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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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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殺豬刀的溫柔]-謝齊人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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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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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4:39:25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兒子這麼說了,謝慧齊也就點點頭。

    他的事她也操心,但並不憂慮,現在他還在他們夫妻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摔倒了,他們還可以扶他起來,怕他犯錯,舍不得他摔跤,攔著他什麼事都不做,那才是弊大于利的。

    謝慧齊活了兩輩子,也知道說一千道一萬的真理,也不如切切實實地去干一件實事的領悟來得多。

    人只有自己經歷過的,才是自己的。

    兒子有兒子的人生,再則,每一代有每一代人的想法,與獨屬于他們的世道。

    很多在他們這代想當然的事情,在後輩這一代並不件件都行得通。

    長子在他們的這一代里說是呼風喚雨也並不為過,比他父親當年並無不及,謝慧齊也就不打算用她那點自以為是的世故去指導他跟他的小伙伴們相處,相比而言,他的阿父對此更有發言權,而她有什麼不懂的去問國公爺好,就不跟兒子多嚕嗦了。

    見他阿娘點了頭就又給他盛面,齊璞聞著香味就知道是她做的,忍不住看著她就笑。

    他阿娘與別人的娘親總是那般不同,他何其有幸。

    謝慧齊見他笑個不停,也是什麼打擊他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安安心心看著他用飯,陪著他沒動。

    一天到晚,她也就只這種時候能偶爾抽點時間陪陪他了。

    等他再大點,母子倆相處的時間只會更少。

    謝慧齊不是個控制力強的母親,對于兒女,她前期給予了富足的感情和關注,每一個她都管得甚嚴,也不吝向他們表達出她對他們的珍愛,但也從來不願意粉飾太平,她比國公爺更願意讓他們看清楚外面的世道,知道嚴寒酷暑,哪天就是沒有了他們夫妻也能迎風屹立不倒,那才是他們的人生,也才是他們夫妻用心教出來的孩子。

    “在外不要太出風頭了。”臨走時,謝慧齊還是叮囑了他一聲。

    齊璞想了想,道,“就這一兩年,孩兒出夠了,到時候有了後來者,孩兒就是再想出,怕也是不成了。”

    謝慧齊听了眉頭都皺了起來,心道那後來者的其中一個不要是她家的小霸王才好。

    她半生走得安安穩穩,不出頭不冒尖,可不是為的讓兒子們把風頭都出盡的。

    齊璞一看她皺眉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忍住大笑的沖動,捏了捏她的耳朵,笑道,“你在想咱們家的小公子?”

    謝慧齊又掐了他的臉一把。

    “阿娘,省不了的,你就別想著省了。”齊璞還是沒忍住輕笑出聲,雙手搭著她的雙臂偏頭看她,“你是怕阿父擔得辛苦?沒事,輪到咱們家小公子出風頭的時候,已是我為府中奔走的時候了,氣不著,也累不著你的心肝國公爺。”

    謝慧齊哭笑不得,扯著他的鼻子道,“這話可莫在你阿父面前亂說。”

    要不,罰他再臭一天,站一晚都是輕的。

    也不知道怎麼弄的,她家心肝國公爺在外面一皺眉,十個看到了起碼有八個是提心吊膽的,但他這幾個被他嚴得甚嚴的兒子,就沒一個真怕他的。

    “知道。”

    “那阿娘走了。”

    “我送你。”

    “不用。”

    齊璞也不再說了,送了她到鶴心院的門口,看著她進了門,回頭朝他揮手的時候,他這才提步。

    這次,換謝慧齊看著兒子的背影,直到消失,這才往暖閣走去。

    謝慧齊回去後,被弟弟拖著跟他下了把棋,她棋藝不精,哪是弟弟對手,把丈夫扯過來幫著她下,這才把棋下完。

    看她回了,齊國公也沒什麼耐心,速戰速決,把謝二郎在短時候內就打了個流花流水,一把所有的棋堵死,國公爺抬首就朝門揚了一下。

    謝晉慶抵死不從,他不想走,把頭都湊到了他阿姐跟前,“阿姐我睡不著,你再跟我下一盤。”

    謝慧齊一言不發就下了地,扯著他的臉蛋兒就往外走,把賴著不走的謝二郎攆了回去。

    門口,謝晉慶還在哀求,“阿姐,就再下一盤,半盤也可。”

    “不回,明早罰你不許上桌用膳。”

    “阿姐……”

    “還不走!”

    齊君昀听著妻子的暴喝聲,背著手往門邊走去。

    他這步子剛邁到門口,就見抱著他妻子手臂不放的妻弟一瞄到他,就跟兔子一樣地一蹦一跳地跑了。

    謝慧齊見他跑了,也是松了口氣,回頭就撲到他懷里呻*吟,“怎麼就都養不大啊?”

    “嗯,”齊國公想了一下,這確實是個問題,但,“你不是說你慣的?”

    謝慧齊听著頭更疼了。

    “不過,沒事,你養他們,我養你。”

    謝慧齊抬頭,眼楮因笑意泛著盈盈水光,“哥哥,你真是個好人。”

    齊國公嘴角淺淺一挑,輕頷了下首,把妻子有點揶揄的贊美笑納了下來。

    **

    朝廷要到臘月過小年那天才休朝,齊君昀算了算,他應是要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能歸府,他休沐的時間比朝臣不多,只會更少。

    老帝過逝前後他有很長一段時日想過把時間更多的放在府里,只是在災年里他于國還有事情要做,隨即沉弦上位,他也無法坐視不管,這忙來忙去,也只得了個每日能歸家的時間,更多的就沒有了。

    清晨他要去上朝,妻子依舊打著哈欠給他穿朝服,這在多年前,本來下人來即可,只是這麼些年他也讓她為他穿習慣了,所以就是想讓她多睡會,也就由她了。

    “今日有些忙,就在宮里用晚膳了,夜了會回來,你們無須等我。”他伸著手,看著她的臉不放道。

    她鼓了鼓腮幫子,不置可否。

    “前兩日耽擱了些事,皇上要與我再多議幾番。”他解釋道,明知道她知道,但見她不說話,還是忍不住多說兩句。

    晉平的婚事讓他多耽擱了兩日,這幾日得補回來,臨近年底,要決策的事太多,他這里拖一天,于底下就是幾月的事了。

    “知道了。”

    見她臉上沒個笑,他在她給他束腰帶的時候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的嘴角,“怎麼不笑?”

    “我困。”妻子笑了起來,還有點無可奈何。

    “嗯。”齊君昀這才有點放心。

    他是有點怕她埋怨他的,惹火了她,她惱極了,哪怕當著母親她們的面跟他恩恩愛愛,但一回到他們的院子,她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會給他,睡到半夜還會去榻上睡,跟他分床。

    這滋味他嘗了幾次,實在不好受,齊君昀不怎麼想再嘗試一遍。

    “你今日要做什麼?嚴家要是找上門來,你找楚夫人上門,讓她來應就是。”見她今日不主動與他說道,齊君昀自行說道了起來。

    “好。”

    “你今日要做什麼?”

    見她忍不住笑,抱著他的腰在他懷里揉著臉,齊君昀嘴角也勾了起來。

    “你別嚕嗦!”她嘟囔著。

    “我就問問。”雖說他會打發下人盯著來稟他,但他還是想問問,听她親自說。

    “我想想啊……”妻子偏了偏頭,打了個困意十足的哈欠,齊君昀看著妻子緋紅的臉,低頭親了親她,引得她又是發笑不止。

    “你別搗亂,讓我好好想一下。”本來還沒怎麼醒的齊夫人這下是醒透了,她是愛笑之人,人本就靈動,一笑,眉目就像早晨陽光下的園林一樣清新明亮,齊君昀被她帶笑的眼瞥了一眼,手就抬了上來,放在了她的頸後,扶住了她的脖子。

    “好。”

    “等會去跟娘她們用早膳,把大郎他們送出府,我就去東堂,上午表姐和表弟妹要來,在家里用午膳,下午的話,就跟她們說說過年要用的物什,嚴家的人不管來不來,我也要叫楚夫人她們幾個來府里一趟,給她們發點南方昨日到的珍奇,前日晉平喜宴來的客人實在多,她們先拉了她們家的吃食米糧過來當數了,我給她們先補一道。”

    “哪幾家?”

    “楚,扈,衛,還有劉家。”

    “嗯。”齊君昀心里有了數。

    “哥哥,這右相的位置,是年前宣,還是年後去了?”

    “年前。”

    “哪家啊?”

    “祁陽趙氏趙益樓。”

    “啊?”見她剎那呆得嘴都忘合了,齊君昀笑了起來,探手伸了進去拔弄了下她的舌頭。

    “那個沒事就上個奏折跟皇上說不用還咱們家數萬良田的趙迂腐?”一說到田土的事,齊夫人就激動得不像平時那個雍容大度的國公夫人了,聲音都大了,眼楮也更大了。

    “嗯。”不過,不止不還他們家的罷,是整個豪強拿出來的土地都不還了罷?看來他這妻子對趙益樓很看不上眼,齊君昀略一挑眉,帶笑看著明顯不喜歡趙家的嬌妻。

    “為什麼定他?皇上選的?”齊夫人激動得都不抱他了,把他一把就推開,一臉我一定要問個清楚。

    “我選的。”齊君昀把人摟了回來,忍不住在她因激動而格外艷紅的嘴唇上又吻了一下。

    “呃,你給我說明白,為何選他……”

    齊君昀無奈地看著雙手把他推開,一臉莫名其妙的妻子,想了想便挑眉道,“因他跟我作對做的好?”

    “國公爺!”

    “趙益樓有新策要獻,等他上來了,那些我說一句就有三句話等著我的各位大人應該就沒那麼多時間跟我道齊相這,齊相那了……”齊君昀淡淡道,“明年就該輪到趙相官途平坦寬廣了。”

    那些被趙益樓觸了逆鱗的大人們就該往死里參趙相了,比起對付他這個皇上根本不看彈劾他的奏折的左相來說,右相就好對付多了。

    祁陽趙氏是十來年前就沒落的破落世族,因出了一個通古識今的天才,看著是有冉冉升起之勢,齊君昀也打算把天才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看這在大忻周游了二十年,在災年里作為非凡,四處皆得了盛名的趙益樓在朝上的作為。

    齊君昀已經不難去想明年朝廷上各位大人們那跟潑婦一樣的高聲大嗓了,他們未先語,音已纏繞在了他耳邊。

    “那就是用他當耙子,也犯不著用他啊?他到時候給你添的堵絕對要比你擋的箭要多!”

    “見不到人給我添堵?”齊君昀笑了起來。

    “國公爺!”

    見她怒了,齊君昀輕咳了兩聲,又只好多道了一句,“他有四方學子聯名舉薦,不用他,就有人要道為夫心胸狹窄了。”

    “管他們。”反正從來都不缺看他們家礙眼的人,或者說,從來不缺饞他們家權勢富貴的人,被人說道慣了的齊夫人很淡定。

    “再說,他那套也行不通。”她又飛快地道了一句。

    “嗯?”齊君昀听她這般說,頭就往外頭看去,“齊大?”

    “是我,主子。”今日當差的齊恫在外頭沉聲道。

    “帶著人遠點。”

    “是。”

    齊君昀回頭,見她皺著眉不想說話,拍了下她的臉,哄道,“說罷。”

    她這下連鼻子都皺了起來。

    齊君昀拉了她去榻上坐著,咬了下她的嘴,輕聲哄她,“說說。”

    與其听那些各懷心思的朝臣在他耳邊嚷嚷,他還是比較想听她又怎麼埋汰那些在她眼里肚子里的腸子肥得打結,只想著痛快了他們這一世,不管死後洪水濤天的朝臣們的。

    尤其她這次要說的是趙益樓。

    “說了也不頂用。”

    “嗯,我就听听。”

    “他以少補多?你不覺得可笑,”齊夫人看起來是被他逼急了,恨恨地扯了下他的下巴後,就快快地說道了起來,“就是我們願意給,但到時候地方官員他能管著不貪?地方豪強就不搶?我們倒是能做到清心寡欲了,不得不順他趙益樓這股勢而為,但底下的人都听他的?說得不好听點,這朝廷到了中央的雖說哪個都不清白,但我們幾代世代累積,還不到失衡需要重布局面的時候,但底下那些及第當官的,一家門楣就靠著他們發揚光大,這麼多的土地分下去,你道他們沒心思,不貪?到時候是把我們世代的積累分了,富的可是這些小官小吏的小家小族了罷?”

    “趙益樓會道……”

    “會道他會責令嚴加看管的罷?”齊夫人臉上笑是冷笑,“什麼看管,不過是多出條一道分羹的利益鏈來罷了,就是趙益樓管得了他自己,他管得了底下所有的貪心貪嘴?都用不著你們出什麼手,這些人就會把他們活埋了。”

    “但……”

    “不但了,”齊夫人不想說了,攔了他的嘴,沒好氣地道,“上你的朝去,才不願意管你的那些個糟心的事。”

    齊君昀微微一笑,還是道了一句,“趙益樓也在民間周游了數十年了。”

    “周游了數十年?這人心都看不懂,哪個角落鑽出來的活天才……”齊夫人說到這皺了眉,停了步子,看著他滿臉的嚴肅,“我也不全然是被損利益者才這般說,哥哥,我與你說,如果把土地真分到了人的手里,國富民強,我比誰都高興,我們家那些鋪子那些行當也能繼續干得下去,我們家所得的,只會比現在更多,但我覺得趙益樓的主意不過是換湯不換藥,把中央的權利下放到了地方,你不覺得此舉會讓中央喪失對地方的控制力?”

    削弱了中央權貴的勢力,壯大了地方世族,都當中央勢力好欺負了,地方勢力更是無所顧忌,在地方世族的控制下,想苛捐雜稅就苛捐妖稅,于真正的平民百姓那才叫民不聊生。

    他們能分到真正的土地才怪,到最後,不過是淪落到中央與地方勢力的角逐,中央一旦失去控制,戰事就會因此而起,國家也會因此分裂。

    外面道這個趙益樓是個天才,但在齊夫人眼里,怎麼想那要麼是個自命不凡,剛愎自用的蠢貨,要麼就是個腦子有毛病的老天真。

    妻子的話,最終讓齊君昀臉上的笑沒了。

    “下面呼聲很大,”他淡道,“這些年來他四處游走,趙氏也帶著幾家富紳在他身後施財,他在民間得了盛名,現在朝廷只是收到了幾方的譽表,年後怕是更多。”

    “趙家這根本就是先有圖謀?一圖謀就是幾十年?”

    齊君昀見她臉色不好,也不想說了,點了下頭就道,“這事我已心里有數,你別煩。”

    “呵……”齊夫人搖了搖頭,給他拿狐披,送了他到門口與他道了最後一聲,“如是本就有圖謀,提上來就更舍不得下去了。”

    “嗯,”齊君昀沉吟了一下,在她耳邊輕聲淡道,“但暫時也沒更好的法子了,到時候弄到萬民請命,朝廷就更不好收拾了。”

    那時候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台,要弄下去就得用點時間了,還不如現在就開始動子。

    齊君昀見她點了下頭,摸了下她的臉,笑了笑打算提步,但走了兩步,又被她扯住了衣袖。

    “剛才我亂說的。”她臉色不太好,但嘴角有笑。

    齊君昀搖頭失笑,干脆拉了她出了鶴心院的門才讓她停,這才自行離去。

    齊夫人謝慧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因剛才的談話輕嘆了口氣。

    萬民請命,要的是誰的命,也不知道萬民心里,有幾個人是清楚的。

    就是在後世那樣民智全開,信息一目了然的時代,一項政策最後能落到實處都要經過無數次的失敗與犧牲,個中曲折豈止是萬萬,而于現在因災年根基不穩的大忻而言,讓一個野心家上台,最後犧牲的,不過也是萬民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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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發表於 2016-8-29 14:39:48 |只看該作者
第221章

世事也是荒唐,有空四處游走的得了盛名,做實事的反倒要夾起尾巴做人——謝慧齊一想災年這些年里,她家這位在外面被人傳獨權的國公爺回家的次數和他們家為國家所做的,心腸都不由要硬上幾分。

    不過,她家國公爺做了他想做的,行得堂堂正正,坐得穩穩當當,她也就覺得值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一樣,能把這段困難的特殊時期扛過來,最後把浮在半空搖搖欲墜的忻朝輕放在了地上,平安著陸。

    這也是謝慧齊盡管埋怨他不歸家,但他沒做到也從不會拿此抱怨的原因。

    他做的事于民于國如何,她並不在乎,但她就是為他就是做到極好于他也是平平常常,並不值得言語說道半句的樣子迷得神魂顛倒。

    為此,比起她喜歡他多喜歡他一點,也並不是什麼難的事。

    送了兒子們上了進宮的馬車,謝慧齊進了東堂,沒一會,就听下人說她表姐帶著表弟妹來了。

    谷芝堇帶了一馬車的各種干果過來,都是拿藥草烹制而成的花生瓜子等物,是新制好的,送到國公府還帶著熱氣。

    謝慧齊留了她們用午膳,膳後楚家那幾位夫人都來了,幾人圍在珠玉堂吃著點頭說著話,謝慧齊又是听了一下午的熱鬧事。

    “夫人,”在笑鬧過來,坐在謝慧齊最近的楚夫人朝謝慧齊輕道了一句,“有件事跟您說一下。”

    謝慧齊笑看著前面扈衛兩家夫人的談話,輕頷了下首。

    “有人拿著您身邊的得意人,編了繪本,是那種的……”楚夫人把帕子蓋到了手上,又拿了下來。

    春宮圖?

    謝慧齊略挑了下眉,嘴邊笑意不改,嘴唇微動,“誰?”

    “原娘子。”楚夫人低著頭,輕聲道。

    那就是小麥了,還真是她身邊的得意人,侍候她都十來年了,原本的丫鬟,現在身邊最得力的媳婦子,還是要侍候她一生的世僕。

    這滿府的下人,確實沒有誰比小麥更得她意的了。

    “書呢?”

    “放在給您送的那塊絹布的里頭。”楚夫人笑看著朝那幾個說笑著突然朝她們看來的夫人瞧去,輕聲說罷,揚高了聲音又與那幾個望著她不放的夫人笑道,“我跟夫人講幾句悄悄話,你們要不要來听?”

    “你這捉狹鬼!”扈夫人先是一愣,然後笑了起來,“夫人,楚家夫人莫不是在你耳邊說道我們的不是罷?您可別听她瞎說,我這里才有她的稀罕事說給您听,您容我說一嘴罷?”

    扈夫人此言一出,楚夫人撫著胸脯笑了兩聲,樂道,“我就知道你在這等著我,行了行了,以後有什麼話,我一定拉上你一道再說,行不?”

    “一件一件來,我都愛听得緊。”謝慧齊也是笑著道,笑眼望著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打著嘴仗。

    天色差不多時,幾位夫人先告退了,谷芝堇帶著弟妹走到了最後,謝慧齊送了她們到了門邊,谷芝堇在臨出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回頭朝表妹看來。

    “姐姐?”謝慧齊見她有話要說的樣子,怔了一下。

    谷芝堇先揮退了她身邊的下人,邁開步子,走到了門邊的一角,謝慧齊飛快跟了上來。

    她表姐從不是個會做出人意表之事的人。

    “姐姐。”

    谷芝堇朝她身後看了看,見她的僕婦們已經把人帶到了一邊,離她們遠遠的,她握了表妹的手,看著她瓷白的手腕淡道,“你這些日子,可讓府里的大夫把了老夫人的脈?”

    “我娘?”謝慧齊訝異。

    “嗯。”

    “平安脈一月一次,怎麼?”謝慧齊的心提了起來。

    “我中午在青陽院那陣,不是摸了她的手麼……”谷芝堇淡淡道,“我摸著時,听她心脈一陣強一陣弱的,不正常得很……”

    說著她抬起頭,看著謝慧齊,“這事我也已知曉了,我知道你們府里不缺藥,但小英那最近得了好藥,可是讓我送點過來,呃?妹妹……”

    謝慧齊听了這一刻簡直就是魂飛膽喪,腳都軟了。

    谷芝堇說到此,見她轉眼之間就血色全無臉色蒼白,也是知道怎麼回事了,一怔之後道,“你不知?”

    “姐姐,還得留你一會……”謝慧齊這下腿都是軟的,她連路都不敢走了,召來了轎子帶著表姐表弟妹又去了青陽院。

    末了,谷芝堇把過齊容氏的脈,還是朝謝慧齊搖了搖頭。

    藥堂給府里主子請平安脈的左讓這時候也到了。

    “若不,讓小英也來一趟?”谷芝堇看著探上老夫人脈的左大夫慘白的臉,朝身邊的表妹輕啟了嘴唇。

    謝慧齊回頭,小麥對上視線後趕緊福身,“夫人,我這就去請。”

    齊項氏坐在一邊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見這表家姑娘探過脈,又見自家的大夫一臉的慘白,她茫然地看了看嫂子,又望了望佷媳婦。

    不知為何,這一刻她下意識就不敢出聲。

    “阿娘……”齊奚本來站在祖母的身邊,這下也是換到了坐在椅子上緊盯著祖母的手不放的母親身邊,拉著她的手叫了她一聲。

    “啊……”謝慧齊回過了點神來,咽了咽有點發苦的嘴里的口水,朝女兒微笑道,“去外面幫阿娘問問,看你小舅舅訪友回來了沒有,這都要夜了,沒回來你差人去叫他回來,就說你表姨在家里要用膳呢,讓他回來也陪陪。”

    齊奚平靜地看了笑容虛浮的母親兩眼,爾後低下頭,輕“嗯”了一聲,她回頭朝祖母望去,剎那笑靨如花,“祖母,我替阿娘辦差事去了,等會就回來。”

    一家人心神不靈的,齊容氏臉色也沒變,朝孫女兒點了下頭,“去罷。”

    她眼楮追著孫女兒出了門,又淡定地放到了大冬天的額上冒了虛汗的左讓的老臉上。

    “出事了?”老國公夫人淡定地問。

    她年過五旬,但面如四十婦人,看起來不老,出去了,也還是那個冷若冰霜,敬而遠之,美得就像座石雕的齊國公府老夫人。

    她眼角便是連笑紋都無,比起老齊二夫人,她還要年輕些許。

    可左讓這時候根本不敢看她的臉,當下放開了手,就跪在了地上,“是老奴無能。”

    “左大夫,”谷芝堇這時候開了口,她沉聲道,“你上次把脈的時日是初二?”

    她記得國公府請平安脈的時間是初二來著,國公府一直都是這個日子請,想來也沒變。

    “回谷表小姐的話,是。”

    “你就沒探出什麼不對來?”

    左讓不語,只是朝地上狠狠地磕了下頭。

    “到底怎麼了?”齊項氏這時候高聲叫道了起來,眉毛也倒豎,整張臉都變得凶狠了起來,“你們在胡說八道什麼?”

    谷芝堇看著國公府的二老夫人就跟被踩著了尾巴的貓一樣凶狠,在嘴里輕嘆了口氣,低下頭沒說話。

    這不是她說話的時候。

    “回二老夫人,”左讓的眼淚都已經出來了,“老夫人得了嚴重的心疾之病……”

    “你這老嘴胡說八道什麼?”齊項氏啐了他一口,如若不是左讓跪趴著,她得扇他一巴掌不可。

    齊容氏卻是淡定得很,連眼楮都未眨,只見她偏頭想了想,淡道,“嗯,應是,這幾天夜里驚夜,喘不上氣醒來了幾次。”

    齊容氏朝左讓看去,淡淡道,“起來坐著罷,都一把老骨頭了。”

    說著回頭朝臉色不善的弟媳婦道,“以前也有過,不是與你說過?”

    齊項氏听了點頭,朝左讓冷冷道,“小毛病就讓你說得這般嚴重,你是活不耐煩了罷?別仗著你上了年紀就能在主子面前胡說八道,下次再說什麼出了問題,我要你的老命。”

    說著就朝谷芝堇看去,臉上也擠出了點笑,“府里的人不成器,讓你見笑了,你可是有什麼好方子?”

    谷芝堇朝齊項氏福了福身,“回二嬸,小英不一會應是能到。”

    “好,好,好,有神醫來看,我也放心。”齊項氏當即就笑了起來。

    齊容氏這時候拿了她的手輕拍了拍,又回憶道,“以前偶爾一次而已,這幾夜倒是頻頻。”

    “吃點藥就好了,你別亂說,”齊項氏耐著性子跟她輕聲道,“君昀慧慧多忙?咱們當長輩的,就別給他們添亂了。”

    齊容氏輕頷了下首。

    很快,齊奚回來了,緊接著,謝晉慶也歸了家。

    等到余小英過來把了脈,看余小英抿著嘴坐在那不語,一屋子的人臉色都不好了。

    “老夫人,您跟我說老實話,您這樣幾天了?”余小英在數次把脈後,滿臉肅容地看著齊容氏,語氣很嚴厲。

    齊容氏又想了想,爾後,她輕皺了下眉,道,“三天。”

    比以前多,但不夠多到她要叫大夫來請脈。

    “我得再看看……”余小英這時候朝一言不發,眼楮直盯著他不放的表妹望去,坦然道,“我得守幾天,才知具體的病情。”

    齊君昀收到府里妻子打發人過來的報信後,急匆匆從宮里出來了,這次,連長哀帝都讓太子放下手中的事,便服跟著他過來了。

    “怎麼回事?”齊君昀一進府里就問從青陽院出來的余小英。

    余小英示意他到邊上說,等站定,他朝齊君昀坦然道,“表妹夫,老夫人情況很不好,她這樣的病情我曾親眼見過,從發病到過逝不過三五天,下一刻倒了,就永遠醒不來。”

    說著,他在齊國公猛地迸裂出壓迫之勢的眼神下閉了閉眼,以為他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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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發表於 2016-8-29 14:40:08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但齊國公並沒有動手。

    低著頭的余小英睜開眼,看到齊國公袖子上多了只白皙的手,再抬頭看到了謝家表妹後,也是暗松了口氣。

    謝慧齊這廂扯著丈夫的袖子,在袖下與他五指緊緊交纏,朝表姐夫冷靜道,“姐夫,可有好法子?”

    “得看。”余小英苦笑了一聲道。

    “好。”

    “這幾日我都會留在府里。”

    “多謝姐夫。”謝慧齊朝他施了一禮。

    “豈敢。”余小英趕緊彎了腰,不敢擔當她的大禮。

    這時,即便是谷翼雲都來了,謝晉平也是帶著妻子匆匆趕來了,青陽院的暖閣擠滿了國公府最親的親人,齊容氏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麼神情來,但她大郎看看,二郎看看,兒孫們也都近在跟前,她樣子看起來竟透著幾分輕快。

    謝慧齊站在旁邊看著兒子們或蹲惑亂坐在祖母旁邊,每個都輕聲細語,急先恐後地跟她說著話,而婆婆的神情竟能看出歡快來,她鼻子也是酸了。

    她拉了拉一直面無表情的國公爺的手,拉著他出了門。

    “誒,”她抱著他,頭抵著他的胸膛把眼邊滑過的淚抹去,“哥哥,不管多忙,以後還是要多在家的好。”

    等到人沒了,他就是想陪,又去哪陪?

    “嗯。”齊君昀閉了閉眼,抱緊了懷里的溫暖身軀。

    “要做到才好……”婆婆突如其來的病讓謝慧齊的腦子都亂了,短短一來個時辰里她什麼想法都有,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她得抓住重點。

    婆婆大半生都耗在了國公府,一生只得一個兒子,誰都及不得上國公爺在她心里的重要,她是為了他,才甘願被國公府這座府邸困住她的一生,從未想過掙脫。

    是她的犧牲,才成就了現在的國公府的齊國公。

    “于娘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謝慧齊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道,“我再也不想見到有一天你悔恨的樣子,祖母走的那幾天我已經為你的悲傷心碎過一次了,我不想再來一次,我會受不了的,哥哥你知道的,是嗎?”

    她是真的不想再來一次了。

    國家,百姓是重要,可是,母親沒了,國家百姓能再給他一個親娘嗎?

    家國天下,有家才有國。

    “我知道,”齊君昀把她的臉抬了起來,抹去了她眼角含著的那滴淚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處理好的。”

    謝慧齊聞言抽了抽鼻子。

    屋內,齊容氏都顧不上說話,誰跟她說話,她就朝誰看去,等晚膳一開,她連飯都不想吃,拿著公筷一個個給孩子們夾菜,等孩子們也挑了她愛吃的菜送到她碗里,她就專心地吃著,眼楮都是眯的,看起來像是在笑。

    齊項氏在一旁看得也是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的心酸。

    她從來沒見過她嫂子如此的高興過。

    這夜等到亥時,在謝慧齊的開口下,大家才從青陽院退出來。

    齊容氏在泡腳的時候拉著小孫女的手,跟身邊的弟媳淡淡道,“病病也挺好的。”

    她以前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的人喜歡她,願意圍在她的身邊,跟她有數不清的話要說。

    兒子就是一句話不說,但坐在她身邊不離,她朝他望去,也總能迎上他溫柔看著她的眼。

    如此過得幾日,其實她就是死了也是無妨的。

    不過這句話,齊容氏也知道不能跟弟媳說。

    說了,弟媳婦會哭的。

    **

    姐姐帶著媳婦去安頓表姐表弟一家人去了,謝晉平帶著弟弟跟隨姐夫回了鶴心院。

    “明日我與和寧回休王府一趟,”坐下後,謝晉平朝姐夫道,“回頭到家里收拾下,想搬來府里住幾天,還請姐夫為我們騰處住處來。”

    “那年也在這邊過了?”謝晉慶問他兄長。

    “是,年在府里過了。”謝晉平朝弟弟溫和地道。

    “大伯娘最疼你。”謝晉慶看著桌面,淡淡道。

    謝晉平沉默了下來。

    “她最喜歡你陪她了,知道你要住,不知道有多高興。”謝晉慶抬起頭來,臉邊有點笑,“不過我也不嫉妒你,伯娘也是喜歡我的,還有二嬸最喜歡我。”

    听他爭寵一樣的口氣,謝晉平嘴角微挑了挑,無奈地搖了下頭,朝他一直都很沉默的姐夫看去。

    齊君昀半垂著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齊國公現在的心思除了妻子已是沒有幾個人能看得透了,有時候便是他娘也常困惑看著他,謝慧齊以前就說過他,說他在母親身邊呆的時間越來越短了,短得他就是他母親生的,他的母親都已無法看透他了。

    他沒有給她時間讓她熟悉他,讓她知道他。

    “姐夫……”謝晉平叫了他一聲。

    “好,”齊君昀這時候抬起了眼,淡道,“住著罷,住處的話,等會我就讓你阿姐給你定,你就是明日過來也會有地方住。”

    晉平帶著媳婦住進來得有單獨的住處,不能住在他以前跟二郎住的小院了。

    “好,”謝晉平點了頭,又道,“姐夫有什麼是讓我做的?”

    謝晉慶在旁听了看兄長一樣,也朝姐夫望去,點頭道,“還有我。”

    他們听到了他們阿姐讓姐夫在家里多呆點時間的話,但現在這關頭,他姐夫手中的事太多,不是那麼好脫手的。

    既然如此,那他們兄弟倆也不能閑著了。

    就是因著難,一家人這時候就得相互扶持著才成。

    這夜余小英帶著谷芝堇在齊容氏的房里守了一夜,把著齊容氏的脈一夜未睡,谷芝堇在他身邊也是記了一夜的筆錄,夫妻倆全神貫注,連個盹都沒打。

    謝慧齊也是跟著丈夫在榻上守了一夜,半夜在丈夫的懷里醒過來,看著不遠處床上睡得香甜的婆婆,瞧得久了也是痴了。

    她年紀小小還未成婚就進了國公府,是這個面臉心不冷的婆婆接納了她,連二嬸都刁難過她一兩次,可婆婆從來沒有。

    她剛進府處理事務時有些事她也並不是做得那麼好,二嬸對此有話說,婆婆也只會輕描淡寫一句他們家的主子輸得起。

    沒有這個女人對她的耐心與包容,她跟弟弟們不可能在國公府呆得那麼愜意,後來弟弟們進了國子監,他們在國子監沒遇到太多困境,謝慧齊也知道是婆婆私下暗中操縱的原因,連休王那邊注意到大郎,也是因她給休王去的信。

    那時候,她家哥哥需要喜歡她,也費心栽培弟弟們,但在最開始,花的力氣最大的卻是婆婆。

    這個面無表情的女人的好,是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明白的——可就也是因為她面冷,從不知笑為何物,外面的人都怕她。

    所幸的是這些年來丈夫沒有時間,但她跟兒女們一直陪著她的身邊,也算是排譴了她的一點寂寞,但這是不夠的,孫兒們長大後又都一個個往外跑了,她成日忙于事務,小金珠也有各種事情要學,在她們身邊的時間其實也不是那麼多的。

    而國公爺更如是,連她這個當妻子的也是常常在早晚才能見他一眼,更何況是只能偶爾得他一個請安的婆婆她們。

    謝慧齊想著回頭望去,見他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床鋪的位置,她也沒勸他,又合上了眼去睡了。

    明日還有許多事要辦呢。

    余小英夫妻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余小英把老夫人的膳譜都定了下來,夫妻倆又跟藥堂的小徒弟們說好藥膳的各種作法與份量,一直到太陽升起,這才回屋去睡。

    齊容氏覺得這一夜未睡的夫妻倆怪可憐的,把媳婦放在她屋里的那幾床蠶絲被挑了兩床又大又好看的送去了兩夫妻的屋里,叮囑下人好好侍候著他們,讓他們睡飽也吃好。

    齊容氏確實是怪高興的,所以哪怕午膳她吃的那份清淡的食物吃著連點鹽味都沒有,她也是不吃桌上別的菜,只是動著筷子給她的孩子們夾菜。

    她那膳食她也吃得香,用到最後連滴湯都未剩。

    因此,她眼楮都是亮的,看著完全一點也不像個病人,反而興致勃勃,精神旺盛得很。

    齊項氏守在她邊上,在下人們撤桌的時候,見府里的小國公爺還細心地剝了桔瓣上的那層外皮讓她吃里面的蕊,她都有些嫉妒了。

    “好吃罷?”等她一吃完,齊項氏酸溜溜地湊上前去,問,“可甜是罷?”

    她都吃不著。

    齊璞笑了起來,輕刮了下二祖母的鼻子,也給她剝了一瓣。

    齊項氏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伸頭就著他的手就吃了,咽下直點頭,“確實香得很,甜得很。”

    “是大哥的最香呀?”隨母親拿來了果盤的小金珠這時候也是走到了祖母面前,故意朝那眼楮望著哥哥笑個不停的二祖母道。

    齊項氏一听,趕緊拉了她過來,滿臉的疼愛,“哪是,是我家小金珠剝的才最香。”

    齊奚咯咯笑了起來,轉過身抱著二祖母的臉香了一口,大言不慚地道,“那還差不多,也不枉我覺得您也最香最甜一場了。”

    齊項氏樂了起來,抱著她在懷里直搓揉個不停,“誒呀,我的心肝兒。”

    她其實是明白嫂子的高興的,如果天天有這麼多的人圍著她,跟她說歡喜的話,眼楮里都只有她一個,她也會歡喜得整個人都是飄的。

    那麼多的高興,人怎麼可能不快樂?

    齊君昀上午帶著妻弟們進宮去了,直到下午才回來。

    大郎他們未回,現在在宮里與長哀帝說事,要到晚上才歸家。

    當然細節的東西齊君昀是不可能與母親說的,只是道大郎他們有事要晚上才回來陪她用晚膳,齊容氏听了也不多想,點頭道,“那我等他們回來,與他們一道用膳。”

    多晚她都等的。

    溫尊也是又來了,這次他帶來了長哀帝的賞賜,其中還有一副江南的大幅畫篇,畫的是齊容氏熟悉的風景,是江南容家的房子。

    容家也用百年望族,他們家的房子在當地也是一景,這是當年谷翼雲畫的江南地域畫里的一圖,藏在深宮,這次經谷翼雲提起,長哀帝就讓人找了出來,讓溫尊帶了過來。

    畫像很大,只有半個暖閣這麼寬,齊容氏站在畫像前看了許久,眼淚慢慢地從眼邊流了下來。

    齊君昀擦了母親眼邊的眼淚。

    齊容氏看著他,淡淡地道,“我都不記得了。”

    家鄉真是太久遠之前的事了,如果不是看了畫,她都不記得她曾經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過。

    她從未留戀過以前的日子,但那里曾經是她的家。

    而時間讓她把它都忘了。

    這些年來,家里的那些親人們在她這里沒討著好,都把她忘了。

    她也快把他們忘了。

    “就是讓你看看,沒讓你記得。”齊君昀扶著她坐下,讓大夫給她把著脈,他坐在他身邊握著她的另一手淡淡道,“你也不用記得什麼,這里才是你的家,你只要記得我們就行。”

    齊容氏點點頭,一下子,她心里的那點難過頓時就沒了。

    是,現在這里才是她的家,而且,這里的人都很喜歡她,哪怕她不會對他們笑。

    她喜歡的人也喜歡她,她的親人們都很愛護她,她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已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了,歲月在無聲無息中已經恩待她許多年了。

    “我知道。”她跟兒子點頭,見他眼底是青的,眼楮里還有著血絲,她抽出手摸向他眼底的那抹青色,看著他淡淡道,“你別擔心我,這些年我很好,以後也會很好,我活得很開心,哪怕走了也是開心的,你也是,也要開開心心的,你不開心的話,那才是娘最不願意見到的事。”

    說到這她頓了一頓,想了想,看著兒子看了好一會,才輕輕地道,“你給了我所有。”

    她是直等到生了他,才知這世間還是有美妙的事情在等著她的,她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抱著她安慰她說會養她一輩子,看著他娶子生子陪伴她,看著他就是國事當天,也把她放在第一位……

    他給了她所有。

    這是她想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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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溫尊又來了,祖母被父母和兄弟們圍著不放,饒是如此,齊奚也是偏著頭想了許久,才走到溫尊身邊,笑道,“嘟嘟哥哥,我帶你去玩罷。”

    難得他出趟宮。

    她以後也不能那麼隨意進宮了,也許往後一年三載,他們才能見著一次。

    溫尊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頭,跟著她悄無聲地在屋子里離開了。

    齊奚在臨出門的時候回了一下頭,正好對上她母親看過來的眼神,母親眼神平靜,齊奚便朝她嫣然一笑,在母親平靜移開眼神,裝作什麼都不知後,齊奚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溫尊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她的笑容不放。

    齊奚帶了他去廚房,挑了幾樣溫在火上的糕點,又泡了一壺果茶,叫下人端著,帶他去了府中的水榭,把放在水榭中父親的釣竿給了他。

    釣竿都生灰了,齊奚抹干淨給他後有些可惜地道,“小時候阿父以前最愛釣阿娘來夜釣了,我們要是賴著來,也是隨我們,只是這幾年都不來了。”

    溫尊拿著釣竿的手一怔,看著她小聲道,“國事繁忙,表伯父也是沒什麼辦法。”

    “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齊奚笑著點頭,又帶了他去湖邊的地里去挖蚯蚓。

    “我也有自己的釣竿,我阿娘幫我做的,我叫人去我房里取了,等會讓你看看。”齊奚笑道。

    “嗯。”

    齊奚的釣竿一來,果然與眾不同,竹稈上印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和蝴蝶,末端還掛著花結,一看就知是女孩子的用物。

    “如何?”齊奚把她的釣竿給他看。

    “甚好,獨具匠心。”溫尊點闊大,確乃是別具一格之物。

    “這些都是染房的師傅印上去的,我阿娘取來給我時,我高興得晚上都是抱著它睡的。”齊奚笑著道。

    “嗯。”

    “嘟嘟哥哥,咱們釣魚罷。”

    “好。”

    水榭的釣魚台下人已經打掃好,鋪上了暖墊,放上了炭山,左右和後邊也擋了風,遂這大寒的天氣里坐著也是不冷。

    “嘟嘟哥哥,你喝茶。”

    “好。”

    “哥哥,你自己吃點心,別讓我催。”

    “知道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就是冬寒天冷,也還是在下人叫他們回去時釣上來了三條魚。

    這幾條魚都是齊奚釣上來的。

    回去的路上,溫尊對齊奚道,“那三條魚送給我罷。”

    留個念想。

    她家人那麼好,她對他們來說又那般珍貴,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覷瑜,但這不妨礙他要點小念想,而他也不會拿著身份去壓他們。

    她要的,他都會給她的。

    “好啊,哥哥喜歡拿去就是。”齊奚點頭,笑眼靈動又明亮,溫尊在看了她好幾眼後才別過了眼神。

    多看一眼,不舍就要多一分。

    傍晚,國公府沒留太子的飯,著府里的護衛跟著宮里的禁衛軍送了他回去。

    長哀帝跟著太子看著他把三條魚親自放到了圓缸里,跟著他去了御花園扯了草,回來的路上,知道是誰送的魚的長哀帝喜得兩嘴都合不攏,眼楮都笑眯了,“小金珠給你的啊?”

    定情信物啊,真好。

    他也是這個年紀跟兒子娘定的情的。

    溫尊微微笑著,沒答話。

    “那你給了她什麼?”長哀帝瞄瞄他腰間的從小帶到大的玉佩還在,又問道。

    溫尊沒說話,長哀帝只好又叫了他一聲,“孩兒……”

    他很想知道。

    溫尊搖了搖頭,“什麼也沒給,魚是我要來的。”

    “哦。”長哀帝困惑。

    他精神沒以前好了,這一路跟來讓他已經累極,身板也沒以前挺直了,這時候走著路人都是駝著腰的。

    溫尊把手中的草籃子交給了隨身的內侍,站到了他父親面前,“父皇,我背背你。”

    長哀帝愣了一下,爾後,他趴了上去。

    溫尊背著他穩當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再穩妥不過地往前邁著腳。

    “她說家里人對她很好,我就要了她幾條魚,就回來了。”溫尊淡淡道。

    她自是不會為誰背棄家人的,而他要的,也就這幾條魚,他父皇打發他去國公府見小金珠的心思,還是只能浪費了。

    長哀帝怎麼可能听不明白,先前他初見魚兒的歡喜有強盛的,現在的失落就有多大。

    “那……那真是太可惜了。”半晌,他趴在兒子並不強壯的肩頭,喃喃道。

    他的太子這麼好,他表哥不把女兒許給他,多可惜啊。

    表哥應該知道的,他的太子是真的會像他們一樣珍惜小金珠,一生只有她一個的啊。

    像他,若桑走了這麼久,現在還是每日都活在他的心間。

    **

    過了兩天,余小英只能跟齊國公道這事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他也是沒有根治的辦法。

    就是藥,齊老夫人也都不能亂用,只能用些溫良的藥物,吃錯了藥可能更讓病情不可預料——謝慧齊大概也知道婆母得的是心梗之類的疾病,可她到底不是醫生,這些病情也不在她所知的常識範圍內,就是在後世,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說能讓誰活誰不活,這時候她也是明白表姐夫所說的盡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只能如此了。

    等過了幾天,看婆婆還算康健,謝慧齊就讓表姐,表弟一家回去了。

    谷府不能這麼久都沒主人。

    余小英的藥鋪要打理,家里還有不少事,谷芝堇也沒多說就回去了,只是夫妻兩一日都要來府里一趟,給老夫人把個脈。

    這年的小年過後,齊國公還是要進宮,但也只去下午半日了,上午他就呆在青陽院。

    謝家大郎與二郎則是大半天在外,小半天才能回府,頂多只能與家人用個早晚膳。

    謝慧齊因此對和寧愧疚得很,新婚夫妻沒好兩天,新婚夫婿就得把時間浪費在姐姐的家上了,因此她對和寧越發的好,很多時候都把人帶在身邊,帶著她處理庶務。

    和寧也是趁著這段時日,問了不少交到她手中的那些產業的事。

    見她有問的,謝慧齊也是心里寬慰。

    她當然不介意和寧平平和和,安穩度日,當個貴夫人,但如果和寧願意處理這些事,她其實更樂意——不管如何,女人握著產業,跟沒握著的女人的眼界是天差地別的,就連心境都是不一樣的。

    知道處理事情的女人更自信不是假的,這樣的人能決定自己的命運,自然也更是能跟人承擔風雨一些,再往深里說,就是哪天人會背棄她,但她手里掌握的這些東西是不會離她而去的。

    謝慧齊是喜歡和寧的,這種喜歡不是握著她的手,說你多好多賢淑的喜歡,和寧比她小,但和寧一直給她的觀感是與強大的,在靈魂上跟她是平等的,和寧其實很不同這世道的女子,但她的表現不激烈,她不會哭哭啼啼地為人守貞,也不會為別人對她的指三道四失魂落魄,謝慧齊沒有時間跟她這個弟媳去相處,培養感情,但她對和寧一直是欣賞的,這種欣賞也讓她願意看在和寧是和寧,而不是弟媳的份上教她一些更細致的東西。

    當然,這也是和寧听得進去,也願意去做,而且更要緊的一點是,她跟得上謝慧齊的步伐。

    謝慧齊身為國公府的夫人,在外面她最大的名聲就是齊國公唯一的嫡妻,而就是她就是唯一的那個嫡妻,也並不是因為她深愛夫君寵愛,而是齊國公隨了他的祖父,不想像他的父親那樣縱情聲色敗壞根底才杜絕納妾之事,謝慧齊本人的能耐是一直籠罩在齊國公的光環之下的,就是這些年她把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外人看來,也是她應該做的,並不算什麼能耐。

    對很多人來說,尤其那些與謝慧齊同代,身份在同一個等級的夫人們來說,她們興許還要比謝慧齊更要厲害一些。

    和寧自不是這樣想謝慧齊的,但她之前確實與謝慧齊打交道打得很少,她也受外邊的說道影響,覺得大郎二郎敬佩的這個姐姐除了賢淑,惹人憐愛之外,確實也覺得她是個幸運至極,受老天眷顧,賜了她一個好夫君的人。

    但住進來後,日日跟著謝慧齊行走青陽院與鶴心院,這才發現,她之前對謝家大姐的感覺大錯特錯。

    在國公府這個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听這個大姐命令的不算,且就是國公爺,也是按著她的話來做的——這點看起來不明顯,但和寧自看到阿姐讓國公府哪個時辰歸家,呆在青陽院跟老夫人呆在一起要怎麼做等等章程國公爺連頭都沒點,就一一照辦後,她確實是心驚的。

    等到阿姐交她做帳冊,查帳冊,告訴她數百種物價,告訴她怎麼判定物價的起伏後,和寧就把以前對大郎這個姐姐自以為是的感覺都收了起來。

    只有親眼見了,親身體會了,她才知道大郎二郎他們這個姐姐的學問,就是比起她父親來也不會低上些許,且在有些方面要比她父親更要高明幾分。

    這高明幾分體現在她的務實上,她甚至清楚知道萬里之外江南年每月的物價波動,二十年之前的有,十年之前的臉,一個月之前的也有。

    但饒是如此,她也道她知道的不能算通透,因為人算的變化是跟不上形勢的變化的,這就是所謂的人算不如天算,而人所能做得出的最穩當的辦法就是在有能力的情況下多給自己留幾條退路,但往往,很少有人能具備這種能力。

    就是國公府這種一等伯侯家,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隨著世道的興衰而興衰,過了,就過猶不及,遲早被人清算。

    和寧受其父親教育長大,本身見識不凡,跟著謝慧齊學了幾天,大波與她父親相似,但又不同的學識與觀佔向她襲來,所以一天醒來最想做的事是收拾打扮好去阿姐那,大郎要出去,晚上是不是會回來都不是她最關心的事了。

    謝晉平問清楚她跟阿姐在學什麼後,道了好之後嘴角還有笑,清晨兩夫妻的床都起得早,和寧還迷迷糊糊,他還能幫和寧穿好衣裳,都用不著和寧的丫鬟。

    一般富貴家里的下人都是貼身跟著主子們的,但謝晉平是跟著姐姐長大,後來也是呆在姐姐,姐夫身邊長大成人的,姐夫兩夫婦屋里是從不留下人的,他阿姐對此的說辭是夫妻倆呆在一塊親近的時間都不夠,哪有下人的什麼事,所以他成婚後,跟和寧商量了一下,也把和寧身邊的幾個下人打發到了外邊,頂多就是讓下人睡到對屋去守夜。

    國公府大,但最大的還是當屬鶴心院了,國公府夫婦的內臥跟外屋隔著好幾丈,都是普通人家一家那麼大的距離了,所以僕人守在外屋也是離得甚遠了,但謝晉平夫妻倆住的院子沒那麼大,和寧帶過來,侍候她的下人住在外屋也離得近,但一察覺到主子們醒來就進來的僕人在頭幾天也是被姑爺連著嚇了,她們進來不是看到姑爺在幫郡主穿衣裳,就是幫郡主在梳頭,這天一進來還看到姑爺在幫郡主穿鞋……

    下人們都嚇傻了。

    和寧倒還好,自大郎說過他是這般照顧二郎長大的,就是現在他偶爾也幫二郎穿衣梳頭後,她也就受著這份好了。

    大郎愛照顧人,對她來說是好事。

    她也是會照顧他的。

    她就知道,她等的人,世上獨一無二。

    和寧求學如饑似渴,醒來穿戴好就被大郎牽著去青陽院跟老夫人請安,請完安就探著脖子往外邊瞅,想看看姐姐來了沒有。

    大郎這日跟大伯娘說好了要晚上才歸家的事,剛說完,說到了這幾日姐姐教和寧的事,這話還沒落音,就見外面的下人在叫道,“二爺來了,二爺您好,二爺……”

    二爺這時候就已經進門了,雪白的頭發束得高高,外面可能已經下起了雪,雪花飄了幾瓣在他的鼻尖上還未化干淨,他身上今日披的是他阿姐小年給他的那件白色狐披,毛聳的邊領,腳邊繡的是暗金色的花紋,被二爺穿得煞是好看,他風風火火地進來,就像從來了個烈性子的白衣仙君,三步並作一步自天上來人間撒野來了……

    齊項氏一見到他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拉著手中的小金珠就朝他道,“哎喲,瞧瞧,我家的仙郎兒從天上的雪山上下來了呀?”

    謝晉慶正站在那讓他大哥給他擦臉,一听這話就朝齊項氏看來,眼楮也是笑眯了,“二嬸,可不就是,今日下雪,我看著雪大,您今兒可別出去了,冷著了您我可心疼了。”

    齊項氏忙快步過去,拿了大郎手中的帕子給他擦臉,臉上也全是笑,“好,好,二嬸不出去,你今日要出去啊?”

    “嗯,去校尉營辦點事,晚上還要跟那群將軍們喝夜酒,回來得晚,您和伯娘莫要等我用膳,你們自己吃,您幫我看著點伯娘啊,讓她多吃一些,可莫要我不回來了,這膳都不好好用了。”謝二郎說著見二嬸擦干淨了臉收回了手,就蹲下身把齊奚單臂抱了起來,朝笑得樂不可支的小外甥女擠了擠眼,道,“你二舅我是不是俊得世上獨一無二?”

    齊奚摸著他挺直的鼻子哈哈大笑,“二舅舅你得跟我們家小公子打一架才成,他也覺得他俊得世上絕無僅有……”

    “那就我們兩個最俊,不用打架,我們商量好了就成。”謝晉慶聳聳肩,抱著她就去跟大伯娘請安,“伯娘安,您看看我,今日是不是特俊?”

    齊奚從他的懷里滑了下來,坐到大舅母身上就跟大舅母咬耳朵,“難怪我阿娘看著弟弟就喘不過氣來,我今日是知道他是像誰了。”

    和寧也是悶笑不已,但她身為嫂子還是要護著弟弟的,輕咳了一聲也小聲回了外甥女一聲,“你二舅確實很俊。”

    “那倒是。”齊奚一回來,就看到她二祖母吹著碗里的茶水,生怕他燙似的送到他嘴邊讓他喝,她也是吃吃地笑了起來,“跟個小孩兒似的,弟弟長大了還要這般,你看我阿娘不打斷他的腿。”

    和寧這些日子也是跟小外甥打過交道的,那是個會跟他阿娘說“你看我今日這般俊,你是不是要多給我幾顆糖帶著才好”的鬼靈精,但他娘可從來不縱著他,一下手就打他打得飛起,她也是見過好幾次小公子被他娘揍得捧著屁股亂竄的情況了……

    不過,孩子雖然調皮了點,但和寧也是覺得他被教得很好,孩子正在換牙的時候,不能多吃糖,只能他阿娘給幾顆就吃幾顆,但和寧听大郎說了,齊潤進了宮里,是從不要吃的,連提都不會提一聲,有人給也只會道謝拒絕。

    宮里什麼沒有?可就是再愛吃,小公子也受得了那個誘惑,不得不說,這國公府的公子爺被教得甚好,哪怕最調皮搗蛋的小公子也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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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
發表於 2016-8-29 14:40:49 |只看該作者
第224章

不一會,齊璞就領著兩個弟弟來了,他手里牽著齊望,但最小的齊潤小公子則是自己一蹦一跳進來的。

    齊潤先跳了進來,還不忘拉小哥哥一把。

    齊潤看著他笑個不停,嘴里溫聲道,“弟弟要小心點。”

    “知道的,小哥哥你也是。”

    齊璞跟小弟弟性子相似,他們是不管在家中還是在外頭都是只有別人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主,但齊望性子謙和,在齊璞跟齊潤兩兄弟眼里,他們府里的三公子那是必須他們看著一點才不會讓人欺負的人,所以齊璞平時對三弟弟多加照顧一些,齊潤也不嫉妒,相反也還要護著他小哥哥一點。

    國公府許多奇景,小弟弟反過來要照顧他的小哥哥一些就是其中一列。

    三兄弟一進來,就排成一排給齊容氏和齊項氏磕頭請安,齊容氏讓下人快快扶了他們起來,就讓他們趕緊吃點奶羹墊墊肚。

    她這里早早備下來了,一等孩子們來了就讓下人把奶羹趕緊抬上來。

    齊璞小時候吃奶羹這種東西吃太多了,長大後就不太愛吃了,齊望卻還喜歡,齊璞就把他的那碗給了他。

    “大兄,你不愛吃,就給我唄。”而謝晉慶自個兒碗里的剛吃了一口,眼楮就瞄到了他兄長碗里去了。

    “給你。”和寧連忙把她的那碗遞過去。

    “嫂嫂,香得很,你吃,我不吃你的,我吃大兄的,他不愛吃這個。”謝晉慶眼巴巴地看著他哥那碗。

    謝晉平笑著把他那碗給了他,還道了一句,“吃慢些,別燙著舌頭了。”

    “知道。”謝晉慶手伸得比什麼都快,把兩個碗都擺在桌前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和寧見兩兄弟都高興也不語,微笑著吃了兩口,就盛了一勺送到了他嘴邊。

    謝晉平看了她一眼,啟了嘴吃了一口,與她溫聲道,“你自己吃。”

    和寧笑著點頭,但還是吃一口又喂他一口,兩夫妻一起把一碗奶羹吃完了。

    謝慧齊這廂在門邊接了上早朝的丈夫回來,眾人看到夫婦倆回來,最混不吝的謝二爺就撇嘴開了口,“天天見著都要去門口接,嘖,我姐夫這金貴命啊!”

    二爺剛說罷,就被他大兄敲了下頭。

    謝晉慶也不以為忤,回過頭找齊容氏評理,“伯娘您說是不是?都恁大個人了!”

    這時候齊容氏已經讓出了主位讓齊國公過來坐,齊國公明明坐到身邊了,她也點頭,“是的。”

    等媳婦在她身邊坐下,她還不忘朝媳婦也叮囑了一聲,“不要打他。”

    “我不打他,打他我還嫌手疼,費我勁。”國公夫人淡淡道,眼楮朝那幾個小的看去,見他們身上衣裳工工整整的,隨口問了句,“誰穿的?”

    “自己穿的!”齊潤挺起小胸脯,小臉抬得高高,“你看,腰帶也是我自己挑的系的,你看你看……”

    他摸著自己腰帶間那顆閃亮鮮艷的紅寶石,顯擺給他娘看。

    “挑得棒不棒?”他不忘要夸獎。

    他娘挑剔地看了一眼,看了把自己打扮得閃亮發光,俊俏好看的小兒子一眼,又瞧了瞧樸素簡單的大兒子的三兒子,在嘴里輕嘆了口氣,低下頭在婆婆身邊輕聲道,“我看不管著他,他得把值錢的都帶身上不可!”

    “這倒不會,”齊容氏搖了搖頭,淡道,“他眼光高得很呢,挑不了幾樣帶著。”

    還慣著,謝慧齊笑嘆了口氣。

    這時候下人來報早膳已經擺好了,齊君昀扶了母親起來,跟身邊的大妻弟繼續說著他剛才說的話,“你等會出了宮就去趟廣大尉家,跟他聊聊,差不多下午就帶他進宮,就說皇上跟我在宮里等著他。”

    “好。”謝晉平點了頭。

    “你說咱們家今天的年夜菜是不是得重新定一下?我看多添幾道菜的好,菜譜我都擬好了,等會你听我說說。”齊項氏牽著小金珠跟佷媳婦道。

    “誒,好,都听您的,”謝慧齊點頭,“今年家中什麼都有,昨兒個我還叫人多送幾趟新鮮食材進府,等會我看看您擬的菜譜,若是有缺的,盡早拿了回來。”

    家中就兩個長輩,謝慧齊對她們所做的決定無不稱好,哪怕浪費點也無礙,老人高興順心就成。

    “家中是什麼都有,我擬的都是家中有的,用不著再去找了,你只管忙你的。”齊項氏搖了頭,她不是出來給佷媳婦添事的,佷媳婦事夠多的了。

    “好,知道了。”謝慧齊點著頭。

    和寧在後面跟著她,一路專心地听著她們說話。

    她也是發現了,他們姐姐退一點讓長輩順了心,而長輩們退的時候可是一大步兩大步的,都是完全不給她添事的。

    一家人說著話進了膳廳,等用了早膳,謝家大郎帶著幾個男孩子們去宮里念書去了,而齊國公牽了小女兒的手,帶著兩個老人家回了青陽院,謝家二郎要去校尉營,臨走前順走了他姐姐做給小外甥兒吃的一大包水果糖,還扛了兩大包臘肉去校尉營見人去了。

    謝二郎帶去的水果糖和臘肉遭到了校尉營所有校官的轟搶,一個官職三品的將軍沒搶到糖跟肉,盤腿坐在校台上罵了一下午的娘。

    這廂謝慧齊則帶了和寧去東堂處理事務,听和寧說道家中長輩體貼,別人家的烏煙障氣時,她想了想,與和寧道,“那也是咱們家的才如此。”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還是與和寧說了最直接的,“咱們家的人是有人疼,有人愛,又有吃有喝,退一步是真的能海闊天空,所以大家都覺得退一步無妨,而大多數人家退一步就直接是死路,退一步代表就會有欺負到你的頭上來,只能斤斤計較。”

    和寧出身好,休王體弱只有一女,所以整個休王府的萬千寵愛都系于她一身,謝慧齊當然也知道和寧不是溫室里的花朵,也知道她有強大的內心,只是和寧出身畢竟高貴,靈魂也高潔,有些不了解的東西覺得不入她的眼也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

    但謝慧齊與她不一樣,她是多活一輩子的人,這輩子也在泥濘里打過滾,她是遇到了最好的人,丈夫與婆婆他們都是,她自己也是能審時度勢,知道跟人怎麼相處,所以這麼年些來,一家也是和和睦睦過來了,但他們家的這種和睦太少數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這並不是常態……

    “就換你來說,”見和寧挨過來仔細地听她說話,謝慧齊也放下了手中的筆,握著她的手道,“若是有人跟你搶大郎,你是無所謂,放手,還是就是拼死一博也要拼一下?”

    謝慧齊認真地看著她。

    和寧則想也不想地回道,“休想與我搶!”

    她等來的丈夫,誰也別想搶去一根手指頭。

    “那你看,到了時候,你不得爭,不得斗?”謝慧齊淡淡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好,但做人還是要設身處地想一下的好,我是嫁給了國公爺,他本身是律己之人,是給我省了不少事,所以我很幸運,但如果我沒有這份運氣呢?等我輪到她們那個境地,我興許也不比誰慈悲善良。”

    姿態這種東西,只有沒被觸犯到利益的時候才擺得出來的,且她就是府內無憂,但跟外面的人斗時,她何時又真心慈手軟過?

    和寧還是只看到了表皮。

    和寧還是與她相處的時間少了,不知道她對人好,是因為她有余力對人好。

    等哪天她要為一日三頓煩惱,為一身新衣裳要奢想大半年,她又如何能淡定得起來?

    “你也一樣的。”謝慧齊拍著和寧的手,溫和地道。

    為了活著,每個女人都在用她的方式在生存著,或許女人之間有利益之爭,有勝敗之分,有高低之別,但是,其實很多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是為了更好的活著,不愁吃穿,有人愛,有一個家,有一個能疼愛自己一生能陪伴自己的人,這些都是很多女孩子打小就有的一種本能的欲*望。

    而這些說起來容易的欲*望,但做到和得到的人沒幾個,事實就是絕大多數人都是在爭,在搶,在拼命努力得到的路上,從而人生百態,才有神佛說被欲*望折磨的世人可憐。

    “姐姐的意思是……”和寧還沒跟上謝慧齊的想法,有點懵懂。

    “嗯,”謝慧齊听著也是笑了,她這話確也是說得有點不明不白,“姐姐的意思是,不要覺得那些人家里頭的手段卑劣你就看不上,等到哪天事情真臨到你頭上,你的看不起就會讓你大意失池城,到時候悔都來不及了。”

    和寧骨子里還是很高傲的,就跟她家兒女一樣,那種高傲真的說是與生俱來的也不為過。

    不過高傲是說得好听,說得不好听一點的就是看不起別人——這是古往今來很多貴族的通病。

    看不起人久了,哪天被他們看不起的人從雲端打倒在混地里,那才叫好看了。

    謝慧齊覺得她現在所在的朝代因著朝廷不穩,齊國公府更如是,所以齊國公府就是身為王公貴族之身,也必須以身上陣博一條出路出來,沒有現成的富貴可享,所以這奮進的精神一直都是在的,她生的兒女們雖說身為國公府的傳人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得在他們夫妻的棒棍子下沒往著紈褲那邊發展,現在看著也還是好的。

    但他們屬臣家的兒女們現在則跟他們夫婦的兒女們很不同了,屬臣家的兒女偶爾被他們母親帶來見她時,謝慧齊也從那一個個天之驕子,天之驕女的言語中听出了他們那看不起人的口氣。

    就跟和寧剛才跟她說別人家烏煙障氣的口氣一樣,帶著很自然的嫌棄。

    只是和寧比他們更高一個級別罷了。

    謝慧齊也知道和寧有一天也終會被世事磨練得更知世事一些,和寧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知道很多道理,但和寧能听得進人的話,她也不妨早點說透了,讓她少走點彎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和寧這時候也是若有所思,點頭道,“是的,是的。”

    是這樣沒錯,她家大郎終不是尋常人等,而她也不是,她是她父王唯一的女兒,往後就是謝府中安寧,外面的事情也少不了,按她現在只管過好自己日子,休管他人污髒的想法,那畢竟是行不通的。

    她還是把有些事想得太簡單了。

    **

    中午謝慧齊先打發了弟媳婦回青陽院,她則處理了一下外面的事情——有人在拿她身邊的丫鬟開刀,現在不處理了,就有人膽大包天要拿她開刀了。

    謝慧齊當了這麼多年的家,她那國公哥哥又每日事多,她早習慣了大事情跟他商量著,小事情就自行處理了,這次也不例外。

    等齊昱把查出來的人報上來後,見又是衛家的人惹出的事,她還笑了笑。

    衛家現在的長子跟她家的大郎二郎一同在國子監求過學,還是有深交的。

    但衛家前面已經出了事了,這次禍事如若還出在衛家的話,衛家也只能完了。

    一個人敗壞一個家族也沒什麼奇怪的。

    “再查一遍禍頭,如若確切再來稟我。”謝慧齊也沒草率,讓齊昱再去查一遍。

    “是。”齊昱點頭。

    謝慧齊想了想,又問了一句,“是何事起的因?”

    “回夫人,這個老奴也查過了,”齊昱淡淡道,“應是那個衛六公子在府中調戲過小麥不成,回去又受了他那些酒肉朋友的攛掇,這才叫了那寫書之人寫了小麥的名。”

    是有心之人利用,但衛六也不無辜就是。

    “嗯,小麥?”謝慧齊轉頭朝那跪坐在桌邊給她研磨的丫頭。

    小麥跟她跟得久了,她本是性格內斂之人,這些年來就更加沉穩了,她自齊昱進來听著齊昱的話也是紋風不動,現在見夫人開了口,才開口淡道,“夫人,是有此事,那事我避過去了,也就沒拿這種雞皮蒜皮的小事來煩擾您了。”

    若是她們下人遇到的這等小事都要到夫人面前去說,那夫人也就不用做什麼正事了,她這個給主子添亂的下人也就不用當了,但她確是沒想到,衛家人的腦子這麼不管用。

    看來以前的教訓還沒有吃夠。

    謝慧齊也點了點頭,淡道,“那就再查一遍罷。”

    再查一遍,確鑿無疑,那就該對衛家下手了。

    衛家還真是經得住蟄伏,卻經不起風光。

    謝慧齊在午後婆婆午睡的時候,在榻上跟齊君昀商量了下處置衛家的事,兩夫婦咬著耳朵說了好一陣的悄悄話,總算是把衛家的事定了。

    衛家本有望年後出任要職,但現在是要壓下去了,至于提上來的是誰,謝慧齊暫且也不關心。

    沒幾天也是過年了,國公府的屬臣這幾天也是陸續過來再送道年禮——這時候因要等著過年的時候再過來拜年,所以這多的一趟也是下人送來的。

    在齊昱再來報事情無假後,謝慧齊讓下人把衛家的禮送了回去,也把衛六的事順道告知了衛家老爺。

    才知道衛門之事的衛家因此天翻地覆,衛家現在的當家衛大老爺氣得當場昏了過去。

    衛家再來人,國公府拒不相見。

    大年三十這天下午,長哀帝跟要走的齊國公道,“表哥,今日讓我回國公府過最後一個年罷。”

    本轉了身的齊君昀轉過頭來,看著他久久未語。

    長哀帝把手伸出來給他看,淡道,“你看,我的手已經都握不住筆了。”

    齊君昀眼前那只潔白修長,卻又有著無數傷痕的手這時候抖個不停……

    長哀帝一直是把它握在袖中的,這時候他卻不想掩飾了。

    “好。”齊君昀點了頭。

    “你且去,我們這就來。”長哀帝嘴角有了齊國公熟悉的笑容,燦如星光,又遙不可及。

    **

    長哀帝要帶太子去國公府過大年三十。

    長哀帝身邊的老人葉公公和于公公因此帶著人仰馬翻,為這臨時決定的出行準備著。

    溫尊給他父皇換常服,看著他父皇高興不已的臉,他嘴邊也是笑意不止。

    “也不知道國公府這夜做什麼好吃的……”長哀帝念念著,“想來知道我們要去,你伯娘也會做些我們愛吃的罷?她是知道我們父子倆口味的。”

    “是,想來會做。”溫尊點頭。

    國公府那頭,謝慧齊知道長哀帝跟太子要來也是愣住了,過了一會,她輕嘆了口氣,去了廚房點了菜。

    如長哀帝所猜,她是讓廚師做了皇帝太子所愛吃的菜,也給若桑做了兩道。

    團圓團圓,這樣的日子,就讓一家人在一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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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4:41:08 |只看該作者
第225章

國公府的僕人這些年來都是老僕了,難得進個新僕,那也是下面經過重重關卡進來的。

    僕人少,主子打發他們的就多,同樣的東西,十個人分,比一百個人分的時候總要多些。

    齊國公回來,國公府里的護衛已經集合在了前堂,等國公爺回來在堂內主位坐定,護衛們就一個個進來領他們今年的獎賞。

    每人皆能得一千兩銀與布匹三宵,糧食一擔,肉菜一擔,銀子在堂內發,布宵與糧食等在門外領。

    國公府大堂的前坪堆得像座小山,護衛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但饒是如此,看到從倉庫里搬出來的年貨,也是有不少人都咽了口水。

    護衛們賣的是命,所以給他們的總要多些。

    有幾個今年有功的,從齊國公眼前一過,等國公爺尊口一開,還能多領一份回去。

    多領一份的喜上眉梢,沒領到的心里也琢磨著明年的差事自個兒還是要多用些心的好。

    國公府死士數百,就是一個個過來走個過場也要花費不少時辰,這廂等到齊國公從前堂起身天已入黑,前堂的僕人趕緊去後院稟道這邊的事已完,國公府可歸後院了。

    後院那邊接到消息,布菜的僕人就開始忙著上菜了。

    齊君昀回到後院發現皇帝跟太子已到了,長哀帝正半臥在炕上的軟墊上跟謝二郎下棋,謝二郎雖是規規矩矩地坐著,一只手卻擋著皇帝那邊,齊君昀一進去就听到他那妻弟正在嘟囔,“皇上你是當皇上的,別賴皮,當著太子的面你悔棋好嗎?”

    皇帝不管,退著下錯的棋輕描淡寫道,“無礙,朕棋德向來甚差,太子知道的,朕已告誡過他莫要學朕!”

    “哎呀,哎呀呀……”謝晉慶看著他退掉的棋肉疼地叫,“我都快贏了!”

    “讓朕贏一回,大過年的。”

    “不都是皇上讓臣子的嗎?怎地讓我讓你?”謝晉慶不服,拿著手中的棋子憤憤道,“我姐夫都讓我呢。”

    “哎呀,別小氣,讓朕一回。”長哀帝見他嚕嗦個不停,手又動了,“你再廢話,朕還得悔一步才成。”

    “你別動別動……”

    “就悔一步,你別攔著朕,誒,別攔……”長哀帝擋開他的手,手顫顫抖抖地又悔了一步棋,悔棋的心甚是堅定。

    “沒法下了,我不下了。”謝晉慶把棋扔回了棋碗,回頭就朝他哥大叫,“大兄,這棋沒法下了!你看看!你過來看看!”

    謝家被兄姐寵慣了的謝二爺大叫著叫他兄長過來為他出頭,全然忘了坐他對面的主子是這天下的至尊。

    長哀帝笑眯眯地看向謝晉平,這時候齊君昀正站在門邊跟妻子耳語著府里的事,見他們吵大了,就抬起頭朝謝二郎看去,淡道,“別嚷,接著下。”

    說著他朝皇帝也看去,淡道,“沉弦,下棋就好好下。”

    隨後他轉頭看向坐在炕邊的太子,“尊兒,把你父皇的棋退到原位。”

    溫尊摸摸鼻子,輕輕拍了下他父皇的手安慰了一下,就伸手恢復棋子去了。

    “這才對嘛,太子,我以後跟你下棋。”謝二郎立馬樂了。

    “那現在就我下罷……”溫尊干脆脫鞋上了炕,先服伺了他父皇從橫躺著移到了豎躺,給他腳上蓋好薄被,就與謝二郎下起了棋。

    謝二郎的笑顏立馬變成了苦瓜臉。

    這廂謝慧齊也是要立馬去膳廳去看下人擺桌,她也是放心不下,叫著晉平過來道,“你坐過去看著晉慶,別讓他賴太子的帳。”

    她小弟弟比皇帝又能好到哪兒去?賴起皮來他說天下第二誰敢說天下第一?

    見姐姐嫌棄的口氣,謝晉平無奈地笑,愛弟心切的兄長的還不忘為弟弟辯駁一句,“二郎也不是時常都如此的。”

    他也是會看人臉色的。

    “你看著就是,有那苗頭立馬給我掐了!”謝慧齊明顯不信任她那個一把歲數還孩子氣十足的小弟弟。

    謝晉平只好摸著鼻子笑著點頭。

    二郎確是如此,雖說大了之後是懂事了,但一有親人在身邊護著他,他就很容易得意忘形,也是個仗著寵愛就腦子發熱易沖動的。

    “阿娘……”這時候齊奚把剝了一手的瓜子仁塞到太子手里,就拍拍手過來了,“我跟你去。”

    謝慧齊看了眼她,點了下頭。

    自皇帝太子一進門,皇帝就拉著女兒跟太子說話,還出口讓女兒陪著太子說話,這一說話也說了好幾句了,女兒願意自己脫身跟著她,她當然是不可能推拒的。

    這種日子,她是什麼都不會說,敗了喜興,但她也不會放任皇帝的想法就是。

    謝慧齊帶了女兒出去,齊君昀也是沒時間耗在暖廳里,他跟齊容氏說了幾句話,又握了握她溫熱的手,見沒冷著,又把了下她的脈,見心跳平和,又出門去主院的偏廳見庶弟們去了。

    打發出去了的庶弟們受他的召令回來了幾個,齊君昀進了偏廳跟他們說了皇帝太子與他們吃團圓飯的事,接著與他們道,“見著了按規矩行了禮就是,無需大驚小怪。”

    “是,大哥。”來的那五個庶子皆彎腰恭敬地道,其中包括張異小女兒所嫁的那位庶子。

    國公爺的庶子們已是各自都有自己的產業,齊君昀沒留他們在府里,但這些年來給他們的機會不少,只要不是仗著國公府的名聲為非作歹,自己願意做點事的,國公府也都給他們行了方便。

    這幾個庶子倒也出色,在外也不顯山露水,但在他們所做的事上也是成就非凡了。

    齊君昀也與他們多閑聊,就帶著他們進青陽院拜見皇帝母親去了。

    長哀帝受了庶子們的拜禮,听著齊國公跟他一一說道他這些庶兄弟的名字,再對應上他所知的這些庶子們做的事,他也是點了頭,道,“也是出路。”

    共中一個庶子有全京城最大的漆坊,數得出來的出名的漆料都來自他的漆坊里,就是皇家的漆料也有些是從他那里采辦的。

    國公府的這些個庶子一一拜見過皇帝,得了皇帝兩句問話,也是個個都心口猛跳。

    見到庶子們,齊容氏也還是依舊如常面無表情,不過她還是親手把媳婦給準備好的紅包發給了庶子們,齊項氏見到她那房的那兩個,雖說臉上沒笑容,但也是在他們行禮時點了頭,把紅包也給了。

    齊國公府的團圓飯只叫了庶子們回來,所以人也是不多,一共三桌的桌子的,男丁一桌,女眷一桌,庶子們一桌,所以也佔不了多大的地方,飯就擺在了原本家人所用膳的膳廳,一家人坐在同一個廳里。

    等到放完鞭炮鳴了樂鼎,開了膳,長哀帝看到女眷那桌表嫂的手邊放了一幅空碗筷和一個空椅子,他看了許久,方才轉頭對身邊的太子道,“等會去你娘的位置坐一會,給你伯娘她們敬杯水酒。”

    “是,父皇。”

    這一年光景好了許多,夜晚放鞭炮的也比以往幾年的多,國公府佔地廣,左右鄰居也離得遠,但偶爾也還是零星地能听到遠遠傳來的鞭炮聲。

    國公府放鞭炮的時間是在子夜,每年的慣例是一放就放一個時辰,國公府里住了不少世僕,但也是只有主人家才能放鞭炮的,所以孩子們想提前放鞭炮玩耍的話,也得小主子們帶了頭,才能跟在後面玩耍。

    謝慧齊一等晚膳完畢就放了謝晉慶帶著家里的小公子給滿府的小孩子們去發鞭炮放鞭炮去了,又怕這一大一小的胡天胡地,又叫了管事的帶著人在身邊守著,生怕他們放鞭炮放得把自己都給炸了。

    長哀帝見謝晉慶帶著最頑的國公府小公子出去了,也是走到謝慧齊身邊道,“嫂嫂,讓嘟嘟也跟著去玩會罷。”

    明年,想來無父無母的兒子就是再想跟人玩耍也是沒有機會了。

    長哀帝恨不能把他所有能給的給他的孩子,只可惜他就是天下至尊也不能全都做到,現在他能做到的,也無非就那麼幾樣了。

    他已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嗯,好。”謝慧齊隨即點了頭。

    “奚兒去不?”長哀帝又樂呵呵地道。

    謝慧齊啞然。

    齊奚正在外面給府里的小姑娘們發五彩繽紛的發帶頭飾呢,從謝慧齊所在的暖閣看去,她還能看清楚女兒那帶著甜美笑容的臉。

    “她去。”謝慧齊看了笑得開心的女兒幾眼,轉過頭又對長哀帝點了頭,又對安靜站在他父皇身邊,嘴邊帶笑不語的溫尊道,“你看著妹妹一些,莫讓她跌跤了。”

    “是,孩兒知道了。”溫尊听了就彎了腰,恭恭敬敬對他這個表伯娘行了一禮。

    謝慧齊扶了他起來,摸了下他的手,頓了下道,“夜里風大,添件衣裳再出去。”

    “好。”

    “去你表弟屋里換罷。”謝慧齊叫來了正在跟大舅舅說話的齊璞,“帶著你表哥去添件衣裳,就拿你常穿的那種青色薄襖就好,給你哥哥挑件新的。”

    “好。”齊璞抱了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嗅了嗅她,“娘親你真香,等會你要作甚去?”

    “干嘛?”謝慧齊回頭笑看著他。

    “你打花牌嗎?”

    “打啊。”

    “那我來幫你打……”

    見他纏著她,謝慧齊也是笑了,摸著下他的頭道,“阿娘知道你想陪會我,不要緊,你玩你的就好。”

    小子哪有什麼時間陪她打花牌,等會住在左右兩邊的公子哥都會特地過來一趟跟他打招呼,隔得不遠的都會想辦法過來,她都已經叫人備好薄酒瓜果吃食了,連給他準備的暖廳都已經全點上燈火了。

    “那我真不陪了?”齊璞揚眉看她。

    謝慧齊點頭。

    “那阿父若是不陪你,你當如何?”小國公爺不滿。

    謝慧齊笑意都快忍不住了,她趕緊輕咳了一聲,忍著笑意還是不忘揭露真相,“他敢,不陪我我就跟你祖母告狀去。”

    齊國公正扶著母親的手沿著暖廳兜圈子消食,听到這話的時候差不多要兜到他們這邊來了,這時候他走了幾步走到他們跟前,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抬手狠狠抽了大兒子的腦袋一下。

    他那一下抽得是用了力氣的,啪的一聲又響又亮,而他抽著人步子也沒停,抽完人也就走遠了。

    齊璞摸著頭回頭也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朝他父親擠眉弄眼了一番,又朝回過頭來看他的祖母露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等她回過頭去,他又對看過來的太子搖頭道,“表哥,你現在看到了吧?”

    看到他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了吧?

    溫尊聞言不禁輕笑了起來。

    **

    這夜夜間,溫尊先跟著表妹去放了炮竹,隨即,小表弟們又領了他去夜間爬樹,摘國公府最大的那顆樹上的冰果。

    這冰果是冬天才結的果子,果子皮厚,內里卻是白白的果肉,微甜但有些澀口。

    他們摘了果子,溫尊就跟著表弟們把果子送到了廚房,這時候他表伯娘就帶著表妹還有府里的幾個女眷候在廚房了。

    “等會阿娘就會煮餃子,做甜羹……”在路上齊璞跟太子表哥解釋府里大年三十子時會做的事,“等會阿父也會幫著抬食盤,我們也要跟著做,等盤子擺好,我們就點火放頭炮,等第一道炮火過了,我們就回去吃餃子喝甜羹,這甜羹就是用我們摘的冰果子做的。”

    “甚好。”溫尊點頭。

    他都不記得他小時候在國公府度過的那兩年了,想來他也曾如此幸福過的。

    這廂青陽院的女眷們也不打花牌了,謝慧齊也開始準備起子夜放鞭炮的各種事宜了,齊君昀也叫醒了臥在屋子里睡覺的長哀帝。

    長哀帝醒來見到他,听身邊的于荊說國公府來了好一會,坐在床邊看了好一會的書了,聞言靠著枕頭不由朝他表哥笑,“府里的暖炕真暖和,也不燥。”

    “工部的人盤的水火炕,添了水就沒那麼燥上火了,回頭宮里修整,叫他們也盤一樣的就是。”齊君昀淡道。

    “這個我從折子上看過,確是好,回頭就叫他們這麼整。”

    “嗯,起罷,時辰快到了。”

    長哀帝點點頭,等穿到最後一道披風時,他見到齊國公拿過內侍手中的披風親自給他披的時候,長哀帝驀地眼楮一紅,直到齊國公的手離開都未說話。

    “走罷,都在等著你。”齊君昀見他傻站著不說話,拍了下他的肩。

    “以前宮里過年東宮也是冷清的,燕帝不喜歡我,宮里的人就故意冷著我……”長哀帝點了頭,出了門時他開了口,低低地跟身邊的人道,“那時候只有若桑陪著我,听我胡說八道,給我做餃子面條吃,跟我說終有一天我會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現在她走了,也就沒人給我做這些了,還好她給我留了一個兒子陪著我,要不我都不知道我這輩子得多用力才能熬到頭。”

    齊君昀跟著他慢慢踱著步往青陽院主堂走,嘴里沒有搭話,神情也是不冷不淡。

    “我也知道,你對我也好……”長哀帝說到這停了步子,把哆嗦不停的手搭到了他表哥的肩上。

    宮人們見他有話要說,帶著國公府的人退得遠遠的。

    長哀帝看著神情依舊不分明的表哥,淒然地笑了笑,“是不能再多給一點了是吧?”

    “不能了,”齊君昀終是開了口,他把皇帝的手自肩上拉了下來,緊緊地握在了手中,良久,他忍住了心頭的悲愴,才冷靜出聲,“你也知道的,奚兒若是跟了尊兒,尊兒是有人陪了,但搭上的卻是我們全家,還有整個大忻皇朝……”

    “除非,我不當這個左相了,退避京城……”齊君昀說到這,目光冷然地看向長哀帝。

    沒有他坐鎮朝廷,皇帝走後,溫尊又如何鎮得住這個朝廷?

    到時候,他的太子就是懷擁他所愛的人,他有那個能力護住他愛的人?

    到最後,大忻還是會亂。

    他們知道這事該如何抉擇。

    “我知道,我知道……”長哀帝說著也笑了起來,整個人都在發抖,“我明知道但也還是想求一求,想著也許老天看我這麼倒霉透頂,興許會對我開恩一次。”

    他一輩子都沒跟老天認過輸,求過情,所以想老天能不能看在他從沒求過的份上對他格外開恩一次……

    可想來老天對他殘忍慣了,早忘了其實也可以對他手下留情一些的。

    他最終還是只能靠自己,只能得到那一點屬于他的,從出生到死去都只能如此。

    “表哥啊,”長哀帝在被他表哥有力的手扶住身體後,他又笑了笑,道,“求過了,我也安心了,沒辦法的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走了之後,你能不能看著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還是把尊兒當家人,而不是當皇上……”

    皇位那麼高,又沒人陪他,他孤伶伶的孩子一個人會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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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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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齊君昀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隨後他扶住長哀帝的肩膀,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不會讓他白來一趟的。

    “對不住了。”長哀帝握住了他的手,讓他攙扶著他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他這一生是怎麼過來的,好像打一開始他的父皇母後就把他拋到了一邊,不把他放在心上,最後他也還是要帶著遺憾走。

    不知道古往今來的皇帝是不是都是這麼走的,他以為他父皇死得淒慘,沒料輪到自己,竟然也沒好到哪里去。

    長哀帝都不知這是不是因果報應,溫家的皇子享受了世上最尊貴的榮華,但也得承受這世間最極致的痛苦,皇家藏書閣的秘史攤開來看,竟是沒有幾個是得善終的,等他死了被史官寫了放進去,就又得多添一位了。

    “兄長啊,”長哀帝想著,嘴角泛起淺淺淡笑,看著地上的路微笑著道,“等史官要在史冊上記我一筆了,你得讓人多添幾筆我長相英武,智識不凡,無奈英年早逝的話。”

    “嗯。”齊君昀想這個他是能做到的。

    長哀帝再抬頭,正好迎向了齊國公向他看來的眼神,此時的齊國公一臉的悲憂竟是無法掩飾,讓長哀帝清楚看到了他的悲傷。

    “朕沒事。”長哀帝這下緊握了手中的那只手,笑容終是淡定了起來。

    兩人進了主院,時辰剛好就到,一院子的人就等他們了,溫尊扶了他父皇過來,國公府子夜的炮竹經長哀帝與齊國公的手點燃了起來,一眨眼之間就爆炸聲四起,紅光滿天……

    紅色的夜幕中,長哀帝抬起頭來望向空中,微笑著道了一句,“國泰民安。”

    “國泰民安。”與此同時,在一聲震耳震聾的聲響中,齊國公也是舉起了手,朝老天揖了揖手。

    願老天開眼,國家繁榮昌盛,我朝百姓安居樂業。

    **

    用過子夜的膳,長哀帝帶著太子要走。

    臨走前,長哀帝與齊家兩位老夫人告了別。

    要出青陽院時,長哀帝只接了齊國公夫婦的相送,齊國公夫婦送他們去馬場上馬車,一路長哀帝趴在兒子的身上一聲不語,像是睡了。

    只是在欲要上馬車時,皇帝抬起了頭,下了太子的背,站在地上直起了腰,在宮人提著的紅色燈籠下,他朝向齊國公府夫人兩手相揖,微垂了首,行了一個再恭敬謙卑不過的貴族古禮,“沉弦向兄嫂告辭了。”

    齊君昀雙手相握垂首,“告辭。”

    謝慧齊已是雙眼含淚,朝他盈盈欠腰,“天寒地凍,前路遙遠,望君珍重。”

    實在是抱歉,她已無法再幫上更多。

    長哀帝朝她微笑頷首,在太子的相扶下進了馬車。

    溫尊在他父皇上了馬車後,利落回身掀袍就地跪下,隨即兩手伏在地上拜了一禮,“伯父伯娘大恩大德,溫尊永生永世銘記于心。”

    說罷,起身朝兩夫婦再一頷首,瀟瀟灑灑進了馬車,隨後只聞馬車內他朗聲道,“起駕回宮。”

    “起駕回宮……”跟著來的兩位的公公揚聲大叫,馬車在國公府眾管事護衛的開道下,迎著一片紅火的燈光駛了出去,只留下齊國公夫人淚流滿面,趴在了齊國公的懷里泣不成聲。

    那麼好的男子,無論是父親還是兒子,都是這世上難得的英才俊杰,可是,老天給了他們最耀眼的華光風彩,卻吝嗇于給他們一點運氣。

    他們終究成為了皇家的犧牲品,光環最終成了牢籠,把他們困在已經注定了的命運里動彈不得。

    “我也……”謝慧齊揪著夫君的衣襟,咬著嘴唇哽咽著。

    她也沒辦法啊。

    她沒有辦法改變這世道,也沒有辦法去改變別人的命運,甚至,她連對人慷慨一點都不能……

    “噓,別哭,”齊君昀拍著妻子的背,他眼楮紅了,聲音也有點抖,他深吸了口氣,再下來也是冷靜了,“亦無需愧疚,你做了你能做的。”

    就是不能做的,她也已經盡力了。

    齊君昀抱了哭泣的妻子回去,跟著齊璞悄悄來送人的齊望看著父母離去的背影,還不知人間悲傷疾苦的小公子咬著手指頭納悶地地搖了搖頭,回頭再去看兄長,見兄長的眼楮也是紅了,不由奇了,“大哥,怎麼了?”

    怎麼一個個都哭了,大過年的哭著張臉,也不怕阿娘打?

    齊璞抱了還不知皇帝不行了的小弟弟起來,彈了下他的臉,“沒什麼事。”

    “騙人諾。”齊潤也不傻,知道肯定是有什麼事,但見大哥眼楮都紅了,他也不想問了。

    問了肯定沒意思。

    “哥哥放我下來,抱我小哥哥唄。”小公子被兄長抱著走了兩步就轉過了身,朝他一路都安安靜靜的二哥看去。

    “抱你就好,你睡罷,等會我給你脫鞋蓋被。”夜已深了,齊望已見小弟弟打了好幾個哈欠了,抬起臉朝大哥手中的小弟弟微微笑著道。

    “你腳疼不?”

    “不疼。”

    “好得勒。”齊潤再听他的話不過,說著打了個哈欠,趴在大哥的肩上不過轉眼之間就睡了過去,還打起了小呼嚕。

    三兄弟已各自有院子住了,但是他們阿娘把兩個小的安排在了他們大哥的主院里,三兄弟大哥住主廂房,小的兩個一人住左右一間,齊璞一把小弟放到床上,齊望就給小弟弟脫鞋。

    三兄弟大多時候也不是什麼事都要自己做的,家中僕人這般多,又有祖母們疼愛,所以他們娘在確定他們小事他們就是沒僕人也會自己打理後,也就由僕人們照顧他們了,兄弟幾個身邊的小廝丫鬟也多,但兄弟幾個在母親的手下學會了照顧人,兄弟三人也是相互幫襯著,想自己動手的時候就不會讓下人來做。

    齊望更是善于照顧人,齊璞見他給小弟弟脫完襪子,還接過丫鬟手中的熱布給小弟弟擦腳,而小公子睡得跟小豬似的,小呼嚕打個不停還不見醒來,他不由搖了搖頭,道,“小潤也大了,你平時老順著他也就罷了,別老寵著他,到時不好管。”

    “他聰明,比我還聰明,出不了什麼事,”齊潤也不擔心小弟,“他也不隨便胡來的,就是愛跟阿娘頂嘴,在外面從不亂來。”

    “還不亂來,你沒見他把宮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糟蹋了?”齊璞抽了下三弟的頭,沒好氣地道。

    這是個比祖母都眼瞎的。

    “我說你年紀小小的,怎麼就這麼敢睜眼說瞎話了?”

    齊潤被訓斥得抬起頭來,無辜地看了大哥一眼,“他也不是成心的!”

    “那是不是把皇宮都掀了才叫成心?”齊璞見他說著齊望還不忘給齊潤蓋好被子,也是被氣笑了,“娘要知道你這麼縱他,我看連你都打。”

    齊璞抬出他們阿娘,齊潤這才不好意思起來,臉也有點紅了,人也糾結了起來,“我有點舍不得怪他,他還小嘛。”

    弟弟還會為他打架,齊潤覺得他對小弟弟再怎麼好都不為過。

    弟弟動手能力太強,雖然用不到他去為弟弟打架,但在平時他覺得還是可以多照顧他一些,多順著他一些的。

    齊璞听了嗤笑出聲,“你多大?”

    說著把三弟也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粗魯地把他鞋子脫了,“里邊去。”

    “一起睡?”齊望頓時眼都亮了。

    大哥早就不陪他們睡了。

    “把襪子脫了,齊武,把洗腳水抬進來。”齊璞也是打了個哈欠,沒打算走了。

    “大哥……”齊望頓時趴上了他的背。

    這才看出他一點孩子氣起來,齊璞哼笑了一聲,抬起手揉了他的頭發一把,道,“別太縱著他,他還小,得管,等知道規矩了你再幫他收拾爛攤子才不為過。”

    齊望看著是他們家中最乖的,但也是主意最多的,齊潤在宮里闖的那些禍,不知多少是被他悄無聲息化解帶過去的。

    也就他娘覺得她的三兒子善良得連只螞蟻都不願意捏死,卻不知被她抱在懷里叫心肝寶貝的乖兒子是不願意捏死螞蟻,螞蟻太小,他覺得欺負弱小是恥辱,所以願意出手玩弄的都是像葉公公,于公公這樣的大內總管的人物。

    “誒,知道了。”齊望的心是偏的,在他眼里,他的兄弟姐姐才是最重要的,但他到底也是最尊重父母不過的,父母所說的他從不違抗,所以對于母親所說的要小弟弟懂規矩,他也只好遵守,不敢幫著弟弟蒙騙母親。

    “大哥,給你。”齊望這時候把掛在腰間的大荷包拿了出來,他今日收了不少壓歲錢,他知道大哥在外費銀子,遂把那幾個庶叔叔送的紅信封都掏了出來,跟兄長分了這些錢,又把從皇上和太子那里收到的兩袋金子也拿了出來,“嚕。”

    他僅把兩個祖母和父母給的壓歲錢拿了出來,放在了枕頭下,順便也把小弟弟的拿了過來分錢,不過沒跟他的那樣分得徹底,他還是給小弟弟多留了幾個金珠子。

    “大哥你給我些銀裸子,明早我跟小弟分了,打發人用,阿娘給我們的今晚我都賞給宮里來的那些小公公們玩兒去了。”明日大哥要代阿父出去拜年,他們也要跟著父母來見前來拜年的,有小弟弟小妹妹過來,他們也是要給些東西給人玩兒的,這些拜年的人帶來的下人也是要給點賞銀的,阿娘說他們小主子打發出去的不比尋常,讓他們給點給人添點喜慶,手上是斷不能沒銀子的。

    “好。”齊璞收著那堆金子銀票道,算來也是不得了,兩個弟弟得的壓歲錢算來都有三萬兩了,那幾個叔叔也真是舍得給,銀票兩千,三千兩地封在紅封里,看起來輕飄飄沒什麼重量,份量卻不簡單,“齊武,你去我房里把那廂子銀裸子拿過來放桌上。”

    “你算著點給,別給小潤玩沒了。”他轉頭又對三弟叮囑了一聲。

    小弟太大手大腳了。

    “知道的,我會看著他,明日我會時時跟著他,不讓他拿銀裸子當彈珠玩的。”家里是絕不允許浪費銀錢的,母親定的死規矩,誰浪費誰就得跟他們阿父坐一天的書房,保管他們阿父訓得他們豎著進去,橫著出來,手腳僵硬,口吐白沫,齊望可不想小弟弟大過年的被父母罰。

    “那就好。”洗腳水這時候已是端來,齊璞見三弟在床邊坐好脫襪子,他就彎腰去幫他脫另一只,嘴里道,“你先洗,睡到里頭去,我給你蓋好被子你就睡。”

    現下時辰已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給祖母們和父母請安。

    “哦。”

    齊璞揮手讓下人退了下去,彎腰給齊望狠狠搓了腳,又提了起來拿布擦干就把他往里邊攆,給人蓋好被子後就又拍了拍他的臉,語氣也是柔和下來,“趕緊睡,睡飽了才長得高。”

    也不知道三弟是怎麼長的,明明祖母們和母親最掛心他的吃食,他卻是長得比妹妹還要矮半個頭,他們娘因此憂慮不已,總是擔心他長得矮被人說道心里不高興。

    齊璞卻不管那一套,他也不避諱說弟弟矮,對他來說,弟弟能長高當然是好,為了長高多吃多睡點也是應該,但就是不長高,那也不是別人能說道,他弟弟要為此不高興的事情。

    矮就矮一點,那不是什麼事。

    齊望一听涉及到長高,趕緊點頭就閉上了眼,在齊璞還洗著腳時就睡了過去了。

    齊璞回頭見他們都睡了過去,也是輕笑了一聲,讓下人加了點熱水進來,倚著床頭想起了事。

    看樣子,他們的表皇叔是快要不行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

    祖母的病情也是沒個定數,家里到時候也不知會成什麼樣子——齊璞想到這,重重地吐了口氣。

    父親吶並不輕松,所以即使他還小,父親也只得把他推出去管事了。

    兩個舅舅因此也是忙得團團轉,齊璞想起今晚跟大舅舅說話時輕咳了兩聲,大舅母擔憂不已的眼神,又是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家中長輩壓力重重,他這小的日子也是不好過吶。

    齊璞想到這也是無法入睡了,見兩個弟弟在床里頭睡得安穩,他招手招了齊武過來,在他耳邊輕言讓他把他書房里的冊子拿過來。

    在天亮還未出去拜訪之前,他還是把他阿父給他的那些官員底子再順一遍罷。

    **

    雖然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國公府拜年,但初一來國公府拜年的人也是甚多,光國公府下面的屬臣就是一大票,還好這日都是當家的大人帶著兒女們過來拜年,女眷們在初一通常是不來的,所以忙的也是齊國公,國公夫人則還能安穩地坐在青陽陪著婆母們。

    不過寶丫夫妻一大早就過來後,謝慧齊趕緊讓寶丫進了青陽院,也沒讓她去珠玉院。

    她是真把寶丫當姐姐看待的,所以也不管那些繁文縟節。

    寶丫早就成了個精明爽利的婦人了,她也是個精神氣十足的人,但她那種精神氣有別于謝慧齊這種光彩照人,但也透著高不可攀,讓一般人只能隔著距離看的鮮活不同,寶丫的精神氣是接著地氣的,還帶著獨屬于她才擁有的蠻橫野氣,讓人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個非常強韌,能當家的婦人。

    在謝慧齊心里來說,她對寶丫是偏愛的,但那種偏愛也源自于寶丫的自強自立,這麼多年來,寶丫就是在她的護翼下也從未怯懦,或者守成過,寶丫一直都是奮力往前走的,在災年那幾年村民欺上來時,拿著扁擔第一個沖上前的也是她,災年過後,說讓她去做生意開闢新的世界,她也毫不猶豫地點了頭,下山就去奔他們夫妻的天下了。

    寶丫是個依附于她自己才就成了自己的人,也許河西鎮出來的姑娘總要比一般姑娘要堅強些,所以謝慧齊每次見到寶丫都滿心歡喜,這種歡喜讓她還沒見到人眉眼都是笑,也是讓齊容氏與齊項氏對寶丫這個人多了幾許包容與喜愛,所以一等寶丫進來就歡天喜地給她們道安說吉利話,齊項氏甚至拉了寶丫的手,笑得合不攏嘴道了好幾聲,“真是個喜慶的媳婦兒。”

    “你孩兒們呢?”謝慧齊見她身後沒人,笑問了一句。

    “在外頭玩著呢。”寶丫趕緊回了她的話。

    “帶他們進來見見我們府里的兩位老祖宗,有賞。”謝慧齊微笑道。

    “帶進來讓我們看看罷。”齊項氏也是發了話。

    “好,謝二老夫人,我就這帶他們進來。”寶丫先前不帶進來,就是怕沖撞了兩位老人,現在見老人說了話,也是歡歡喜喜地笑著出去了。

    “出身是差了點,但也是極懂規矩。”齊項氏是個心眼完全偏的,看得順眼的人看什麼都順眼,看不順眼的,她恨不能吃人的肉啃人的骨,現在見寶丫順眼,就是身份低了,她也不忘夸獎兩句。

    “他們家在大兒今年有多大了?”從不問及此事的齊容氏突然問了一聲。

    “十五,比璞兒還大兩歲,現在也是他阿父身邊的一把好手了,听說也是能說會道,像了他們的父母。”謝慧齊笑著道。

    “他們家根底好,”齊容氏點點頭,“也是可以跟大孫兒多來往來往的。”

    “也是有點來往的。”謝慧齊給婆婆喂了口溫水,點了一句。

    “哦?”齊容氏不解看向她。

    “您忘了,咱們家小國公爺連跟破廟里的老乞丐都能稱兄道弟,您說,這世上還能有什麼人是他不來往的?更何況,寶丫家的還算得上是他的半個兄弟……”謝慧齊笑著道,心里還有點疑惑為何婆婆突然說起了這般話來了。

    她婆婆是從來不管孫兒們的交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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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發表於 2016-8-29 14:42:01 |只看該作者
第227章

謝慧齊覺得婆婆說的話有在交待後事之疑,心里很沉重,但她臉上還是得帶著笑。

    她心里難受,但她也只知道自己唯有打緊精神一途。

    在外,是國公爺撐著這個國公爺,里面卻是她在撐著,她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唯一可讓他依靠的人,平時她可依賴于他,這時候再難她也得挺住了。

    “也是。”齊容氏點了頭。

    謝慧齊微笑著回她,“您就別操心璞兒他們了,您也是知道的,他們一個比一個有主意,我都管不住他們。”

    “倒是。”齊容氏又是點了頭,齊項氏在一旁卻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還好這世上有你管不住的,”齊項氏笑著戲謔道,“你看看你都被你哥哥寵成什麼樣了,說一不二的,誰都慫你。”

    “二嬸,話可不是這般說的,”謝慧齊笑意吟吟地回,“您看您說都慫我,可那幾個小的除了雙胞胎,那大小混世魔王何時慫過我?”

    “就你有理。”

    她們說著話時,寶丫也把兒女們帶著進青陽院了。

    她來京城又生了兩個,一共兩兒兩女,小孩子們見國公府的主母都有些拘謹,不過也算是進退得宜,謝慧齊一個個叫到跟前來說了話,也是對寶丫笑著道,“不知為何,我看你家的孩子就是比我家的乖巧。”

    “哪能比得。”寶丫笑著搖頭。

    “都是好孩子。”謝慧齊笑著招了下人過來,讓下人帶孩子們去找二小姐三公子和小公子玩。

    孩子走了,寶丫留了下來,跟齊容氏說了不少這次她家當家的去江南進貨一路遇到的奇談怪聞,如此說了半個上午,等到在京的容家,還有項家的人來拜年,寶丫這才止了嘴。

    容家和項家的人每年都來,她也只是打打招呼,從不曾親近過,只是今年容家的人來,謝慧齊想著江南容家的事,就想跟人聊幾句,只是來的人是容家在京的掌舵人容喜,在輩份上還是國公爺的表弟,她不好見男客,就還是讓人傳了話到了國公爺那邊去,讓他等會留人用膳的時候提點幾句,看能不能讓容家的那幾個婆婆的至親來京一趟。

    不管如何,能讓婆婆能見見舊人也是好。

    謝慧齊是如此想的,齊君昀那頭在前面也讓人很快傳回了話,道他已知曉。

    這廂謝慧齊也跟平常一樣受過容家和項家拜年的男客的禮,就回鶴心院去了。

    **

    寶豐三年,在後來就是齊璞想起來,也覺得那是他人生中覺得最難度過的一年了。

    他也不知道那一年的父母是如何度過來的,他再回想起來,只記起那一年府里所有的人都不會笑了,便是連最愛胡鬧的二舅舅與小弟,臉上也都失了笑。

    齊容氏是在初三的那一天傍晚走的,走的時候,她第一次主動地拉過兒子的手,與他道,“讓娘靠你會。”

    說著就靠上了他的肩。

    母親一世孤冷,從沒主動說過要依靠他,齊國公低頭看著靠在肩上的母親,目光溫柔。

    而在這一下刻,齊容氏在靠上他的肩後,就這麼去了。

    第一個發現她走了的人是齊項氏。

    齊項氏本坐在她齊容氏的身邊,手被齊容氏握著,而那一刻,那握著她的溫暖的手就松開了。

    齊項氏便也知道,那個陪了她一生的人走了。

    “你娘累了,你抱她回屋睡會。”齊項氏在知道後,竟發現自己沒有她想的那般悲慟,她甚至沒點醒佷子他娘走了。

    齊項氏跟在佷子身邊看著他抱了她回屋睡好,她親自給那床上沉睡的人蓋好被子,與他道,“趁她睡著,你去找找潤兒,我听你媳婦說,他昨天闖的禍今兒還沒收拾他。”

    不知所以然的齊國公以為真是如此,皺著眉搖著頭去找他的混帳兒子去了。

    齊項氏冷靜得很,她讓身邊的婆子去珠玉院招待女客的國公夫人馬上回來,說她立馬要見到她。

    這時候除了她,沒有人知道那無悲無喜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已經走了。

    齊項氏語氣很重,謝慧齊很快就回了青陽院,她人一進主臥,齊項氏臉上淡定的神情還是未變,她朝謝慧齊招手,親昵地叫著她的小名,“慧慧……”

    “二嬸……”謝慧齊快步過來,見床上的婆婆睡著了,聲音壓得低低。

    齊項氏笑了起來。

    她們其實是有福氣的,兩個人相依相拌著過了一輩子,還有個好媳婦對她們好,孫兒孫女環繞膝前的樂趣她們也是享盡了。

    “你過來坐下。”齊項氏握著她伸來的手,拉著她到了身邊坐下,然後她把她嫂子的手拉了出來放到了媳婦的手里,抱歉道,“得麻煩你了。”

    謝慧齊先是不解,等慢慢地,她發覺被中的手越握越涼後,她驚恐地睜大了雙目。

    “你不在,我就支走了君昀……”沒她在,那個孩子是受不了的。

    謝慧齊“啊”了一聲,愣愣的。

    “孩子,得靠你了。”齊項氏摸去她眼邊流下的淚,微笑道。

    隨即她吩咐下人去找國公爺和公子們回來,齊君昀單手橫提著小兒子回來,心里想著跟妻子報他已經幫她收拾過小魔王了的事,回來後,卻看到了站在門口迎他的妻子淚流滿面的臉。

    看著她安靜無聲的淚臉,當下,齊君昀腰間提著的小魔王就摔在了地上。

    “走了?”這一刻的齊君昀是平靜的。

    謝慧齊上前抱住了他,“走了。”

    齊君昀沒有出聲,只是平靜地順了順她的背,松開她後把被摔在地上大聲假哭的小兒子抱了起來,跟他道,“你祖母走了。”

    “走了?”小公子立馬不哭了,“去哪兒了?祖母去哪兒了?”

    齊潤回頭問他娘,“怎麼不帶我去?我也要去玩。”

    “去地下陪你曾祖母去了。”齊君昀抱著兒子抬腳進門,他看來是那麼的平靜無事,只是在越過門檻的時候,他沒注意腳下,被門檻絆住了,抱著懷中的兒子就往前倒去。

    “哥哥……”國公夫人在他背後失聲叫道,手往他伸,卻是已來不及了。

    僕人們也往前撲去,也是來不及了。

    在即將倒地的千均一發之際,齊君昀抱著兒子一個翻側倒地,他的頭磕在了鋪著地毯的地磚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悶響,還好小公子被他的手緊緊地抱著小腰跟腦袋此時臥在他的懷里正安然無恙。

    “呀……”小公子這時候著急起來了,剛臥定就爬起來去摸他阿父的頭,“磕著哪了?你磕著哪了啊,頭疼不疼的?噓,噓,噓……”

    小兒子的安撫讓齊君昀終是流出了眼淚,他捧著小兒子的小臉,告訴他道,“不疼,兒子,我的娘沒了。”

    齊潤愣著了,他傻傻地看著他以為就是血流干了的都不會流眼淚的父親,突地像是知道了他阿父話里的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他抬頭“嗚”了一聲,真的痛聲大哭了起來,雙眼瞬間全是淚。

    “嗚,祖母,祖母……”小公子哭著七手八腳從父親的懷里爬了起來,撒著腿往里面跑,“你去哪兒啊,你別去見曾祖母,你等等我嘛……”

    你等等我。

    **

    齊容氏是在初三傍晚走的,齊項氏當晚給齊容氏換好了新衣,當天晚上,她身邊的老僕發現躺在老夫人身邊的二老夫人也走了。

    謝慧齊這才明白為何夕間二嬸會笑著說“得麻煩你”了。

    原來是有人走了,她也不想活了。

    謝慧齊想想,竟不覺得意外,這完全是烈性子的二嬸干得出來的事。

    她曾听吃醉了酒的酒二嬸指著婆婆道,“她什麼都給我,我便什麼都給她。”

    遂她走了,她便把命也給了她,想想竟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只是苦了國公府的男人,一夜之間,最至親的兩個長輩棄他而去,而他只能束手無措。

    初四這天齊國公咳嗽了一整天,咳出來的都是血。

    這一整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再無婆母嬸母幫忙的謝慧齊忙了一天,忙到晚上,在弟媳婦拿著勺喂她粥的時候她才想起她一整天滴水未進了。

    饒是腳不沾地忙了一天,居然不餓,謝慧齊苦笑著接過了弟媳婦手中的碗,一口氣把粥強行吞咽了下去,啞著嗓著與和寧問,“大郎他們怎麼樣了?”

    她要布置靈堂,要準備婆母她們的小殮,要吩咐人做喪物,要把她們生平最喜愛的物什全都歸置好讓她們帶著走,還要給守著人不動的丈夫喂藥,她今日忙的事太多了,都已經顧不上弟弟們了。

    “沒事。”和寧輕描淡寫道。

    “嗯?”

    看著阿姐疲憊的眼楮,和寧頓了頓,也是苦笑了起來,“大郎不說話,一直悶在書房里抄經,便是我去也不吭聲,只顧埋頭抄經,二郎出去了,他說晚上就回,但現在也還沒回來,我已經著人去找了,他出去時,眼楮是腫的。”

    “誒,等二郎回來,讓他們兄弟倆來找我。”謝慧齊撐著桌面站了起來,小麥她們趕緊來扶她。

    谷芝堇也是下午就到了,這時候辦完了外面的事正進門來,見虛弱的表妹被下人們扶住了,她快步過來皺著眉道,“你歇息會,府里的事我跟和寧會看著。”

    “嗯。”謝慧齊握了握表姐的手,沒有多語。

    她回了青陽院,青陽院里,齊奚正坐在兩個祖母的中間給她們梳頭發,而三兄弟正陪著他們的父親不言不語地坐在桌邊,桌子上的菜都冷了,卻沒人動筷子,也沒人說話,安靜得可怖。

    謝慧齊進去後看著這一屋子,疲憊地揉了揉頭,揮退了屋中的下人。

    她先走到了床前,伸手向女兒。

    齊奚搖頭。

    她頭還未梳好。

    “快梳好。”謝慧齊耐心地伸著手,朝那個給祖母們梳了一天頭發的女兒淡道。

    齊奚抿了抿嘴,在母親堅定的眼神下,稍稍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齊奚梳了多久的發,謝慧齊的手就伸了多久,在近一柱香後,齊奚終于把手伸向了她的母親。

    謝慧齊抱了她下來,給她穿鞋,穿好鞋抱了她到父親那邊的桌上,放她在大哥的懷里坐好,她在丈夫身邊坐下,道,“我餓了,你們誰陪我用點?”

    齊君昀點了頭,他知道如若不答應她,她有多堅持。

    用完膳,謝慧齊跟父子們交待明日他們要做的事,齊君昀要去宮里報喪,還有各王公貴族家全都要讓他去,而二品以下的,則齊璞帶著兩個弟弟去。

    “吊唁之日,還要哥哥你找禮部的人定……”現在還是初四,元宵都未過,一般人家是不願意在一年之初的頭幾天上門奔喪的,所以這日子還是得好好擇一擇。

    “叫人進來罷。”齊君昀輕咳了一聲,握著拳敲了敲頭,淡道。

    “去幫你父親叫人進來。”謝慧齊叫了齊望。

    紅著眼楮的齊望看了母親一眼,點著頭輕步出門叫人去了。

    齊大進了門來,齊君昀讓他去叫禮部尚書過來。

    “你要不要去他家一趟?”禮部尚書未必今日想過來。

    “不用。”齊君昀搖了搖頭,見她擔憂地看著他,眉頭全是皺的,他吁了口氣,伸手把她的眉頭撫平了,“無須,他是我帶出來的人,無須忌諱這些。 ”

    “好,幾個屬臣家今日也都上門了,我讓他們明日再來再說。”她是想給他多留一日憑吊,只是明日是不能了。

    “好。”齊君昀又點了頭。

    晚上余小英過來給他扎針,扎完針放完黑血,出了門與跟過來的表妹搖頭道,“悲郁過度,郁氣成結不散,放血絕不是長計,十天半月就會虧空身體了,你看緊一點。”

    “沒事的,有我。”謝慧齊淡定得很。

    她當然會看緊一點。

    當夜在她的懷里,齊國公安穩地睡了一覺。

    只是初五這日齊國公進了宮,進宮不久,就見跟著國公爺進宮的齊大帶著于荊來了——長哀帝在初五的早上去了,原來初一那天的凌晨,他所說的告辭是真正的告辭。

    與他們的告辭,與世間的長辭。

    齊國公跟匆匆趕到宮里的妻子說道,“他抱著沉弦不動,也不許宮人動,你去勸勸。”

    在母親懷里的齊奚瑟瑟發抖,齊國公抱過女兒,拍了拍她的背。

    等他們進了皇帝所住的思歸宮,看到龍床上溫尊抱著他瘦得就像個孩子一樣的父親躺在床頭時,謝慧齊竟連流淚的力氣都沒了。

    齊奚沒讓父母再說,她自行爬上了龍床,跪坐在那個眼楮不知放在何處的嘟嘟表哥前面,輕聲問他,“你知道我祖母和二祖母也沒了嗎?”

    一句話,讓對所有人的話都不理不應的溫尊轉過了頭來,把眼楮放到了她的臉上。

    小表妹正倔強地望著他,一動不動,眼楮里還有他的倒影,溫尊牽動了嘴角,好久,他啞著嗓子問她,“去了啊?”

    說著,他松開了一臂,把她抱到了懷里,問她,“你傷心嗎?”

    齊奚靠著他的手臂,抿著嘴點了點頭,她點了點心口,“這里疼。”

    “哥哥也是。”

    齊奚眼楮紅了,她可憐地看著他。

    “祖母是靠著我阿父的肩走的,樣子看起來很漂亮,二祖母是靠在我祖母的肩上走的,樣子也很漂亮,阿娘說她們是天上的仙女來人間歷劫來的,她們本是好姐妹,現在回天上去了……”齊奚想了想,很仔細地跟她說著他知道的事,又望著他懷里的表叔父認真地道,“我看表叔也是天上的仙君,許不定在天上還跟我祖母和二祖母有親呢,你放心罷,他回家去了,若桑表嬸定會在那等著他的呢。”

    “真好。”溫尊看著她那雙哭腫的眼笑了,揉了揉她的頭發,把嘆氣聲全掩在了嘴里。

    如若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

    他也就不用擔心他還是會郁郁寡歡了,他的阿娘也能見到她心愛的人了。

    “哥哥,你別難過了,”齊奚抽了抽鼻子,她握著他冰涼的手放到心口暖著,“你難過我也好難過的,你听。”

    看著快要為他哭出來了的齊奚,溫尊把一聲接一聲的嘆息聲皆深深地藏在了喉間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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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溫尊終于起身後,長哀帝駕崩的消息也終于從人的口中傳了出去。

    喪鐘也已敲響。

    朝臣進宮,溫尊登基。

    長哀帝走之前把內宮打掃得甚是干淨,里面連一個壓得住溫尊的老宮人也沒有,至于嬪妃皆被放出了宮外,只是他走之前,宮中再冷清,也有父子倆相依相偎取暖,他一走,幽深的內宮也就只有溫尊一個人了。

    溫尊不出三日就登了基,沿寶豐年號,自稱平哀。

    平哀帝登基後,眾臣上折納後,被平哀帝駁回,有人在朝上舉薦齊相之女,被齊君昀冷眼看去,那人低頭不語——此人正是被他親自提上來的右相趙益樓。

    齊國公也就懂得了為何妻子之前會說出搬出石頭終究會打上自己的腳來的話了,有些人抬上來了讓他下去就沒那麼容易了,且帶來的麻煩不會比當初想省的事少。

    現在長哀帝去逝,平哀帝剛上位,他身為百官之首這時候若是對右相動手腳,哪怕言語過激,怕都是要被扣上□□的高帽子。

    趙益樓想到了這點,齊國公心中了然,也冷然。

    長哀帝過逝,一連幾日齊國公也不能回齊國公府,國公府里,謝慧齊把婆母她們的棺木停了下來,只入了殮,喪事要等逝帝的葬禮安排才能定下來,這時候齊國公行差踏錯半分,在逝帝面前,等著他們的就是彈劾。

    親人的逝去,因政治的因素便也變得身不由己起來,哪怕真正的逝帝不會在意齊國公的喪事規格是怎樣的,但皇帝算來,也還是這天地之間的一枚棋子,他死時尚不能事事皆稱心如意,死後就更如是了,饒是過了這麼多年,謝慧齊也對這種身在局的無能為力感到疲憊。

    長哀帝留了遺旨,指派了左相齊君昀與兵部尚書谷翼雲還有以功戰升上來的武將,現今的兵馬大元帥林立淵為輔臣,休王為輔王。

    其中,除林為淵乃帝黨之外,兩大輔臣一大輔王皆乃親戚。

    若是讓他們真在朝廷中穩定了下來,皇帝年紀尚小,以後這朝廷就真乃齊相的朝廷了。

    朝局經由趙益樓這一派為首,與另幾派悄悄興起的反對左相專權的黨派在平哀帝的新朝上針對起了齊左相,言語之間不乏皆反對左相的獨黨專權。

    趙益樓是多少懂齊國公這個人物的,所以在皇帝淡淡拒絕了他的舉茬齊家女為後之後也不出所料,隨後就提出了由吏部尚書之女為後之請。

    吏部本也乃齊國公之人。

    皇帝若是再拒絕這個,就是分明不把齊國公放在眼里了。

    溫尊看著這個他父皇死了頭七還沒過,就打算對他的朝廷多加干預的右相,點頭道了一句,“容朕想想。”

    趙益樓恭謙垂首稱是。

    皇帝就是拒絕了,他此舉用意也出來了。

    自己家的女兒不願意當皇後就算了,如若攔著下臣家的女兒當鳳凰,齊國公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屬,想來也沒那麼容易忠心耿耿了——人總是想往高處走的。

    就是齊君昀未回,不出半天,齊國公府的小國公爺也是知道了這個消息,他知道後想了想,就找了謝慧齊跟她道,“孩兒這段時日要常出去,您在家里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去哪啊?”謝慧齊這幾天都不好過,誰都不知道她就差一步要倒下了,如果她的丈夫現在就在她的面前,就能看出她快要不行了,但現在她還是在兒子面前強撐著,當母親的總不可能在兒子的面前真正虛弱,“家里還得你替你阿父看著呢。”

    “我出去做點事……”齊璞想了想,想著許多事他阿父是沒避諱他母親的,他便也沒有多瞞她,“趙益樓說我家權傾朝野了,我便讓他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真正的權傾朝野,阿父做不出來的事,我是做得出來的。”

    他父親畢竟是君子,可他不是。

    “你要做什麼?”謝慧齊在短暫的沉默後拉了他的手過來放手中握著。

    “給他們一點教訓。”

    看著兒子說著話還掛著冷笑的臉,謝慧齊更是久久地沒說話。

    她不好欺負,但也不是一個擅于主動攻擊的人,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缺陷是什麼,所以從未攔著別人去成為一個她做不到的人,例如她的丈夫,她的弟弟們。

    丈夫手段再狠,他的心間天下這兩個字早早就烙在了他的心間,這是他出身于政治世家,家族給他的烙印,也是他祖父留給他的東西,她不可能改變,也不會拿自己去跟他的天下蒼生比,而她也早知道弟弟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也成為了刀起刀落的男人,就像當初黃智赤身**在鬧市被瘋馬踩死,後被野狗啃食之事傳到她耳里,她也知道這事跟兩個弟弟脫不了干系一樣,她從來選擇的只是站在他們的這一邊。

    他們就是有不好,而她也從來把她自己放在與他們的共謀的位置上,她從不去做這些事,也從不曾覺得自己無辜。

    但看著面前坦蕩跟她說要教訓別人的兒子,謝慧齊就跟要放出一只猛獸一樣,身為母親的她心中盡是憂慮擔心——她清楚明白這是兒子的路,可就是因為太清楚明白了,她怕他終有一天會被反噬,也會承擔不了。

    “阿娘……”齊璞見母親不語,眉頭微斂。

    他確乃得天獨厚的人,年經又輕,就是皺眉也好看得要命。

    謝慧齊看著他的臉,輕嘆了口氣,“你要記得,阿娘教你的那些。”

    這世上站得越高的人,得到的越多,看輕的也就多了,她大兒子自生下來什麼都有,卻還把他父親的手段盡學了去,且心腸卻不柔軟,這一年來他替他阿父做事,謝慧齊也看了他一年,兒子行事是漂亮,但也太果決了,果決得不像個孩子。

    他殺氣太重了。

    “阿娘教我的那些我都記著,”齊璞自小就聰明能看透人心,所以即便他長大後不常回家,一個擁抱就可讓祖母們對他目不轉楮了,出事了就會替他攔在父母前面不許他們教訓他,也因如此,他自來懂母親為他擔憂的心,便也舍不得真讓她為他擔心什麼,“我會對我好的人很好的。”

    不好的,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現在的心情很壞。

    趙家敢這時候對上齊家,也該做好對上齊家的準備。

    謝慧齊終歸不是婦人之仁之人,隨後也就點了頭。

    她擔憂的是往後兒子一生的軌跡,她倒不是在乎趙家會如何,她這種看似有著柔弱心腸的人其實最冷酷,她想的擔憂都只是自己人,她所做的最好的決策也都只是為了自家人而已。

    也因此,她把所有活路都留給了自家人,其實相當于把別人的活路都奪了。

    說來,她兒女們多少承襲了她這一點,只是這時的她還不明白,等兒女們長大顯示出這點時,那時的殺傷力一出來,齊家不權傾天下也難了。

    **

    齊家根深枝茂,所行手段自也不是沖到人家家門口去殺他幾個人,當初謝慧齊只初初下手斷了陷害弟弟們的那兩個將軍的糧食,最後那兩個將軍家竟落了個被他們原來的仇家趕出府邸,流落街頭,最後消失在了京城的結果。

    他們未被誅連三族,卻最終結果卻比誅連三族還慘,活著的人比死了還受罪。

    而齊國公也是個向來不輕易動自己的刀的人,他喜歡起個頭,再推波助瀾一番,齊璞還未學出師,也只學了個皮毛,但僅僅是皮毛,用他這個身份做來,有許多事也是別人無法擋的。

    趙家更如是。

    趙益樓是年前被提的右相,家人這時候還未進京,趙府也就趙益樓和他的幾個僕人,但趙家的行蹤早被人盯著了人了,齊小國公爺相交遍京城也不是說著玩的,所以就是趙益樓行事謹慎,但他的僕人就並不那麼干淨了,所以趙益樓這天回府後,就听到了他的僕人被人坐花樓不付嫖*資,被官差押到了府里來討銀之事。

    同行來的,還有京城的一大票好事公子哥,皆是各府各門家的公子。

    而此時的宮里,齊璞進了宮,看到父親憔悴的容顏後就朝平哀帝看去。

    清俊的平哀帝端坐在首位,也是對他頷首,“左相已有好幾天未好好進食了,朕勸他回去歇息一晚也是不得法。”

    “阿父……”

    長子過來,齊君昀也只是指了指門口,讓他到門口站著。

    他正跟工部尚書商量著逝帝墓陵之事,逝帝走之前國力無法承擔他建陵墓之事,現在表弟走了,走得太早了,齊君昀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但他想他這個表弟已經為這個皇室,為這個天下為難了一輩子,生前不能享福,死後就跟他的那位若桑住得好一點,遂就想著在離京不遠的一座深山給他們挖個小宮殿出來,把他們悄悄葬了。

    所幸工部尚書是徹徹底底的他的人,孤身一個人大半生的老工匠,也無甚親戚,更沒什麼女兒要嫁給皇帝的。

    齊璞僅站了一會,就听到他阿父連咳了十幾聲。

    平哀帝見他臉色不好看,就坐帝位上站了起來,朝齊璞走去。

    “兩位大人繼續說著,朕跟小國公爺出去走走。”平哀帝淡道,扔下一句話就到了門口。

    “那我叫我阿娘進宮來勸勸?”齊璞跟著他走了出去,走了幾步就開了口。

    “甚好,”平哀帝淡淡道,說了半句頓了一下又道,“是伯父想給我父皇母親葬得好一些才多費心了心思。”

    齊璞苦笑搖了下首,“哪的話,我阿父可能也是想著皇叔父他們的事辦了,我家中祖母她們才好入土為安。”

    溫尊听到這話停下了腳步,看向跟過去一樣跟他有話直說的表弟。

    “抱歉。”溫尊看了他半會,突然說道。

    齊璞也不受寵若驚,在看了一陣風都能吹走的新帝一眼後,嘆了口氣搖了下頭。

    他也懂他阿父想為新帝多做些事的心思,這時候,如若他們齊家不為新帝著想,這滿目荒蕪的宮中,又有誰替新帝著想?

    新帝這時候孑然一身,現在硬撐著坐在這個皇位上想來也是費盡全身力氣了。

    齊璞趕著天還早就回去說他父親的情況,謝慧齊趕到宮里時天已經黑了,新帝正在處理言官上報的趙相家下人在國喪時期流連花街柳巷之事,她並未見到他,也沒見到她家齊國公。

    但她還是被大內大總管于荊領著進了太和殿。

    太和殿內,齊國公咳個不停,跟禮部的人在商量著逝帝喪事的最終規格。

    于公公要去稟,謝慧齊攔了他。

    她先在門口站了半個時辰,也听了他半個時辰的咳,都沒見人出來。

    天都黑了,夜風來襲,吹得她梳得嚴實的頭發都亂了絲縷下來,飄在臉上,竟是讓她顯得有那麼幾分虛弱。

    陪在一邊的于公公于心不忍,想要再進門去稟,還是被她攔了下來。

    謝慧齊改站去了側殿的門口,咳嗽聲也是听不到了。

    只是再時辰後,她听到有腳步聲出來,那熟悉的咳嗽聲又傳到了她耳里後,她眼淚不知為何,“唰”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身邊的小麥她們心疼地看著她,拿了帕子給她。

    謝慧齊趕緊拿了帕子擦淚,這眼淚還未擦干,齊國公就被于公公帶了過來。

    齊國公匆步走了進來,見她站在隱蔽但迎著風的門口不動,一出口竟是訓斥,“誰讓你站在門口的?”

    說著就過去摸她的臉。

    可他的手卻比她的臉還冰。

    謝慧齊在他的手欲要縮回去後附住了他的手背,勉強出聲道,“咱們能回家了罷?你該回去給娘和二嬸上柱香了,她們都有許多日沒見你了。”

    門邊慘淡的燈籠下,齊君昀看清楚了她眼里那還未奪眶而出的眼淚,爾後,他怔怔地點了頭。

    回去的馬車上,齊君昀倒在了妻子的懷里,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一路睡回齊國公府,一下馬車,他就被塞了一碗濃黑的藥汁進口,進靈堂時,一直覺得藥汁往上翻滾的齊國公站在門口把回到口中的藥汁又再強咽了回去,進了冷清的靈堂,他給母親和二嬸上了香,跪在她們面前磕了頭,爾後抬頭看著她們的牌位不語。

    等到身後有人抱住他,齊國公回過頭,看著他妻子,看到她依舊如當年那樣黑白分明的眼里映著他的樣子,他伸手攬過了她,抱她到了面前攬住了她。

    “我沒事的,”他淡道,眼楮看著牌位,薄唇輕觸著她的發,“我不會走在你的前面,別擔心。”

    失去的滋味太難受了,她那麼愛他,怎麼受得了?他不會讓她受這個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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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給婆婆她們上過香後,謝慧齊就牽他回去了,一路上她都在想,幸好這麼多年她都在他身邊,駐扎在他心間,可以牽著他走。

    若是放他一個人,他要怎麼熬。

    回了鶴心院,余小英早就帶著徒弟候在了浴房給他推拿扎針,谷芝堇與表妹坐在暖閣同她喝著花茶,見妹妹臉色蒼白,但精神還算是好的,沉靜的女人便多瞧了妹妹幾眼。

    她先前想妹妹總是要比她幸運幾分的,不過這些年她看在眼里也不能如此算,位置太高,擔負的便也更多。

    不過,還好,世事再煎熬繁瑣,放諸在她身上,應照出來的是日益的沉穩淡定——谷芝堇也是明白為何表妹夫的總是放在她的身上。

    她是縱如何柔情百千,也從不凋零,她柔軟但不柔弱。

    “姐姐?”謝慧齊給她倒了茶,見表姐看著她不放,便叫了她一聲,把裝著剛送來的軟玉糕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嘗嘗。”

    “就幾天就瘦多了,”谷芝堇捏了一口軟玉糕,帶著奶香味的糕點入口即化,她吞咽了便道,“睡不好?”

    謝慧齊摸了摸自己的臉,點了下頭,“是瘦了些了,你也知道的,國公爺這幾天不在家,我便也睡不好。”

    皇帝過逝,谷府有事,谷芝堇便也回去了,今晚也是下午得了信跟丈夫過來的,見表妹說著臉上神情倒也寧靜,便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謝慧齊朝她淺淺一頷首,也沒再言語了。

    她累極,但好在論起堅韌絲毫不遜于她的表姐更是個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女人,她們都是經了不少事過來的,在這樣的人面前,她不需要面露哀淒,更不需要痛哭失聲表達痛苦,她們很明白,彼此能坐在對方的身邊,靜靜地呆一會都是安寧,也是最大的撫慰。

    她們性格不同,但她們是站在同一個的位置的同類,她們不需要言語也能明白對方。

    亥時過了余小英才帶了人從浴房出來,這時候謝慧齊已經去看過睡下的兒女們了。

    國公爺出來後的頭發還半濕著,謝慧齊給他擦干了,讓他靠在懷里再躺了一會,等他頭發的濕氣散盡了她才滑下了枕頭,抱著他的腰讓他繼續沉睡。

    “小姑娘?”

    半夜,她听到他叫她,她“嗯”了一聲,在黑暗中輕吻著他的臉,撫著他堅實的背,听到他在下一刻又沉睡了過去,她方才睡了過去。

    他回來了,她便也安穩了。

    **

    齊國公第二日清晨就醒了,醒來發現纏繞他幾日頭疼散去了一半,妻子的臉還靠在他的肩窩處,他轉頭看了看外邊的天色,這時候天色還微黑,但想來也不是太早,冬日的天總是要帝得晚一些。

    他也沒去看沙漏,低了頭去瞧她的臉,輕撫了下她的裸*背,除此之外便也沒再動了。

    她也怕是好些日子沒睡過一場好覺了。

    夫妻倆直到辰時才起,這時候兒女們都呆在鶴心院的暖閣了,謝慧齊醒來給國公爺穿好衣裳,就把兒女們召了內臥跟他們父親說話。

    好幾日不見,齊望他們光是請安的話都有許多話要跟他們父親說。

    齊潤還在那跟他父親做保證,說過兩年長大,他就讓他回家來享清福,不被朝廷那些人欺負了。

    “那我給阿父天天做好吃的。”齊奚想想道。

    謝慧齊還未梳妝好,這時候下人端來了粥,她站到他面前吹了吹碗,就著碗讓他一口氣喝了一碗下去。

    “你緩緩嘛。”見母親太獨斷,讓他們阿父吃口粥都不帶喘口氣的,齊潤對她很不滿。

    謝慧齊看都沒看他一眼,把空碗放到銀盤上,朝下人抬抬首,示意她下去,便又坐到一邊梳妝去了,沒打擾他們說話。

    “您說,這事還是不能把他拉下來?”齊璞這時候皺著眉跟他父親說著趙益樓的事。

    “外邊還沒有消息傳來?”齊君昀淡淡瞥了大兒一眼。

    齊璞一怔。

    “去問問。”

    齊璞皺著眉起身,甩袖離去。

    他出去找人問探子回來沒有,跟著他的齊武搖頭,“還未有消息送進府。”

    但話剛落音,就有人道探子進府了。

    齊璞等了一會,等到了探子送來了趙益樓把他那僕從一家幾口送刑部處之的消息,听聞後,他冷笑了一聲。

    屋內,隔了半柱香的時辰,小麥就把藥端來了,藥也是在鶴心院的小廚房里熬的,端來也還是很燙,謝慧齊吹了吹,這次沒一口氣把藥給灌下去,而是一口一口喂的。

    這藥傷胃,得慢著喝。

    見母親一口一口喂父親,齊潤又不滿了,“阿父又不是小寶寶。”

    他才是。

    謝慧齊真是懶得與他多說,下巴朝他身後的空椅子抬了抬,齊潤見狀不滿,但還是乖乖地坐上了椅子。

    “阿娘,阿父什麼時候好?”相比小弟弟的左也不滿右也不滿,齊望甚是憂心忡忡,他自打進來就站在他阿父的一角沒動,手指扯著他父親的一角衣裳。

    “再過幾天就好了,乖乖吃藥就好了。”謝慧齊每一口都要探一探溫度,差不多才喂進去。

    “阿父听你的話的呢,”齊奚在旁邊自己安慰自己,“肯定好得快。”

    齊君昀眼楮看著她不放,也不言語,由妻子跟兒女們說話,等到藥碗空了,他才輕輕跟她道,“要進宮了。”

    宮里還有不少事。

    謝慧齊把碗擱在了盤中,拿手絹擦了擦他的嘴角,點點頭道,“知道了,中午和晚膳的飯和藥我讓齊大和齊恫輪流送,到了夜間就回趟府吧,你睡在外面我不放心,我也睡不著。”

    齊君昀點了頭。

    “帶著孩子們去跟娘和二嬸她們上柱香再走,你們先去,我吩咐下人點事就來。”她又道,看著他點了頭,她忍不住抬首摸了下他因瘦越發冷峻的臉,看著他的眼與他再道,“做什麼事,你得多想想孩子們跟我,你別說是有事,就是病了也讓我們心焦如焚。”

    齊君昀頷首起身,把她也帶了起來,抱著她輕拍了下她的背,就彎腰抱起了齊奚,牽著齊潤,看著齊望拉好了他的衣袍,便帶著兒女們去靈堂了。

    **

    這日國公夫人給國公爺準備的膳食是二人份的,一等時候送進來,平哀帝便跟著齊國公用膳。

    帝臣兩人在單獨的房間里用著膳,禮部的人跟戶部的人繼續在太和殿的大膳廳里邊吃邊吵,一個人說要多少銀子,一個說沒銀子,吵得天翻地覆,逝去的長哀帝被他們放在嘴上飆來飆去,哀意全無,火氣倒十足。

    長哀帝一手扶持主來的兵馬大元帥,也是四大輔臣之一的林立淵見吵得他心煩,當場就掀了桌子,在一片寂靜聲中邁出了宮廳,出來找皇帝跟齊國公了。

    一找到他們,跟小皇帝行了禮,得了座,林立淵就朝齊國公冷冰冰地看去。

    林立淵是殺將,他之前本只是江南益縣的一個小武官,連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來,後來跟當時還是太子的長哀帝一路殺到西北,再到京時,他就取代了之前的歸元大將軍成了兵馬大元師,掌全國一分為三的一份兵力。

    林立淵寡言冷酷,凡事只動刀不動嘴,動不了刀時也不愛動嘴,只愛動眼神,見齊國公躲清靜也不帶上他,他滿肚子的不滿就用眼神化為了利刃,刀刀刮在了齊國公的臉上。

    齊國公沒打過仗,但他是見過了四個皇帝的人了,一個經歷過這麼多皇帝的伯爵是不懂什麼叫害怕的,更不會在幾個眼神下就失態,遂依舊食不語地用著膳。

    等到太監把林元帥的碗筷拿來,國公府送來的菜也被皇帝跟國公爺吃得差不多了,林元帥也是冷著一張臉,接過那小碗,把碗里的米飯倒了一個剩菜盤子里,冷冷道,“飯桶?”

    太監忙不迭拿來了飯缽過來。

    國公府送來的是蒸飯,現在還剩個一小半。

    林立淵看那飯缽用來吃飯還差不多,干脆拿過了缽,又把那盤子的米飯剩菜倒到了缽里,見小皇帝跟齊國公都擱了筷,他眼楮瞄了瞄桌上的剩菜盤子,自己動手就全放到了缽里,拿筷子拌了拌就大口吃了起來。

    武將不太講規矩,齊國公是跟林立淵用過幾次膳的,便也不奇怪,而林立淵更是長哀帝心腹,是長哀帝交給平哀帝的一把對外的利刃,平哀帝更是不在乎他用膳容儀,見林言淵像是餓極了,桌上的湯碗也只剩一點了,就朝身邊的老宮人道,“于公公,去讓人用碗湯過來。”

    “是,皇上。”

    林立淵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光,便是後來送來的湯也沒放過,喝了大半碗,這才放下碗面無表情地對小皇帝道,“殺幾個罷。”

    都沒規矩了。

    見他一開口說話就是殺人,平哀帝不禁翹了下嘴角。

    他笑容極冷,看不出不快來,也看不出歡愉。

    “哪幾個?”他淡淡道。

    林立淵不是莽夫,他打了無數場勝仗才得來現在的這個位置,不僅僅靠的只是他的勇猛與身手,“白高山,劉斯,上官文……”

    都是文官,還是他父皇提拔上來的文官,先前還站在國公府的後面,只是在趙益樓為右相後,他們倒戈向了趙相。

    平哀帝平靜地看向了他的表伯父。

    “我來殺……”見小皇帝看向齊國公,林立淵冷冷地牽起嘴角,無情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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