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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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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殺豬刀的溫柔]-謝齊人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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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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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發表於 2016-8-29 14:30:42 |只看該作者
第200章

若桑是在半路的轎中,在她孩子虛弱的懷抱里走的。

    溫尊把她帶回了宮里,放在了他父王的床上。

    “那你走吧,等他回來,我會記得告訴他的。”

    他會告訴他的父王,他的母親,那個至死都在深深愛著他的女人在離開這世間的時候,有多遺憾看不到他。

    **

    齊君昀回國公府後,帶回了若桑已走的消息。

    看著嗚咽著哭得淒慘的妻子,齊國公沒再忍心說皇長孫又倒下了的事。

    他叫了齊大,又差了府里兩個忠僕跟著進了宮,跟著皇長孫打點後面的事。

    謝慧齊在大哭過後,又讓自己忙碌了起來,她不再躺著一動不動,就是疼也會試著挪動一下。

    她現在就是殘廢都殘廢不起了。

    國公府在宮變的時候派進宮里打听消息的齊昱齊斯他們都被三王的人關了起來,人雖然沒死,但都受了重傷,被抬回來後也是一直臥床不起,出了正月十五,國公夫人還起不來,齊昱卻帶著堂弟齊斯來打下手來了。

    他們倆在國公府是主要負責國公夫人手里的大部份莊子的事的,手下的管事跟管事娘子加起來有二十來個,齊昱的手里有十六個,齊斯手里有八個,他們倒下,管事跟管事娘子就得直接見主子了。

    而事情繁雜,主子未必管得過來,另一個他們歇久了,到手的權利也就沒了,齊昱他們家擔擱不起,尤其齊昱,他是他們這一代的領頭人,更是不敢歇在床上,拖著病體笑嘻嘻地來辦差事了,齊斯病更重些,他是傷著骨頭了,但他權小更不敢拖,因為府里有的是人在等著取代他。

    這光景,下去了就是下去了,到時候想再爬上來,就更難了。

    謝慧齊沒想有比她更拼命三郎的,也是樂了,她自己都是有事人都當沒事人使,也就不跟齊昱他們說些婆婆媽媽的話了,事實確實是他們現在不起來,她就得找人代替他們,代替他們的人事情做的好,她也不可能等齊昱他們好了,就把做的好的人壓下去。

    誰的命,都是要自己博的。

    齊昱還著堂弟笑嘻嘻地來了,國公夫人也笑眯眯地迎了他們,就是等著上來的那一批下人暗地里咬碎了牙。

    謝慧齊也不為難這兩個有功的大傷患,暫且沒讓他們出去跑腿,只要他們能動嘴,吩咐下去的那些需要跑腿的事就讓腳好的下人去辦,他們緊盯著不出差錯就是。

    出了元宵節,這雪總算是停了,天上也總算是出了太陽,朝廷在宮變之後就派出了不少人拉著雪橇去附近的州府察看消息,這時候各路的消息也漸漸回了朝廷,這場漫長的大雪死亡的人數,和受災的地方也漸清晰明了起來——不過幾天,送到朝廷通報的死亡人數已有近兩萬人。

    這還只是離京城最近的三州的數目,如果全國二十多個州的數目都加在一起,不知是何等龐大的人數。

    齊國公府離京城不遠的東北的莊子也送了消息過來,莊子的溫棚是已經完全不管用了,好在莊子的大管事見勢不妙,把長在棚子里的大白菜蘿卜等作物能扯出來的都扯出來了,有些盡管還沒長出成果來不能吃,但用來喂家畜也是好的。

    總之,莊稼人家手里沒有浪費的,尤其東北的大管事那是國公爺的心腹,謝慧齊自是信那個大管事能把東北的莊子和地打理好。

    只是年後的年景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土被凍死了,寒冷的天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土地和天氣都不適合耕種,一年兩年憑國公府的底氣興許還能熬過去了,可三四年怎麼熬?

    糧食總有吃光的一天。

    還是得想辦法,不能坐以待斃。

    谷府那邊最終決定了出殯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一,地方選在了谷家墓園谷老夫人的身邊。

    謝慧齊知道後,苦笑著搖了搖頭。

    舅父還是活下來了,只是,她卻無法因此感到慶幸——對她舅父來說,活著也許是比死去更艱難的事情。

    日子定好了,謝慧齊也開始下地慢慢走動了,她走的每一步都挺艱難的,她從來不知道,人清醒時候承受的痛苦能有這麼深,她每走一步都要疼出一身大汗出來。

    為此,齊國公受不了,讓她腰側的傷好了再說。

    只是,這時候謝慧齊腰側的傷已經結疤了,她感覺自己要是再不下去動,她這輩子就是活著,也都要躺在床上了。

    謝慧齊跟他說明白她的感覺後,齊國公沉默了下來,末了,他在看了她寸步難行走的幾步後,從此只要她下地,他都盡量在她身邊,只是,她在門里,他在門外。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口,齊君昀受得了所有的一切,唯獨受不了這個。

    二月初一,謝慧齊還是只能走幾步,但再差也是能下地了,舅母出殯前天,她上了轎子,去了谷府,她被抬進了谷府里面,被抬著下轎後,謝慧齊看到了許久未見,如今瘦得一陣風都可以吹走的表姐。

    谷芝堇這幾年,即便是前幾年在南方打仗,也被覺得虧欠于她的丈夫捧在手心里養著,皮膚血色早就養了回來,而這時候白臉勝雪,腰肢細得不堪兩手一握,更顯孱弱。

    謝慧齊叫了她,谷芝堇看著妹妹動一下都甚是艱難的樣子,抿著嘴點了下頭,好不容易才把心口的酸楚掩下。

    見下了轎子,又送進了躺椅的表妹被抬著走到了靈堂前,谷芝堇的眼楮一路跟著她沒動,等她被國公府的婆子媳婦子小心地扶起來後,她上前一步扶了她。

    “我來。”

    說罷,見國公府的婆子遲疑,她淡淡道,“我能扶。”

    謝慧齊聞言翹了翹嘴角,朝婆子點頭,示意婆子放手。

    谷芝堇接過了手。

    “姐姐,國公爺今天在宮里有事,沒法來,不過今晚他會過來的……”最後一夜,哪怕她這身子沒法守靈堂,她也是要在谷府呆一夜,她家國公爺朝務多,只能等到晚上趕過來了。

    “嗯,阿父也去宮里了,說是寧遠州凍死了一個縣的人。”谷芝堇淡淡道。

    死的人太多了,她自己的親娘都死了,她早無力感慨什麼了。

    在過門檻的時候,她伸出手,一手拖著表妹的半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另一手帶著她的腿,跟另一邊的媳婦子把表妹帶了過去。

    謝慧齊這門檻過得甚是輕松,也是長吁了口氣。

    她這次傷得極險,體內的神經也不知道有沒有被破壞,這時候也沒什麼東西檢測得出她到底傷著哪了,她是把自己死馬當活馬醫,反正不管如何,只當自己是個好的,但就此她也不敢粗心大意,腰那一塊,能不動就先不動,畢竟現在肚子里有著孩子,孩子還不能下地,她不能任著性了胡來。

    謝慧齊沒法下跪,只能站著給舅母上了柱香。

    “傷得重?”等她上過香,谷芝堇就帶了她去了暖廳,這次謝慧齊也是走不動了,躺在躺椅里被直接抬進了暖廳,谷芝堇給她蓋好被子,這才問了話。

    謝慧齊這時候也是一身的大汗,等小麥小綠她們給她拭好臉了,她才回了搬了凳子過來坐在身邊的表姐的話,“當時極險,刺客刺來的劍穿過了腰側,刺了個對穿。”

    “誰給你上的藥?”

    “府里的左大夫。”

    “嗯,你表姐夫說,他很有一手。”

    “是,所以我才撿回了條命。”其實劍上也是有毒的,謝慧齊這幾天琢磨著她醒得晚不是失血過多,而是中毒了,只是國公府實在好藥多,左讓又是個行醫了大半輩子經驗極其豐富的大夫,在處理傷口上和解毒上都做得極好,她這才撿回了條命。

    就是不是在國公府,她這條命其實也是丟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谷芝堇沉默了半會,握著表妹溫暖濕潤的玉手,拿帕子給她擦了擦手,淡道。

    “你事多,我怕你憂心,我連二嬸都瞞著,說起來,姐姐你是不知道,元宵二嬸回來那天知道我受傷瞞了她的事,她在青陽院咆哮了一個下午,把小金珠和小饅頭都嚇哭了……”說到這,謝慧齊還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跟表姐道,“姐姐你可別凶我了,我這幾天耳邊都還是二嬸的聲音。”

    謝慧齊一點也沒夸張她二嬸回府那天知道她受傷瞞了她的反應,二嬸咆哮了一個下午不說,還拉著婆婆的袖子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她出去辦事才幾天,一家人就拿她當外人看了。

    那天二嬸在府里哭得要死要活的那樣子,活脫脫像了他們國公府已經不在了的老太君。

    而謝慧齊那天見二嬸哭得跟老祖宗一個樣,當下看得心里也是直打鼓,生怕自己老了,也是“近朱者赤”,不知不覺也會變成那樣的老太太。

    “嗯,我不凶你。”谷芝堇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也是恍惚了一下。

    她跟她父親其實早就猜出了表妹出事了,若不,按表妹的性子和為人,哪怕再冰天雪地她也會過來,怎麼可能這麼久都不來。

    只是,她不說,他們也就當不知道,父親為此不想活也得努力活。

    小的都還在努力掙扎,老的既然還活著,怎麼敢死。

    死了,是在添負擔啊。

    谷芝堇想起她父親跟她說的那句死了,就是在添負擔,他不死,他不給兒女再添負擔的話,這鈍得木了的心又被劃開了口子滲出了血,她緊握了手中表妹的手,努力平歇了一下心情,才低著頭繼續說道,“你是個心里有數的,自己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們是沒什麼能力照顧她了,以前她只能靠她自己,以後也只能如此了。

    “誒,姐姐,我知道。”謝慧齊也是一臉的安然,雖說她是來吊唁的,但也不想一臉的哀淒。

    平靜點,對誰都好。

    表姐看來也是再經不過什麼哀慟了。

    好不容易好了點,就是假裝,大家也都裝得堅強點。

    人死了,可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小孩們還沒長大,家還是得在。

    “我讓余谷和余謙來見見你……”谷芝堇說著,就讓下人去帶大公子和小公子過來,又回頭朝她道,“都長大不少了,跟你們家璞兒的奚兒合得來,大的小的都愛跟著璞兒的屁股走……”

    謝慧齊“誒”了一聲,道,“那大的可沒把家里的天掀翻吧?”

    谷芝堇愣了一下,隨即搖頭,淡道,“那幾天我病著,起不了床,璞兒過來後,親手給他舅外祖煎了藥,喂了他喝,一連數幾天都是守在他舅外祖身邊沒動。”

    遂,本來一腳都踏進閻王殿的父親也還是活了過來,最終沒拋下她,還有她那可憐的遠在西涼,還不知道家里發生了何事的弟弟。

    “奚兒也是,”說到這,谷芝堇目光柔和地看向表妹,“小姑娘像你,小小年紀就知道照顧人了,還知道帶著兩個表兄按時用膳,祭拜外舅祖母,溫習功課。”

    “誒,在家里都是定了時辰讓她忙事的,她也就有那習慣了,什麼時辰要做什麼事,心里定了數,就什麼都改不了。”謝慧齊忙道。

    “這挺好的。”谷芝堇听了點了點頭,兩家來往甚多,但到底是沒長時間住在一塊兒過,雖是耳聞過他們教子的用心,但真不知道他們家教兒女這麼嚴厲。

    這習慣倒是好,她的那兩個兒子因著全家人的補償心理作祟,到底是放縱了些。

    “明早,璞兒他們就會隨他們的祖母和二祖母一道來的……”謝慧齊見提起兒女,便說了她婆婆和二祖母明天也會來送一程的事。

    谷芝堇僅點了下頭,就不再言語了。

    國公府在大雪封地的時候,老主母就帶著人手過來幫忙了,一直忙到了她身子好了能接手才走,這種恩情,不是一言兩語就說道清楚的。

    這恩情只能往後還了。

    谷芝堇在兒子們見過表姨之後就帶著他們走了,謝慧齊也是累極,這時候國公府的下人也在廚房把她的藥煎好了,她喝過藥就睡了下去,等到再醒,天色已是黑了。

    她這一睡,竟是大半日,連家里的齊國公也是來了。

    齊君昀見到她醒,眼楮剛放到她臉上,還沒張口,就見她朝他伸手,“哥哥,你快扶我起來。”

    齊君昀忍不住心口猛地一跳,簡直是用跳的從她身邊的桌那側跳了起來,平時再英明從容不過的齊國公慌慌張張地走向了她。

    謝慧齊咬著牙站了起來,再次堅定了堅決不當殘廢的心——連上個恭桶都得讓人扶。

    她一起來,就趕緊扯著嗓著叫小麥她們,听到丫鬟急急應了聲後,她忍不住朝身邊的人抱怨,“你一回來就把我身邊的人往外轟,那我有事要她們做怎麼辦?”

    齊君昀沒說話,看著她的身邊人一窩蜂地跑了進來,半扶半抬地擁了她出去,他摸了摸鼻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小妻子最近頗有點看他不順眼。

    **

    謝慧齊用過晚膳,就讓她齊家哥哥帶她去靈堂,眼見靈堂不遠了,她就下了被抬著的躺椅,讓他扶著她走,一路都沒怎麼讓身邊的人靠近。

    走了近十步,她朝他道,“看!”

    看,她確實是能走不少步了,比前幾天多了好幾步了。

    扶在她未受傷的腰間和背上的手堅實有力,穿得嚴實的謝慧齊這時候盡管一身的大汗,但身心格外的舒暢。

    絕大部份時候,謝慧齊是相信人定勝天的。

    “我以後走路的時候,你要陪在我身邊,”謝慧齊不忘抓緊時間攻克她齊家哥哥的心病,“這樣我才能走得遠,你才不會錯過我的進步。”

    她一身的汗,扶著她的齊國公也是一身的汗。

    他從未這麼狼狽過,她艱難踏出的每一步踩的每一腳,都是踩在了他的心口,這時候他也是沒有說話的力氣了,見她嘴里還說著話,也是滿嘴苦澀地搖了搖頭。

    她太勇往無前,反倒是他難以承受了。

    這時候,他只能選擇讓她帶著他往前走。

    謝慧齊被他扶著走到了靈堂也是長出了一口氣,她好像還是有點逞強了,身上疼得她差點一口氣上不來。

    但看到靈堂里蒼老枯瘦的舅父後,謝慧齊身上的痛也就全都走了。

    谷展鏵正在給妻子燒紙,看到她,滿是皺紋的臉也是柔和了起來,“來了。”

    “是,舅父。”

    “來,給你舅母上柱香,舅父給你點香。”

    “誒,舅父,讓國公爺幫我點罷。”

    “啊,啊,行,行,這樣也好。”谷展鏵挪開了身子,看著齊國公小心地把她放到了婆子手里,方才上前點香,他這里也慢慢地靠了過去,問大冬天里臉上還冒著熱氣的外甥女,“疼嗎?”

    “有一點,一點點。”謝慧齊抬起手,掐著手指前端的那一點點指甲片跟他比劃。

    “那沒事,過幾天就好了。”谷展鏵安慰她。

    “是呢,我跟國公爺也是這麼說的,不過他挺怕我不好的,這些日子嚇得他每晚都不敢好好睡覺,一晚上要起來看我個三五七趟的,可累心了。”謝慧齊跟舅父叨著她的那點子事。

    “放不了心的,這個放不了心……”可就是她說著,谷展鏵也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眼楮直往靈牌後的棺材瞧。

    謝慧齊有些鼻酸。

    舅母的棺木本來是可以停在家里至少三個月的,當然停更久點也行,也許那個時候表弟就回來了呢?也許可以送舅母最後一程。

    可舅父還是選擇了早早入土,僅為了舅母生前說過,她若是死了,她就先進谷家的墳地去等他,讓他在陽間把剩下的日子好好過完再去找她。

    說來,這對老夫妻這麼久的生死相伴,不離不棄,他們之間的情義,豈僅僅單止夫妻感情那麼簡單。

    可是,感情再濃,也總有人會先一步走。

    等齊國公帶著謝慧齊上完香,谷展鏵送了他們到靈堂門口。

    門口邊上,谷展鏵看著外甥女,抬起手拍了拍她,朝齊國公道,“你要好好珍惜她,在生前的時候就要對她好,莫要像我一樣,到死最對不住的反倒是自己身邊那個陪了你一輩子,不離不棄的枕邊人。”

    要不然,等人沒了,後悔會把人逼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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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4:30:59 |只看該作者
第201章

二月初一,謝慧齊只送了舅母出了府,等送葬的隊伍遠了,她就被齊君昀帶回了國公府。

    老國公夫人他們是下午回來的,回來後,對谷府的情況只字不提,謝慧齊也就一個字都沒有問。

    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徒若傷心。

    定始二十五年的二月只出了幾天太陽又是寒風瑟瑟,天氣居然比下雪的時候還要寒上幾分,凍得人連骨頭都發疼。

    為了省炭,謝慧齊把國公府主院的地暖都停了,只燒了青陽院婆婆主屋處的暖廳,而鶴心院里,只燒了國公府的書房半處。

    富貴人家為了撐著臉面很少做得出這種事來,可謝慧齊這種後世來的人,面子也顧,但更顧里子。

    現在省著點,比以後沒有到處去找要強。

    物資匱乏的時候,有錢並不能使鬼推磨。

    二月一過,三月的春雨列是綿綿,溫度一點也沒有上升,而朝廷已經是接二連三地收到了各處的惡耗,截止到三月止,這一次大忻朝死亡了近七萬人。

    不過,西北軍傳來的消息還是好的,這一次,駐守在西北一線的二十萬大軍死亡人數在五百左右。

    同時,敵國的情報也到達了忻京。

    姬英,蚊凶等國的死傷比大忻還要慘烈。

    而勇猛的忻軍在大雪停下的不久就發動了對姬英的襲擊,把姬英從被他們佔領的州地趕了出去。

    忻軍成功奪回了失地。

    而在四月的初頭,京城又收到了蚊凶軍隊被打敗的消息,這一次河西與蚊凶的大戰擊潰了汶凶前線,忻軍隨即殺入了蚊凶後線。

    蚊凶人死傷無數,而蚊凶國內更是民不聊生,大冷天的,多數蚊凶人居然是以樹葉裹身。主戰蚊血的謝晉平,謝晉慶兩兄弟在擊潰了蚊凶後上稟了朝廷蚊凶的情況,又帶隊離開了河西,來到了曾經忻朝與姬英國的邊境之地。

    太子在知聞京城送來若桑的死訊後,行軍猛烈激進不要命,謝家兩兄弟得了姐夫的密令日夜兼程趕到了涼西,卻只來得及帶隊去找已親自前去斬殺姬英人的太子。

    太子已然是不想活,他像個普通的將軍一樣縱馬提刀上陣殺敵,等到謝家兄弟帶了人找到了跟姬英軍相斗的忻軍,太子身上已是中了數刀了。

    忻軍後續的來人,讓向來凶狠的姬英狼狽地逃走了,但尾巴還是被忻軍處理完了。

    把太子帶了回去,謝晉平從太子的眼里都看不到什麼生氣了。

    表姐夫給他施救的時候,謝晉來看著太子好幾次,好幾次都想問他,他要是沒了,皇長孫怎麼辦?

    但到底,他還是沒有問出來。

    失去愛的人的錐心之痛,他是承受過的,乃至現在還在承受。

    因為知道,所以慈悲。

    這是他阿姐以前教過他的話,謝晉平直到今天,等親眼了會到了,才真正明白他阿姐告訴他的很多話里,藏著無數的悲傷。

    原來這世間的人身上,居然沒有幾個人是沒有傷的。

    即便是太子,也亦如此。

    **

    謝晉慶一直在帳外等兄長,他與兄長不同,他兄長擅于忍耐,有些話能說不能說,他心里有數,也都忍得住,他則不同。

    就如太子,太子要是真的覺得生不如死,他會遞上他的刀子過去的。

    他阿姐也說,他做他就好,沒必要跟別人相同。

    他師傅也說,他自有他的命格,按著他的法子活就是,所以這麼些年,謝晉慶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從來都沒改過。

    兄長道他有持無恐,才分外放肆,但基于兄長也是那個也放縱他的人,晉慶也就沒把他的話听進耳里。

    見兄長出來,他扯掉了嘴里那根枯稻禾,問他,“怎麼樣了?”

    “表姐夫說,這一次得靠國師的那些藥了。”

    “那太子怎麼想?”

    “不活也得活。”

    這時候他們的副將過來了,謝晉平朝他點點頭,“我跟你們慶將軍去走走。”

    “是,將軍。”

    謝晉平帶了弟弟往人少的地方去,等到萬里無垠的雪地只有他們兄弟倆了,他朝弟弟張了口,“我剛從表姐夫那里拿到了姐夫給我們的信。”

    晉慶伸手,拿過信後看了之後,見是讓太子回京,他們掌管西涼軍的事,他聳了聳肩道,“我沒問題。”

    他對當統帥向來很有興趣。

    只要京里的皇帝姐夫對付得了就行。

    “還有阿姐給我們的……”

    “早說!”晉慶一把搶過兄長剛拿出來的,他搶得著急,也看得著急,看到末尾,即便是他阿姐竟在信里嘮叨些讓他們穿暖吃飽的話,他還是又重頭看了一遍。

    “阿兄,你看,咱阿姐字寫得多好看。”他踫了踫兄長的手臂。

    “嗯。”晉平指了指信末,“我們又要有個外甥要出生了,阿姐說差不多六月生。”

    “這次也要生個男孩兒的好,到時候我們可以拿一個回來。”

    “啪”地一聲,謝晉平揮了口無遮攔的弟弟一腦袋。

    論純力氣,謝晉慶要比兄長力氣要大些,鐵頭功更是要厲害些,所以也不覺得這一巴掌疼,無所謂地道,“反正你要面子你不拿,我就是用搶的,也要搶一個回來。”

    總不能把她給了國公府生了一窩的孩,他們兄弟連一個都拿不回來。

    “自己生。”謝晉平拿過他手中的信,小心地收了起來,繼續往邊境線走。

    “你生就行,我到阿姐那里拿一個就好。”

    “你能拿得到?”謝晉平斜眼看他。

    “到時候你就看我的就是了,我又不是以前那個任由姐夫扒住了皮就抽的小屁孩兒。”晉慶嘿嘿笑著。

    “自己生罷,”謝晉平說這話時口氣緩和了許多,“別惹阿姐生氣。”

    謝晉慶笑了幾下,沒再說話了,過了一會,他又聳了下肩,道,“姬英軍不好打,他們太狡猾,也太不要命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哥,要不,你先回去跟小郡主成了親再來?要不,不來了也不要緊,我在就行。”

    有他一個,也是可以為他們謝家博出名聲來的。

    晉慶知道他們阿姐一直在擔心他們的安危,只要他們有一日在戰場,她這心就放不下來。

    他是不行的,不能回去不說,就是以後回去了,他可能也不能如了他們阿姐的意,好好娶妻生子。

    他們家有阿兄就行了,他掙的那一份,一半給阿兄,一半留給他的外甥,他不想耽誤了哪個姑娘,也不想有朝一日要跟他阿兄分府而立。

    他一生就只有一兄一姐了,兄姐從小到底都只讓著他,為了他什麼都願意付出,他不想跟他們分開。

    那些長大了就要分開,甚至要勾心斗角,而他們娶來的妻子更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就讓別人當去罷。

    晉慶自知自己說要跟姐夫搶孩子的話不是說玩著,許是小時也許是為了賭氣,但現在已不是了。

    只是兄長從不當真,他也不認真說罷了。

    他之前也是故意在他阿姐面前說喜歡那麼多的姑娘,也是寧肯她認為他花心,勝過她真正地給他挑個良家小姑娘的好。

    但兄長不同,兄長是真喜歡休王爺家的小郡主的。

    他願意娶她,也願意與她折頭偕老,那真是再好不過,晉平也是覺得他也會好好在旁邊看著他們過好日子的,順便為兄嫂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兄嫂可以負責幸福,他負責保護他們幸福,想想,還挺有意思的。

    就當這是父母親交給阿姐重責輪到了他手里一般。

    見阿弟嘴邊又有了幾許吊兒郎當的笑,謝晉平搖了搖頭,“你這性子還是得改一改,回頭大軍回朝,阿姐見到你一點都未變,不知要如何頭疼。”

    這麼多年了,怎麼教他穩重,他都穩重不起來。

    拜了國師為師,國師也是個不著調的,三頓膳都弄不清楚該何時吃,何時不吃的國師踫上三歲就上梁揭瓦的謝家二郎,師徒倆打一伙出去了,任誰見了都要頭疼。

    當初拜國師為師,他還是替阿弟欠思慮了。

    “阿姐再不喜,也只會說讓我做自己就好。”晉慶擠眉弄眼,搭上了阿兄的肩,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了邊境線上,邊境的這邊是他們壘起來的城牆,邊境的對面是高高的沙牆,這時候已被大雪覆蓋了。

    牆那面是什麼光景,謝晉慶也是不難想像。

    姬英人已經在吃自己人的肉了,他們把凍死的自己兄弟當成了死豬肉煮了吃了,現在吃死人,過不了多久,許是活人都會吃了。

    “這面牆難推倒,”謝晉慶未上牆樓,而是抬高著下巴,指著對面的牆意氣風發地道,“但用不了多久,我將會是第一批推倒它的人。”

    “你也知道難倒,”謝晉平卻搖了搖頭,這時候他的眉頭攏頭,隱藏著幾分憂慮,“怕就怕他們真不要命,到時候舉國發兵,老少婦孺皆是軍,到時候這仗就難打了。”

    姬英不打,也是坐著等死,按姬英人的性子,和他們這個民族特有的瘋狂,謝晉平很是擔憂這事會成行。

    他們不要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事若是成行,他真是怕被這些人殺出一條血路來。

    姬英軍里即便是十二三歲的小孩,也早已學會了在忻軍放過他的背後捅放過他的人一刀,這樣的姬英人在天災之下沒了活路,舉國成兵,才是真正的災難。

    “嗯……”謝晉平的笑臉也因此淡了,“所以我們練兵也迫在眉睫了,上面那幾個攔著我們的老將軍,也該閉上他們的嘴了。”

    要是事情都按那幾個優柔寡斷的老將軍說的辦,西邊這面國牆,是真正的要倒了。

    “這個,就要看太子的了。”晉平淡淡道。

    太子要走的話,應該會把那幾個沒用的老將軍一並帶走罷?

    真正能行兵打仗的三元將軍也已沒了,他手下這幾個現下一點本事也無,只會倚老賣老擺威風的老部下也該從軍營離開了。

    “你說我們姐夫,會不會已經想好怎麼做了?”晉慶忍不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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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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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4:31:26 |只看該作者
第202章

姐夫的心思,晉慶也不難明白。

    現在盡管是太子領兵,但大將皆多都是三元將軍的人,也就是皇帝的人,像他們兄弟這些後起之秀歸太子一陣的,不過七八人,看似年輕前途無量,但實則手下沒多少兵。

    這次調去河西打仗,他們兄弟帶了兩萬人走,估計他們這才回來,回頭就有人要把兵符討回去了。

    打仗的是他們,領功的就是那些盡給他們添堵的老上頭了。

    若是他們老老實實領功也就罷了,可他們還盡出餿主意,太子若是不把最上頭那幾根難啃的老骨頭帶走,謝晉慶覺得他又得給他姐夫找事做了。

    他姐夫應該也知道,這次是他們這系掌握兵權的好時機了。

    “姐夫的心思,你我也無需去猜,過兩天就明白了。”謝晉平淡淡道。

    “那也得太子沒事。”謝晉慶譏俏地翹起嘴角。

    謝晉平不再出聲,抬頭看著姬英那堵被雪掩蓋的城牆,那城牆上堆積了許久的雪,背後不知道藏了什麼人沒有。

    過了兩日,太子召見謝家兩兄弟。

    把兩萬兵權還了回去的謝家兩兄弟一出現在他的帳中,太子的臉上掛了淡淡的笑。

    只是,他曾經總帶著幾許明朗溫煦的笑,這時候讓人看了卻充滿了無盡的疏離。

    見過太子的人,都道他變了。

    兩兄弟在跪見過後,按太子入座之言,在太子的對面坐了下來。

    太子給他們烹茶,嘴角一勾,淡道,“茶葉還是你們姐姐送來的,你們也嘗嘗。”

    太子變了,謝晉慶卻像沒感覺似的,跟以往一樣與他親近,湊上前去拿過茶味聞了聞,還捻了一片放到嘴里嘗了嘗。

    這動作他做來卻瀟灑磊落不已,太子看著他嘴邊的笑淡了,但冰冷如霜的眼卻溫和了些。

    “太子,茶是好茶,不過不是我阿姐親手做的,我阿姐制茶就是個純娘們,最愛制花茶,再來就是藥草,她制不來這麼好的茶葉來。”他阿姐離得遠,沒人教訓他,謝晉慶嘴里的真話也就格外地敢說。

    “是她挑的也是她的心意。”水開,太子燙起了杯子,嘴里淡淡道。

    “這倒是,她就沒給我們送,每次都是信,信里還盡是些嘮叨個沒完的話。”謝晉慶又去拿糖盤子,拉到跟前就吃了起來。

    他愛吃糖,從小到大就沒變過。

    謝晉平看著弟弟動,嘴里吐了口氣,跟太子道,“太子,您看,我們的軍中用度是不是減下些許?”

    對面已經在吃人肉了,他們就是休兵也還是一日兩頓,半個月就有頓葷食,這被對方士兵知曉了,博死的心怕是只會更強烈。

    太子知道謝晉平的顧慮,人餓到了極點,人肉都吃了,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但是,如果減了他們士兵的吃食,他們的士兵哪來的力氣的仗?如何面對那些窮凶極惡的人?

    “減多少?減成一頓?”太子淡淡道,“到時候打起仗來,拿什麼打?”

    “阿兄,你這說法說不通的,”晉慶剝了把花生,放到了兄長的手邊,“這時候啊,在那些姬英人眼里,我們就是吃把野草也是罪大惡極,也想搶過來吃,他們這里……”

    晉慶拿手指點了點腦袋,“已經不管用了。”

    都餓瘋了。

    按他們的凶殘,讓他們殺過來,他們會殺到他們不能殺為止。

    “要麼就是他們被我們殺退,就是他們把我們殺光,殺退與殺光,你說誰更慈悲一點?”

    謝晉平默然。

    太子看著兩兄弟,也是笑著搖了搖頭。

    晉平思慮更周詳,晉慶則是個提刀就要殺賊的,兩兄弟一靜一動,倒也相得益彰。

    “太子,你要走,能把那幾個老將軍帶走不?”謝晉慶這時候利落地把另一把花生剝好了,放到了太子的面前,“我怕你不帶走,到時候他們挑事,我就得給你們找事做了。”

    皇帝對太子也不是太好,太子一回去,他還在西北給太子找事,太子跟他姐夫日子也不好過。

    “帶,京中已來了聖旨,讓幾個老將軍回去領功,另外我還帶走幾個有功之臣回去領賞,只是他們走了,留下的也都是虎將了,你們也不能仗著身份欺負他們,他們找你們的事,你們也不能整治得過份讓他們離了心,畢竟,現在打仗的就這麼些人。”太子找他們來就是說這事的,在軍中,謝家兩兄弟也算是人緣好的,跟底下的士兵也能打成一片,但他們越是出色,越是遭人嫉恨,即便是那幾個手上有真本事殺上來的虎將,對這兩兄弟也是心存妨意的。

    謝家兩兄弟就像是老天的寵兒,容顏來歷才能本事,皆是上上之乘,他們的姐夫是忻朝的左相和國公,師傅一個是國子監的主掌,一個是國師,即便是跟他這個太子也是掛著親的,他們越是不凡,這上面的將領就越是不想跟他們同心,武將不比文官口腹蜜劍,不喜就是不喜,為難你就是為難你,不帶變通的。

    謝晉慶一听到太子這話,就不言語了。

    他很少看見討厭他的人,但看見了吧,他也很難不以牙還牙。

    太子把那把花生一粒粒吃了,抬頭看向了兄弟中的老大。

    謝晉平頷首,“您放心,我知道了。”

    他會管著晉慶的。

    “有你的話,我就放心了。”第二壺水也開了,太子泡起了茶,等到茶泡好,給了他們兄弟一人一杯,“我後日就走了,這兩日還有些事要忙,到時候也就不找你們單獨敘別了,這里以茶代酒,你們也當是送我一程吧。”

    謝晉慶停了吃東西的嘴,頓了一下,慢慢地拿起了杯子。

    三人踫杯,一杯飲盡。

    謝晉慶把茶當酒一口干盡,把杯子放到了桌上,這時候就是兄長的手拉了過來,他想說的話也還是沒止,他誠懇地看著太子,“我知道您日子一直不好過,比我們兄弟倆還慘,您吧,一個人在宮里,身邊也就那麼一個人陪,想去趟國公府都不容易,現在,那個人沒了,您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我說句您不愛听的,您既然沒死成,那就多想想皇長孫,想想您沒娘的時候您是怎麼過來的……”

    “晉慶!”謝晉平臉色鐵青,朝弟弟大喝了一聲。

    “讓他說。”太子的臉是白的,但語氣是溫和的。

    謝晉慶也沒止口中的話,繼續說著,“太子,您難,但皇長孫不難嗎?當初我阿爹沒了,我阿姐不難嗎?難啊,都難,可我姐姐想著我們,就是哭都得挑沒人的地方哭,太子,想想您的孩子吧,難受的時候就自己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哭,別讓孩子長大了,連我們都不如。”

    謝晉慶也只說到這了,回頭見兄長臉色不好,他抬起手臂攬住了他阿兄的肩,討好地搖了搖他,輕聲道,“你別怪我,我就是想說,我還有你和姐姐呢,可皇長孫就只有太子一個了。”

    連父親都沒有了,皇帝也不是個會對人好的,皇長孫該多可憐。

    “這也不是你能說的話。”謝晉平低著頭,一個個字很輕,但異常凶狠地朝弟弟說著,他老是這麼口無遮攔,遲早在要這上面跌一跤不可!

    謝晉慶聳聳肩。

    他這人就這樣,愛好打抱不平,沒少因這個挨姐姐的罵姐夫的打,改不了了。

    “我知道了,多謝晉慶。”見謝晉平低著頭訓斥謝晉慶,太子開了口,嘴角還掛了點笑。

    謝晉平抬頭,見到太子嘴邊那抹無波無緒的笑,也是在心里輕嘆了口氣。

    太子一生命途多舛,此去回到京城,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現在的太子已經不是以前的太子了,身邊至親的人沒了,手上有權的他已不像以前那樣反抗無力,父了倆如若沖突起來,不顧天下,對現在的國家來說,恐成大難。

    **

    按往年,五月本該是天氣炎熱的時候了,但這時候的京城的五月還透著幾許寒氣,雨水自四月開始就沒斷,老百姓家中的日子沒法過下去了,賣兒賣女成風。

    死的人太多了,疫病也是慢慢地出現了,等听說城里有高熱的人在幾天後就會死去,國公府已經是閉門不見客了,國公爺更是把整條國公街封了,派人在國公街前面就做了扇大門堵著。

    謝慧齊這時候也是有九個月的身子了,她這胎懷的無比的辛苦,到第九個月的時候,她全身浮腫,吃什麼吐什麼,一天到晚都是在吃吐之間度過,再無任何心力管府中的差事。

    這時候即便是齊璞齊望兩兄弟也沒去書院了,齊家書院也是封了山,不許人進入了。

    太子是五月底到的京城,朝廷里發生什麼事,就是有人跟她說,謝慧齊也是听不進去了,她每天奄奄一息,如若不是想著絕不能死,她興許也就這麼過了。

    齊君昀也是成天的心神不寧。

    六月初一這天剛上完朝,太子叫住了表兄,與這個自他回來就沒與他好好說過話,一散朝就進太和殿,不到半日就只管往家里跑的表哥道,“表哥,我們說說話罷。”

    齊君昀被他叫住,看到散朝往太和殿走的那幾個臣子往他們看來,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朝他們示意他們先走,便與太子走在了最後。

    “嫂子還是不太好?”太子自也是知道了小嫂子岌岌可危的消息。

    齊君昀點了點頭。

    太子見他臉上連一絲笑意都沒有,也是搖了搖頭,淡道,“我听嘟嘟說,前面東宮眾多的事情都是她為著操心的,回頭我也得去與她道個謝才行。”

    “現在別去了,”齊君昀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啞的,“她現在誰都不見,也是無力見人。”

    “府里的左讓他們也不得力?”

    齊君昀摸了把臉,他最近日夜不能安眠片刻,也是精神不振不復往日風華了,他沒多說,只簡言道,“看天意了。”

    她說左讓他們已經盡力了,讓他別遷怒于人,齊國公就是想找個人怪怪,都找不對人宣泄。

    看著妻子每日掙扎,他已經怕得只要在她身邊都不敢閉眼了。

    他臉色不好,太子也沒再多說了。

    從他一進京城,他表哥找了他,把他手上能用的人都送到了他手上後,太子也就知道這段時日,他表哥是無心再管京城風雨的,現在能站在朝上處理朝廷的要務,恐也是因著左相之位的責任感。

    太子不說話,齊君昀就更不張口了。

    皇帝與太子之間的暗潮洶涌他是有察覺,但這時候,他無一絲一毫的力氣管皇帝與太子的事。

    進了太和殿,齊君昀也不避諱皇帝朝他和相攜進殿的太子看來,他走進了群臣讓開的通道,走到了最首定了下來,抬首看著皇帝,沉聲道,“皇上,還有哪樁事要議?”

    有事就議,議完他好走。

    **

    謝慧齊是在六月初五晚上就胎動,熬了一天多,直到初六半夜才生出了一個兒子下來,第三胎一下來,她一時之間竟沒了氣,醫娘跟產婆嚇得呆若木雞,卻是國公爺撲了上來給她續氣喂藥,直到半個時辰,她才有了氣息。

    但饒是這口氣上來了,一連幾天她都沒有醒。

    齊項氏抱著孩子們都不敢去看她,只催她嫂子自己去,她卻是一眼都不敢看。

    謝慧齊是直到初十才醒了過來,這時候的齊君昀已經沒有人樣了,胡子拉茬,眼楮青黑,臉上的輪廓硬得就剩骨頭和皮,這時候任誰見到他,都無法拿他與之前那個翩翩美公子的齊國公去比。

    謝慧齊初一眼見到他,眼楮還沒怎麼清晰,她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手已經有意識地去摸了他的手握,等到他冰涼的手緊緊地回握住了她後,她模糊一笑,眨了眨眼,對眼前這個越來越清晰,清晰了一看卻很狼狽的男人道,“哥哥,我這一睡,睡了多久了?”

    瞧把他嚇得。

    看清楚了她眼楮和還有她眼楮里笑意的齊君昀垂下頭來,把頭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脖頸里。

    “真臭。”謝慧齊這時候也是有了感知,聞到了自己身邊血腥味還有藥葉交織的臭味了,她抱怨了一句。

    “嗯,回頭哥哥就去沐浴換衣。”他沙啞著喉嚨道。

    謝慧齊見他把臭的事攬自個兒身上了,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她扯著比鴨公嗓子還難听的喉嚨繼續說,“我生的那個是個小魔王還是個小乖女?”

    瞧把她折磨得。

    生孩子真是不易。

    “是個小公子。”

    “啊?”謝慧齊還挺可惜的。

    如若是女兒多好,兩兒兩女,兒子女兒都有伴。

    “現在放在娘那里,等左讓過來後,就帶他來見你。”齊君昀這時候深吸了口氣,再抬起頭來說話,聲音已好听多了。

    但謝慧齊還是在他滿是紅絲的眼里看見了淚光,她抬手去摸他的臉,取笑他道,“你真丑。”

    真丑,但也真是好看。

    她能從他的眼楮里看清楚她對他到底有多重要。

    她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他。

    兩世以來,愛情從來沒有如此離她近過。

    謝慧齊兩世都是個被生活磨得早早知艱難,不存幻想的姑娘,她從來不覺得之前無緣無故的兩個人有朝一日結合了,可以為對方生,可以為對方死,那樣的感情對她來說,太唐突了。

    可是,真當愛上了,她也才深深明白,凡人在情愛里從來只有舉手投降的份,生死之事竟只是再小不過的小事。

    她可以為他死,也確實可以為他生,再難也要活過來。

    “嗯。”齊君昀捉住她的手,沒有忍住又把頭埋在了她的臉頰邊,這個堅韌了半生的男人在他的妻子耳邊小聲地哀求著,“你別離開我。”

    他太累了,他需要有她陪。

    “知道呢,我早說過要陪你的,我說話算話。”謝慧齊抬起手抱著他的頭,心想這樣的男人,如若沒有她這個愛操心的跟著他,他這一生該多寂寞啊。

    她怎麼舍得。

    **

    得知謝慧齊沒事,一直守在國公府的谷芝堇也是松了口氣。

    謝慧齊也是這次才從表姐的嘴里得知,表弟已經進入姬英國半年之久了,且音訊全無。

    “你姐夫說要去找他,我心里盡管想,但也是知道他是想回的……”余小英不是有志之士,他所要的好日子頂多就是以醫術救幾個人,掙幾兩銀子,跟著她能好好過日子而已,他自來京後有多拼,谷芝堇也是知道他是一直在為難他自己的,現在他說要幫她去找弟弟,她當然覺得好,但是,她也知道該到此為止了,她不能再壓榨那個可憐的,只想跟她與兒女過日子的男人,“我想他也該回了,現在京中疫病橫行,他回來了也有用處……”

    谷芝堇說到這,低著頭頓了好一會,才接著道,“所以我想求你家國公爺,能不能……”

    這事,她父親那不能提,現在他主掌兵部,調自己女婿回來,只會讓他遭人詬病。

    到底還是她自私了。

    謝慧齊沒她這麼多顧慮,兩家本來也是一家,再則這事確實是她家掌管民生的國公爺提才是好。

    如她表姐所說,這時候京城比暫時休戰的西北更需要表姐夫他們這些行醫多年,經驗豐富的大夫。

    謝慧齊便也跟齊君昀提了,齊君昀听了也是頷了首,“這事太子已經有了決斷了,太醫一行人頂多月底到京。”

    這還真是意外之喜。

    這時候的六月悶熱了起來,謝慧齊在半個月之後都不能下床,坐月子坐得她身上都臭得沒法見人了,這時候就是她以各種理由想清洗一番,都被包圍住的婆子丫鬟堅決否定,連婆婆跟二嬸都殺出來跟她說不能像之前兩次如她的意了。

    前兩次生孩子,謝慧齊都是要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只是那時候她活龍生虎,說服身邊人的時候氣息比誰都強壯,現在她說幾句話就喘氣,已是無法說服誰了。

    這次,她還真是過上了一把古人坐月子的慘烈日子,所以當齊君昀國事繁忙,還每天回來看她,謝慧齊都擔心國事沒把他操勞昏過去,她得把他薰死了。

    這日子過得實在讓她窘迫。

    月底余小英是真回來了,還給謝慧齊把了次脈,跟國公府的大夫商量著,重新跟謝慧齊寫了藥單子。

    謝慧齊想利用姐夫去勸說家里人讓她洗個熱水頭,但余小英堅決搖頭否了。

    “我才討好你家國公爺撈了個在京坐診的活,用不著去州縣,可不想這時候得罪他。”表妹再重要,也重要不過有權有勢的表妹夫去,余小英很堅定地選擇站在了有權有勢這邊。

    謝慧齊被表姐夫的無恥嚇著了。

    她跟他媳婦那麼好——這點情面都不講一講嗎?

    無奈,謝慧齊只能繼續坐著她的月子,就是宮里的太子皇長孫三番兩次說要來看她,都被她否了,她很直接告訴齊國公,如若她這樣子被外人看到了,她會直接選擇抹脖子的。

    她能被他看到這挫樣,已經是她的忍耐極限了。

    她頭發已經油得能當鏡子照了,這時候就是國公爺還能天天跟她睡同一個屋子,她都覺得就算他們之間是真愛,這真愛用不了多久就要揮發了不可。

    等六月底,皇帝令齊君昀帶著太醫去京城鄰近的福河州安撫民心的時候,謝慧齊雖然覺得這事絕對不簡單,但她同時還是松了一口氣的。

    謝慧齊是直等到七月中旬才坐完月子,這時候她也是能下地了,福河州那頭也是隔十天會送封信來,她也是對面的情況有所耳聞,但這時候還是安心的。

    但等到七月底,悶熱的天氣里暴雨連連,一想福河州境內那流淌的兩條大河和無數條小河,謝慧齊就不安了起來,剛生的小兒子齊潤可能也是知道母親的不安,本來很乖的孩子哭個不停,齊項氏听了媳婦關于會洪災的擔憂後也是沉不住氣了,齊二嬸也是擔心得天天給祖宗上香,早三柱晚三柱,跟之前佷媳婦生孩子那段時日差不多誠懇。

    等宮里說皇長孫要來國公府來看他們,謝慧齊這次想也不想地答應了。

    她之前也是因擔心皇長孫,一直讓齊璞去宮里見見他這位皇表兄,齊璞在母親出了月子後,就又時常進宮見他這個嘟嘟表兄了,所以在表兄要來國公府之前,他先去了趟皇宮。

    皇宮里,溫尊听著表弟跟他念著國公府里不能說的事,“我阿娘要是問你外邊怎麼樣了,你說不好就是,千萬莫要跟她仔細提哪死了多少人,哪瘟癥橫行,她不好騙,你提個意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我阿父說她一個婦道人家,就莫要操那麼多的心了,要是問到我阿父身上了,你就說你不知道就是,千萬別跟她說我阿父在福河的那些糟心事,她听了表面看著沒事人一樣,晚上能在床上躺一宿不閉眼,你是不知道,我們兄弟妹幾個加一起在她眼里都沒我阿父一根指頭重要……”

    溫尊听得笑了起來,溫和地與表弟道,“這個我知道了。”

    他生母也差不多,不過他們只有他一個孩子,母親還是把他看得特別重。

    “誒,你知道就好,”齊璞一听母親要見表兄就操心得要命,他阿娘一看到他阿父的人,兩眼就要冒光,一听到他的事,兩耳朵就要尖起來,實在不好騙,以前她沒那麼急著見嘟嘟表兄,這時候卻想見了,他不用動腦子都知道她想作甚,齊璞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接道,“我阿父的事,你一定要記得不要多說。”

    回頭他阿父回來要是知道他這個長子當個不像個長子,定會罰死他不可。

    “不過,嘟嘟哥哥啊,”齊璞又出了歪主意,“皇上給你父王定太子妃的事,你可以跟我娘說說。”

    總得找點事讓她煩煩,別成天老想著他阿父的事。

    “這事我父王自有主張,就不讓她跟著操心了。”溫尊搖搖頭淡道。

    “也好……”齊璞一想,也覺得是,另道,“那你多跟我娘說說你在宮里的事啊,就說宮里哪哪不好,都多說點,我娘可心疼你了。”

    溫尊微笑點頭。

    齊璞看著他溫文如玉的臉,突然長嘆了口氣,道,“得,我阿娘本來就嫌棄我,你一去,她一拿我跟你比較,回頭我肯定得挨她的白眼了。”

    溫尊好脾氣地笑了起來。

    表伯母再喜歡他,也是表弟的親母,她見到他,喜歡的只是一時,對表弟來說,她喜歡的卻是一世。

    自己的母親,豈是別人那麼好奪的。

    表弟這是在逗他開心呢。

    不過,這挺好的,自東宮有了這個無時無刻都有話跟他說的表弟,他的日子也就不再寂靜得那麼可怕了。

    **

    皇長孫要來,老國公夫人都操了心,謝慧齊就更加了,人還沒到,她就開始準備給他帶回去的東西了。

    衣襪鞋襪都是必備的,雖然國公府能準備的都是些常服,但謝慧齊對這個是極其拿手的,她這麼年些,也就精進了些吃喝穿戴的本事,衣物好看與實用兼備,比宮里大多時候只重面子不重里子的衣裳要穿得舒服得多。

    皇宮的日子雖然尊貴,但一半的日子都是有束縛的,即使是皇帝穿的那身龍袍也是好幾斤重,再加上那頂帽子,加起來也有重量不少,一天就是只頂小半天,也是夠累的。

    吃食藥物更是要備,謝慧齊差使著府里的人忙得團團轉,心里也是不輕松。

    府里婆婆她們瞞著她,下人也瞞著她,管事的更是只報喜絕對不報憂,但她也知道,國公府的莊子已經不出產了,大家都在坐以待斃。

    她生孩子前後的三個月完全不能管事,現在月子坐出來了,她腦子也該動了。

    要不,坐吃山窮。

    溫尊一進國公府,秦家居然這時候也是來了人,是秦右相大人弟弟的夫人,秦二夫人。

    謝慧齊一听這夫人上了門有些納悶,但秦相跟她家大人同朝為官,秦相盡管是皇帝的人,但他們私下這交情也還是好的,謝慧齊對秦家的突然上門有點不解,但在尋思過後還是點了頭。

    不過,她還是找人去召齊封,想問問大管事的秦二夫人怎麼會突然上門。

    一直被小表妹拉著手說悄悄話的溫尊這時候抬起頭,朝表伯母淡道,“伯母,我知。”

    “啊?”謝慧齊一愣,心里突然有不好之感。

    “秦右相的次女,被皇祖父指給了我父王,不過此事還沒定,我父王似無意定太子妃。”溫尊淡道。

    “嗯?”小金珠不解,“太子叔叔不是有若桑嬸娘了嗎?怎麼還要個太子妃?”

    “呵。”溫尊淡漠地輕笑了一聲,把小表妹抱起坐到了身邊,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臉,看著充滿著靈氣的眼楮,淡道,“他不要的,他就一個太子妃。”

    “哦。”小金珠點點頭。

    這才對嘛,一個太子妃才是對的。

    像她阿父,就她阿娘一個。

    要是再多一個阿娘,她就得幫她阿娘打斷阿父的腿了。

    這事兒是沒得商量的。

    這廂謝慧齊一听這事,當下就朝婆婆和二嬸看去。

    齊二嬸清了清喉嚨,道,“這事我好像是听人說了,但沒想是真的,今日听嘟嘟一說才知是真的。”

    謝慧齊听了哭笑不得,現在才說,這是想瞞她到什麼時候去?

    秦家的二夫人都請進來了。

    謝慧齊站起來朝婆婆二嬸福了一禮,“人既然都來了,那我去珠玉院走一趟。”

    齊二嬸心虛不已,這段時日為免她操心過勞,她們可瞞了她不少事的。

    听到此,她連忙站起身來,“我和你一道去,讓你娘先和嘟嘟說會兒話。”

    “伯娘,你且去就是。”溫尊一看她看過來,溫和地道。

    “好。”謝慧齊看著這個溫潤得就跟水一樣柔和的皇長孫,也是滿臉的溫柔。

    孩子長得多好啊,一看就是個內強之人,可惜若桑不能看著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路上,謝慧齊琢磨了一下,跟齊二嬸商量著,“二嬸,太子應是不會再定太子妃了的吧?”

    “你沒听嘟嘟剛才所說?”怎麼可能會訂。

    “那我就知道見到人要怎麼說了。”

    “不管來意為何,別搭茬,這事我們不能應,更不能管,”齊二嬸淡淡道,“就沖這事是皇上給太子定的。”

    若桑之死,雖說是有宮變之因,但到底,他們是在皇宮出的事,最後連保護他們的人都是他們國公府出的,太子若是不跟皇帝計較這事,還娶皇帝定的太子妃,齊二嬸都怕太子太沒血性了。

    “皇上此舉,是安撫秦家?”謝慧齊猶豫著猜了一下,畢竟宮變里,秦相的夫人是死了的。

    “哼,鬼知道。”齊二嬸恨皇帝恨得要死,即便是跟佷媳婦說起他來都是帶著無盡的嘲諷,“他要安撫的人家多了去了,個個都指給太子當太子妃啊?”

    安撫是這樣安撫的?

    給太子生了皇長孫的女人死了才多久,他就給太子指一個太子妃,齊項氏都不知道怎麼說這個皇帝才好,好像太子不恨他入骨他就不罷休似的。

    但這確實是皇帝才干得出來的事。

    當年他對齊後,豈不也就是如此?

    “秦家之意呢?”謝慧齊皺著眉頭想著。

    齊項氏這時候沉默了下來,在快接近珠玉院的時候,她停了步子,拉了佷媳婦到一邊,等下人退的距離差不多了,她嘆著氣張了口,“我看秦家是想當這個太子妃的。”

    畢竟秦大夫人都死了,而皇帝看樣子,是確定要傳太子的位無疑了。

    謝慧齊看著話里有話的二嬸。

    “我听你哥哥說,皇帝在朝廷已經明言過他死後太子繼位的事了……”齊二嬸嘆了口氣,“皇後的娘家,誰不想當?尤其皇長孫只是一個宮女所生,說是皇長孫,但他的身份畢竟不是最正統,到時候只要太子妃的肚里有生,皇長孫也就不是皇長孫了。”

    “皇上不是很疼嘟嘟嗎?”謝慧齊的眉頭皺得死緊。

    “疼是疼,但人哪有江山來得重要?”齊項氏淡淡道,“你要想想,當年你們姑姑都在宮里沒了,皇帝還跟你們祖母說,他此生最喜愛的女子是你們姑姑。”

    最喜愛的都能弄死,更何況,只是個宮女所生的皇子。

    “再說了,”見佷媳婦的臉色不好,齊項氏也是無奈地輕搖了下頭,“對皇上來說,可能現在安撫眾臣才是他的當務之急,他又明言了要把位傳給太子,太子即便是想拒絕,我看也是無從下口,這父子倆之間怕是有一場惡仗要打了,我們國公府這一次,還是哪邊都不管的好。”

    他們家經不起什麼事了,頂多就是在皇長孫無處可去之時,給他一個避難處。

    “可是……”謝慧齊說到這里苦笑了一下,“二嬸,孩兒在若桑臨終之前,答應過要幫太子,照顧皇長孫的。”

    她答應過的,不得不管。

    齊項氏一听,也是啞口無言,無話可說。

    佷媳婦是重諾之人,她答應了的事若是不管,那就不是她了。

    齊項氏因此臉色也沉重了起來。

    國公府才過幾天太平日子啊?

    **

    秦二夫人自進國公府的珠玉院就很安靜地坐著。

    秦家是十年前才遷進京城的,她跟著來京,不過八年。

    秦家先前只是一方的沒落世族,但入京後,她也親眼見到了秦家從門庭冷清變成了門庭若市,一時風光耀眼無兩。

    以前看不起他們的親戚,這時候都往京里奔,只為了沾一點他們家的勢。

    秦二夫人是個安靜的人,她冷眼看著秦家從敗落站到了頂端,眼看著他們家更是要將榮華富貴傳下去,她自是要在其中推一把的。

    富貴從來都是險中求來的,當年大伯從一方小縣令熬到了右相之位,共中凶險豈是外人能知的?現下能更上一層樓,秦家上下都要使力,她也不能不作為。

    秦家出一個太子妃,誰能知道,太子繼位之後,還會發生什麼?

    而到以後,忻朝的江山之主,將會流著他們秦家人一半的血。

    想想,也夠她好好坐著等人的了。

    謝慧齊跟齊二嬸進來的時候,秦二夫人就趕緊起了身,朝她們施禮。

    “見過齊二老夫人,國公夫人……”秦二夫人腰福在半空就沒動了。

    她甚是恭敬,謝慧齊看了她一眼也沒言語,扶了二嬸上了首座。

    這秦二夫人明顯認識她們,她們卻是不認識她的。

    她能進國公府,看的也是秦相的臉面。

    秦相夫人謝慧齊以前倒是見過,因秦相的出身一般,秦相夫人也是出自小家,出來見人還是稍有點拘謹之意,但這位秦二夫人看來,就比她稍微落落大方些了。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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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發表於 2016-8-29 14:32:01 |只看該作者
第203章

“坐。”謝慧齊扶了二嬸坐下,朝秦二夫人淡道。

    秦二夫人又欠了欠腰,等到謝慧齊坐下了,這才走到下首的位置,挑了個下首靠下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還是知道規矩的。

    齊項氏半靠著椅子看著這秦二夫人淡淡道,“你是秦家二爺的夫人?怎地以前沒見過你。”

    “回二老夫人的話,妾身出來的次數很少,未曾有幸與老夫人照面過,這回也是家里大嫂過了,大伯傷心過度,未曾有心續弦,方才讓妾身先當了這個家,掌了家中中饋之事,也方才有這個身份能出來拜見二老夫人,與國公夫人。”秦二夫人恭敬地回著,口氣謙和,態度很是不卑不亢。

    話倒是挺會說的,齊項氏回過頭朝淡然坐著的佷媳婦看去。

    謝慧齊正接過丫鬟手中奉上來的茶,見給齊二嬸的是花茶,她搖了搖頭,把剛拿到手的茶杯擱到了盤中,淡道,“換杯參茶罷。”

    她拿過自己的那杯,見是普通的白水,就拿了過來,擱在了桌邊。

    她這幾天胸悶,什麼茶水都喝不下,只能多喝些白開水。

    丫鬟退了下去,謝慧齊迎了齊項氏的眼光,朝她道,“送上來的是花茶,您最近胃口也不太好,還是喝幾日參茶罷,過兩天再換點淡茶喝喝,換著喝下試試。”

    花茶雖香,但因里頭加了蜜,上了年紀,吃多了糖也不好。

    “嗯。”齊二嬸淡應了一聲,因著外人在,也就只看了看佷媳婦一眼,沒去拍她的手。

    她這些年因著佷孫兒他們,心是全偏在了這對夫妻上了,連娘家也都不太管了,一家里,佷媳婦要奉著她大嫂與她兩個婆婆不容易,齊項氏也從不給她添堵,只盼萬事她順心了就好。

    謝慧齊這廂也是朝秦二夫人看去,朝她道,“秦二夫人喝茶罷。”

    “多謝國公夫人。”

    秦二夫人等謝慧齊抬了杯子,這才拿杯子喝了口清茶,見茶水一入口中,茶香味就溢滿了嘴,水還略有點清涼之感,甚是提神振氣的,當下也是略有點驚奇。

    也不知這是什麼茶。

    “秦相最近身體可好?”謝慧齊問她道。

    “回國公夫人的話,妾身也是不知……”秦二夫人說到這苦笑了一下,道,“大伯日日候在宮中,家中人與我已是有多日未曾見到他人影了。”

    “這等時候,確是忙碌了些。”謝慧齊輕頷了下首,“不知秦二夫人今日來我國公府,是有何要事?”

    秦二夫人一听“要事”兩字,也是怔仲了一下。

    隨即她一臉慚愧地道,“當不上要事,妾身這次前來國公府,主要是前來感謝國公府之前幫襯之情,妾身這次還帶了點感謝的薄禮過來,還請您笑納。”

    說著,剛坐下不久的秦二夫人又站了起來,令下人把手中捧著的禮品送上來,她親自奉到了謝慧齊的跟前。

    謝慧齊沒動,小麥見夫人朝她頷了下首,就上前把東西接了過來。

    “有勞你費心了。”謝慧齊淡淡道。

    她甚是冷淡平靜,秦二夫人也無話可接,這話也是說不下去,這茶喝了半盞,她見國公夫人跟齊二老夫人都神色淡淡,就知這次來的目的怕是不能成行了。

    她們不可能讓她見皇長孫的。

    這面看來是見不著了,唯恐遭國公府的厭,秦二夫人也不戀棧,當即就起身,恭敬朝她們告別,“妾身也知國公府事務眾多,也不便再過多打擾兩位夫人了,就且告退,妾身這次不告登門,有所叨擾之處,還請兩位夫人多多諒解。”

    秦二夫人這一走,齊項氏回去的路上與謝慧齊道,“是個頂頂聰明的。”

    一看就是個能屈能伸的。

    謝慧齊細想了想那個她曾見過的不打眼,規規矩矩的秦相夫人,也是點了頭,“嗯。”

    這家人看起來確實聰明得很,看起來,也很是團結。

    就是那個看著怯場的秦二夫人,即便口拙拘謹,在一群貴夫人當中,也不是那個會出差池的。

    秦家能爬上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就也因為秦家聰明謹慎,確也是最佔便宜的。

    太子這事,還真是得好好處理才成。

    謝慧齊沒見過太子,不知道太子的意思,現下對秦家也是謹慎。

    她知道若桑的意思,如果只要對太子好,她如若泉下有知,再傷心也會認了的,就如她母親對她父親的感情一樣。

    女人就是這點傻,用情深了,獨佔欲都會淡得不見蹤影,心里只會覺得他好就好。

    這種感情說來確是無私,但謝慧齊自己是不行的,她以真心相待的人,心里也要只有她一個才行,她把自己看得很重,重的只有對方以同樣的感情對待她,她才覺得對方擔當得起她的真心。

    以己度人,她不覺得太子真要對若桑有心,他還需要一個太子妃。

    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說,太子如果覺得他需要一個人陪著,謝慧齊也不會攔著,畢竟別人是別人,別人覺得好那才是他自己的好。

    她所要做的,就是太子認定什麼覺得好,那她能幫就幫,哪怕不認同她也會幫,只要他覺得幸福就行。

    因為這才是若桑的心願。

    中午一家人用了午膳,謝慧齊一直給嘟嘟夾著菜,這深深刺了小國公爺的眼,小國公爺在他娘給他表哥細心地擦嘴邊的余漬時,就酸溜溜地開了口,“娘,你就讓表哥好好用膳罷,他自己有手。”

    謝慧齊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國公爺一見他娘跟他父親一樣不怒而威的眼神,當下就縮了縮腦袋,怕被秋後算帳的小國公爺埋首吃著他的飯不管了。

    齊望則安靜地坐在母親身邊一直轉著水靈靈的眼楮看著他們,自己慢慢地用著飯,但等到他娘給表哥拿小碗裝最愛的奶豆腐時,他怯生生地把他的小碗慢慢地挪到了母親的手邊。

    他也想吃。

    謝慧齊瞄到,也是失笑,給小孩兒擦了嘴,又喂他吃了兩口,又是忍不住抱著他的頭在他的小腦袋上輕輕地踫了一下,印了一個吻。

    這就是她的孩子,每天總有那麼一個時刻,讓她愛他們愛到不行。

    溫尊在旁看著,也是微微笑了起來。

    坐在他身邊的齊奚也一直在照顧這個在宮里沒人陪的哥哥,見他看著母親和弟弟在笑,她也好奇地看著他——她心里覺得這個哥哥是真的可憐,笑起來那麼好看,但好像比傷心還要難過似的。

    她是不是應該對他更好一點?齊奚想。

    **

    謝慧齊想著她得見太子一趟,但現在國公爺不在府里,此事也不好辦。

    她也不想通過皇長孫的嘴去見太子,對她來說,皇長孫就是皇長孫,是她應該疼愛的孩子,她盡量給予他幫忙,而不是利用他去做什麼。

    她能給予這個孩子的幫忙不多,也是她自己願意幫忙的,就沒必要在他身上索取什麼了,盡量讓感情有多單純就有多單純的好,要不到後頭變質了,再後悔也是來不及。

    她是個女人,沒有滿腹經倫,也不心懷天下,她的天地就那麼大,她只想做好她自己的事,堅持好自己的原則就是。

    謝慧齊本不是個急性子的人,她做長遠規劃做得多了,有著比很多人都要好的耐性和清楚認知,但這次太子的事有點急,而且到處都是水患疫病,她忍不住去信問了齊君昀,問他什麼時候回。

    信一出去,謝慧齊也是跟齊昱他們仔細打听起外邊的事來,她實在不好蒙,管事們被她逼問得滿頭大汗,等她問的東西太仔細了,他們干脆跪地磕頭,一字不語了。

    國公爺是發過話的,不能讓她知道外邊的事。

    謝慧齊看了也是心中徹底有數了,這外面肯定很慘烈。

    八月的時候,天氣又潮又濕且悶,即便是屋里放冰塊都無濟于事,府里的大夫們也全都出去了,即便是國公府的藥材,也是被放出去了一半。

    謝慧齊想出去看看,但一提話,就被婆婆堵了。

    “你不能出府,這不是你哥哥的意思,是我的意思。”齊容氏淡淡道。

    她很少張口說謝慧齊不能做什麼,但往往一張口,謝慧齊是完全不敢不遵守。

    婆婆一說,她就是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也是不能再提了。

    齊君昀也是來了信,寫是下月潤兒的百日之前就會到家,謝慧齊掐指一算,至少還有四十來個日子,也是嘆了口氣。

    但這關頭,她實在也沒法再去信催他回家。

    這等救災救難的時候,他在外才是他存在的意義,要不他這忻朝的百官之首當得也太不稱職了。

    福河水患,京城也是因大雪融化堆積的積水,和連綿不斷的雨水匯聚在了一起出現了眾多的問題,現在忻京的街道已不復往日的干淨,因通水道被堵塞,積水無法排到護城河里,現在忻京四處糜爛一片,惡臭沖天,疫病橫行,官府人手不夠,手忙腳亂,只得以米糧等物向民眾招集人手,即便如此,忻京每天還是會有不少人在這場災禍中死去。

    這時候,賣兒賣女都是保全兒女性命的最妥當的辦法了,大戶人家里防得緊,如若進去了,干淨的地方還是能保人一命的。

    國公府連街都堵了,齊國公在妻子生子坐月子的那段時間已經把國公府防得滴水不漏,這時候謝慧齊確是很難詳細知道外面人間地獄的慘狀,她即使是心里有點數,也很難想象外面的慘景。

    外面的日子很是艱難,這日太子進了國公府來,跟國公府的幾個主母都見了面,跟國公府來談借糧借地的事。

    他要國公府幾乎所有的存糧,還有國公府在東北的三萬畝地,和江南容家的數萬畝水田,還有江南幾大富紳家的田地,他都要借,一借就是三年。

    他要保障西北一線現在二十萬大軍下面的軍糧。

    現在西北一線都是餓瘋了的臨國,國內是已經無法活下去的大多數平民百姓,這個時候,以丁充軍換糧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國庫沒有這麼大的實力,只能跟齊國公府這樣根底的老世家想一想辦法了。

    這事皇帝早打好這個主意了,只是宮變之後,齊國公是徹底的跟他同面不同心了,皇帝無法再提,太子思忖過來,還是來了國公府。

    像齊國公這樣不顯山露水,屹立不倒,家產頗豐的老勛貴,只有齊家一家。

    太子知道為了給他博條路出來,齊國公府的金銀在這些年間損耗巨多,長久以來已是所剩不多了,但他表哥實在是過于能干,他沒銀財,也可以沒銀財,但沒了的銀財卻化為了根基,他在東北的糧倉,還有幾地存儲的大糧庫,他從皇帝手里知道詳情後,也是大吃了一驚,不知道在這幾年間,他未雨綢繆的表哥已經積攢了這麼多的實物。

    謝慧齊見到太子還高興得很,以為總算可以跟他好好談談了,但等到太子含蓄地跟她們說起他們齊國公府在各地的儲存後,她就只剩心驚肉跳了。

    連眼皮也是因驚嚇跳個不停。

    她自認為她跟她齊家哥哥做的這些事都是非常隱秘的。

    可听太子的意思是,皇帝對這些事知之甚詳。

    看國公府的三個主母在他說到想借國公府幾處的存糧後皆緘默不語,太子也是自嘲地翹起了嘴角,淡道,“我也知道我是個沒心肝的,這等時候還幫著我父皇來跟你們要糧,算來我還真是個討債鬼。”

    謝慧齊無心听他自嘲的話,在定定心神後,她看著太子,輕問,“皇上都知道了?”

    太子看著他那眼楮黑白分明,臉上還如小孩一般潔淨無垢的嫂子,輕點了下頭。

    她這日子,過得還是十年如一日一般,歲月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連眼楮都沒什麼變化。

    看起來,還真是跟國師一樣的人物。

    也難怪,國師這麼喜歡她。

    他們許是同類罷。

    “哪幾處,能跟我說說嗎?”謝慧齊覺得她著實是在國公爺的保護下過了太久的好日子了,以至于單獨面對這樣的事情起來,居然心慌得不行。

    “行。”太子把國公府在忻朝四處的各大糧庫都說了處來,連東海那邊的暗倉也是道了出來。

    謝慧齊听得直咽口水。

    這幾個地方,有好幾處都是她經手了不少人去辦的,有些暗倉甚至荒涼到沒有人煙,府里只有國公爺跟她心里有數,沒想到,居然讓人查到了源頭。

    皇帝果然防他們防得要死。

    難道這麼多年來,無論她家國公爺怎麼為國盡君,他都看他不順眼。

    謝慧齊也是苦笑連連,不知道她此舉到底是害了她家國公爺,還是幫了他。

    看來,這一次也真是不被剝層皮也難了。

    太子看嫂子苦笑不已,兩位老長輩面面相覷,眼楮里皆是不解,他頓了一下,安慰那看似嚇得不輕的嫂子道,“表嫂如若如我所想是擔憂我父皇怪罪齊家囤物之事大可不必,我听表哥的意思,當年國公府四處囤物之事,他是跟我父皇說過一嘴的……”

    “啊?”謝慧齊這次是真愣了。

    皇帝知道?

    “嗯,我也是因表哥與我說借糧之事不難,與你說一下即可,方才來府叨擾你的。”太子淡淡道。

    看樣子,他表哥所做的後手,也沒有全告知表嫂。

    謝慧齊一听這個,在驚嚇過度之後又是長長地吐了口氣。

    這世上的事,果真是一環扣一環的,好在,她家國公爺做事總是留有後手,她沒想到的事,他都能想到。

    剛才她真是差一點被太子的話嚇死。

    如果皇帝那里沒有告知過,被皇帝知道他們國公府四處藏這麼多的物資,皇帝就能給國公府按罪名了——不過,她自認為這些事她做得一點風聲都沒漏,但還是被皇帝知道了,謝慧齊也實在是心情沉重。

    這個皇帝的心思太深了。

    一個人的心思太深了,就是好的事情到了他那里也會變質的,因為他什麼都不信。

    “都要啊?”謝慧齊臉上苦得都能擠出苦汁出來了。

    見她笑的苦的不行,齊容氏也是皺了眉,朝太子望去,“都要嗎?”

    太子歉意地笑了笑。

    這事由他來,比讓他父皇來好。

    國家確也是不行了。

    國公府和他的各地的下屬,還有姻親交出來的糧食與田地,能保國家一兩年的太平。

    “如果是換了別家是國公府,太子你覺得他們會答應?”齊項氏氣得臉色都是白的,“你就不擔心他們會造……”

    齊項氏說到這,“反”字還沒出口,坐在她身邊的齊容氏當即就回了頭,揚起了手,扇了齊項氏一巴掌。

    “閉嘴。”齊容氏冷冷地道。

    齊項氏眼楮里轉著淚,閉著眼楮狠狠地把頭轉到了一邊。

    這樣的皇帝,從來只會欺負他們齊家,他們盡什麼忠!

    “給嗎?”齊容氏看向了媳婦。

    謝慧齊朝婆婆苦澀一笑,朝太子道,“國公府的糧食與地,我們只能借八成,太子,國公府還有這麼多的人要養,全給了,我們就得餓死了,且,這是借,不是給,至于國公府的屬臣他們,得看他們自己是怎麼決定,太子,國公府不能替屬臣和姻親決定他們的事。”

    要不然,國公府也得被人反了。

    太子當即也點了頭,“好。”

    下面的事,就由他跟皇帝談了。

    太子說著就起了身,他也無法坐下去了。

    他一走,齊項氏一想到那可能是佷兒佷媳婦給孫兒們存的保命的財產,是給他們家兒孫留的東西,之前都覺得可以為百姓多做些的老婦人都不禁痛哭出聲,齊容氏冷淡的臉上也流過了兩行淚。

    她們自是不知道自家偷存了這麼多的東西,但一想也知道兒子媳婦為此付出了多大的心力,現在說是借給了國家,但想來也是有去無回的。

    之後怎麼辦,借出去的不說還借走的時候,能把地給還給他們,還得看上位者怎麼想的。

    如若他們家還是孤苦伶仃也就罷了,可現在國公府有三個孫兒,一個孫女,每個都是她們的心頭寶貝,國公府的家財散了,他們拿什麼留給他們?

    再則,他們國公府這些年來,給國家的,給這個天下的還少了?

    西北打仗,他們私下給的米糧少了?家里之前都把一半的藥材都放出去了,一文未要。

    他們家積累的這麼多的財富,沒有一樣是大風刮來的。

    這次要走了,他們國公府是真的難了。

    太子走後,謝慧齊愣了一會就起了身,快速地跟在了太子的身後,在太子快要出青陽院的時候喊住了他。

    “太子。”

    太子站住,轉過了身。

    “嫂嫂。”他雙手相踫,揖了一禮,頭垂了下去。

    謝慧齊走得急,站到他的面前時候有點喘,“秦家的那事,你是怎麼想的?”

    太子愣然。

    “這太子妃,你是要,還是不要,能告訴我嗎?”謝慧齊趁著機會趕緊問出了口。

    太子愣了一下,爾後搖了搖頭。

    “不要。”他淡淡道。

    “那行,我知道了。”謝慧齊也是松了口氣,因此也是笑了笑。

    不要就好,這樣的話,若桑死了還死死惦記著他的事,也算是值得了。

    而嘟嘟以後的日子,也不會那麼艱難了。

    “多謝嫂子關心。”太子朝她一揖到了底。

    謝慧齊見他起身後,說過此話就沉默著不語,沒說走,也沒再接著說,她也是輕嘆了口氣,跟太子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覺得由你來,比跟皇帝下聖旨來要強。”

    所以,她不怪他的。

    也沒什麼好怪的。

    說到底,如果國家確實是需要這些東西去救命,他們早晚有天也會偷偷拿出來的。

    她心里裝不下這個天下,但她丈夫心里是裝著的。

    她沒那個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氣魄,但她家國公爺有。

    國公府以前哪有現在這樣的勢大?還不都是他一手謀劃打拼出來的。

    想想,只要人在就好。

    “呵。”太子笑了笑,不由搖了搖頭。

    他這嫂子也夠心大的。

    不過,能讓他那個表哥忠情至此,想來也不會是個一般的女子。

    “你要是不急,吃完午膳再回罷,總不能人來了,連頓飯都不吃就走。”謝慧齊還是想留下人。

    太子來國公府一趟也不容易,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

    多傷人心吶。

    他們總歸是親人。

    她還答應過若桑要照顧他點的,不能人走了還沒一年,話就廢了。

    “誒,好。”太子在原地躇躊了一下,笑著點了頭。

    謝慧齊把人帶了回去,齊容氏跟齊項氏這時候心情也是恢復了平靜了,謝慧齊留了他們說話,她去廚房看著人做菜去了,自己也下手做了份涼糕蒸上,想著待會讓太子帶回去給皇長孫。

    她再回客堂,三人好像也是說過一道,哭過一道了,太子的眼角都是紅的,謝慧齊見此心里也是松了口氣,婆婆跟二嬸對太子也是好的,這樣就好。

    人的感情吶,都是要相互之間諒解著才能加深的,誰都不饒過誰,到末了,不是生份,就是仇家。

    **

    太子是吃了午膳才走的,走之前,齊二嬸也是扭扭捏捏的讓他把給皇長孫帶的東西帶上。

    她給皇長孫做了雙鞋,繡的是他最喜歡的翠竹。

    她畢竟是親手帶過皇長孫的,親手抱過的孩子再如何也是有感情的。

    這世上,從來都是後輩忘卻長輩,很少有長輩不記得孩子的。

    後輩的生命太長,人生中有太多的要經歷,而長輩們眼見到的就那麼塊地方,能見到的人就那幾個人,人生都是固定了的,忘卻對他們來說都是艱難的,只是畢竟有了年歲,再多波濤洶涌的感情,也藏在了不知不覺的歲月中,藏在了口不對心的一言一行中,藏在了手下的一針一線中。

    齊項氏想著嘟嘟的可憐,想著她的死去的老婆婆對太子的掛心,看著太子微笑著帶著東西走出了青陽院,那跟著一大群人的背影卻孤獨得近乎淒涼,站大廊下送人的她也是眼楮又紅了。

    “做人怎麼就這麼難。”她心里著實是不好過。

    與她站在一起的齊容氏轉過頭,看著老弟媳臉上那淡淡的指印,也是在嘴里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

    難,都難。

    為著保護她們這些老少,兒子與媳婦也是不敢放松罷?

    誰不難呢?

    是人就難。

    謝慧齊見她們臉上都沉重,這時候也是笑了起來,拉著站在跟前的小金珠跟小饅頭跟她們道,“娘,二嬸,我看沒什麼事是難的,最難的就是要哄咱們家的小公子小姑娘睡午覺,我是累了,不帶他們了,就把他們交給你們了啊。”

    說著她就急匆匆地走了,她這也是該去看看一直在睡著的小兒子了。

    “娘……”午睡困得死去活來的小金珠下意識就覺得她娘又要拋棄她了,當下就扯著喉嚨淒慘地叫她,“你又要去哪兒,怎地不帶我?”

    齊項氏當下嚇得就一哆嗦,趕緊抱起她,“小乖乖,不哭了,你娘去有事去了。”

    “才不是,她又去看小弟弟去了。”齊奚也是不好騙,揉著困倦的眼楮委委屈屈地道,“自從有了小弟弟,她眼中就沒我們了。”

    被祖母牽著小手的齊望這時候很嚴肅地點了下頭。

    是這樣的,沒錯。

    現在他們阿娘最疼的就是小弟弟,事實是這樣的絕對沒錯。

    **

    不等國公府來人,謝慧齊就召集了府里所有的管事。

    她把國公府各地物資的帳冊拿了出來,分發到位。

    每個地方都派兩個管事即日拿著冊子過去對帳,之後官府要是來人搬取物資,每一樣都要寫道清楚,每頁皆要蓋下官印,立下借契。

    這以後的債還不還現在不好說,但借的就是借的。

    國公府為天下傾家蕩產,他們可以現在不說,但往後皇帝要是拿這個作筏子,那是不成的。

    管事們也是第一次知道府里四處有這麼多的東西,個個也都是嚇了一跳。

    但這再嚇一跳,心也是穩的。

    主子們能耐,府里的人日子再不好過,那也不是別府能比的。

    管事們出去都是另外要算獎賞銀子的,身上也還了府里大夫制的解毒丸,隨行的還有四個護衛,所以他們出行也還算是安全,但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謝慧齊沒打算讓他們白走這一遭,出言讓他們在這一路上多留點心,每到一個地方,要打听好當地的風土人情還有現在的情況,最好是什麼東西可以吃,可以用,還可以掙錢的,都一一寫道清楚。

    這樣帶回來的消息可能不會條條都有用,但綜合起來,總會有她用得到的地方,到時候總結出來的實用的東西被傳播了出去,對這個天下的百姓也是好的——古代的情況發展慢,最主要的也是交通不方便,不利于有利事物的傳播。

    管事們跟護衛們這一通派出去,國公府就少了一小半的人了,謝慧齊這下也是沒空想著要少去的那些東西,腦子里成天都是在琢磨著怎麼把這日子過下去,養活府中的人。

    這時候國公府在京的屬臣得了消息,也是紛紛上了府。

    在得知事情還是可以由他們定的後,屬臣家的衛,扈,楚,許四家,皆按國公府給的章例來給,都是八成,而有些下屬家就舍不得了,有給七成的,給六成的,而見給七成,六成的沒有問題,再後面的給五成,四成的都有。

    管得再好,人心也不可能是全齊的。

    等國公府開了這個頭,被太子拿來游說各家後,秦相等高官家也是紛紛解囊。

    不過見這些人家有的只給三四成,國公府家最後那批沒給的屬臣也是三四成地給。

    而江南那邊情況就要好多了,張異管轄的江南三州居然有義商捐糧,江南首富捐出了家產的大半存糧近五千擔,緊接著,江南容氏也是給出了家中八成的存糧,而江南天下聞名的鹽商家也是捐出了家中近七成的糧食,而江南有名的藥中堂帶頭,也給出了不少藥材出來,還每日熬一萬碗避邪湯發放,由這幾家帶了頭,情況最惡劣的江南卻也是好得最好的,民眾也是非常快地穩定了下來,等著官府再進一步的安排。

    而江南甚至跟朝廷稟報,說讓朝廷派欽差大人監督送往京城的糧草上京。

    燕帝任政一生,從來沒覺得有臣子可以讓他這麼痛快過,國家危難之時,江南幾方官民的壯舉當真是讓他大快不已,當下就朝南方傳了聖旨,凡捐糧千擔以上的商人家皆可免了以後百年的賦稅,其後世子弟世代皆可入州府的學堂入學,而捐半數家產的,皇帝親自寫了聖旨,封了皇商之名,甚至連藥中堂也是讓宮中的人刻了匾額,讓欽差帶過去。

    此後,各地紛紛效之。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

    忻朝的艱難困境也漸有了曙光,因災難和疾病流離失所的百姓們終也有了庇護他們的地方。

    國師在宮中因此多喝了碗酒,醉倒在了宮中枯老的千年大樹下。

    **

    齊君昀是九月初回的京城。

    他先進了宮,跟皇帝報福河州的災情。

    福河州半數被淹,境況很慘,但齊君昀讓半數福河人遷進了福河州的隔州禮安。

    在政見上,他跟皇帝甚至能保持一致,這也是他多年來在皇帝手下還能活這麼久的原因,也是他願意跟皇帝周旋這麼久的原因,但這麼些年這些事下來,再好的君臣之誼也是蕩然無蹤,消失得沒有了,所以齊君昀在把福河的人讓他的下官遷進禮安,讓江南那邊送過糧之後,他就回了京,而其中的艱難他也沒跟皇帝稟報,江南首富帶頭捐糧之事,他更是沒跟皇帝說是他的手筆。

    進了宮,他也是提都未提。

    皇帝知不知情,對他來說也是沒有那麼重要了。

    皇帝見到齊君昀,見到的還是衣冠楚楚,有著天人之姿的齊國公,只是此齊國公臉容瘦削,神情冷峻,從前那個天下第一公子已不再復往日的溫文儒雅了。

    齊國公的臉上已經很少能見到笑了。

    皇帝听完齊君昀在福河所做的安排,連後續之後也是一一妥當,有相關的官員在處理,他下了殿階,與他淡道,“陪朕走走罷。”

    “是。”

    出了太和殿,空氣沉悶,讓人沉不過氣來,皇帝抬抬頭,道,“下午怕是還有場雨要下。”

    “嗯。”

    “福河的事,你做得很好。”

    “謝皇上。”

    “之前你是有所謀劃了的吧?”

    齊君昀揉了揉因動筆過多僵硬的雙手,嘴里回著話,“嗯,不止福河,皇上要是看為臣關于他州之策,臣明日就拿來奉上。”

    他從不打沒準備的仗。

    “你是個天才。”皇帝帶著他走上了涼亭,他們剛進涼亭,雨嘩嘩地就下了。

    齊君昀抬頭看向烏雲密布的天空,淡淡地道,“臣是不是天才不要緊,皇上,臣跟您一樣,只願國家繁榮昌盛,百姓能安居樂業。”

    他齊國公府的祖宗跟隨祖帝打天下抱以的抱負,他不得不記著,再如何,這個國家還是要忠的。

    皇帝看著連綿不斷的雨幕,沉默了下來。

    他這個妻佷,活到如今確實不容易。

    但也還好,他活了下來。

    先帝死之前,一定讓他娶齊家的女兒,一定讓他對齊家好,說齊家能幫他穩住這天下,是護龍之主,他先前沒怎麼當回事,現在看來,先帝還是有遠見的。

    只是他這妻佷看來,確是對他心灰意冷了。

    “秦家女為妃的事,你看如何?”皇帝口氣好了下來。

    “臣看皇上跟太子的意思。”

    皇帝見他不爭不論的,心里也是百般不是滋味。

    “太子到底是要個太子妃的,總不能他當了皇帝,這個國家連個皇後也沒有罷?”皇帝深深地攏起了眉心,“朕不是想逼他,只是朕到底是老了,也不知道哪天會走,秦家雖然有相,但在京中的家底算來是薄的,尊兒有了你們齊家,秦家也不能拿他如何,朕還是放心的。”

    再說,有秦家幫著,到時候,這朝廷就皆是太子的人了,不像他上位的時候,還得排除異己。

    如若太子實在擔心皇長孫往後不知如何自處,等他一走,他大可在上位之後立了皇長孫為東宮,定齊家的女兒為太子妃即可。

    給尊兒定齊家的那個小女兒,想來太子也是願意的,有了齊家,秦家還能拿皇長孫如何?到時候,為了各自的利益,他的左右兩相肯定也是面和心不和,比他們聯手把持朝廷要來得容易掌控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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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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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齊國公不置可否,低頭垂眼不語。

    皇帝與太子的事,太子若是有話找他要說,他尚可還能說兩句,但皇帝……

    皇帝啊,就罷了。

    皇帝有他的天下,體統要護,他也有他的家小,私情要顧。

    現在君是君,臣是臣,就已是最妥當的了。

    齊國公不語,燕帝輕嘆了口氣,也不再開口。

    君臣倆看著天下連綿不斷的雨幕,皆深促著眉頭,不再出聲。

    **

    謝慧齊總算是在小兒的百日前把齊君昀給盼回來了。

    國公爺回來得還挺恰好的,初四晚上到的家,初五就是她的生辰了。

    過完這個生辰,謝慧齊也就實打實地滿了二十四歲了。

    在後世還年輕的年紀,這世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謝慧齊在看到鏡中還算年輕的臉才松了口氣。

    晚上齊君昀問她想要什麼,謝慧齊想了想便道,“現在什麼都有,沒什麼想要的,你能先欠著我不?”

    現在沒什麼想要的,以後肯定有的。

    國公夫人不是個能把到手的好處放出去的人。

    齊君昀笑了起來,只是笑過後,也有些唏噓。

    這幾年光景不好,孩子也好,她也好,就沒好好做過壽。

    謝慧齊也知道他在嘆什麼氣,說來,她孩子是生了一堆了,但每個孩子生下來的時機都不好,國公府還真沒有因為添丁大搖大擺地風光過。

    這次的百日,她也還是只打算叫家里的那些人擺幾桌,即便是屬臣家,也只請最近的那幾個,並不會家家都叫上。

    這等災年,還是收斂著點好。

    “哥哥,你還要出去嗎?”謝慧齊又問他,“還是呆在京里?”

    “呆京里……”齊君昀抱著懷里的人輕撫著她的黑發,閉著眼楮淡淡道,“不會再動了。”

    他若是天天東奔西跑的,那就是忻朝無人了。

    只是,朝廷這時候正是用人之際,要選人委任,想來也是血雨腥風,不得安寧就是了。

    太子跟皇帝也不知接下來會出何事,也只能靜觀其變。

    “那就行。”謝慧齊也是滿意了,她倒不是離不開男人,府里天天有這麼多事,她也沒那麼多空呆在他身邊,只是他在京跟不在京還是有差別的,有他在,天大的事下來了,她也是不怕的。

    謝慧齊的生辰,即便是府里的人都不記得了,這災年讓人心神不寧,國公爺上上下下就只惦記著小公子的百日了。

    就齊國公還記得這小日子。

    這天一早,齊國公就讓廚房去煮長壽面,這下人才想了起來。

    早膳的時候,齊容氏與齊項氏都甚是愧疚--就是平常生辰,媳婦也是記得她們的生辰的,一到那天就會一大早下廚給她們煮長壽面。

    她們愧疚不已,謝慧齊卻是不在意這個,府里事多又雜,婆婆二嬸即要忙著內府,還要幫著她帶孩子,哪能記得這些個?

    她們身邊的那些幫她們記事的婆子媳婦子也是一個人當作兩個人用,確實沒那個閑功夫惦記這麼多事。

    她沒那麼矯情,所以故意撒嬌朝她們討要了兩份禮物,要了一個玉釵一個玉鐲,就把這事應付過去了。

    謝慧齊手頭上的事確實是多,她也沒空矯情,自己的身體還不到最好的時候,她還得愛惜著用,所以也是早晚得花共一個左右的時辰練著國師差家人來國公府教她的太極八卦拳,忙完這些事,又要打理各處莊子的事,盡量因地制宜種植些還能活的東西,她自己又是出不去,只能差著人跑腿問清楚情況,尤其這幾天還要準備小公子的百日,因著是親娘,所以小公子的各項打點她也是自己來的。

    初五這天,齊國公也就是陪著媳婦忙了一天,就是中午的時候看他那位國公夫人忙著跟管事說話,都沒空看他一眼,齊國公慢慢地把手上拿來裝樣打發時間的書放下,改看起了公務來了。

    在東堂忙到傍晚,齊二嬸帶著要找阿父娘親的小金珠跟小饅頭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夫妻各忙各的,兩個人各自的人馬把他們分作了兩邊,誰也不打攪誰,因此她也是愣了。

    這時候齊君昀正琢磨著戶部推廣農具的事的可行性,跟著召來的屬臣正低頭商量著,謝慧齊那頭正指著前來跟她說事的寶丫的頭,戳著就狠罵,“你就不知道早些來說?”

    寶丫跟她家當家的帶頭,跟來他們的山莊挖莊稼的村民打了一家,李大當家的受了傷,沒空來,再加上山莊也要有男人守著,寶丫就帶了家里的幾個兄弟和他們的婆娘,把山莊里這幾個月種好的那些新鮮菜給挖了出來,這趕急趕忙的也花了近十天,這才送到國公府來了。

    這年景,也就他們那塊人精心伺弄著的山地能長出作物出來了。

    他們養的豬不大,但還是殺了兩只過來。

    寶丫想著小公子的百日,她怎麼樣也得給添點菜。

    “沒事,養幾天就好了,我家當家的皮厚實著呢。”寶丫不在意地道。

    這打來打去的,哪可能沒個傷?

    他們人多,能打贏就行。

    “唉,你今兒就帶點藥回去,回頭過幾天再來趟國公府,你們夫妻和你公婆,還有你娘都來。”謝慧齊也是無奈,她也沒空跟寶丫寒暄,後面還有事處理,“現在去藥堂吧,把情況說一說,他們會給你拿藥的。”

    “知道了,我這就去。”後面還有人等著,寶丫也不耽擱別人,起身就從側門快步走了,都沒看到這邊站在一角的齊家三老少。

    齊二嬸看這夫妻倆忙得相互之間都不能看一眼,問手里兩個孩子,“看見了?看滿意了?該走了罷?”

    兩小孩到底還是听話的,見父母實在忙不過來,也不嬌氣,怪怪地跟著他們二祖母走了。

    他們也不敢嬌氣,這時候若是沖到父母面前,不管阿父在不在,他們阿娘都得罰他們的站,晚膳好吃的菜堅決不許他們踫,還要給他們一碗苦苦的菜,吃不完就不許他們離開膳桌……

    懲罰太可怕了,還是乖乖听話的好。

    **

    謝慧齊晚膳的時候又吃了碗長壽面,還喝了碗雞湯,她累到不行,所以把兒女償交給了國公爺,她去打太極去了。

    半個時辰一過,她一身濕汗就去青陽院接國公爺和孩子去了。

    現在是大兒跟小兒晚上住在他們的鶴心院,小女次子則是由他們的兩個祖母一人帶一個。

    大兒不用管,小兒晚上也是有媳婦子和奶娘候著,倒也不需謝慧齊操什麼心。

    因著忌諱自己受傷可能中毒的事,謝慧齊也是不敢喂孩子的奶,現在皆由奶娘喂娘。

    孩子長得也好,才三個月,粉嫩漂亮得很,眼楮也很明亮,跟母親的眼楮一樣。

    謝慧齊去的時候,國公爺正帶著三個孩子在講書經,跟前還放著一個睡覺的,兩個祖母在一旁看書的看書,繡花的繡花,一家人安寧融洽得很。

    謝慧齊一進,最大的那個小國公爺就皺眉頭,“好臭哦……”

    一身汗來不及去洗就來接人的國公夫人當即翻了個白眼,“今晚你給我呆青陽院,別回鶴心院了……”

    說著就吩咐國公爺,“國公爺,你抱著小公子,咱們回院去。”

    齊君昀從榻上下了地,微笑了起來,抱上了小兒子。

    “阿娘,再說一會嘛……”小金珠見父親要走,嬌聲嬌氣地哀求。

    “那明早不賴床?賴一小會就打屁屁?”國公夫人斜眼看向家中的賴床霸王。

    小金珠摸了摸自己的小屁屁,思忖了一下,覺得還是早點睡的好。

    她阿娘言出必行,一听她不起床,會立馬出現在她的跟前,然後再狠狠地打她。

    很可怕的。

    小齊望這時候也不言語,就是把手伸向了母親。

    他也要去阿父身邊睡。

    “誒,乖乖……”把大兒拋棄了的謝慧齊趕緊上前把小兒抱到了手里,跟齊容氏道,“娘,今兒咱們換個啊,大的那個我不要了,扔給你了,你要是嫌他礙眼,把他也扔出去就是。”

    小國公爺坐在一邊不屑地翹嘴,“當娘的,瞧瞧,這就是當娘的……”

    他二舅舅真是說得對極,在他阿娘眼里,這世上只有他阿父一個男人才是活的,像他們這種當弟弟當兒子的小男人,她是不會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小國公爺吃味地翹起了嘴,齊國公眯眼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抱著小兒子帶著妻兒跟母親與二嬸行了禮,出了青陽院的門。

    一出門,齊國公就把頭探到了她耳邊。

    “臭的?”被他出現在耳邊的氣息癢到了的國公夫人笑了起來。

    “嗯,香的。”齊國公攏緊了懷里的孩兒淡道。

    “阿娘是香的,我覺得很香。”齊望得償所願,趴在母親的懷里真父親甜蜜地笑。

    齊國公微笑了起來。

    一進鶴心院,幫著齊望洗好了澡,齊國公就抱了兒子出了浴房,哄了他睡著,再回浴房的時候,發現妻子已經在浴池里睡著了。

    齊君昀下了浴池,抱緊了她,看到她睜開了眼,眼楮朦朦朧朧,當下沒忍住,狠狠地欺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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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半夜,太累的國公夫人睡得很熟,小公子哭奶是國公爺起的床,等外頭的奶娘喂好奶,守夜的小紅送了他進來,齊君昀又抱了他跟他玩了半會,在妻子迷迷糊糊起身看向他們的時候,就抱了孩子過去。

    “小家伙精神得很。”謝慧齊困得很,把頭挨在他懷里打了個哈欠,含糊道。

    “嗯。”齊君昀拍了拍她,等她睡過去了,又就著淺淡的燈火看了看睡在身邊的三子與小兒子。

    國師說他們齊家得靠她。

    想來,確是如此。

    她把他們的兒女們生得很好,養得也好。

    比起他這個嚴父來,她慈母當得,轉眼嚴母也當得。

    腦子清醒,行事果斷,當初他還想是他護著她,到頭來發現,她其實一直都能保護自己。

    當初若不是鐵了心要娶她,都不知道她會花落何處。

    而像她這樣只要腳沾著地就能活得下來的人,想必也是會活得好吧?

    清晨的時候,謝慧齊在他的懷里醒來,听了她家國公爺問她當年如若沒嫁他,是不是也會像這樣把日子打點得好,把自己安排得當的時候,她笑了一聲接一聲,爾後笑意吟吟搖了搖頭,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好幾聲,才回道,“雖說活肯定是要好好活著的,但你是我最好的選擇,也就是你,我才會心悅于你。”

    到哪都是要活得如意,才不枉來到這世上一遭。

    但生活質量肯定是不同的。

    她去哪找像他一樣的人來愛?

    “我到哪找像你這樣的人放在心上……”謝慧齊抬起頭,任他的吻落在嘴邊,她笑著道,“有時候我都在想,這世上就一個我,這世上也就一個你,我們應該就在一起陪著對方的。”

    難得的,他喜歡她,又可以一輩子只有一個她,而她吧,雖說重感情,但也不是感情至上,但他能放心地讓她愛,她也就把一腔情愛放到了他身上。

    她再世俗不過的一個女人,也就踫上了他,天時地得人和了,才有如今的恩愛,才有現在的心甘情願。

    多難得?

    其中一個條件不符合,就是他遲鈍點,或者她心沒那麼寬,他們就是在一起了都很容易成怨偶。

    國公爺這樣的男人,無論在哪個年頭,都稱得上奇男子了。

    她兩世累積起來的心態,才能跟這世的他把步子走得一致,心智弱點的,就是再好的運氣也能蹉跎完。

    “我很感激老天讓我遇到你……”謝慧齊心想國公爺在她生辰這天回來,想來也是頗費了心思了,公務面前還惦記著她的小生辰,那份心意得有多重?她也應該投桃報李一番才是,“你一直把我當個小姑娘照顧,愛護,哥哥,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把我看得很重,你放手讓我處理國公府的事務,從不干涉我,我的錯與對你都替我承擔,從來沒覺得我是你的負累,因著你的這份寬容,我才能成長成如今的樣子,多謝你……”

    多謝你,願意成就我,把我當成你的妻子,而不是把我當你的附庸。

    最後一句,謝慧齊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出來,說完不知為何,自己眼眶都紅了。

    她確實嫁給了一個最好的男人。

    她想不出,除了他,還會有誰比他更好。

    是他給了她一片天地,讓她放心地在下面游蕩,成長,歷練,終長成了她現在的模樣。

    這一路,她有付出,但何嘗不是因他一路耐心地引導著她,保護著她,她才有余力表現出她最好的樣子來。

    身為天生渴愛的一個女人,她也確實得到了最好的呵護。

    謝慧齊這時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把紅臉埋在了他的懷里……

    太熟了,再如何親近的肌膚相親都有過,這些表白反而很少說,冷不防說起來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嗯。”齊君昀低頭把她的臉抬了起來,仔細地看過她臉上的每一處,最後把唇落在她的紅唇上。

    他很難跟她說,她有多好。

    但他確實在每每想到國公府的境況,都會慶幸她是他的妻子。

    她說他成就了他,但她何嘗不是成全了他?

    他應該對她更好點的。

    齊君昀抱著又把頭藏了回去的妻子,輕輕地吐了口氣。

    醒來的齊望小手抓著小弟弟的襁褓,黑黑的眼楮看著相依相偎的父母,他偏著頭看著他們的樣子,不一會就笑了起來。

    阿父回來了,阿娘還真是愛撒嬌起來了,跟個孩子一樣呢。

    **

    齊國公在家就呆了初五這天,初六中午,就又被皇帝叫到宮里去了,直到晚上才回。

    初七這天,天氣一下子從悶熱下起了冰雹起來,半個小孩拳頭大的冰雹下得讓人害怕,砸在屋頂嘩嘩地響。

    國公府的瓦片每年都翻新一次,所以府里情況還好,但京城里不少人家因下午一個時辰的冰雹遭了殃。

    不日,謝慧齊也是听說京城有不少房子都壞了。

    這事一件接一樁的,太考驗人心了。

    這個時候,國公府給小公子辦百日的喜慶也消失了一半,等到十七日百日這天,國公府也只打開了側開迎了客。

    宴桌上也皆是輕言細語,無人能有歡顏。

    國公府出嫁的庶女們這次回來了好幾個,即便是大娘子都來了。

    謝慧齊也是听齊昱說了一嘴,說大娘子想嫁給了一個翰林當續室,大娘子的事,她早就不管了,只是大娘子在拿了打發的東西要走之前,到謝慧齊面前輕聲說了那個翰林想求見國公爺求親的事。

    謝慧齊沒跟她說話,只是頷頷首,揮了下手,讓她走。

    幾個回娘家的娘子相繼跟她福禮走了,等到女客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她表姐跟寶丫的時候,謝慧齊看向了齊昱。

    齊昱當下苦笑了一聲,低下了頭。

    他小時候確實覺得大娘子可憐,也曾愛慕過她。

    這次大娘子能進府里,未曾不是主母看在了他的面子上才進得了這個門。

    只是,他沒想到,他一直認為傲骨錚錚,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娘子終歸是低下了這個頭。

    是人都會變,齊昱也沒想大娘子這一生一點也不會變,他也是隨著時間在變的,只是,大娘子悔悟的時候太晚了。

    而她之前也做得太絕了。

    這世上是沒有多少回頭路可走的。

    這廂幾個娘子出了國公府,誰也沒看大娘子那邊,皆低頭上了自家的轎子走了。

    三娘子要走的時候,大娘子叫了她一聲。

    三娘子回頭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終歸是沒有回頭,坐上了自家的轎子遠去了。

    項家現在已經大不如前了。

    她也不像以前那麼容易能進國公府了。

    這一次,還是她這一年來,第一次進國公府,去年過年的時候,國公府干脆讓沒她進府。

    她在國公府說不上話,夫妻倆在項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已是無力幫大娘子了。

    她該幫的已經幫過了。

    **

    寶丫跟著走後,府里的女客也送得差不多了,謝慧齊也是松了口氣,帶著谷芝堇就去庫房挑東西。

    這次送來的雞蛋挺多的,藥材也是新送了些進府,這些都可以讓她表姐帶些回去。

    路上,谷芝堇問她,“那些庶女們還經常來國公府?”

    “嗯。”

    “大娘子我倒是未曾見過,”看著是憔悴了些,但別有風情,谷芝堇朝表妹淡道,“樣子確實是極好的。”

    “姐姐?”謝慧齊見她刻意提起這人,不由疑惑朝她看去。

    “你防著點,我看她盯著你那管事的不放眼珠子……”谷芝堇淡淡道。

    謝慧齊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

    但齊昱這個人,她是放心的。

    色迷心竅的事,他在尚還年輕的時候沒做過,這個時候有妻有子了,就更不可能做了。

    不過,也不能全然放心就是。

    以前她還當大娘子不知道齊昱的心思,現在看來,她是心里知情的。

    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利用齊昱就是了。

    齊昱是國公府的忠僕,謝慧齊只能但願他走錯路了。

    谷芝堇挑好了東西,又叫了余小英過來給謝慧齊把了脈。

    謝慧齊身子還算不錯,余小英也是驚訝,沒料她恢復得這麼快。

    這廂謝慧齊的客人送得早,沒一會就去跟婆婆她們會面說話去了,倒是齊君昀跟人喝了一下午的酒。

    傍晚的時候,宮里來了旨,賞了國公府的小公子一些東西,就又把國公爺叫到宮里去了。

    謝慧齊都已經習慣宮里這動不動的傳人了。

    只是她沒料,當晚齊君昀就回了府,同時,帶給了她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

    謝家兩兄弟在涼西跟姬英的邊境接在姬英勘察回歸的表弟時兩兄弟都失蹤了,而被忻軍發現的谷翼雲也身受重傷,危在旦夕。

    這事已經過去一個月之久了,人怎麼找也找不到,最後只找到了他們身上的盔甲,涼西的統師將軍見瞞不下了,這才把消息傳回了朝廷,上報了兩兄弟陣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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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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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陣亡?”謝慧齊一听就匪夷所思,她撐著床面坐了起來,努力深吸了口氣,道,“那尸首呢?”

    發現盔甲就是死了?

    “嗯,沒事……”齊君昀見她听了前面半句就起了身,但還好,她很冷靜,“國師說他們沒事。”

    她信國師,說這個能安她的心。

    果不其然,謝慧齊一听國師說他們沒事,拍著胸口順了好幾口氣,眼楮盡管是紅的,但嘴邊已勉強扯出了笑來,“我就知道他們沒事,之前都收到了他們的信,說他們好好的……”

    “是,好了,我會等要派人過去,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齊君昀本來想瞞她一會的,但他這邊要派人出去找妻弟,她有什麼話,現在讓她說才好。

    省得以後等她知道了,會怨怪他瞞她。

    齊君昀自知這麼多年了他得她的心,讓她時刻都站在這邊,即便是她甚是疼愛的妻弟們在他面前犯了事,她也從不只會一味地相信他們,皆是因他知道怎麼對待她--重要的事情,他從不與她含糊。

    “有!”謝慧齊想也不想抓著他胸口的衣裳道。

    她又深吸了口氣,聚起了神,慢慢地說起了兩兄弟一些偏門的留暗信的手法,還有她曾經教過他們的一些特殊的交流方式。

    這都是在行軍中用得到的,謝慧齊把後世知道的一些簡單軍用交流方式都交給了他們。

    她說完之後,齊君昀就走了。

    謝慧齊再也沒辦法睡著,走下地看著搖籃里的小公子,一直沒有流出來的眼淚默默地流了出來。

    “阿娘……”背後,有人叫了她一聲。

    謝慧齊轉身,看到了披著袍子和長發看著她的大兒。

    “過來。”謝慧齊抹去了眼邊的淚,微笑看著他招手。

    齊璞背著手,大步走了過來。

    他還小,可是行為作派已有乃父之風了,像個小大人。

    “阿娘,怎麼了?阿父剛才出去的時候好像有點不對勁。”齊璞一走到她跟前,疑惑地問。

    孩子天資聰穎,這一直是謝慧齊最大的驕傲,也是最大的擔憂,見他一張嘴就問事,她勉強笑笑,牽著他的手往床邊走,等把他塞到了被子里才淡道,“沒什麼大事。”

    “那你還哭?”齊璞沒躺下,光坐著。

    “你還小。”

    齊璞不與她辯,只是一臉不贊同地看著她。

    瞞他又如何?能瞞得了他幾日?

    還不如現在就告訴他,他也好知道她為什麼哭。

    “告訴我吧,”齊璞見母親只是笑著不語,還意圖伸手讓他躺下,他不認同地攔了她的手,把她的手雙手抱著放到了腿上,嚴肅地看著她道,“我想知道你何哭,你說過的,我身為國公府的長子,最應該做的事就是不讓府里的女人哭。”

    謝慧齊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孩子多好。

    像她的大郎和二郎,也是她這樣教出來的。

    他們也很愛她。

    可是,現在他們卻生死不明……

    “你大舅舅跟二舅舅他們,”謝慧齊抹過眼邊流下的淚,盡力平靜地道,“在邊境那邊出了點事,消失了一個來月了,你阿父剛才從宮里得知消息,現在去挑府里的人到涼西那邊找人去了。”

    “消失了?”齊璞愣了,隨即失聲道,“怎麼可能?”

    “說是去接你從姬英回來的表舅時失蹤的……”謝慧齊說到這把臉上的淚全擦干了,淡淡道,“不過國師說你兩個舅舅都沒事,我看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到時候咱們家的人再去找找,也就能找到了。”

    “我進宮去問問國師。”齊璞當下就要掀被,但被母親攔了下來。

    “現在這麼早,怎麼進宮?”謝慧齊隨即叫了丫鬟進來,拿了另一床被子,跟兒子躺了下來,安慰他道,“好了,睡罷。”

    “娘……”齊璞叫了她一聲。

    謝慧齊朝他微笑了一下。

    “娘。”齊璞抬手摸了摸她的紅眼楮,輕嘆了口氣,道,“你別傷心,阿父會把舅舅們接回來的,他有多厲害,你是知道的。”

    “是呢,我知道他有多厲害,就是想著這,娘這才睡得著,你也是,該睡了。”謝慧齊安撫著他,等到長子睡了下來,她才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就是有國師的話,她這心吶--也是吊在空中著不了地。

    怎麼消蹤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

    還有翼雲……

    翼雲那邊,是不是得告知舅父?

    想著,謝慧齊也是睡不下了,穿好衣裳披了披風出去,在夜風中看著黑暗的天空,等著她家國公爺回來。

    這幾年,歲月里盡是染滿了苦難,以前就是半夜也燈火通明的國公府因著節約,現在即便是主院這邊也很少點著長長的燈籠線了。

    她也想過現世安穩的日子,可老天從不答應人,如人的願。

    齊君昀在天快要亮的時候才回了鶴心院,一到院門口,就見她披著披風站在正門的廊下。

    她那頭濃密的黑發在晨風中隨風飛舞,張揚極致,朝他看來的眼,明亮得就像半夜最亮的那顆星……

    這是他的妻。

    她美得讓他心悸。

    齊君昀朝她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她臉邊的淚痕,他伸手去踫,指頭冰冷的一片。

    “怎麼了,不是說了,會派人去找嗎?”齊君昀輕聲,溫柔地道,生怕聲音重了,會傷了她的耳,刺了她的心。

    “嗯……”謝慧齊在他溫暖的指腹踫到臉的時候閉了閉眼,方才覺得,自己竟是冷的,也才知怕冷,她躺到了他的懷里,等他把她抱得緊緊的,她才吸著鼻子道,“舅父那……”

    “我知道派人去了。”齊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極盡溫柔地安撫著她。

    “翼雲到底如何了?”

    “會沒事的。”

    “那邊沒你的人嗎?”

    她太敏感,也太敏銳,齊君昀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心里嘆了口氣,嘴里淡淡道,“有我的人,只是一直沒傳消息過來……”

    謝慧齊抓著他腰側,把頭抬了起來,“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著她因水意更加明亮的雙眼,齊君昀抬起手攔了她的眼楮,把唇落在了她冰冷的鼻尖上,“好了,小姑娘,我會查清楚的。”

    “消息為什麼送不過來?是他們怕責怪,還是……”謝慧齊想著各種可能性,她覺得她快有點要發瘋了。

    她想鎮定的,可鎮定不起來,理智這時候已是有點不管用了。

    她弟弟個自來謹慎,身邊還有他們自己的人護著,軍中也有她丈夫的人,可為何到如今,消息才傳到他們耳中?

    其中若不骨貓膩,叫她如何信?

    她不信弟弟們是被姬英軍殺害了……

    **

    谷芝堇一大早就來了國公府,看到神情一片寧靜的謝慧齊,有些氣急,喘著氣的她也是閉了閉眼,順著自己的氣,不讓自己顯得過于焦躁。

    她不知謝慧齊是一大早在她丈夫的懷里大哭過一頓這才舒解了些,只知自己這時候萬萬不能沉不住氣,連表妹都不如。

    倆姐妹都是經過事過來的,坐下後,相互之間對視了幾眼,苦笑了幾聲,再開口時,口氣都是平靜的。

    “你姐夫已經跟著你們府里的人出發了,我過來是想看看你怎麼樣了……”谷芝堇說到這,輕吐了口氣,似是要把心中的郁氣吐出來一些才能說話,“你看起來還好,我就放心了,說實在的,我也不擔心晉平晉慶,在南方的時候他們什麼磨難坎坷沒經過?他們心里精得很,就是出事了,也很容易轉危為安。”

    “我也是這般想的……”謝慧齊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笑過之後便道,“姐姐也別擔心,我家國公爺說,等過幾天,他會把南方駐守的鐵虎將軍調換到西涼。”

    鐵虎將軍乃他至交好友,有這位將軍帶著的五萬鐵虎軍調防過去,到時候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宮里怎麼說?”

    謝慧齊搖了搖頭。

    她還不知道。

    “你進宮嗎?”

    “進不進,得等國公爺的話,”謝慧齊淡淡道,“我也有些日子沒拜見過梨妃了,也是有好些日子沒跟國師他老人家見禮了,這次二郎也失蹤了,我該去見見他的。”

    “休王爺那……”說到國師,谷芝堇想起了大郎的師傅。

    一說到休王爺,謝慧齊就想起了休王爺家大弟弟屬意的那個對他一片痴心的小郡主,那小郡主對他真是一枉情深,即便是這親事讓她拖著還沒訂,想等弟弟回來能上門迎娶那小姑娘的前半年再說,可那小姑娘卻一次次派人上門給國公府送些她做的吃食,還有繡品,小公子百日,也是繡了百福字的小肚兜過來給她。

    一想那小郡主要是知道了這噩耗,不知會如何傷心,謝慧齊也黯然了起來。

    “可能也是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謝慧齊揉了揉發疼的腦袋,淡淡道,“現在我們還是等著查清了,這事究竟是何因吧。”

    “只能如此了,只是進宮的話,能不能帶我一起?”谷芝堇站起身來走到表妹身後,替她輕撫著腦袋,“我也想問國師幾句話。”

    “誒,我問問國師的意思。”謝慧齊沒推拒。

    這等時候,想來表姐也是有不少話想問問那個無所不能的國師了。

    她何嘗不也如是。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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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發表於 2016-8-29 14:34:16 |只看該作者
第207章

大郎二郎的事,謝慧齊暫且瞞了府里的兩位老夫人。

    老人家著實也是受罪,這麼些年來,也沒過上幾年太平日子。

    現在孫兒環繞膝前,她跟國公爺也不是不能擔事的,謝慧齊想著事情還是他們夫妻倆來吧。

    該她們為他們操心的時候也是過了,該是他們對她們好的時候了。

    因著怕兩位老夫人知道什麼,謝慧齊表現得也跟平常無異,她是個沉得住氣藏得住事的,一連幾日,齊容氏跟齊項氏皆都沒看出什麼來。

    只有這幾天偶爾回來一晚的齊君昀才知道她有多心事重重,她本在他身邊向來睡得甚熟,這幾夜間卻是稍有點風吹草動就驚醒,小兒夜里還未啼哭,她就已起,接著小兒的哭聲這才起來,就像是她沒一刻是睡著的一般。

    涼西離京城就是八百里加急快馬也要一個月才能往返京城一次,再多的內情,至少也得一個月後他才能收到確切的消息,齊君昀無法,只能朝國師那去遞話。

    國師的話,她總歸是會听的,至少能安心些。

    國師見到齊國公來,他看著齊國公瘦削冷峻的臉,在人坐下後,慢慢地問他,“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都這麼大了……”國師有點恍惚,沒想時如白駒過隙,齊國公府當初那個淺笑吟吟,也曾溫暖如晨陽的小公子竟有這麼大了。

    齊君昀輕頷了下首。

    國師少年一般的臉上迷茫未褪,齊君昀看著他尚還存著天真的眼眸和臉,在這一刻也是因他的話怔忡了起來。

    歲月從未在他這個稱得上是他半個師傅的人臉上留下過什麼痕跡,他就這個樣子過了數十年,還將以這個樣子這樣過下去。

    “司馬,”齊君昀叫著小時候國師讓他稱呼他的名字,淡淡地問他,“你什麼時候老?”

    他只過半生,已知疲憊了。

    司馬活了這麼久,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他不貪權利,不喜美色,無妻無兒,更沒有戀戀不舍的戀人,他不曾戀眷這世間任何的一切,他是怎麼活過來的?要何時才老去?

    國師听了緩緩地笑了起來,他翹起了嘴角,嘴邊的笑干淨明亮,眼眸卻像冬日山間揚起薄霧的湖泊,神秘又飄渺。

    “還要很久,久到可以看到你的孩子長大成人……”國師溫和地道,他看著齊國公接過師弟的茶壺給他倒了一碗茶,等到這個孩子把苦茶像小時候一樣眼也不眨地喝下去後,他接著淡淡道,“你不要牽掛我。”

    牽掛?

    齊君昀因這話頓了頓,微有不解。

    等他看到國師的眼看向老家人後,他微眯了眯眼,左右看著兩人不放。

    齊國公犀利的眼神在他之間來回,老家人又給他的茶碗添了碗茶,躬著駝背淡淡道,“你來得也正好,我過不了幾日就要走了。”

    齊國公府把新倒的那碗苦茶一飲而盡,困難地強咽了下去,道,“去哪?”

    “回五霧山。”

    “不下來了?”

    “不下來了。”

    “司馬的意思是,”齊君昀看向國師,眼神冰冷,神情冷峻,“軒轅師叔走了不怕牽掛你,哪天我走了,也不必牽掛你是罷?”

    任由他一個人活著?

    國師輕嗯了一聲,淡淡道,“你死的那天,我也不會來看你的,你也不必來看我。”

    “軒轅師叔走了,誰來……”

    “我不需要人陪。”國師淡淡道,“這些年就沒有他,我也是一個人過的。”

    說罷,他朝老家人看去,眼里依舊如霧一般神秘飄忽,“你的茶倒完了。”

    該走了。

    老家人駝著腰,躬著身走了。

    他知道,他這師兄是不打算身邊有人了,便連讓他求一求齊國公,讓齊國公在他走後稍微照顧他一下的機會也不給。

    齊君昀這次來也知道自己是來得有多巧了。

    國師在他怔住了不語後卻道,“你小夫人想見我?”

    見齊國公慢慢地點了頭,他回道,“那就見罷。”

    齊君昀的頭往回掉,往背影快消失了的老家人看去。

    國師也往那個方向看去,久久沒有移開眼楮,久到齊君昀轉過頭來,他還看了許久。

    “為何?”齊君昀問他。

    為何讓他走?他明明有辦法讓他留下來多活一段時日的不是?

    “他該走了,再不走就晚了。”國師收回了眼神,溫和地朝齊君昀道,“陪我修這一道,他積了三世的福,遲了時候去就白修了。”

    所以再舍不得又如何。

    也許,他要是活得再長點,還可以看到師弟的轉世,看到他健健全全的樣子,到時候見面了再道一聲“兄台貴姓”,那才是真正的美妙。

    齊君昀良久未語,久久他吐了口氣,又問了妻子要帶表姐來的事。

    “讓她們來就是。”國師點了頭,“此事我會跟陛上說的。”

    齊君昀在走之前,又問了國師他的事,“我的三劫三難,過了幾道了?”

    “一劫一難已過。”

    “呵……”齊君昀都不想問這些年他經歷的事情哪次是劫哪次是難了,只干脆地道,“這兩劫兩難,可會困住我夫人?”

    她為弟弟們都能操心至此,他若是有事,她又如何安寧?

    “你心中不是已知,”國師見他握著桌子的手背泛白,淡道,“去罷。”

    這世上的事,避也好,躲也好,終歸都是要來的,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就不告訴齊國公要怎麼避了,要是避開了,晚些時候來,那就更承受不起了。

    齊君昀走出秋意閣之前在閣內轉了轉,這一次,他沒有找到老家人,在找了一圈後沒見到人,他就出了秋意閣的門。

    他走後,老家人從一條小道里走了出來,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笑了笑,慢慢地朝亭閣里的少年國師走去。

    走到他跟前後,他朝國師道,“師哥,原來告別還是挺難的。”

    是真的挺難的,無論是跟他的師哥,還是小輩,都挺難的。

    **

    這次進宮,謝慧齊花了心思做了三十來道菜,她把她記得的,府中有食材的好菜都做了出來,晨間谷芝堇來國公府是在廚房找到的她。

    謝慧齊正在準備著裝菜,見到表姐來,讓她幫忙裝著。

    大大的食盒裝了四個盒子,才把這些菜肴裝下。

    謝慧齊又去取了她成婚那年埋在桃花樹下的桃花酒,挖了四壇子出來。

    進了宮,她讓來接她的老家人先帶著國公府的下人去秋意閣,她帶了表姐跟著梨妃的宮女去了梨妃宮。

    “這次孩子們沒來,等下次您閑了,我再帶他們來看您。”謝慧齊把手上搬的那小壇桃花酒給了梨妃,朝她微笑道,“這壇酒是今晨才從桃花樹下挖來的,給您送上一壇來。”

    梨妃接過壇子,她不知謝慧齊是要去跟人道別,還當她是在為了弟弟們的事操心,把壇子給了身後的宮女後,她握著謝慧齊的手嘆息了一聲,“別擔心,人定會找到的,國師都說了他們沒事。”

    “嗯。”謝慧齊淺淺一笑,“那我這就去了。”

    梨妃朝她點頭,又看向了谷芝堇,朝她頷了下首。

    謝慧齊帶了表姐去了秋意閣,路上,她跟表姐說起了這次去秋意閣的另一樁事。

    谷芝堇听她輕描淡寫地道此次一去也是跟國師身邊的老家人道個別的,她也沉默地點了點頭。

    現在她知道這一路過來的表妹的過于安靜是為何了。

    謝慧齊她們進了秋意閣後,菜都已經擺好了。

    這次的菜擺在了秋意閣頂樓的樓台上,老家人看到她們來,領了她們上來,指著桌子中間那大碗少了一半的梅菜扣肉道,“少了。”

    說著又指向窗邊坐在窗稜上拿著筷子戳酒壇子,偷偷聞酒香味的國師,與小姑娘溫和地道,“沒許他喝,他喝三杯就倒。”

    “師哥,過來罷。”老家人去窗邊拉了國師下來,把窗關了。

    “開著。”國師不喜歡沒風的地方。

    “風太涼了,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國師這才沒吭聲地坐了過來。

    謝慧齊朝他福了一禮,拉著表姐坐了下來。

    谷芝堇看向那稚如少年的國師,對上了國師那雙靜得近乎透明的眼,只一眼,她就飛快地低下了頭。

    那雙無悲無喜的眼,看似什麼都沒有,卻像要把人的一切都要吞噬了一般。

    這頓飯吃得無聲無息,到最後,三十多個菜剩下了一半。

    “晚上我熱給你吃。”見國師擱了筷,一直悶不吭聲的老家人開了口。

    國師點了頭,朝那兩個小姑娘道,“飯吃完了。”

    話也該說了。

    “姐姐,你先說罷。”

    “大人……”谷芝堇起了身,朝他福了一禮,“我想問問,我弟弟如何了?”

    “無事。”

    “謝大人。”

    谷芝堇坐了回去。

    國師看向沒再多問的谷家小姑娘,看了一眼後又轉向謝慧齊,口氣堪稱柔和,“你呢?”

    謝慧齊搖搖頭。

    “說吧。”

    謝慧齊笑了笑,搖了搖頭,“不問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

    該過去的也會過去的。

    謝慧齊起了身,帶著表姐與國師和他的老家人告別,“我們該走了。”

    “嗯。”

    國師看著小姑娘們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間,等過了一會,他打開了窗,看著他的小師弟領著小姑娘們往門邊走。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們,國公府的那個小姑娘在臨出門的時候,像是知道了什麼,抬頭朝他這個地方看來。

    國師怔住了,然後朝她揮了揮手,爾後,他看到她朝他這個方向嫣然一笑,也朝他揮了揮手。

    國師心道,他的心碎難道讓她看出來了?

    所以,小姑娘都可憐起他的難過來了。

    “再見。”謝慧齊在走出門後,朝門內的老家人福了福身子,溫柔笑著道。

    她不是不想求國師一句安心的話,可是,在看到國師的那刻,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樣清得什麼都沒有的眼楮後,她突然覺得有些話大可不必說了。

    反正該她的,她盡力了就好,好壞都承擔了即是。

    這個時候,就讓國師跟他的家人好好地告別罷。

    國師太脆弱了。

    “好姑娘,回吧。”老家人也是笑了,他伸出手,從腰間抽出一個玉笛子,塞到她手里,揮她揮手道,“回家去吧。”

    “誒。”謝慧齊笑著輕應了一聲,轉過頭,眼淚已是從眼楮里流了出來。

    秋意閣內,老家人慢慢地踩著步子上了樓。

    他上去後,樓閣里全是桃花酒的香味,而他的師哥這時候已是醉倒在了牆邊。

    他的腳邊下,有酒漬畫出來的一幅畫,駝背的小男孩牽著一條牛,正翹著腳,仰天開懷地笑著。

    老家人看著畫笑了起來,他趴下地,手指沿著散發著香味的酒漬,一點一滴描繪著他小時候的樣子,還有那條陪了他和他師哥十余年的老牛。

    過去了,都過去了。

    老牛走了,他也要走了。

    最終,他們還是把他剩下了,留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世上靜待歲月,從此世上再無人知他心意,懂他心懷。

    **

    九月的天已經徹底冷了。

    齊君昀這天回來告訴妻子說老家人已經不在宮里後,謝慧齊點了點頭。

    見她平靜,齊君昀在她身後抱住了她,與她道,“他們是修道之人,無論在哪都是逍遙自在,你無需牽掛他們。”

    謝慧齊又點了點頭,“知道的。”

    她一直都很尊重老家人,無論他在哪,她都會尊重他,所以也沒有太大的傷感。

    “國師說,”齊君昀把頭低頭,眼楮埋在了她的肩頭輕吐了口氣,“說以後不見我們了。”

    “嗯,我知道了。”謝慧齊又點了點頭。

    她早就有這個領悟了。

    國師是個大慈大悲之人,他有多大的慈,就有多大的悲,像國師那樣的人,活得太長了,承受的也太多了,失去誰都是一場大慟,他只要心中藏著慈就總免不了悲,與其送走那麼多的人,還不如不看,不見。

    “大郎二郎他們得回來……”謝慧齊說到這也是笑了,“二郎還得回來陪他恩師一段呢。”

    謝慧齊之前听說二郎這個師傅,是老家人給替他求來的,之前她當二郎人見人愛,現在想來,像二郎那樣的人陪著他師傅,想來國師即便是看著他走,二郎也會讓他笑著的。

    她的小弟弟,是個最最會疼愛家人的人了。

    “嗯。”齊君昀靠著她的肩,低低地應了一聲。

    “哥哥,你哭了?”

    謝慧齊抬手摸著他的頭,也是笑著流出了眼淚,道,“我很少听你講過你小時候的事,哥哥,你還記得以前嗎?”

    再俊雅不過的齊國公府的小公子,總是慢吞吞,輕言細語的國師老家人,還有總是像謎一樣,有著張少年臉,轉眼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的國師,她真不知道,這三個人相處在一塊的時候是如何的光景。

    齊君昀因她的話抬起了頭,他從未想起過的小時候的事這刻卻清晰在他的眼前滑過。

    司馬教過他一道武藝後總不在,軒轅不厭其煩地去找他來,當然,手上得拎著國公府送來的飯菜,把司馬引回來了,軒轅就扣著飯菜不給,讓司馬再教一道才給他飯吃。

    學藝五年,都是如此。

    後來司馬不讓他去了,讓他叫回他國師,那天軒轅送了他到門口上了國公府的馬,快要離開國師府那條小路的時候,他回頭去看,佝僂著腰的軒轅還站在那,臉上全是微笑。

    齊君昀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楚這個照顧了他五年的老人的樣子,才知道這個總是彎著腰低著頭的老人看著他的眼神有多慈愛。

    “記得。”齊君昀嘆了口氣,閉著眼楮淡淡道,“歷歷在目。”

    他以為他忘記了,原來從來沒有。

    **

    十月的天氣越發的寒冷,休王府的小郡主在這個月的中旬給謝慧齊來了一封信,信中含蓄地道,她已過及笄之年了,當初與平郎的約定也到了定約之日了。

    謝慧齊接到信後苦笑不已。

    這時候府里的兩位老夫人已經知道大郎二郎失蹤之事了,齊容氏在得知休王府之意後,因此梳妝了一番,去了趟休王府,回來後與謝慧齊道,“王府答應了此事半年後再提。”

    十一月的時候,西涼的戰事又起,大郎二郎卻無消息。

    這年一過,西涼的戰事越發的猛烈,謝家的兩個男兒還是一點消息也無。

    定始二十七年的這一年開春後直到四月,天氣還是寒冷無比,與休王府的婚事卻商議到了決定之日了。

    齊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來後與媳婦淡道,“定吧,我來當這個媒人。”

    齊容氏與齊項氏親手準備了提親的單子,兩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禮單,都無謝慧齊什麼用武之地了。

    謝慧齊也就默默地給休王府送去了八條豬八條羊,給了十車的精炭過去。

    不久,休王府跟齊國公府說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謝慧齊因此親自上了趟休王府。

    這是謝慧齊第一次見到曾不輕易見人的休王,休王是個瘦小滿頭白發的老人,他坐在輪椅上的樣子甚是溫和,氣息也是安詳的。

    謝慧齊給他行了禮,說了她的來意,“王爺,晚輩前來王府,是想跟您把這日子再往後催一催,您看……”

    謝慧齊輕聲細語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來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來,咱們兩家就什麼時候成親,您看妥不妥當?”

    這樣的話,大郎若是不回來,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覓個如意郎君也不是什麼太難的大事。

    弟弟說他喜愛她,謝慧齊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沒回來,定會不忍心他愛的小女孩一輩子一個人孤伶伶地過罷?

    謝府也不能做出讓一個小姑娘去守寡的事來。

    “這個……”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齊國公夫人笑了笑,道,“這事能不能請國公夫人與小女商議?”

    謝慧齊在心里嘆了口氣,福身點了點頭。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執著才把日子定得這麼死。

    當父母的,怎麼可能忍心讓女兒守活寡?

    和寧郡主知道齊國公夫人來後就一直等著父親的召見,等到父親身邊的人果真來了後,她淺淺一笑,最後從鏡子里打量了一眼妝扮妥當了的自己,從妝凳上站了起來。

    “郡主……”出門前,丫鬟給她披上了披風。

    和寧郡主披著那條去年齊國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門,一出門,迎面來的風雨飄著吹到了她臉上,也未讓她臉上的微笑減弱絲毫。

    “父王。”一進父親書房的門,和寧就朝父親欠了欠身,再朝齊國公夫人福身去的時候,眼楮里的笑都要滿溢了出來,“和寧見過國公夫人。”

    謝慧齊連忙微笑著上前扶了她起來,見她臉上還沾著雨水,搖了搖頭道,“外面的風又大了?”

    “是呢,多謝您這麼大的風雨還過來看我父王。”和寧感激地道。

    看著這個僅在長壽觀偶遇過兩次,每次都對她畢恭畢敬的小姑娘,謝慧齊這時候心里對她的憐愛遠遠勝過于對她的喜愛。

    這個小姑娘是太過于喜歡大郎,才這麼謙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謝慧齊扶了她坐下,還沒想好要與她怎麼說,就對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臉。

    和寧郡主其實模樣只是個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氣息安祥恬靜,對上小姑娘這時再專注不過的笑臉,謝慧齊也無法說出讓小姑娘再考慮周全的話來。

    久久,她朝那帶著吟吟淺笑,安靜看著她的小姑娘張了口,褪去了所有虛偽,僅用真心真誠地道,“和寧,姐姐來這一趟,是想請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們把日子定要回來那天,行嗎?這樣的話,大郎才真正的高興,你覺得呢?”

    和寧很明顯地愣了一下,爾後,她深深地笑了起來,然後她搖了頭,道,“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郎的心意,但是,我心意已決,此生不變。”

    她沒法去想,如若嫁他不成,她還要另嫁一男子的景況。

    看著和寧微笑的臉,謝慧齊再無話可說。

    此時外面風雨交織,雷聲震震,如夜間厲鬼拍門,天也漸漸黑了下來……

    謝慧齊閉了閉眼,硬是從嘴里擠出了話來,“再想想罷。”

    她不是對大郎他們回來沒信心,只是,如若真是回不來了,她不願意她弟弟愛的女子孤苦伶仃一生。

    沒有人陪伴的人生是漫長的,再大的愛意,也支撐不了她一生啊。

    “姐姐……”和寧這時候起身歉意地朝父親望了一眼,走向了謝慧齊,她跪到了謝慧齊的面前,握著她愛的郎君姐姐溫暖的手,抬頭朝她輕聲道,“成全我罷,您成全我,我此生一生中對您有的只會是感激,就是萬一大郎不回來,我也會把您當姐姐尊重,愛戴,把大郎未對您行的好,都一一做到,您就把我當您的弟媳婦罷。”

    謝慧齊抿著嘴,離了椅子,把小姑娘抱了起來。

    “我知道了。”最後,她愛憐地輕拍著小姑娘的背,輕聲道。

    是的,她知道了。

    如果有這麼一個姑娘願意這樣對待她的大弟弟,她也願意盡最大的心意來保護她,愛護她,照顧她。

    臨走之前,謝慧齊跟休王又單獨說了會話,在王府用過午膳,冒著風雨回了國公府。

    國公府里,等了她半日的齊容氏跟齊項氏在她一進來後,兩位老夫人皆眼巴巴地看著她,在謝慧齊點頭道了一聲“非嫁不可”之後,兩位老夫人一個是嘆了口氣,一個是松了口氣。

    齊容氏苦笑了一聲,等兒媳婦過來後,握著兒媳婦的手淡道,“往後我們對她好一點罷。”

    難為那個小姑娘,即便是生死不明,也要做謝家的媳婦。

    齊項氏卻是拍著胸口不斷地吐氣,心里不斷慶幸還好她們家大郎還是有媳婦願意守著他的。

    只可惜她最最喜愛的二郎看上的那些個姑娘家,沒一個出口說願意等候他的。

    **

    這一年的四月,謝慧齊代大弟弟訂了與休王的親,而宮里,太子與皇帝的沖突已經到了最後的末端。

    秦家把女兒已經送進了宮里,當太子的女官,只是,秦家的女兒把她的婢女送上了太子的床,那日太子卻不在,赤身*的婢女嚇著了還小的皇長孫。

    皇長孫因此被嚇得狂吐不止,當夜高燒,昏迷不醒。

    醒來後,皇長孫只要見著宮女就吐,連日高燒不退,滴水不進,連一滴藥都喝不進去,把太子嚇得來國公府叫人。

    國公府的三個夫人當即就趕到了宮里,皇長孫在見到她們後還是干嘔不止,先前完全只有老國公夫人能靠近他,她親手喂的藥才能喝下一點。

    等到國公府的三個夫人守了他幾夜,皇長孫的高燒才退了下來。

    這幾天里他也漸可以接受齊二老夫人和謝慧齊了,謝慧齊也是松了口氣,心想心里擔憂的事還好沒成現,只是,她這口氣松得太早,她讓國公府的丫鬟去喂皇長孫的藥,皇長孫還是把藥吐了出來。

    謝慧齊當下就閉了眼,心想完了。

    她當下也別無選擇,在令人找來了丈夫後,讓他帶著她去見了太子。

    太子這時候瘦得已經不見人形了,謝慧齊看著皮包骨,不見昔日豐姿的太子也是心里難受,但她沒有更好的辦法,終還是把她的擔憂說了出來。

    “嘟嘟現在如若改不了見到宮女就吐的毛病,往後,他恐怕一生都要這樣過了。”謝慧齊這幾日實在過于擔憂,現在擔心的事眼看就要成為現實,她覺得連空氣都是苦的,“太子,找太醫想想辦法罷,還有,我表姐夫在外行醫多年,見過許多奇形怪狀的病癥,這次還是把他從西涼調回來幫嘟嘟看看罷。”

    表姐夫跟著表弟在西涼邊境找她的弟弟們太久了,舅舅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謝慧齊之前就想著讓他們回來算了,人還是讓他們國公府的人找好了,這次,有了嘟嘟的事,干脆就強令了他們回來算了。

    “帶奚兒進宮一趟。”齊國公出了聲,手大力地把指頭按得 嚓作響。

    謝慧齊回過頭去,看著他冰冷,冷峻的臉,黯然地點了點頭。

    她這時候已是不忍心再去看太子。

    太子也是坐在椅子里,全身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他閉著眼楮默然地坐著,直到他的表哥站到他面前,把著他的肩,讓他站了起來。

    “站好!”齊君昀扶起他後,冷厲地朝他喝道,“軟著腰像什麼樣子!”

    太子點頭,扶著他站穩,然後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這個天下,該誰說了算了。

    要不到最後,他的兒子都會沒命的。

    **

    國公府的小金珠進了宮,她呆了幾日,皇長孫見到她倒是不吐,只是,除了她和國公府的那幾個夫人,他見著別的還是會吐。

    燕帝在知道皇長孫見著齊君昀家的女兒不吐後也是松了口氣,安慰瘦得不成人形的太子道,“不討厭齊家的女兒就是好的。”

    只要有一個不討厭就好。

    而且,那個不討厭的還是最要緊的那個。

    也覺得愧疚的皇帝對此慶幸不已,對太子道,“哪怕他以後只有一個齊家的皇後又如何?有一個就好了。”

    說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齊家出的那個小皇後,想想,他一生不能只擁有一個皇後,但他的孫子能,居然覺得這事也處是成全了自己。

    看著皇帝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太子翹了翹嘴角,輕輕地點了下頭。

    五月底,余小英跟谷翼雲都回了京城。

    谷翼雲長成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謝慧齊在國公府看到他走向她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見到了她剛剛出生時見到的那個年輕的舅舅。

    只是,這個像舅舅的表弟在見到她的時候沒有笑,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就跪了下來,朝她狠狠地磕著他的腦袋,就像他的頭是石頭做的一樣。

    謝慧齊扶了他起來,拍著她高大的表弟的胸口,微笑著跟他道,“沒事的,你回來了就好。”

    谷翼雲抿著嘴看著微笑的表姐,久久才從嘴里擠出了粗嘎不已的話,“我以後會去找,定會把他們找回來。”

    等陪了父親後,他會去找的。

    就是找到天涯海角,黃泉末路,他也會把表姐的弟弟們找回來,還給她。

    “好,現在不著急,好好呆在家里休息一段時日再說,嗯?”

    谷翼雲看著未有苛責過他一眼,連對待他的神情都是溫柔的表姐,心口更是擰得發疼。

    這年的六月,南方又發了大水,但京城的情況卻比去年好多了,天氣雖然還是炎熱,但不再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老百姓也是適應了環境,一邊省吃儉用,一邊想法子種活朝廷發下來的種子。

    南方的大水沒有像前些年那樣釀成大禍,因疏通到位,加上雨水也只下了幾天,水田里的稻谷也是保全了一半下來,不像去年那樣全部遭毀。

    六月的水災過後,南方原本以為有的旱情也沒出現,皇帝在京里收到南方九月即將要豐收一季稻谷,西邊忻軍大傷五萬姬英軍的消息後,當下召朝臣辦了慶功宴。

    但在半夜,睡在皇帝身邊的妃子被皇帝的吐血聲驚醒,失聲叫來了宮女。

    待太醫來的時候,皇帝有些不行了。

    皇帝躲在床上喘不過氣來,覺得四處都是齊皇後和俞太後,還有俞皇後的影子,他嘴里喃喃地叫著國師,等到國師趕來喂了他藥後,皇帝才醒了過來。

    他握著跪在床前太子的手,流淚道,“我見到你母後了。”

    “那她還好嗎?”太子艱澀地道。

    皇帝閉了眼,不再回答他,似是睡了過去。

    他肖似齊皇後的寵妃趴在床邊,拿眼楮不斷地掃著太子,眼楮帶著防備之意。

    她去年剛為老皇帝生了個兒子。

    皇帝現在要走了,還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他們母子。

    她想,她得想法子保全他們母子了。

    這瘦得就跟快要死了的太子,大可沒必要活得跟老皇帝一樣的長。

    太子在跪了半晌後,看也未曾看那在旁邊自以為看他看得小心翼翼的寵妃一眼,出了寵妃的宮。

    國師在半路等了他。

    “你不該。”國師與他淡道。

    “哦?”太子挑眉。

    “就是要下手,給他一個痛快罷。”國師不無憐憫地道。

    燕帝的報應來了。

    可燕帝多活了幾年,這個天下就少了幾年的戰亂,至少在天災來的時候,老百姓不需要再承受戰亂之苦,他斷了溫家皇朝的前程,可于蒼生是有功的。

    這雖然是燕帝自己的選擇,但國師是看著皇帝長大的,難免心存憐意。

    “他痛快了,那我找誰痛快去?”太子搖搖頭,朝國師淡淡道,“他折磨了我的,我都得一一還過去才行,要不,我都舍不得死。”

    他大不了把他這條命賠給皇帝就是。

    只是,在賠之前,皇帝這一生帶給他的痛苦,他不說悉數皆還,但至少要還一半罷?

    他不會讓他就這麼痛快地死去的。

    “太子……”

    太子沒有理會他的話,走遠了。

    他身後的宮人與國師身而過,其中一個悄聲地與他道,“國師大人,您別管了。”

    真的別管了,國師若是插手,就不是皇上不得好死之麼簡單了。

    他們的太子,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心中還有天下的太子了。

    他現在滿心里全是恨意,現在就是連齊國公都攔不住他,也不敢攔他了。

    **

    八月,西邊一線戰事告捷,攻打忻朝的三個國家皆俯首稱臣,但是,與之而來的是三國所有的災民涌進忻朝。

    軍隊暫時攔阻了他們,但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餓死在他們面前,與他們拿起武器攻打他們的性質是不一樣的,軍隊那邊接二連三地給朝廷上急報,問朝廷的處置。

    戰事告捷了,謝家的兩個兒郎卻還未有消息,謝慧齊在京中正等著大軍搬師回朝,她好跟人秋後算帳。

    大郎二郎的事情已經是查清楚了,是西涼軍的兩個將軍作的鬼,把大郎二郎逼去了姬英軍埋伏的地方,從此之後,她的弟弟們再無影蹤,即便是尸骨都找不到。

    因著這兩個將軍是皇帝的人,手握重兵,為了戰事,謝慧齊逼自己強忍了下來,她對齊君昀說她不急,她能等著戰事停止了再算這帳。

    還好,老天對她不盡是殘忍,她沒等多久,就等來了這天。

    這一次,不管這兩個人上面有沒有皇帝,她都不想停手了。

    朝廷對難民的處置很快就下去了,皇帝下令禁止這些難民入忻。

    九月,先是西涼的忻軍準備回朝,謝慧齊盤算著這些人到京的日子,心里也是開始一遍遍算著這兩位將軍和他的部下那些人的數目了。

    這是她第一次動了開殺戒的念,卻奇異地感覺無比的平靜。

    就好像報了仇,她就可以送走了弟弟們一樣,也許可能從此以後,她就可以接受再也見不到弟弟們的事實了。

    就如當初她把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母親從心里放飛走一樣。

    謝慧齊再次听說宮里的皇帝吐血的這一天,谷府來了人,說她舅父要見她。

    謝慧齊當即起了身去了谷府。

    谷府里,谷展鏵見到了謝慧齊,跟她平靜地道,“舅父要對不住你了……”

    謝慧齊跪在他的面前,點頭道,“好。”

    見她什麼也不問,谷展鏵淒涼一笑,“你也不問問?”

    “您說什麼都好。”

    對得住,對不住,都行,只要他安心就好。

    “翼雲說要去找他的表哥表弟,我拿死攔住了他,逼他上任接管兵部侍郎的位置……”谷展鏵說到這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了,等女兒順過他的氣後,他接著道,“是我們家對不住你們家。”

    “沒有的事,人各有命。”經過無數不眠的夜,謝慧齊現在對實況已經徹底平靜了。

    人繼續找,仇她也報著就是。

    到時候她能不能釋懷,那是她的事了。

    她不曾責怪過舅父家,就如同當年舅父家未曾說過她娘拖累了他們一樣。

    這世上的事,有些事是怪不得的,這個道理她懂。

    “宮里的事,你知道了嗎?”谷展鏵突然開了口,朝外甥女咧嘴一笑。

    他太老了,疲憊滄桑讓他的臉皮都是皺的,仇恨悲苦讓他的氣息都是陰暗的,可他這時候的笑容卻帶著無窮的高興,剎那間讓他整個人都有了活氣,不再悲苦淒厲。

    謝慧齊抬起了頭,看向了在床上高興地喘著氣的舅父,又對上了表姐冷靜,毫無波瀾的眼楮。

    還不等她問出口,谷展鏵喘著粗氣激動地道,“皇帝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他偏過頭,伸出手,緊緊地住住了外甥女的的臂,激動與她道,“慧兒,慧兒,你外祖母舅母,你父母親他們的大仇終于快要得報了……”

    哈哈,皇帝終于要死了。

    死在他給太子的藥里。

    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吶!

SOGO版主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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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發表於 2016-8-29 14:34:51 |只看該作者
第208章

最後,看著舅父因過于激動昏了過去,等姐夫一來,謝慧齊站在表姐的身邊看著表姐夫為他施針,嘴里輕聲問道,“舅父還有多久?”

    “至多一年。”谷芝堇淡淡地道,眼楮看著蒼老的父親一動不動。

    就一年了。

    所以弟弟不能走。

    只能對不起表妹了。

    謝慧齊出門的時候,是谷展鏵送她到門口。

    沉默寡言,高大威猛的谷家長公子一路一句話都沒說,謝慧齊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在在臨走的時候,她拉了表弟的手臂,笑看向他,“你說,我們那些在地底下的親人,如若泉下有知,他們是想看著我們笑著過,還是哭著過?”

    谷翼雲沉默地看著她。

    “我知道,說笑著過沒那麼容易,但外面已有那麼多難處了,我們自家人就不要為難自家人了……”謝慧齊拍了拍表弟胸前的衣袖,給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要是知道你因愧疚于我心里不好受,于我來說,那就是我為難了你,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谷翼雲沒有感情的眼楮這時候眨了眨,那如岩石一樣堅硬的臉也動了動。

    “別讓表姐心里難受,嗯?”謝慧齊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眸。

    在她的注視下,久久,谷翼雲輕輕地點了下頭。

    “你的眼楮真好看,臉也是,又長這麼高大……”謝慧齊松開他的袖子,微笑著說,“你也是我的弟弟。”

    她很高興,除了她的大郎二郎,她還有這麼個優秀的弟弟。

    她的親人那麼少,她只願意他們個個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

    他們這一世,活著已那麼艱難了,何必自家人都與自家人過不去?

    他們應該過得更好一些的。

    “我對不起你。”最終,谷翼雲還是開了口,他木著一張臉與她道,“你們對我們好。”

    對他跟父母家姐,姐夫都很好,而他卻把表兄弟們害了。

    見他願意開口,謝慧齊的心就更平靜了,她悠悠地問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靈魂卻還像個固執善良的小孩一樣的表弟,“那你對我好嗎?你願意對我好嗎?”

    谷翼雲點了點頭。

    他願意對她好。

    “那親人之間,相互之間好是不是應該的?”

    谷翼雲抿起了嘴。

    “應該的話,談什麼對不起?”謝慧齊說到這,也是笑嘆了口氣,道,“表姐一直沒跟你說,我很高興大郎二郎救了你,許是因在表姐心中,你一直都是個需要保護的孩子,我願意保護你,也願意大郎二郎他們像我一樣的想,把你當真正的親人一樣的愛護,這多好?”

    谷翼雲死死抿住嘴,高大的男人有著一張倔強的臉,謝慧齊知道他心里一直不好受,這時候安慰地拍了拍他,留下他自己去想,先行出了門。

    她臨出門時,听到背後有人在大聲說,“我以後對你好。”

    謝慧齊回過頭去,看到她那倔強的表弟定定地看著她,“我以後對你好。”

    把表兄,表弟應該對她的好,一並都給她。

    謝慧齊笑著朝他點頭,“好,我等著。”

    看到表弟松下了他一直緊握的拳頭,謝慧齊微微笑著轉過了眼,在他的注視下上了馬車。

    馬車里,謝慧齊坐下去後坐著車牆,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再壞的日子,也是要往好里過的。

    歲月從不倒流,人只能向前走。

    **

    九月南方豐收,東北用棚子攔起來,六月才種的小麥也到了豐收的時候,這種不合天氣種出來的小麥盡管長勢不好,顆粒小得近乎野麥子了,但也是糧食,大面積種植出來也有不少,再加上加以推廣的土圓塊這種澱粉為主的糧食,東北幾州看樣子也是能度過這個難關。

    十月,涼西的大軍先回了朝,陷害謝家兩位兒郎的一個安邦將軍,一個撫邦將軍也都隨著大軍回了京城。

    他們手下每人有六萬大軍,佔涼西軍半數以上的兵數。

    這時候,皇帝已經在宮中病得不能起身了。

    太子代父上朝。

    他褒獎了回朝的眾多武官,但這兩位將軍的,僅賜了黃金。

    因這兩位安邦和撫邦將軍先前已在宮中升了官,現已是兩品武官,朝中眾官員對這煲獎也沒異議,除了這兩位將軍心里不安。

    散朝後,兩位將軍求見太子,要見皇上。

    太子懶坐在皇位上,挑眉看著這兩位將軍,溫聲問他們,“本王不是說過,皇上現在身子不宜見人?”

    “太子,老臣有要事要稟。”安邦將軍硬著頭皮道。

    他是三元大將軍的人,可是三元大將軍已故,他們想做主的,也只能找皇帝了。

    “不能與本王說?”太子朝安邦將軍看去,瘦削的太子握拳輕咳了兩聲,淡道,“還是將軍覺得依本王的身份,要事還輪不到本王听?”

    安邦將軍立馬跪下。

    “撫邦將軍,你也有話要說?”跪了一個,見還站著一個,太子目光堪稱柔和地朝年至中年,就手握重兵的朝廷二品大臣。

    一個天下能有幾個二品大臣?

    還是手握重兵的。

    他父皇舍不得給他和他表兄的權利,倒不介意給一介外人。

    還真是防他們防得緊。

    “回稟太子,臣無話可說。”撫邦將軍淡淡道。

    他殺敵無數,生死場走過無數趟,未必怕了眼前這個已如癆病鬼一樣的太子。

    哪怕太子已知情,幫著齊國公,那又如何?

    他們手中終歸沒有太多兵權,主兵權還是掌握在皇上手里。

    皇上還在,不到太子一手遮天的時候。

    見他還站著,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那就好。”

    說著就閉上了眼,他身邊的太監揚著嗓著,“兩位將軍若是沒事,告退罷。”

    “老臣告退。”

    “臣告退。”

    他們走後,門輕輕地合上了許久,太子才睜開了眼,輕咳了兩聲,咽下了口里的血腥味,朝太監道,“叫齊國公來一趟。”

    “是。”

    齊君昀來時,太子正在寫聖旨,正好寫到最後一筆,隨後他收住了筆,把聖旨扔給了齊君昀,“表哥看如何。”

    齊君昀抓過聖旨展開,看寫的是拿回定邦,撫幫將軍的兵權,他眉眼不動,僅淡道,“憑何?”

    憑何奪他們的兵權?

    “憑我父皇不能上朝,我就是這個天下的主子。”太子拿出袖中的藥瓶倒了藥吞下,緩了緩,接著淡道,“你們回來本該把兵權上交過來的。”

    既然他們不交,他就拿。

    拿了,接著罰。

    “嗯。”齊君昀應了一聲。

    “表哥不管?”太子這時候揚了揚眉。

    “你看著辦。”

    太子笑了起來。

    有表嫂在就是好,顧著她,他表哥再想當良臣,有些事他也只得為她睜只眼閉只眼。

    太子下了聖旨,定邦,撫邦將軍的兵符在家中就被兵部尚書帶著人拿了回去。

    兵部尚書谷展鏵隨即安排了太子的近十個武官,接管了這十二萬大軍。

    定邦,撫邦將軍憤怒,但暫也求救無門,即便是老上首的人秦右相,這時候也是幫不了他們什麼了,秦相現在自身難保。

    太子把兵權要了回來,等自己的人進了軍營接管兵權後,他就給皇帝的毒藥暫時斷了,讓他再多活幾天。

    在皇帝的小寵妃勾結她為武官的兄長謀害他被發現後,太子與小寵妃循循善誘,告訴她要麼死,要麼,讓皇帝死。

    太子想讓這個長得父他母親的人,給皇帝接著下毒。

    他沒打算讓皇帝死在他手里了,打算讓皇帝死在他最近寵的小寵妃手里。

    小寵妃得了太子保證她們家榮華富貴,讓她的兒子在他即位後就去富裕的封地的保證,看著蓋了龍印的保證聖旨,小寵妃把聖旨秘密送出了宮去後,開始接手了太子的事情。

    只是,太子給她的毒蛇遠甚于他給皇帝下的。

    皇帝之前還能下地出恭,現在大小恭便都得在床上了。

    皇帝手腳不能動,太子每天在小寵妃給他喂藥後就去看他,靜靜地看一會他父皇抽搐不止的樣子,就又給他喂點解藥。

    太子在這段時日,順便帶著皇長孫把宮里的人換了一道。

    太子已是不在乎這宮里死多少人了,他越是不在乎,宮里的人越怕他,就越是听他的話,他這太子比之前的那個太子當得有威信多了去了。

    太子也覺得這事情挺好笑的。

    他好好當人,沒人把他當人看,他不當人了,這些人就把他當人看了。

    這宮里的人,還真是賤。

    **

    謝慧齊知道定邦,撫邦這兩位將軍被奪了兵權,且被罰不尊太子,禁足百日,罰奉祿一年後,這心也是安了。

    這兩位將軍府里,並沒有多少存糧,柴火銀炭。

    這冬天來了,她足可以讓他們過個好冬日,好年了。

    府里的田土借給了國家後,謝慧齊讓管事的們還是好好管著莊子里的事,每年還有二成是他們自己的。

    國公爺還是百官之首,所以那些被安排到他們田土的人員還是得听他們的。

    國公府對自個兒家土地的掌控權還是牢牢把握在國公府的手里,這一點,是齊國公在後面施加的影響,皇帝無法,下面更不敢不遵從。

    國公府暫且出借了出去,朝廷派了大半的人手進去後,謝慧齊的事就省了許多了,她也不再冒頭,任由戶部工部這些人折騰他們家的地方。

    但在別處,她的手就伸了出去。

    國公府在這十來年謝慧齊掌權的當中,府里所涉及的產業也是五花八門去了,災年來到,不少人賣兒賣女,也有不少人賣鋪子賣老屋,謝慧齊也是收了不少,她所告訴齊君昀產煤的地方盡管被重視大公勝過私情的丈夫告知了朝廷,但朝廷這兩年間根本無人,只能把好處讓給了皇商,而涉及煤業的皇商里頭,有五家,是五家要過齊國公府的眼的。

    還有一家,還是她的。

    謝慧齊這些年悶聲發了不少大財,化發囤糧的,被國家拿去了,但鋪子小莊子這些地方還是她的,她嫁妝里頭的那個豐文山莊也還是她的,所以從根本上來說,齊國公府少了那麼多的田土是不再富可敵國,但哪天就是沒了那些田土,只要人在,她也不覺得他們想再富可故國是難事。

    心里有底氣的人總是沒那麼容易慌張的,謝慧齊在這兩個將軍沒回來之前,就叫人盯著這兩個府里的人的用度了,只要這兩家人出來采辦的東西,一般都是短缺的。

    現在這兩個將軍被奪了兵權禁了足,謝慧齊也不再太藏著掖著了,吩咐了下面的管事和掌櫃的,讓這兩家以後出來買不到東西就是了。

    如果這兩家有家丁出來蠻橫,也往死里打就是。

    她的鈍刀子打算開始慢慢磨,也就不在意這兩個將軍知道,他們的報復來了。

    這世上其實沒有什麼仇恨是可以原諒的,能原諒的仇恨要麼是無足輕重不在意,要麼是沒那個本事報復不到。

    謝慧齊沒那麼大張旗鼓,但底下的人也差不多知道謝家兩位生死不明的公子是怎麼消失的了,在這三家之間有牽涉的,不想跟國公府作對的,那麼就只好與將軍府作對。

    皇帝一天天的起不來,從九月開始就不再上朝了,太子當朝,只要眼楮沒瞎的,都知道這時候齊國公府是得罪不起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沒了皇帝,手上的兵權都被太子生硬地奪去不敢吱聲那兩個將軍,在眾人眼里這時候也能自求多福了。

    **

    十一月的天越發的寒冷了起來,大雪又是紛飛,謝慧齊听齊君昀回來說國師這災年頂多再三年,她就笑著點了點頭。

    齊君昀這次回來,也把小金珠從宮里帶了回來。

    謝慧齊這一年來,人是越發的淡了,她還是愛笑,但日夜與她相對齊君昀也是看了出來,妻子對什麼都有點意興闌珊,看似積極,但已不再像過去那樣總是生氣勃勃了。

    她的歡顏不是假的,但是,兩個弟弟的消失帶給她的影響也是根深蒂固的,她就像三魂七魄被人帶走了一魂兩魄,整個人都不再完整了。

    齊君昀第一次不想跟她談她的問題,他隱隱覺得,這不是逼她談了,她哭一場就能解決得了的事。

    這時候他也不再去在意那兩個妻弟對她的重要性了,他只希望她在他身邊久了,元氣慢慢地就能恢復過來。

    他不能逼她,得給她時間。

    當年他失去他的祖父,也是這樣過來的。

    而失去祖母,他亦是痛不欲生,但身邊有她,還有新出生的兒女,他這一年年地過來,想起祖母來,想起的竟都是些能讓他發笑的事情,能想到的都是她的好。

    是她陪了他過來,給了他這番心境。

    現在該到他陪她的時候了。

    小金珠回來,跟母親說起皇長孫,道,“嘟嘟哥哥說,他的病好了,我以後就不用去看他了。”

    “那你說,他好了沒有?”謝慧齊摸著女兒的腦袋,微笑問她。

    小女兒把他們夫妻兩的優點都繼承去了,即便是現在穿著簡單的素面襖衣襖褲坐在她的面前,每一個角度都漂亮得無懈可擊,美得不像凡間的小姑娘。

    也難怪婆婆跟二嬸對于她呆在宮里的事憂慮不安。

    她們是不再希望宮里再出一個齊皇後了。

    謝慧齊也不想,但她不想防著,她希望她的小女兒像尊重她的哥哥一樣去尊重她的嘟嘟表兄。

    “他沒好的。”齊奚搖搖頭,“見著了那些人,還是會這樣……”

    她作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出來,撫著自己的脖子很難過地道,“嘟嘟哥哥還是很辛苦的。”

    每天都過得很辛苦。

    “那阿娘拜托你以後多去看看他,你去嗎?”

    “我去的。”齊奚點點頭,理所當然地道,“他是哥哥嘛。”

    未來的事太遠了,謝慧齊一時之間也引導不了小女兒那麼多,只能慢慢來。

    只是嘟嘟實在太可憐,願意接近他的人太少了,尤其現在他還跟著太子當政,學著處理朝事,以後他的世界也就是大人的世界里,謝慧齊不想他那麼快就完全處在了大人的爾虞我詐中,還是讓小金珠多陪陪他幾年罷。

    小金珠現在五歲,還是再能陪他幾年的。

    齊潤在滿周歲的時候已經是能自己一個人滿地走了,現在不到兩歲,就已經會背三字經了,齊君昀從容房那頭抱著小兒子進來的時候,謝慧齊就听到了兒子嘴里把三字經當歌唱著進來了。

    她接過齊國公手里的小兒子,頗有幾分郁悶地與他道,“不是說過了,不要這麼早教他學問嗎?”

    她生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妖孽,大兒就不說了,現在在國子監已經是呼風喚雨了,屁股後面一堆擁躉者,小伙伴們已經為著當他的跟班已經大打出手了,次子更是也有他的一群跟他屁股跟得緊緊的小公子們,膽小的小公子們特別喜歡她溫柔善良的次子,見到她次子就跟小白兔見到了紅蘿卜,當然,這其中不乏小公子總是把他的好吃的分給他們的原故……

    而小兒子更夸張,十個月就自己開始學著走路了,特別不喜歡人扶,他喜歡自個兒走著路也就算了,他還要搬個凳子,走一步搬一個比他還高的凳子挪一步,吆喝吆喝著,竟是吆喝出了大力氣來,謝慧齊臉上要是被他不小心帶一拳,都得疼上個七八天不可。

    因此,她抱著小兒的時候,齊君昀特別注意她。

    小兒子這時候在她懷里不停地蠕去,齊君昀生怕小兒子傷到了她,連忙給抱了回來,他也上了床,把小兒的內襖給拿了過來,把兒子從厚襖中抽了出來,穿上了他怕,與孩子他娘道,“沒教,不知他從哪學來的。”

    “誒,肯定是他大哥使的壞。”謝慧齊一想就想明白了,頭疼不已。

    孩子多了真的是債,沒一天有消停日子過。

    “香香,你回來了啊……”齊潤讓父親給他穿著衣裳,轉頭對安靜坐著的小姐姐乖巧地笑了一知,“香香,你真好看。”

    香香小姐姐嬌笑著伸過小手捏他的小鼻子,“小弟弟,不听話。”

    “听話的。”齊潤一等父親給他穿好內襖,飛如閃電地爬到了小姐姐的面前,抱著小姐姐聞了聞,“香香,你好香,你看我香不香?”

    他剛跟阿父一塊兒洗了香香的澡呢。

    “香,香……”小金珠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就知道小弟弟爬過來就是為討好話听的,不夸他香,這一晚他就得跟小豬一樣拱她的腦袋,非得讓她夸他也香了。

    “香香,我晚上跟你睡……”齊潤把頭枕到小姐姐的腦袋上,跟她告杖,“阿娘白日打我,那樣打我……”

    他在空氣中狠狠地抽了一下,舞得空氣虎虎生風,他小臉上則是滿臉的嚴肅,“阿娘這樣,討厭,不跟她睡。”

    謝慧齊在旁听了一點情緒都沒有,等國公爺笑著給她蓋好被子,賴在他懷里的她听到他的笑聲,這才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這小兔崽子不听話,小小年紀就愛闖禍搗蛋,沒把他揍扁都是她下手輕了。

    “他今日在家作甚了?”齊君昀甚是好笑地看著懷里他的小姑娘。

    孩子們只要在府里,她都是堅持自己每日都要帶一會,尤其這個小的自小就比哥哥姐姐們還不同,她不敢吊以輕心,用的心思更多,得空就去逮他,這母子倆一個逃的一個追的,已是國公府現在最大的雞飛狗跳了。

    “他今日提了咱們院里那只最听他話的大黃狗,不知道從哪找了塊紅布出來當紅衣裳給大黃狗穿了,還知道拿繩子綁緊了布,哥哥,你知道嗎?他竟然還挑的是紅繩子,然後他帶著可憐的黃狗牽到了馬廄,說他齊小爺作主,把它嫁給紅熾,由他來主持它們拜天地。”

    紅熾是齊國公的愛馬,一匹尾巴有紅毛的烈馬。

    而大黃狗是他們院里,給他們院子里添了十二條小狗的母狗,跟他親得很的一只母狗。

    就這樣,她這小兒子居然逼良二嫁,嫁給一匹馬。

    謝慧齊逮到這小子後,當下連地方都懶得找,把他放到地上就翻過身來,狠狠揍了他一頓小屁股。

    孩子記了她半天的仇呢,現在都不跟她說話。

    她也懶得跟他講話。

    這樣的兒子,她還不想要。

    誰要誰拿去。

    實在太難養了!

    “哥哥……”齊潤在小姐姐的腿上伸舌頭,作鬼臉,學著他阿娘的話,還對著床帳翻白眼。

    謝慧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翻過身就把臉埋到了丈夫的懷里,“國公爺,你幫我打死他,這孩子我不要了。”

    齊君昀也是哭笑不得。

    但他也委實拿小兒子沒有太多的辦法,這兩年他太忙到國事了,每次見著小兒子,抱他與他說話都嫌時間不夠,怎麼舍得斥他?

    齊國公這時候也是有點懂為何朝里的有些大人總是拿小兒子沒辦法了,他這也是有點想管,但管不下手的感覺。

    “小兒頑皮,”他無奈地道,“還小。”

    公事上他倒英明神武,對大兒子下起手來那叫一個快準狠,但對小兒子這麼放任不管,謝慧齊也是因此翻了個白眼,當即轉過臉來就道,“你就寵吧,寵吧,你看以後會寵出個什麼混蛋出來,現在還只是個亂點鴛鴦譜的小混蛋,等大了,我看他就要橫得把我這個打他的娘扔出去了。”

    “你不打我,我就不扔你嘍。”小混蛋立馬轉過頭來就道。

    “你看看……”謝慧齊指著小混蛋欲哭無淚,“還沒滿兩歲呢,話就這麼多了,說得還這麼圓溜,你還教他背書,講兵法,大了怎麼得了?”

    小混蛋立馬得意洋洋,拍著自己的胸口自我表揚,“我好聰明的,阿父好喜歡我,大哥好喜歡我,三哥哥最喜歡我,香香也喜歡我,是不是,香香?”

    說著他爬起來,黑溜溜的雙眼鼓著看著他的小姐姐。

    小姐姐抱著他的腦袋把頭埋在他的頭發里噗噗地直笑,笑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直點頭不已。

    她可不是也喜歡他。

    可她不能亂說。

    說了,她小心眼愛記仇的阿娘就不跟她親了,不跟她親就自了,還攔著阿父不跟她親。

    她好怕她的。

    她不能對他們阿娘說道什麼,但小弟弟做的真是極好。

    謝慧齊一听女兒的笑聲就知道她已經樂開了懷,她這剛抬起來的頭又倒了回去,她把國公爺的手拉到胸口放著,痛苦地道,“國公爺,這些孩子我不要了,你要你都帶走吧,別把他們放我床上。”

    她實在不行了,生一個難對付的孩子就算了,可現在除了次子比較乖外,這一個比一個更像妖怪,就是她這個穿越過來的老妖怪放在他們面前,都毫無殺傷力了。

    齊君昀抱著她悶笑了起來,見她煩惱不已,干脆把她的頭掩下,讓她眼不見為淨算了。

    他也暫時沒什麼更好的辦法。

    小兒子好動,精力太充足了,不讓他滿府亂跑發泄精力,他的兩個祖母跟母親加一塊也都帶不住他,還是讓他現在多跑跑罷。

    “等到過年,我就能在家里呆半個月,到時候由我來帶他,你就不用看著他了。”齊君昀見妻子在他懷里痛苦地呻*吟,忍著笑安慰她。

    謝慧齊無法,伸出手去,朝小兒子那個地方往床面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齊潤朝床頂擠著鬼臉,這時候如若不是小姐姐還攔了他的嘴,他都想告訴他阿娘,他才不怕她呢。

    **

    等十一月眼看就要過去,年至臘月,天氣就更寒冷了,這月初,涼西又送了趟消息過來,這是今年的最後一趟消息了。

    謝家的兩個兒郎還是沒有消息。

    謝慧齊又把休王府與大郎的婚事往後推了一年,她實在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個小姑娘在沒郎君相迎的情況下嫁到謝家,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坐孤府。

    休王府那邊也應了。

    而和寧郡主也不急。

    對她來說,她遲早要嫁的,早一年晚一年,其實也沒差別。

    如果晚一點,謝家的那位姐姐能心安一些,她多等一年也無妨。

    久了,謝家姐姐自是知道她想嫁的心的。

    這是忻朝的第三個災年,這臘月寒冷比去年更要難過,能吃的能用的就那麼一些,物資的匱乏讓即使是王公貴族之家的人家也得算著過。

    齊國公府因著門路大,倒也不乏各種好東西,謝慧齊給宮里太子準備了一份,給國師也準備了一小份,再加上谷府和休王府的,她早些時候吩咐下去搜羅回來的好東西也是分得七七八八,沒太多太好的了。

    不過還剩下一些,她朝國公爺討要了一份今年表現好的屬臣的名單,打算按著前五打賞給他們。

    至少更下面的,就沒有了。

    她打算今年也不見國公府那些屬臣的夫人,所以也是準備在小年的那天就放出話出去,讓這些人別來見她了。

    不過在放話之前,她也是跟齊國公商量了一下。

    “為何?”齊君昀想了想,沒想明白,問了她。

    “冷冷……”謝慧齊很簡單地道,“等太子上了位,有些人的腦袋會比我們還發熱,到時候他們這些雞犬別說升天,自認為對國公府忠心耿耿,膽子壯了,很容易過份。”

    之前不是沒有屬臣家的夫人打太子妃位置的主意。

    這些人不冷一下,到時候會出事。

    女人們想多了起來太喜歡自作多情了,不冷著她們,她怕她們把她的國公府當成是她們的國公府用。

    她得先做個預防。

    齊君昀听了也是笑了起來,把人抱到了膝上坐著,淡道,“你倒是想得挺多。”

    “嗯。”謝慧齊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不想得多,他和他們的國公府哪有什麼好日子可過。

    現在的這一點安寧,都是他們維持出來的。

    見她神情懨懨,齊君昀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累了?”

    謝慧齊搖了搖頭,不想說什麼。

    她已經厭倦了听到弟弟們沒有消息的消息了。

    但是,消息一直都是這個消息,她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也不想拿這些個沒希望的事情拖著他跟她一道不快。

    這種事,她自己自我消化就好了。

    “累了就睡一會。”齊君昀把他放在一邊的披風拿了過來,蓋到了她身上。

    謝慧齊在他懷里點了點頭,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齊君昀看著她無悲無喜的睡臉,想著即使是懷著小兒不能下床的那段時日,她也沒有這麼憂愁,心里也是不好過了起來。

    他有很長時間,再也沒見到她即便是睡夢中,也帶著笑意的睡容了。

    再想想那時候她生動鮮活,每日就如鮮花一樣綻放的容顏,齊君昀便低下頭,把臉埋在了她的懷里,無聲地長嘆了口氣。

    快快好起來吧,他的小姑娘。

    **

    臘月中旬,京城的百姓就開始采辦年貨來了。

    京城的一些店鋪還在開著,齊國公府的鋪子也是關了例如銀樓和布莊這樣的大鋪面,但小鋪面還是保留了下來,吃的穿的都有賣,價格比以前是要貴上了一些,但比起別家的,又要便宜那麼一些,且東西種類也多,所以生意一直都是好的。

    等謝慧齊听到那兩個將軍中的家人買不到東西,把買米糧的那家店鋪砸了,被順天府的人抓了後,她就點了點頭。

    現在順天府跟九門提督的人都在等著抓這兩家的人,齊昱跟主母報的時候,見她神色淡淡,也就沒再說更多的了。

    府里出嫁的娘子們這時候也是上門送東西來了,謝慧齊也沒有心思應對她們,叫人收了她們的東西,再到里面加點東西回送她們就是,至于人她是一個都不見的。

    她都冷著,倒也不是完全是因為疲于見人,而是為著接下來太子即將要登基的事情。

    外面只知老皇帝臥病不起,但謝慧齊卻知道老皇帝沒多長時間活了,她舅父眼看也是不行了,按她舅父的性子,他不等到皇帝咽氣,他是咽不下那口氣的。

    臘月朝廷也欲要準備休沐了,朝事繁忙,但齊君昀也還是每天都會回來,即便是身有要事,第二天也還是會早些回來。

    太子當政,齊國公能回家的次數也就多了,不像過去那樣,被皇帝關到宮里兩三天不著家是常事。

    謝慧齊雖然覺得他來回跑也辛苦,但這樣也好,孩子們都非他不可,他天天不在家,她為了哄他們都要花很大的心力。

    過小年那天,齊國公也不需要去上朝了,謝慧齊給他穿上了她今年為他繡的新袍子,嶄新的青藍色常服穿在齊國公的身上,讓齊國公英俊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是英俊非凡,但臉上沒什麼笑意。

    謝慧齊看著他都有些發愣。

    她從來不知道,在他在她的面前時,他是這樣的面無表情。

    “現在就穿新衣裳?”齊君昀一早起來就穿了新衣裳,也是有些納悶,再低頭看到妻子發愣的臉,他也忍不住隨著她的神情皺起了眉。

    “怎麼了?”他小聲地問她。

    謝慧齊看他斂起了眉頭,神情憂慮不已,不由也是怔了怔,松開了放在他腰上的手,往鏡妝走去。

    等她看清楚了鏡中自己的樣子,她回頭朝走到身後的丈夫輕輕地問,“哥哥,我是不是不高興很久了?”

    所以,連帶他的臉上都沒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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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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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4:35:20 |只看該作者
第209章

齊君昀也是怔了一楮,爾後他從她身後抱緊了她,把吻落在了她的耳邊,久久他苦笑了一聲,“寶貝兒啊。”

    “你也不高興罷?”謝慧齊不由地輕嘆了口氣。

    她好像有點太不關心他了,精力跟精神都不像新婚時那般放在他身上了。

    想想,也真是難為他了。

    仔細想想,他現在回來的次數多,守在她身邊的時日也多,只是他比以往要安靜些,而就是他在她身邊,她往往也是把眼楮放在了孩子和婆母她們身上。

    居然過了這麼久,從大郎他們失蹤到現在一年多了,她才看清楚他現在的模樣。

    她心中沉重,他何嘗開心得起來?

    他要擔著一個家,還要當著這個天下的丞相,能與他朝夕相對,心里有話能跟她說的也只有她這個枕邊人了。

    她太忽視他了。

    他畢竟是要與她過一輩子的人,她都不關愛他,又有何人來愛他?

    “也未,”見她抬起來看他的眼楮是那麼的清靜,齊君昀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眼楮,淡淡道,“我守著你。”

    想來也無所謂了,她高興也好,不高興也好,他都守著她罷。

    謝慧齊忍不住笑了起來,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眼楮酸澀。

    她何其不幸,一生之間盡半數都是坎坷,但她又何其的幸運,得到的,都是這個世上最好的。

    **

    謝慧齊拉了齊君昀去青陽院,一進青陽院,一屋子的老少就往身上穿了新衣裳的齊國公身上瞄。

    齊二嬸瞄了半晌,第一個開了口,“今個兒小年就穿新裳啊?”

    一看這別出心裁的煎裁和布料顏色,就知道是出自誰的手了。

    謝慧齊正給國公爺拿吃的,桌子上擺的是地藥堂給婆婆和二嬸隨時都可以吃的養生的材料,紅棗,桂圓,芝麻,干果等物曬干了磨成粉,要吃的時候就取一點,拿水沖泡了喝,而且味道也好,一天喝個兩三杯也是行的,謝慧齊給婆婆她們泡慣了,手法自是準,給國公爺配的時候少拿了糖味太足的粉末,香醇的干果粉多放了點,清清香香的一杯下去,心情都能舒暢些。

    她這快手快腳地泡好,嘴里還沒答齊二嬸的話,就見那本在祖母腳邊的地毯上拿著小劍對著小凹槽木樁練劍術,發泄力氣的齊家小公子就過來了,他踮起腳尖伸出小手夠啊夠的,就打算奪他阿父的食。

    謝慧齊當沒看見他,趕緊把碗遞給了國公爺,還跟他叮囑,“你自己吃,別給小沒良心的。”

    說罷回頭朝二嬸笑道,“小年一身,大年還有一身呢。”

    大衣的那身更好瞧,衣襟衣袖袍底的邊都是用的暗紅色的絲線繡的,那線料的染劑還是下邊染坊的人琢磨了好幾年才配出了她喜歡的出來。

    “還挺有心思的。”齊二嬸笑著點了頭。

    她倒沒有什麼意思,就是隨嘴一問。

    過年的新衣裳,佷媳婦也是給她們備了一身的,現在已經送到她們手里了,她的那身樣子她也很是歡喜。

    “是夠有心思的,兩身。”只得了一身的齊小國公爺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

    自從齊璞從國子監回來,謝慧齊就恨不得他出去天天會友,哪怕有人找上門來要跟小國公爺討論些什麼家國天下的狂霸話題,她也會因見不到人就樂得笑得睜不開眼。

    可惜,現在是小年,今日不會有什麼人上門,大兔崽子也不可能出門去,真是太可惜了。

    謝慧齊也是當沒听見他的話,大兒子快十歲了,非常非常的了不得了,擠兌起人來,尤其擠兌起她這個當娘的來,他說天下第二,沒人敢說天下第一。

    齊小國公爺的眼楮隨著他娘轉,見他娘不看他也就罷了,轉身的時候還刻意避過了他這邊的椅子,他不由翹了嘴角。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不敢答他的話了,干脆當沒看見他。

    這娘真是當得極好!

    “國公爺,你趕緊喝。”謝慧齊一大早就要面對大兔崽子跟小兔崽子,一想整天都要面對這兩個上輩子她欠了他們的兒子,這滿心都是鬧心的感覺,只有在看到丈夫的時候才覺得這個國公府里還是有男人是她看得順眼的。

    嗯,還有一個次子。

    謝慧齊看著嘴角翹得老高的丈夫悶頭喝著糊糊,轉頭就往那眼楮閃亮閃亮看著她的次子,不由朝他招手,“兒。”

    齊望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書,站起來就朝她跑來,“阿娘!”

    “怎麼一大早就看書了?”

    謝慧齊問次子的話剛問完,那廂小魔王就拿著木劍在他祖母面前亂發脾氣,“你把那個人扔出去,扔出去,我不要她了。”

    齊容氏無奈地看著小孫子。

    “你扔,你扔……”小魔王討食不成,眼楮都氣得紅了,牽著祖母的手就往父母的方向那邊拉。

    謝慧齊冷眼看著那要把她扔出去的孩子,把次子拉入了懷里抱著。

    “弟弟……”齊望看小弟弟又蠻橫了起來,不由操心地嘆了口氣。

    唉,小弟弟就是這個脾氣,阿娘一不如他的意了,他就要把阿娘扔出去。

    “二祖母,您吃。”齊奚這時候把剝了瓣桔子,塞到了身邊二祖母的口里,見二祖母含笑吃了,她又剝了一辮放到嘴里,眼楮因桔子的甜味美得眼楮都眯了起來。

    小弟弟啊,真出息,還叫阿娘為那個人,就是今天是過小年,想來“那個人”也不會讓他這個人好過了。

    她可不管他們的事,她只管在一旁瞧熱鬧就是。

    “祖母,你扔嘛。”小魔王見拉不到祖母,都快哭起來了。

    那個壞阿娘,太壞了,他才不要她呢。

    “那是你娘,扔不得。”齊容氏無奈地抱過他,放到了腿上。

    “我就要扔!”小魔王氣性太大,說著就把手中的小木劍大力地扔到了地上,“我偏要扔,我不要這樣的壞蛋。”

    “你說怎麼辦罷?”謝慧齊偏頭往裝死的齊國公望去,一臉的大義凜然,“國公爺,你說是扔我還是扔他?”

    她就不信了,她治不了這小壞蛋!

    這小的,簡直就是他小時候的小舅舅和大哥加起來的加強版,現在治不住他,長大了他就得翻了天去了!

    典型的紈褲子弟大備胎!

    “你還敢說!”小魔王一听這話,不得了了,尖著嗓子哭著道,“你這個壞阿娘,扔你,就扔你,阿父,你快快把她扔出去!她連吃的都不給我,哇……”

    小魔王說到吃的,傷心欲絕,仰頭就哇哇大哭了起來,整個暖廳就只能听到他的哭聲了。

    謝慧齊被氣得笑了起來,盯著齊君昀就不放。

    齊君昀無奈至極,他實在是不想操心這些母子之間的事情,但沒辦法,身邊妻子還虎視眈眈呢,只好站了起來,去抱兒子,帶著他出了門,面壁思過去。

    門外站了一會,小公子冷得直打哆嗦,在他父親懷里道,“阿父,冷,為何不進屋啊?”

    “進不了。”

    “為何進不了?”

    “你阿娘在罰咱們面壁思過。”

    “她敢!”

    “嗯,她敢。”

    小公子被堵住了,拉著他的衣襟就凶狠地嚷嚷,“你為何听她的!”

    “咱們都得听她的。”

    “不听!”

    “那就罰站。”

    “阿父……”小公子沒招了,可憐兮兮地抱著他阿父的脖子,哀求道,“你讓她听你的嘛,你扔扔她,回頭再撿她回來就是。”

    “扔不了,你沒見她把我們都扔出來了?”齊國公不為所動,淡淡道。

    “阿父!”小公子把小腦袋擠到他的脖子里,撒嬌,哀求。

    齊國公抱著他還是沒動,這時候一陣冷風吹來,吹得小公子直往他父親懷里躲,再次傷心欲絕。

    壞阿娘真可惡,連好厲害,特別厲害的阿父都打不敗她。

    齊國公府的長公子這時候拿著把瓜子倚在暖廳的門口磕著,看著那在寒風中的一大一小,吐著瓜子皮噗噗地笑著。

    這一家子,就沒一個拿她有辦法的。

    還是他強了點,他盡管拿她也沒什麼辦法,但她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不像小的這個,硬是死扛,扛到末了,受罰的全是他。

    至于求他們父親幫著他們,還是免了。

    這兩夫妻,那一條心齊得,簡直了。

    **

    謝慧齊這小年過得也實在是不太好,大兒子老冷不丁地拿眼楮斜她,直到她把他的另一身小年穿的衣裳扔到了他手里,這小子才給了她一個笑臉。

    謝慧齊本來在早晨的時候為著討丈夫開心,所以把兒女們和婆婆二嬸準備的小年新衣裳都沒送過去。

    因大年的新衣裳要緊,她早就準備好了,但小年的只是綿上添花,是她自己的那點心意,所以放在了後面做,手腳也就慢了點,直到昨天才做好,打算一早吃的時候再給大家發,但早上她改了主意,想讓丈夫一個人獨樂,就只讓他一個人穿衣裳了。

    但大兒那調侃的眼神簡直能逼死人,她不得已,只好把人叫到青陽院,把他的那身扔給了他。

    “兔崽子。”見大兒子拿著衣裳摸個不停,謝慧齊揪著他的耳朵死捏了一把,語氣很是惡狠狠。

    齊璞不怕疼,隨便她捏,因著高興,嘴邊的笑意還不減,“早拿出來嘛。”

    早拿出來就不嫌她偏心眼了嘛。

    “就一身衣裳,你就為難我?”謝慧齊被他氣得笑了起來。

    “豈止……”哪是什麼新衣裳的事,齊國公府的小國公爺懶懶地道,“你說說你,阿父回來了,你問東問西,噓寒問暖,我回來了,我看你就像跟被雷劈了似的,想不明白我怎麼就回來礙你的眼了,是吧?”

    謝慧齊哭笑不得,還有點心虛,“哪有。”

    “哼。”齊璞懶得跟她辯,他齊大公子現在心情好,暫且饒她一次。

    謝慧齊被他逗得是真笑了起來,揉了揉他被她捏紅的耳朵,笑著道,“你是老大,換誰家都是要帶著弟弟妹妹的,怎麼到了你這,我幫你帶著你的弟弟妹妹,你還要給我添堵?”

    齊璞被她的渾話氣得笑了起來,“這下可好,被你說得好像跟我欠你似的?”

    “你這嘴……”謝慧齊也是笑個不停,他們兒子這份辯力比誰都厲害,從小就能舉一反三,但也著實是太厲害了,所以才小小年紀,就治得住她了。

    他阿父都沒這個本事。

    “唉,兒,你說你怎麼這麼聰明……”謝慧齊沒忍住抱住了他,笑意中也有些憂慮了起來,“你聰明得阿娘總是膽顫心驚的。”

    她抱著他的手有點緊,齊璞隱約知道她在想什麼。

    阿娘可能覺得許是舅舅們他們太聰明了,木秀于林風必催之,太打眼了,應對的磨難和承受的東西相應的也要更多些,她怕他也步舅舅父的後塵罷?

    “娘,沒事的,你看阿父不也是打小就聰明嗎?”

    謝慧齊听到這個,更是笑得苦澀,松開他忍不住又捏了把他的耳朵,“傻孩子,你都不知道你阿父當年小時候有多難。”

    他阿父當年容易?

    不容易啊。

    讀書比誰都苦,雞還沒打鳴就得起,身上練武因失誤練出來的舊傷痕,二十多年了到如今都沒褪色,可見當初傷得有多重。

    更不要說,他擔起國公府後面對的種種問題,有哪一樁是輕松的?

    即便是現在,妒恨他的難道就少了?

    不過是因為他站得太高,那些人沒本事夠得著他罷了。

    哪天他要是落勢了,這些人肯定都會撲上來踩他一腳的。

    “娘,你就別擔心了,你老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你都不知道你現在都不愛笑了……”齊璞沒她想得那麼多,只直接說他想說的。

    “哪有。”

    “唉。”面對她的不承認,長公子也只嘆著氣搖了下頭,不想再管她,拿著他的新衣裳就走了。

    **

    連長子都道出她的不妥了,謝慧齊也是不敢任自己糊里糊涂地過了,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除了兩個弟弟就孑然一身了。

    現在一家的老少在身,老的老,小的小,誰身上的心思都不能少花,她也不想現在糊里糊涂地過,以後再後悔也是來不及了。

    日子用不用心也是感覺得出來的,盡管做的事差不多,但因為多了份注意力,這重視感也就出來了,至少對齊君昀來說,他就有點感覺得到妻子放在他身上的眼楮就多了些了。

    齊君昀從不是個兒女情長的人,他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兒女情長,但妻子是他生命的一部份,她對他的重視是他過日子的一部份,知道有人隨時掛心你,把眼楮放在你的身上,這感受跟沒有是有很大的區別的。

    尤其,在他心里全都是她的情況下,她的回應給予他的是無比的安寧,他也不用再去焦躁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真放在心底的這種事。

    國公府的這個年過得比前幾年要好多了,以至于齊君昀初五進了宮,太子看著眉眼舒展,氣宇軒昂的表哥,那是看了一眼又眼,看完之後頓了頓便道,“等會出宮,表哥把嘟嘟也帶上罷,讓他去國公府住幾天。”

    讓兒子也去國公府過幾天人過的日子,沒必要陪著他守在這冷冰冰的宮里。

    齊君昀輕應了一聲。

    “國師如何了?”他今日進宮來,也是給太子和國師拜年的。

    太子他能見到,只是國師那邊,怕是不能見到了。

    剛才他進秋意閣就找不到人,只能把妻子讓他捎來的食盒放在了堂中。

    “一直沒見到他,大年三十那晚我叫他來東宮用膳,也是沒過來。”太子淡道。

    說到此,他無所謂地笑了笑,接道,“不想見我罷。”

    面對他這種能弒父的毒子,國師沒有站出來對天下道破真相,對他來說就已經行了。

    太子也不需要得到國師的認同。

    國師安安份份的,誰也不見,誰也不幫,最好。

    齊君昀又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表哥,不問問我父皇如何了?”見齊國公三緘其口,太子嘴角一勾,笑道。

    齊君昀抬頭看他。

    他知道皇帝不好過,但報復皇帝,讓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太子又好到哪里去了?眼前太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即便是他看了也難掩難受。

    可他也無法叫太子停手,太子停了手,他只會更痛苦。

    他只能不言,也不語。

    “真的不問?”太子挑眉。

    齊君昀搖頭,開了口,“過幾天,你表嫂會進宮來看你,這幾天你好生養養罷,別讓她操心了。”

    太子見他不敢問,輕笑了一聲。

    也是,像他表哥這樣風光雯月的人物,就是算計人也只會跟人盡量陽謀的人怎麼會問他那些見不得人的殘忍手段。

    “沉弦,別讓你表嫂操心了,”齊君昀淡淡道,“盡量好過點,不當是為自己,就當是為嘟嘟,落桑罷。”

    太子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笑得鼻翼不斷抽張,胸脯劇烈起伏,齊君昀在這個時候站了起來,走到了他面前,從太子手袖里拿出了藥瓶,給他喂了藥。

    太子緊緊的抓著他的手,好一會後,他才平復了心情。

    “對不住。”

    太子听到了表哥道歉的聲音,不由微笑了起來,他緊了緊手中的手,這才放開他,笑著抬頭與他道,“沒事,你沒什麼對不住我的。”

    這老天對不起他的何其多,但還輪不到他表哥說對不住他。

    “我知道了……”太子在長舒了一口氣後,見表哥還站在身邊,用手指著他繼續坐,他則道,“我會盡力好好過的。”

    但只能盡力。

    活到他這份上,命已經不由他了,他盡了力,還是過不好,他也沒什麼辦法了。

    齊君昀在走之前,還是去了趟秋意閣。

    秋意閣里,國師正裹著他那塊被打了無數補丁的厚披風在喝他的第二碗酒,齊君昀來得太快,腳步太輕,國師還不及避。

    他只好抬起他那張流滿了淚的臉,跟齊國公面無表情地道,“來了?”

    齊國公沒想他悄悄來逮人,卻逮到了國師的哭臉,站在那半晌沒說話。

    國師臉上有眼淚,但無哭意,也無悲傷,他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淚,臉又恢復成了平常無奇的少年臉。

    “坐。”國師四處看了看,沒看到空碗,便跟他說,“酒就不給你喝了,你回家去喝。”

    他家多得的。

    齊君昀坐了過來,看著桌面零亂的盤子。

    “菜涼了。”他道。

    “無礙。”

    “我幫你去熱熱。”

    “呵。”國師輕笑了一聲。

    齊君昀收拾好了盤子放到食盒里,國師跟著他,兩個人去找了個小廚房。

    廚房里,先一步有人幫他們點起了火,有低著頭的人已經站在了灶火邊,齊君昀把食盒給了宮人,跟著國師站在廚房門口。

    “你挺沒用的。”國師評道。

    這個小年輕,沒他徒弟厲害。

    齊國公這一輩子都沒下過廚,也就無謂國師的評語。

    “太子還有多久?”他找避而不見的國師,是有話要問的。

    國師身上有著酒氣,眼楮有些迷茫,他看著空中好一會,才轉過頭對一直安靜等著他回答的齊國公府淡道,“兩三年罷。”

    兩三年,太子也不過三旬出頭。

    “不能再長一點?”原本還能活到五旬的。

    “不能了,他這幾年吃的藥太多了,已經傷了元體,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國師打了個酒嗝,看著這時候走進大門,朝他們走來的皇長孫慢慢地道,“那時候,溫尊也大了,也可以了,你盡早做好準備罷。”

    齊君昀沒再說話,等皇長孫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禮,他面色柔和了下來,“正要去找你,等會你隨我回府去,在府里住幾日。”

    “尊兒遵命。”溫尊微笑道,又朝國師行了一禮,“見過國師大人。”

    國師點點頭。

    齊君昀帶著溫尊陪了國師用了飯,等國師吃完,齊君昀要走的時候,國師開口朝他道,“讓小姑娘再等會,再過兩年,人就能回了。”

    國師從未給過他如此明確的時日,齊君昀听後,舉手向他從頭一揖到底。

    國師揮手讓他走。

    他們走後,他裹緊了那塊老披風,迎風坐在窗口,看著蒼生,想著往事。

    **

    定始二十八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這日,雙胞胎也年滿了八歲。

    時間如梭,謝慧齊再想起老祖母時,那位老小孩一樣的祖母也是已經過去快八年了。

    時間難捱,但也過去的太快。

    四月,宮里的梨妃想見她,派人來催了好幾道,謝慧齊去了之後,梨妃數次對她欲言又止。

    最終,梨妃開了口,滿臉的苦澀,“你知道我叫你來,是想求你事的罷?”

    謝慧齊低著頭沒有說話。

    她大概能知道梨妃叫她來是為著什麼事的。

    皇帝在宮中一直生不如死,每當要死的時候,太子就給他把命吊了起來。

    “知道的吧?”梨妃拉著她的手,眼淚都掉了出來。

    謝慧齊抬頭看她,抿了抿嘴,“大概知道一點。”

    听她說要求她事,她就是先前不知道她是求生的還是求死的,但現在听著語意也是猜出來了。

    “國公夫人,你幫我去求求太子,給皇上一個痛快吧……”梨妃擦了眼邊的淚,心中實在不好過。

    皇帝對她一生也殘忍,但幾十年下來,再如何也是有點情誼,她不能見他這樣每日忍受著折磨不能死去。

    “他再不是個好父皇,但也是個于國有功的皇上啊……”梨妃一想起太子折磨皇上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她一個旁觀之人尚且覺得可怕,而親自受著那些折辱的皇帝怕是早已經不行了。

    與其這樣下去,真的不如死了。

    “我勸不了。”謝慧齊搖了搖頭。

    這事她是真勸不了。

    于她來說,無論從哪方面她都勸不了。

    她父母皆是因皇帝而死,她的家因皇帝而亡,她舅父一家更如是,國公府也沒有因皇帝好過了幾天,她怎麼勸?

    她站在哪勸?

    就是有勸的人,那也不該是她。

    她喜歡梨妃,但梨妃的這個忙,她真幫不了。

    梨妃也不是深在深宮就不諳外面世事的女子,她自也是知道謝家是在皇帝的權衡術下沒的,也知道皇帝對國公府從未仁慈過,即便齊皇後都是他放任讓太後,俞後逼死的,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她也不想來求她這一道。

    她知道皇帝活該,但太子的報復也實在是太殘忍了。

    “國公夫人,你是不知道……”

    “娘娘!”梨妃身邊的宮女,著急地打斷了她的話。

    “求您別說了。”宮女見不得主子找死,跪下朝她磕頭,“您就別說了。”

    到時候污了國公夫人的耳,這事還不知道要怎麼算。

    貼身宮女的阻止讓梨妃木了,過了一會,她淒涼一笑,“我知道你的好意,你的好心我領了。”

    只是,在人人都恨不得他死的宮里,如果連個為他求情的人都沒有,他也實在太可憐了。

    她還是為他求一次吧,就當是她還他這些年對她的那點好。

    “娘娘!”

    “別說了,退下罷。”

    宮女把頭磕得出了血,也沒喚醒心意已決的主子,最終被梨妃身邊的太監扶了下去。

    “你听我說……”

    梨妃開了口,謝慧齊看著鐵了心的梨妃,在她還沒說之前搖了頭,苦笑著嘆了口氣,“梨妃娘娘,您說什麼,我都幫不上這個忙,實在抱歉。”

    不管她說的是什麼,她的立場是變不了的。

    死去的人,還有活著因此受折磨的人都在她的腦海,眼前,她的兩個弟弟甚至是皇帝的親將陷害失蹤的,這是不是皇帝自己的意思還不好說,梨妃實在沒必要跟她開這個口。

    開了口,往日她們之間的情份都要淡了,何必?

    “國公夫人,你听我說……”梨妃緊緊地抓住謝慧齊的手,聲音都哽咽了。

    謝慧齊看著眼前流淚不止的梨妃,停了掙扎的手,閉著眼楮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又何苦?

    “你不知道,是太子過了,是真的過了……”梨妃說到這,已經不想再給自己留什麼退路了,她顫抖著聲音道,“太子逼跟依飛娘娘親自給他下毒不算,他還找來了跟太後相似的婦人,跟侍衛在皇上面前苟且,還逼小皇子喂他毒藥吃,國公夫人,這實在是太過頭了啊。”

    謝慧齊的手被激動的梨妃捏得都生疼了,她睜開眼,無奈地看著梨妃,“您說,我能說什麼?我的兩個弟弟,至今都沒回家,謝家的根都要斷了,您要我說什麼?”

    “娘娘啊,”謝慧齊從僵掉的梨妃手中抽出了手,輕聲問她,“您告訴我,我要是去為弄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求情,您說,我地底下的父母要怎麼想才好?我外祖母您知道嗎?她為了讓我舅舅不被外放,吞金而死的啊,可這樣,也沒放皇上讓我舅舅在京里多呆一天,現在,我謝家就剩一個我了,您居然求我為一個弄得只剩我一人的人求情,娘娘,您心里為皇上不好受,可您覺得,這情是我能求的嗎?”

    梨妃呆了,她看著謝慧齊喃喃道,“我實在無人可求了。”

    “是啊,我知道,可是娘娘,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不怎麼如人意的,”謝慧齊木木地扯了扯嘴角,“我有人可求,可老天都沒讓我盡如我意。”

    “可是,太過了啊……”梨妃痛苦地閉上了眼,“我只是為他求一死啊,他再如何,他心里也還是有天下蒼生,于國有功的啊。”

    國師不見她,現在,連這個看起來心軟的國公夫人都不幫她,她連進棲鳳宮徹底了結他的路都找不到,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那得了他好的人,想來會記著他的……”謝慧齊淡淡地道,“而恨他的人,被他弄死弄死的那些人,也讓他們好好地恨罷。”

    功是功,過是過,功過怎麼可能相抵?被他折磨的人,難道還要感謝他對他們的折磨不成?

    謝慧齊在梨妃的痛哭失聲中離開了梨妃宮。

    梨妃哭得淒慘,但謝慧齊心中毫無波動。

    皇帝這樣的人,她沒什麼好同情的。

    一個人種什麼因,就得什麼果,皇帝把太子弄得生不如死,太子就讓他生不如死;而他對梨妃可能有恩情,梨妃就為他求了她。

    看,他得到了所有他能得到的。

    而她,能給予這個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皇帝的,也只有漠視了。

    謝慧齊在皇宮前還是去見一趟太子。

    太子在太和殿里,皇長孫也在。

    太子臉色好了許多,謝慧齊見著也欣慰,跟父子倆寒暄了幾句,見他們都好,也就準備告辭了,只是她還是為梨妃自己求了情,“梨妃是個好人。”

    太子因她的這句話翹起了嘴,臉上神彩飛揚,依稀能見到謝慧齊第一次見他時的恣意飛揚,“好,我知道了。”

    他會留梨妃一條命的。

    表嫂要是說別的,他可能答應不下來,但留梨妃一條命的事,他還是做得到的。

    雖然之前听探子說的梨妃開口所說之事,他已經打算找個時日了結了這個宮妃。

    但既然表嫂開了口,留她一條命也無妨。

    “如若可以,把她送走吧,听說她的家鄉是個好地方。”謝慧齊說罷,也是為自己的心軟嘆了口氣,苦笑了起來。

    算了,就當是還這幾年與梨妃的交情罷。

    “好。”太子笑著點頭。

    “多謝。”

    國公夫人福禮而去,皇長孫看著表伯母離開的背影,漠然的眼楮一動不動。

    “她太心軟了。”太子笑著與兒子道。

    溫尊回過頭,朝他父王點了下頭。

    “但心軟好,”太子微微笑道,“女人要是聰明還心硬,那才可怕。”

    溫尊又點了點頭。

    “你看奚兒像不像她母親?”太子又道。

    溫尊這時候搖了搖頭,與他父王道,“像與不像,都與孩兒無關。”

    “你不喜歡奚兒?”太子笑了起來。

    “喜歡,那有如何?”溫尊淡淡道,“讓她跟著我過一輩子提心吊膽的日子?父王,孩兒不想。”

    “嗯,不想也好。”太子垂下頭,微微笑著道,“沒必要讓好好的小姑娘,過得跟你娘一樣。”

    溫尊看著他父親微笑著,卻比哭還難看的側臉,那臉冷漠的臉就更冷了。

    是的,沒必要過得跟他娘一樣。

    這深宮比地獄還可怕,他們喜歡的人不應該進來。

    **

    七月間,燕帝終于死了。

    滿朝皆哀。

    因忻朝受災已久,燕帝喪事從簡,送進了皇陵中一座修了不到半年就已經修建好了的地宮中。

    太子在燕帝快要死的時候,硬是吊住了他一口氣,告知燕帝他的下葬之地,另外,他告知皇帝,他還把俞太後,還有後來被處死的俞皇後,先前給他下毒的三皇子,皆給他埋在了一個棺材里。

    他也跟燕帝也是說了,他把他母後的尸首已經挖走了。

    燕帝睜著雙目走後,太子也沒感覺到太多痛快,他在當晚還是跟前來進宮的齊國公笑道,“我雖然沒感覺到什麼太多的痛快,但想想能讓他死不瞑目,我還是覺得挺滿足的。”

    說罷,太子一口血噴了出來,嘴邊還帶著笑。

    半夜,國師過來了,接過余小英手中的針,給昏迷過去的太子施救。

    這一次,國師手中的銀針刺到了末端,太子也還是沒有醒過來。

    太子是在兩天後才醒過來的,醒來後齊國公把登基的事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太子即將即位,他問皇長孫,“你真的想好了?”

    真的不要一個喜歡的人陪著?

    “孩兒早已想妥了。”比他父皇想的還要妥當。

    太子笑笑,也就不再問他了。

    七月下旬,太子沉弦登基,定年號為豐寶,自名長哀,史為長哀帝。

    豐寶一年八月,谷展鏵也在谷府斷了最後一口氣。

    谷家姐弟把父親埋在了谷家墓地。

    這一年的八月,京城下起了雪。

    謝慧齊在送走舅父後,一連幾日都不能起身,竟是病了,昏迷不醒。

    府里的大夫治不好她,余小英過來為她診治也不見起色,太醫都來了好幾波,昏迷當中的國公夫人也是沒有醒來。

    齊國公在宮里的秋意閣候了兩日,候到了國師。

    “不是說生死劫過了?”齊國公不解地問國師。

    國師也不解,跟著齊國公去了趟國公府。

    國師給謝慧齊把過脈,又在府中看了她兩日的脈像後,回宮在內府里找了一瓶藥,給了齊國公就走了。

    自此,他離開了宮中,直到許多年後,在溫尊病危之年,他才再出現在京城。

    謝慧齊吃了藥後醒了過來,完全不知自己昏迷之事。

    上次她受傷昏迷還有意識,這一次她是完全沒有的。

    她這一醒來,全府的人才松了口氣。

    齊璞這幾兄妹里,就是齊潤這個什麼事都要跟著他娘對干的,也在他母親醒來後抱著她的腦袋哇哇大哭,說他以後再也不招她煩了,再也不扔她走了。

    此時齊小公子心意甚好,說得很是信誓旦旦,只是沒幾天,等他娘一好,他又故態萌發了就是。

    只是,謝慧齊這一好,連日奔波操勞的齊國公徹底地倒了下去,發起了高燒,把剛剛醒過來的謝慧齊嚇得差點又昏了過去。

    只是半夜,當她听到身邊發著高燒的男人喃喃著小姑娘別走的時候,謝慧齊鼻子酸得簡直不能出氣。

    長哀帝在宮中審問了無數宮中密探,數日後召了齊國公進宮。

    就是謝慧齊不許,但齊君昀還是拖著病體進了宮。

    “先帝在五年前,”長哀帝看著神情冷肅的表哥淡淡道,“跟他的一群心腹們下了密旨,說他死後,謝家姐弟必須一個不留。”

    所以,謝家兩兄弟沒了之後,剩下的這個當國公夫人的謝家女也必須得死。

    只是齊國公府管得太嚴,宮里的那幾個人進不到她的身側,這事才拖到了八月。

    “為何?”為何一個不留?

    “因有人說,他們謝家姐弟其中有一個人是溫家江山的劫數。”

    “誰說的?”

    “國師同門之人,只是這人在說完之後就不見人影了,天道門上的五霧山從此之後也沒有了這個人,你要是想查,也可以去查。”長哀帝淡淡道。

    齊國公扶著椅子站了起來,“那就是有人給我夫人下了毒?國公府還有內奸,是誰?”

    他已經以為他們的身邊已無探子了。

    “國公府沒有,”長哀帝揉揉這時候猛地刺疼不已的頭,又若無其事抬頭道,“但表哥忘了,表嫂是從哪里回來才倒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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