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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狂上加狂 -【舊時燕飛帝王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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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驍王微微一笑,恭敬地低頭道:“皇兄的美意,臣弟心領了。只是最近父皇已經為臣弟指婚,若是這個時候鬧出枝節來……倒是不好了……”

    說完他便再告辭上馬走人了。

    霍東雷眼看著霍尊霆出了市集,才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意。

    方才霍尊霆倒是沒打誑語,父皇的確是要給這個因為忙於南征北戰一直沒有正妃的二皇子指配一位良人。

    這位及即將成為正妃的女子,便是大齊的靖康王——沈茂公的女兒。沈公是齊帝老部下,也是至交好友,更重要是,他是大齊沈皇后的親兄。

    沈家是新野豪強地主出身,家底頗豐,當年霍允揭竿而起,卻手頭匱乏,彼時沈公是沈家的掌權人,可是卻也是個頗有韜略之輩,不但沒有嚇得撇清關係,反而極力支持,兵餉輜重皆有沈家一力提供。而且在隨後的戰事征討中,一向交友甚廣的他積極聯絡各方豪強,為霍允掃清了不少障礙。

    更難能可貴的是,沈茂公極其會做人,從來不會在人前擺國舅爺的架子,就算現在掌管戶部,身居高位,可是管理實務依然勤勉中肯,每日雞鳴早已晨起,永遠是第一個早朝到達的臣子。人都道這位沈國舅說話甚是有分量,平日話語不多,可他提的建議齊帝從來沒有反駁過,甚得齊帝的信任。

    沈茂公有二子一女,大兒子頗有家父之風,做事沉穩,在戶部幫助父親料理政事;二兒子叫人失望些,一心喜好舞刀弄槍,便是個混不吝的刺頭兒卻也是京城十六衛的驍騎統領。

    至於小女兒沈雅靜也是極出色,芳齡十五如一朵嬌嫩的鮮花,這朵名貴嬌花會花落誰家,一直是讓人心懸。

    本來太子對這位表妹是勢在必得的。太子在新野老家娶有正妻,可是後來在戰亂之中,正妻李氏在亂軍中喪命,雖然太子府裡側妃侍妾不少,可是太子太子妃一位一直虛懸。霍東雷心知若是拉攏了自己的這位看似低調,實則在大齊朝堂舉重若輕的舅舅,那麼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更加穩健,便在自己的母親沈皇后面前流露了這層意思,希望求得嬌滴滴的表妹入了太子宮中。

    沈皇后也真希望自己寵愛的大兒成為弟弟的乘龍快婿,可是有一樣犯難的是,那沈雅靜打小兒便是有主意的孩子,一早便是戀上了自己的二表哥霍尊霆。

    這點上她倒是隨了姑姑沈皇后的性子,雖然看著端淑嫻雅,其實很有些自己的心勁兒,一旦打定主意便是天王老子下令也是更改不了。

    霍東雷幾次獻殷勤都是鎩羽而歸,便指望著父皇下令指婚,將小表妹指給自己。可是沒想到那沈雅靜聽聞了消息,竟是一個人進宮面聖去了,也不知說了什麼,竟讓父皇更改了主意,頒布了聖旨,將她指婚給了驍王霍尊霆。

    太子雖然對表妹談不上迷戀,可是這等聯姻背後的深意卻讓他徹夜難眠。父皇為何如此?莫不是改了立儲的主意?聖心難以揣測,真是讓人忐忑……

    不過二弟一向醉心軍中事務,對女色倒是淡薄得很,雖然那沈家表妹主動示好,可也沒見他有多憐香惜玉,這次卻反常地幾次被個當街賣粥的小女子引得流連忘返……

    想到這,霍東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陰險的微笑,回味著霍尊霆方才說過的話——“這個時候鬧出枝節來,倒是不好”。

    這麼說來,二弟的意思便是將表妹娶進王府裡,再將這賣粥的小西施納入自己的懷裡,坐收漁人之利嘍?

    “衝冠一怒為紅顏”,乃是自古就有的佳話,卻不知自己這位一向冷靜自持的皇弟若遇到守護紅顏的關卡,會是怎樣的表現了呢?

    想到這,他轉身望瞭望那粥舖裡忙碌的粉紅色的嬌俏身影,衝著身後的侍衛道::“去,將驍騎營沈統領請到太子宮中,倒是許久沒有與他好好地飲上一杯了……

    過了幾日,粥攤便來了位不速之客,一個滿臉橫肉的錦衣華服的粗壯公子帶著幾位家僕來到了尉遲家的粥攤。敬柔正在一旁洗著青菜,那公子進了粥舖後掃視了一圈兒,便盯住了面容姣好的敬柔,上下打量了一番,便猶自低聲冷笑道:“倒是個模樣可人的,難怪妖媚得叫我未來的妹婿移不開眼……”

    一旁的鴛鴦一看那公子神情不對,心裡暗叫聲不妙!

    敬賢去了學堂,小姐此時不在粥舖,與尉遲老爺一起去千繡齋與老闆結算錢銀去了。若是有人來找茬……。想到這,鴛鴦悄悄從菜板上拎起了剁肉用的菜刀。

    她的爹爹是名拳師,打小兒便在家中練習過拳腳,後來因為爹爹去世,她賣身葬父入了將軍府,能成為了小姐的貼身婢女,也是因為有些拳腳,能護得小姐周全,所以這身武藝倒是從來沒有荒廢。

    可是想到這是京城,不再是白露山的地界了,想了想,便放下了菜刀,改拎起了新砍出來粗大的燒火棍。

    那一臉兇像的公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椅子上後先是要了碗涼粥,沒吃幾口便怪聲叫道:“啊呸!這麼大隻的蟑螂,你們這黑心粥舖的配菜倒是葷素齊全啊!”

    說著便從那粥碗裡拎出了一隻長鬚黑殼死“蟑螂”。

    這下可好,粥舖了幾個猶在食粥的食客一見是紛紛作嘔,連粥錢都沒留下,便一哄而散了。

    那麼大的蟑螂,看著就不像中原品種,敬柔驚嚇之餘定睛一看便是有些氣極而笑,這位找茬的公子倒是不挑,也不知在哪抓了隻天牛兒便充作了蟑螂。

    這涼粥那麼淺淺的一碗,若是真掉個黑殼的蟲子進去,老早在盛粥的時候便瞧見了,哪裡還輪得到他扯著大嘴在那怪叫?

    當下便沒好氣地說道:“這位公子,我們粥舖四周並沒有愛生這天牛兒的樹木,這麼大的蟲子不可能盛粥的時候看不見,您攪動一下調羹便一下子浮了出來……莫不是公子您不下心夾帶進來的吧?”

    那華服公子重重的冷哼,直盯著給他盛粥端來的敬柔惡狠狠道:“竟是個黑心的粥舖,本大爺現在身體不大爽利,疑心你這粥舖烹出的粥品還有旁的腌臢東西!本大爺乃是京城的十六衛禁軍驍騎統領沈康,疑心你乃前朝逆賊後裔,陰謀毒害大齊武將,來人!將這小娘皮拿下,擒去官府仔細審問審問!

    眼看著他身後的幾位彪形大漢一擁而上,鴛鴦急了連忙操起燒火棍朝著他們劈頭蓋臉地砸去,那領頭的沈康一時沒有防備,額角正好被燒火棍掛到,便是起了幾道細細的血痕,他本就是受了人的挑唆,存著心來找茬,這下見了紅,便更是氣得哇哇怪叫,愈加理直氣壯:“大膽潑婦,竟敢出手傷及朝廷武將,你不是反賊誰還能是!”當下便掀翻了桌椅,伸腳便踹向了鴛鴦,

    二人一時打斗在了一處,粥舖的雨篷也被掀翻,巷口擠滿了圍觀的民眾,可是早有守在巷口的十六衛驍騎護衛亮了腰牌,跟著民眾說是辦差,一時間大家都只是看著熱鬧並無人再去報官。

    可那鴛鴦再勇猛到底是個女子,怎麼架得住一群餓狼,不一會便落了下風。

    當飛燕與叔伯回轉時,巷口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她心裡隱約覺得是出了大事,連忙與叔伯擠進人群一看:

    鴛鴦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雙手護頭被幾個大漢痛打,而堂妹被這群來者五花大綁,在地上拖拽著前行,那小臉早就嚇得煞白,叔伯雖是懦弱,可是親見小女被這般欺凌,便是瘋了似的要去護著女兒,結果卻是被甩到了一旁院牆邊的石頭上,磕得是頭破血流。

    飛燕眼尖,一眼便掃到了那幾個人身上明晃晃的腰牌,猜出了這些個惡漢的身份,心裡暗暗生急,扶起了伯父後,便是硬著頭皮要衝上去救那難敵眾拳快被打暈了的鴛鴦。

    可是她身形剛動。便有人在背後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尉遲小姐,還是不要靠前,免得受了傷,在下也不好交差……”

    尉遲飛燕回頭一看,竟是這些日子一直監視他們的倆位青衣男子。

    這些日子裡,這兩位男子一直風雨無阻地隨行監視,飛燕瞧著他們甚是辛苦,還曾趁著敬賢他們不注意,親自奉茶給兩位小哥兒消暑。

    那倆小哥兒見被她識破,竟然毫不尷尬,道一聲謝謝後,便將茶水一飲而盡。然後依然如故。飛燕見他們如此,倒是不以為意,繼續泰然做著自己的事情,反正這倆人便是整日蹲守,倒是不曾騷擾。只是不知那驍王何時才能打消從她身上打探叛軍消息的念頭。

    可是此時瞧見他們,再看他們皺著眉看那些驍騎營的兇漢的模樣,倒不像是一伙的……

    想到這,她轉身懇求道:“還請二位官爺救一救我那可憐的妹妹和婢女……”

    沒想到其中一個人為難地說道:“王爺只吩咐在下照管好尉遲飛燕小姐,並沒有提到旁人……”

    飛燕急得回過頭來,看著自己的伯父滿頭是血,居然還搖搖晃晃地要衝過,便咬了咬銀牙,急切地說:“小女的確知道一些義軍的隱情要稟告驍王,還請兩位官爺出手,莫要讓他們再打了……”

    此言一出,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飛身躍了過去,抬手便將幾個圍過來要毒打尉遲瑞的驍騎營的大漢打翻在了地上,又將那幾個毆打鴛鴦的壯漢一個飛腿擊退。

    沈康被來人唬得一愣,厲聲喝道:“來者何人?竟敢阻擋驍騎營辦差?”一個青衣人舉起自己的軍牌道:“吾乃驍王旗下督騎衛,奉令保護尉遲小姐周全,還望沈大人行個方便。”

    沈康是那沈國舅的二子,生性魯莽,加之與那驍王還有些陳年過節,本來就是瞧那二皇子不大順眼。他與太子私交甚篤,這幾日無意從太子那聽聞了驍王竟是這邊剛領了皇命要娶自己的妹妹,那邊就跟個市井粗鄙的賣粥商婦眉來眼去,不由得氣往上撞。

    他的姑母乃是當朝皇后,沈家在大齊可以說是如日中天,養得他也愈發目中無人,本來他屬意自己的妹妹嫁與太子,將來妹妹成了大齊新后,正好可以繼續光耀沈家門楣,可是他那平日冰雪聰明的妹妹,這次倒是豬油蒙心,一心要嫁與那霉運罩頂的二皇子!

    要知道,就算是莽撞如他也看出來了:皇帝防著自己的二皇子呢!最近幾次分兵權,那霍尊霆剩下的家底兒可是不多了,誰人不知驍王算是失了盛寵?

    於是他便是理直氣壯來尋一尋賣粥小娘皮的晦氣,若是那驍王識趣不露頭倒是還好。若是強出頭,他倒要看看這未來的妹婿準備​​打著怎樣的名頭來包庇這沒過門兒的小姘頭?

    可是沒想到,這驍王倒真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竟然老早便派出兩名侍衛守護這賣粥小西施了,太子之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他不知這兩個侍衛口中的尉遲小姐另有他人。只是一味地恨上那被綁縛著的尉遲敬柔。想到這,便愈加覺得自己的妹子沈雅靜丟人,不顧大家閨秀的矜持,眼巴巴地求到了皇上那去,結果呢?竟是敵不過個布衣荊釵的前朝落魄戶的女子!

    可是既然報出驍王的名號,他倒是不能不給這大齊二殿下走個場面,便叫手下人住了手,皮笑肉不笑地抱拳道:“既然是驍王的手下,自然更懂得“律法”二字的分量,我十六衛負責京城的安全防衛,今兒得了線報,這尉遲敬柔乃是前朝叛黨,埋伏在京中伺機刺殺朝中要員,茲事重大,還要把人犯帶入大牢仔細審問!若是驍王有心要人,就請到靖康王府,跟他未來的岳父好好地細說一下吧!”

    說著便叫著自己的人架起那被堵了嘴的尉遲敬柔扔上馬車揚長而去。

    尉遲飛燕看了心急道:“你們快些攔住他們,不能讓他們帶走敬柔!”

    那二人歉然地抱拳道:“尉遲小姐方才只是說莫要讓他們再打了,在下已經辦到,小姐若是還有別的請求,恕在下無能為力,還是請小姐跟驍王稟明比較穩妥… …”

    飛燕沒想到這二人辦事這般木訥,倒是會咬文嚼字,可是心知他二人的確是奈何不得十六衛的驍騎統領。便皺著眉去扶起了鴛鴦和叔伯,這二人都是傷得不輕,幸好那倆人似乎感念著飛燕敬上的茶水,便主動幫她將二人扶回家中,又找來了大夫。

    飛燕一心懸掛著兩邊,心知敬柔一個小女娃身在大牢,遭受什麼樣的屈辱都是有可能的。眼看著鴛鴦與伯父無性命之憂,她便央著二人去見驍王。

    當隨著倆個人坐上馬車再次踏入驍王府時,飛燕深吸了一口氣,暗暗給自己鼓氣兒。眼下是繁華的京城,可是她卻覺得這看似富庶富貴之地,竟是潛伏著深潭惡龍,比白露山的窮山惡水更讓人心驚。以前在白露山的崢嶸時日,有比這更凶險的時刻,可是那時她尚有部眾可以指揮,從來沒有這般孑然一身,孤軍奮戰。

    可她知道不久後,便是有一場惡仗,而她毫無退路。

    踏入王府時,夕陽已經西垂。飛燕被王府裡的侍女一路引領著來到了王府花園後的溫泉池邊。

    驍王今日歇朝,應該是剛好沐浴完畢,。坐在溫泉池邊的竹棚台階上,一邊飲著清茶,一邊欣賞著樂娘彈奏的悠揚輕緩的琴聲,當真是逍遙自在得很。

    只見他披散著滿頭微濕的長髮,一身寬鬆素色麻布長袍,僅在腰間微微打了個結兒,光裸的腳上踩著一雙柚木製成的木屐,伴著悠揚的古琴聲在地面上輕輕擊打節拍。

    飛燕進府時,一再央求著總管早些領了自己去見驍王。卻不曾想竟是看到這樣衣衫不整的男子,他雖然身罩長袍,可是屈膝而坐,那兩條肌肉糾結的健壯大腿盡是露得徹底,不禁疑心他那長袍下面似乎是未著寸縷……

    饒是飛燕,也覺得臉色微紅,有心想要惱,可是又是自己一味強求著來見驍王,怎麼看都是她打擾了主人的清淨,倒是怨不得這殿下衣衫不整了。

    那驍王似乎正聽到得趣的地方,手指在膝蓋也是輕輕撫節,微微閉著俊眸,濃黑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深深的影子。尉遲飛燕雖然心裡焦急,卻心知不可在這個陰沉莫測的二殿下面前失了分寸,便是跪在一旁低著頭,靜靜等候。

    過了好一會,那樂娘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抱著琴悄悄退下後,那驍王才慢慢睜開了眼道:“尉遲小姐,好久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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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1:42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雖然嘴裡打著招呼,可是他的眼兒卻並沒有看向她,舒了腰身後,便起身突然解衣,露出同樣肌肉糾結的上半身,趴伏在了竹亭裡的竹藤床上,伸手喚來了一位侍女,那侍女恭敬地跪在藤床邊,素手沾取去一旁玉盒裡帶著藥香的褐色軟膏,在掌心化開成水,在驍王后背的一處猙獰的傷口處溫柔的來回輕撫……

    飛燕一眼便看出了那傷口似乎分外眼熟……這分明是中了至毒“百日愁”的症狀啊!

    莫非是當日之傷竟是還沒有癒合?飛燕心裡一驚。若是沒有搞錯,這傷口……當是二年前的一筆陳年積債。這二殿下懸賞緝拿於她,又幾次三番派了些刺客上山,如此這番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害得她差點被那刺客得了手。

    樊景一時氣憤不過,竟然率著幾個親隨偷偷下了山,在一次遭遇戰中,假扮著大齊的兵卒,偷偷挨近了當時督戰的驍王,放了一記帶毒的冷箭。

    可是過了幾日便傳來消息那驍王已經解了毒性,安然無恙的巡營了。

    樊景還心下納悶,直以為自己失了手,可是現在一看那傷口,雖然逐漸癒合,但還有些潰爛,而且那周遭有些發烏的顏色的確是“百日愁”發作時的症狀,看來驍王雖未喪命,可是劇毒難盡解,竟是讓傷口潰爛了足有兩年……

    百日愁的毒性霸道,只需要一點點,中者立刻會渾身酸軟是有十之八九是難逃一死,就算僥倖解了毒性,也會落得夜夜全身骨縫痛麻的下場,若是男子中毒,更是會傷及男兒的根本,終身不舉,再難有後……

    當時樊景得到這種毒物的植物,便要在山上大量種植,以待戰場上全軍的武器皆塗抹此物。到時候便是傷敵無往不利了。

    可是尉遲飛燕卻是聞言蹙眉極力反對。

    兩軍相遇,對敵廝殺各為其主,傷亡再所難免,醉臥沙場不起也是男兒本色!可是若是這等陰損的招數,便是有些沾染者死的用心毒辣了,就算不死,落下那種終身難以擺脫的病根,讓人斷子絕孫,也是失了帥者之仁。見她心中不喜,幾次爭論後,樊景才算作罷。

    如此說來,這驍王正值男兒大好年華,卻妻妾全無,京城裡出了名的不沾女色,竟是這般難以啟齒的緣由……

    看到這,尉遲飛燕心裡一沉,突然有些明白驍王對那白露山義軍的執著了,日日受著當日毒物的煎熬,依著驍王的性子,怎麼可能善罷甘休?自己一時情急,喊出了要吐露義軍軍情之言,只怕是拿不出“乾貨”來,這驍王便是不好打發了……

    這廂瞟了一眼傷口​​後,秉持非禮勿視的態度,盡量不抬頭去看二殿下猶帶著溫泉熱氣的軀幹、大腿,低聲說道:“民女此來是懇請二殿下垂恩,施以援手解救民女那被誣陷的堂妹敬柔。”

    驍王閉著眼,任憑美婢揉捏著後背頸肌。懶洋洋道:“十六衛的事務,本王向來管不著,他們辦差,必有他們的道理,尉遲小姐說說看,有什麼值得本王出力的?”

    尉遲飛燕低頭言道:“那日殿下詢問小女家父白露山逆賊,可是因為年頭久遠,真是想不起了,後來倒是依稀想起家父以前曾經提及前朝梁高祖在世時,曾經在白露山一代秘密修築了銀庫,曾經移了一部分國庫的銀兩過去,以備戰事發生不時之需……若是及時找到,倒是免了被叛軍佔去,藉此財力作亂之虞。”

    “哦,竟有這等奇事?那銀庫的地圖呢?”

    “後來,據說地圖是在隨著舊帝跌入了山崖……”

    這時驍王已經塗抹完了藥膏,合攏好了衣裳,在床榻上單手支著頭側臥著,目光炯炯地望向了飛燕:“說了半天,本王想要找地圖,就要搜尋大齊半個國土。在不知名的山崖下去找副不知在不在的白骨,然後再看看它的骨骸裡是否有個影傳的地圖,再驗一驗這地圖是否真是所謂的前朝寶庫的圖跡……尉遲小姐好膽色啊,這幾日的商賈生涯倒是練就了三寸不爛的唇舌,只這短短一路的時間,便是想出了這麼個滴水不露的鄉野傳言糊弄本王了……佩服!”

    驍王說話聲音低沉,語音慵懶卻極富穿透力,此時語調裡的辛辣調侃,倒是被一一演繹出來。聽得飛燕也是頭皮一緊,也暗罵自己荒誕。

    若是時間允許,飛燕覺得自己定能想出個更穩妥的,被這二殿下一番毒舌品評後,她也是自覺接下來差不多該被拖下去痛打嚴懲一番了……於是便是硬著頭皮說道:“民女這裡真是沒有殿下想要的情報,不過家父遺有幾本兵法著作,若是殿下不嫌棄,民女願意獻上,以供殿下閒暇品評。”

    說完,她便俯首緊貼在地,等待著驍王的發落。

    過了好半響,才聽驍王說道:“小姐救妹心切,本王倒是體諒一二。尉遲將軍乃是個用兵的奇才,奈何未棲明主,憾然早逝,那幾本遺作一定是小姐心愛之物,本王雖一心傾慕尉遲將軍的才華,卻不忍奪喪父孤女之所愛,還是請小姐珍藏在身側吧。”

    說到這兒,他微頓了下,說道:“那十六衛驍騎營拿了人,必定是送到大理寺的女監,那沈康再大的膽子,也不會在本王手下面前擒了人後,關入自己的府中落人口實,大理寺新任的刑官乃是個忠正之人,若是經過他的手續,倒是不用擔心那沈康會動用私刑,還請小姐略寬些心,待到明日一早,本王會去大理寺要人的。”

    聽聞了這話,飛燕竟是顧不得非禮勿視,略感詫異地微微抬起頭來,卻看到那驍王也看著自己,表情淡然,倒不像是誆騙的模樣。

    “天色不早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本王自會派人將敬柔小姐送歸府上的。魏總管,送客!”

    從王府出來,尉遲飛燕還有些恍惚,竟然沒想到那看起來難纏的霍尊霆竟然是這樣痛快地應下了自己的請求。若不是明知道他是個“不行”的,有時候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還真會誤會他有些什麼不軌的意思……

    當尉遲飛燕出府後。那肖青便被驍王叫來,吩咐他馬上去大理寺打點,照拂那尉遲敬柔無虞。

    肖青領命後,看著正在穿衣的驍王的傷背,想起就在前日,他突然命令自己用沾了劍鋒草汁液的利箭刺向後背,便覺得主子現如今的行事愈加看不懂了,忍不住開口道:“王爺,你為何這時命人尋來劍鋒草淬毒提煉?要知道這劍鋒草的毒性表象可是肖似百日愁的,雖然中毒後及時救治,可以更好增強身體的抗毒性,但就算是藥還有三分毒,更何況這種霸道的毒草?還望殿下珍重身子,才是我等屬下的福分。”

    要知道,接種草毒,淺淺劃道傷口即好,何須刺出那麼猙獰的傷口,而且此時正值夏天,傷口容易潰爛,並不是接種草毒的好時節啊!

    驍王穿好了衣服,活動了下筋骨,覺得一宿的劇痛似乎加劇了。這草毒他是每三年一接種的,正是因為如此,當年才算是僥倖逃過了樊景暗算的那一支毒箭之險。

    去年冬季,他才剛剛接了草毒,今年又接種得的確是頻繁了些,所以襲來的劇痛也較以往加倍了許多。

    可是如若不這般,怎麼能麻痺那隻輕盈的小金燕呢?

    想到這,他的眸光逐漸轉深,心知是時候收網了……

    飛燕回轉家中時,敬賢也已經回來,驚聞家中巨變,便是有些無措憤恨地坐在父親的床邊,看到堂姐回來,說是妹妹第二日便能放出,才緩緩鬆了口氣。叔伯的傷勢倒是無虞了,那鴛鴦傷得重了些,入了也便發起燒了,一個勁兒的喊著小姐,折騰了一宿,天亮時,人才清醒過來。

    本來飛燕心裡還忐忑著驍王所言是不是打了誑語,因為說定了是一早,卻是等到日頭偏西也不見敬柔的蹤影。就在飛燕等得有些焦躁時,終於有一輛驍王府的馬車將髮絲蓬亂的敬柔送了回來。

    那敬柔下了馬車,撲在姐姐懷里便是嚎啕大哭,飛燕暗自擔心,便拍著堂妹的後背單獨入了敬柔的房中,細細詢問她一天一夜可曾受了什麼折辱?

    那敬柔哭了一通,緩解這一夜的驚嚇,便是小聲說了那大理寺女監的情形,除了監婆子略凶狠,在帶著臭味的爛棉絮木板上煎熬了一宿,飯食湯水居然比爹爹做得還難吃外,倒是沒有旁的刁難。

    飛燕看那敬柔的神情不是說謊,也放了心,親自給她打了洗臉水,梳洗整齊頭髮,囑咐她去看叔伯的時候不要一味的哭泣,要讓傷重的叔伯安心養病。敬柔點了點頭,便去叔伯的房中去了。

    尉遲瑞眼看著女兒回來,頓時放下心來,拉著女兒一陣的詢問這事情的緣由。

    飛燕出門時,這才發現送敬柔回來的那名侍衛並沒有離開,便又回屋打開妝台的抽屜,取了幾兩銀子,出門酬謝這侍衛還有車夫。

    沒想到那侍衛卻是抱拳婉拒,恭敬地說:“二殿下有吩咐,若是尉遲小姐料理好了家中的事務,請隨小的入王府,二殿下有要事與小姐相商。”

    尉遲飛燕略一皺眉,想了想,囑咐著敬賢與敬柔在家中做飯照料後,便隨著那侍衛第三次入了那驍王府。

    這次再見驍王,他的衣冠倒是整齊,一身白綢的騎馬勁裝,手揮著馬鞭,似乎是這個晚飯時節還要外出的樣子,見飛燕進來,便示意她隨行在自己的身後,一邊匆匆向府門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言道:“本王一會要進宮面聖,魏總管已經請來了幾名宮裡裁衣的師傅,便讓侍女帶著你去裁衣,記住挑些顏色華貴些的,再順便挑一挑搭配的頭面首飾,因為時間太趕,倒是不能事先定制了。就且挑些戴一戴……”

    饒是飛燕也被這驍王弄得有些糊塗,驍王人高腿長,加上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她跟得甚是吃力,一路提著粗布羅裙緊跟在他身後,已經是微微帶喘,心裡不由得暗罵道:既然這般趕時間,為何還要叫自己前來見他?不是個東西,倒是個頂會擺譜滅人威風的!

    不過霍尊霆的這番沒頭沒腦的吩咐,倒是叫人疑惑,便喘息著問道:“為何殿下如此……如此吩咐?”

    霍尊霆已經走到了驍王府的門口,將馬鞭扔甩給了一旁的馬童,踩蹬上馬後,才俊眸微瞇地移向了一路跑得小臉微紅的飛燕姑娘,若無其事地說道: “明日父皇母后可能要見一見你,倒是要弄一身整齊的宮衣……”

    說著又一臉挑剔地補了句:“這般粗布蓬頭垢面的,莫要驚了聖駕。”

    尉遲飛燕聞言,一雙鳳眼頓時瞪大了,她直覺自己似乎是沾染到了什麼甩不掉的麻煩上了。飛燕的表情落入到霍尊霆的眼中,薄唇微微揚起了似不易察覺的微笑。

    飛燕有心再問,那驍王已經是策馬揚鞭,疾馳消失在了夜色裡。

    就在這時,一旁的魏總管說道:“尉遲小姐,請入一旁的客房讓師傅量尺寸,這連夜制出一身衣服可是時間略趕啊!”

    尉遲飛燕並未移動,而是輕聲問道:“總管大人可知,那皇上九五至尊為何要見我這小小的民女?”

    魏總管也說不上是什麼表情,扶了扶帽子,微微發福的圓臉如同便秘一般糾結地看著眼前這位小女子,最後嘆了口氣,尖聲尖氣地說:“姑娘,別怪雜家說話難聽,您人看著不大,但能耐可是大了去了!如今這宮裡已經是雞飛狗跳,亂成一團了!可惜了我們驍王的一門好姻緣,全是因為攬了你們府上的這點破事,得!倒是全攪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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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魏總管畢竟是個下人,也不好多說。可是飛燕已經是差不多弄明白了,那個前來生事兒的,竟是當朝國舅的兒子,驍王未來的二舅子。飛燕不知這些個當朝皇族內裡的隱情,可是想想二皇子親自出馬,居然都能拖延到傍晚才放人,而且那皇帝又是在這個時間召喚二皇子進宮……他說皇帝要召見自己又是何緣由?

    想來也不是這十四歲的一個女娃的緣故,必定是另有些隱情了。

    原以為重新回到叔伯的身邊,便是可以過些每日思餐飲平淡的日子,卻偏偏一不小心,捲入了這些個大齊新貴的紛爭裡……必定是後患無窮啊!

    想到這裡,飛燕微蹙眉頭,但也只能靜待其變。

    這邊飛燕在侍女們的服侍下丈量著尺寸,那邊驍王的寶駿也來到了宮門前。

    說起皇帝為何這個時候要見他,還真是筆亂帳。

    今天一早,他命大理寺監放人的時候,沈康親帶著一隊的驍騎營兵卒守在了門口,只甩下了一句話:“不親見驍王的手諭道明緣由絕不放人。”

    這沈康這般有恃無恐,是覺得驍王就算再寵愛這街市裡的小女子,也得要一要皇家的臉面。既然他親拿了下來,那就算是驍王也得惦量惦量,皇上賜婚的話猶在耳旁,他便迫不及待地給未來的岳父家難堪,這造成的後果他可能承擔的起!

    不過若是識趣些,來說些動聽的軟語倒也罷了,賞這小娘皮一頓嘴巴,讓她斷了以後在後院與妹妹爭寵的心思,也就放人了事。說到底,他沈康就是想要下一下這過氣二皇子的威風,給太子出口惡氣!

    可是從早上等到中午,二皇子的親筆書信沒等來,倒是等來的親爹,沈茂公虎著臉讓他放人。沈康有些傻眼,這霍尊霆的腦子也不知是不是被驢踢了,竟是不怕事兒大的親自告知了國舅沈茂公。

    這父親大人也是,那驍王不顧體面因個沒入府的姘頭親跑到未來的岳父府上告小舅子的狀,他的爹爹倒是也配合!頂著炎熱的日頭親自坐著馬車來到大理寺監。於是便憋著悶氣問父親,有他這般當爹的嗎?竟是任著那驍王這般變著法兒的折辱著沈家,莫不是等妹妹出嫁時,通房丫環不算,還要再選幾個貌美的侍妾去跟妹妹固寵不成?

    沈茂公都要被這混不吝的兒子氣炸了,當著他下屬的面兒就狠狠給他左右兩個嘴巴!

    沈康一時被打得蒙了方向,只覺得從驍王到他親爹都是瘋了!倫理呢?常綱呢?一時間,沈家公子混世魔王的倔脾氣也湧了上來,親爹來了也不行!就是一口咬定捉的是反賊,就是不放人了!

    這邊父子二人槓上了,那邊沈府裡也亂陣仗。驍王府派人來過話兒,自然也傳到了夫人沈周氏夫人與小姐沈靜雅那裡,沈周氏一聽,頓時亂了心神,在看女兒聽了後煞白一片的小臉,又真真是心疼極了,只覺得著這平日看著沉穩的二皇子真不是個良人,直後悔自己替女兒去求那皇后賜婚。

    過不多大的功夫,又傳來了自家老爺與兒子在大理寺槓上了消息,更是頭大如斗。

    沈周氏與宮中的沈皇后姑嫂感情甚篤,以前在新野的時候,這沈周氏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都是找尋小姑子商量。

    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兒,沈周氏便是深深地後悔,當初沒有聽皇后之言,求皇帝指婚給太子,而是順了女兒的心意,可到頭來卻讓霍尊霆下了沈家的臉面。於是便再也坐不住,不等老爺回轉,她便進宮去求見皇后了。

    於是大理寺監的父子對峙方作罷,尉遲敬柔被放出來後,那邊一道宣驍王進宮的聖旨也下來了。

    此時雖然是傍晚,皇帝卻並沒有處理完公務,所以也沒有擺駕回宮,就在書房裡的茶桌旁用餐。

    雖然入了皇宮已有五年,但是這大齊開國的皇帝飲食上的喜好還是跟在新野老家時的一般無二。兩張用豬油揉麵的髓餅再加上一碗撒了蔥花放了濃濃陳醋,又撒了辣子的羊雜碎湯,還有一碟子拌苦菜絲。

    驍王進來時,皇帝剛剛吞下最後一張捲了菜絲的髓餅,也沒用那玉柄描金的盤龍紋飾羹匙,單手端起盤龍湯碗,咕嚕咕嚕地一口飲下湯水。一旁伺候的太監宮女們似乎早已經對這大齊聖上飲食時,發出的龍吟虎嘯聲習以為常,各個如同耳聾,面無異色。

    驍王向父王施禮,皇帝便點了點頭,示意他起身,坐到了茶桌兒的另一邊,問他有沒有食飯,見驍王言道還沒用膳,便叫著一旁的小太監又進了四張髓餅,叫二皇子也跟著一同用膳。

    父子二人甘暢淋漓地喝過了羊湯後,齊帝才用溫熱的巾帕子抹了抹額頭脖頸道:“你跟沈家的老二是怎麼回事?沈周氏在你母后面前哭哭啼啼,鬧得朕這裡也不得安生。”

    驍王聞言,起身跪在了地上:“兒臣犯了欺君之罪,還望父王懲罰兒臣。”

    齊帝打了個飽嗝,半靠在了桌旁的軟榻上,一旁的侍女早就取來了冰塊擺放在一個精緻的銅盆裡,安放在軟榻一旁的柚木盆架上,再用團扇搧風,讓皇帝慢慢解了用膳後的燥熱。

    皇帝微閉著眼兒,狀似愜意地問道:“哦?霆兒你倒是隱瞞了什麼?”

    “父皇替兒臣說親的時候,兒臣一時猶豫,竟是隱瞞了早有了中意之人一事。”

    聞聽此言,齊帝總算是睜開了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兒子問道:“若是早有意中人,為何不嚴明?莫非就是那沈周氏口裡那個賣粥的商婦?”

    驍王恭敬地低頭道:“父皇聖明,正是那婦人。兒臣本來覺得這兒女私情不當擾亂聖聽,表妹靜雅一心要嫁與兒臣,父皇也首肯,兒臣自當娶了表妹入府。可是表弟沈康不知從何處聽來的,竟是去砸了粥攤,又胡亂抓人,結果錯擄走了那婦人十四歲的堂妹……兒臣覺得,既不能娶了她,又累得她家人受了難,男兒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是丟人以極了。一時間心裡氣極了,這才與表弟起了爭執……現在想來居然最後驚動了父皇與母后,實在是不應該……”

    皇帝聽得臉色微沉:“原以為你自新野起義一來,隨著為父南征北戰,做事沉穩老成,在兒女私情上竟是這般不知進退!當你還是新野小吏家裡的野小子嗎?竟敢幹些沾染野花的孟浪勾當!”

    皇帝動了怒,書房裡氣氛驟然凝固,只有那銅盤裡的冰塊融化,滴落在銅盆裡的滴答聲……

    而驍王也是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雖看不到表情,想來也是惶恐著聖意呢。

    齊帝壓了壓火氣,接著問道:“逆子,要麼不惹事,要麼惹出來的是比天還大的事兒,若是尋常的拈花惹草倒也罷了,朕聽說抓的是前朝忠鼎侯的女兒,你卻說是錯抓……難道……那婦人是前朝將軍尉遲德的女兒?”

    霍尊霆聞言這才微微抬頭道:“父皇明察,是兒臣一時女色迷心,被那賣粥的小婦迷住,有些不能自持,也深知她這樣的家世入不得皇室王府,原想著養在外宅便好。

    現在兒臣惹得舅舅家宅不安,又讓表妹傷心,也算是被父王斥責罵醒了,這就回去遣走那名婦人,再向舅舅表弟道歉,還望父王莫要因為兒子動怒,保重龍體要緊……”

    這話說完,齊帝的表情果然稍緩,最後嘆了口氣道:“尉遲德……論起來,朕與他也算是舊相識了。前朝的天佑年間,那時你遠遊求學不在家中,梁軍開拔新野操練,朕曾在府中招待了尉遲德將軍。只是那時,他是大樑忠鼎侯的親弟,又是新封的鎮遠大將軍,正經的王侯之後,權門貴冑啊!而朕還是個邊城守將,每年的俸祿竟是都不夠你母后的私用,累得她每每都要回娘家找你的舅舅貼補。

    為了款待這京城裡來的尉遲將軍,也是為了朕的前程,你的母后最後竟是典當了陪嫁時的一副紅寶石頭面,湊足了銀兩才算是體面地了過了關卡。真是時勢弄人啊,誰又能想到不足十年的光陰,朕位列九五至尊,而他埋骨沙場,昔日的王侯之後,侯府的小姐卻是當街賣粥……”

    霍尊霆聞言道:“父皇乃是真龍下世,命裡注定要開新朝萬世安康。”

    齊帝霍允長嘆一聲:“那尉遲將軍當時倒是帶著一個小女娃在身邊,模樣倒是靈秀,叫……叫什麼來著?”

    “稟父王,叫尉遲飛燕。”霍尊霆說道。

    “對,想起了,尉遲德那時的確是叫她燕兒。年紀不大,家教倒是甚好,到底是幾世侯府熏染出的底子,舉止做派不同於個尋常的人家……若是世道安泰,說起來,不是她配不上霆兒你,而是我們霍家要妄自高攀人家了……”

    霍允也是想起了故人,心裡難免生出感慨,想著從新野起義至今,期間頗多的凶險磨難,當終於位登九五時,心裡難免有了孤家寡人的寂寞:舊日相識為何都死的如此匆匆?

    如今這般的龍顏威赫倒是擺給誰看?想那漢祖劉邦衣錦還鄉,宴請親朋鄉里十日,可不單單是酬謝親友,要的無非也是這種今非昔比的淋漓暢快之感。

    想到這,齊帝竟是不再提那國舅沈家的話茬,話鋒一轉道:“如今除了邊疆偶有叛軍為亂,大部分地方戰事平息,正是需要定國安邦的良才時,如今前朝的望族大家的餘威猶在,倒是不能一味的排擠,冷了他們要做大齊賢臣的心腸。

    尉遲瑞將軍在前朝聲譽極高,又是戰死在了與齊軍對峙的沙場,同情他的大有人在。那沈家的二小子也是個混賬,就算他的皇后姑母隆寵著娘家,又怎麼可這般的張揚,聽說抓捕的時候,鬧得滿街市的人都看到了。你看吧!明日朝堂上的那些個遺老們就得那這事做文章,參他一本!

    新朝第一年科考在即,要是有前朝賢臣遺下個孤女,被你這大齊的二皇子始亂終棄,傳揚出去,倒是顯得霍氏皇家的氣量太窄。寒了想要歸附大齊雅士之心……且收了府裡做個側王妃吧! ”

    霍尊霆聞言人仍有遲疑:“只是這樣,豈不是下了舅舅一家的臉面,母后那裡……”

    這時齊帝已經是歇息夠了,準備繼續批示奏摺,便是說道:“沈家教子不嚴,在鬧市滋事,暫免他驍騎營統領之職,在家中反省去吧。”說完,便揮了揮手,示意他退出書房。

    從宮裡出來時,護送驍王一同前來的肖青正等在宮門外,見驍王出來便趕緊問道:“二殿下,皇帝是否降罪?”

    霍尊霆沒有回答,只是說道:“回府吧!”

    可是肖青還是有些擔憂,最近在朝堂上,皇帝似乎看著二殿下甚不順眼,幾次斥責。此番竟是因為個賣粥女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皇帝豈能不降罪?

    想到這,在半路上,身為老部下的肖青還是忍不住多嘴道:“驍王,不是屬下妄言……實在是您這次……也太出格了,那國舅在朝中如日中天,群臣莫不敬重於他,連皇帝也敬重他三分,可您這般羞辱沈家,這……還是明日去國舅府上賠罪去吧!”

    霍尊霆離得宮門老遠了,才慢慢開口言道:“群臣信服……肖青,你覺得權臣做到這點可是好事嗎?”

    肖青被問得一愣,有些摸不著頭腦。

    霍尊霆接著道:“沈家為我霍家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父皇分外敬重於他,但是沈家已經出了一位國舅爺了,父皇是萬萬不會讓沈家出第二位了,這才是明明我大哥身為太子屬意沈家女兒,卻求之不得的真正原因。可父皇又不能徹底駁了沈家的面子,​​便順著我那表妹的意思,賜婚給了本王。

    父皇將那沈靜雅賜婚給本王,本王若是欣喜若狂,自認為得了國舅的靠山,恨不得立時金屋藏嬌,才真是會惹惱了父皇,現如今,本王下了他沈家的臉面,也給了父王可以收回金口玉言的藉口啊! ”

    說到這,驍王微微冷笑:沈茂公雖然表面謙和,但誰能保證他毫無野心?他主管戶部,可是沈家的親友子孫卻主管著諸多的要害關卡,沈氏外戚坐大,母后跋扈,一直是父王的心病。今晚的晚膳,父王吃得甚是暢快,竟是比他還多吃了兩張髓餅,若不是礙著母后臉面那一節,只怕是要好好犒勞一番他這個貼心的兒子了。

    肖青聽到這,才有些恍然大悟。不由得暗暗佩服驍王揣摩透了霍允的心思。

    這霍允生平便是好效仿聖德先賢,極其注重名聲。當年新野起事,世人皆以為是二皇子不顧綱常,殺害了前朝太子,逼迫著父親造反。

    可是他們這些新野舊部,心裡最是清楚,霍允反心早就醞釀已久,新野的的兵工鋪子裡的鐵水整整半年日夜不停地滾熱,煆燒。那太子巡城也是他霍允一意的相邀才得以成行。

    可是臨了,卻又示意著主子殺掉太子,搞出個“兒逼父反”的陣仗,倒真是成全了一番仁君的美名。倒是不枉費了霍家族譜裡搜刮的那些個金光閃閃的聖人先賢們。

    只是這不仁不義的罵名,卻由著他們的二殿下背負,明明二殿下戰功斐然,卻不能立為太子,也是因為他親手殺了前朝太子,有了這樣洗脫不清的污點……當真是個滴水不露的老狐狸,也難怪群雄逐鹿,最後是他當了皇帝。

    可是主子也是夠奇怪的,明明被利用了,卻從不見他羞惱,竟是有些甘之如飴,當真是當了別人的踏腳階石?

    回到王府裡時,已經臨​​近午夜,當他來到客房時,便看到飛燕和衣躺在床沿邊已經沉沉的睡去了。

    也難怪她睡得沉,實在是昨日一宿未眠,白天又擔憂著敬柔,現在知道堂妹安穩,叔伯與鴛鴦也傷勢平穩,便是放下了心,坐在客房裡靜等著驍王歸來,確實在是耐不住排山倒海的睏意,便先躺在床上小憩片刻,卻不曾想驍王居然悄無聲息地就回來了,高大的身影立在了床榻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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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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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趁著窗外正好的月光,驍王低頭看著那張熟睡著的姣好的面龐,慢慢地伸出了手掌,修長的手指臉頰嬌嫩的肌膚上輕觸,慢慢地移向形狀美好的嘴唇。指尖傳來的溫暖而柔軟的觸感,讓隱在夜色裡的男子眸色加深,禁不住微微地低垂下了頭,慢慢地湊近那吐著香蘭氣息的芳唇上……

    此時飛燕正在夢裡,沿著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山路艱難前進,這條路是通往白露山的懸崖的。她曾經無數次沿著這條山路登上山頂去查看周圍的地勢。可是夢裡,似乎是有什麼人在身後追趕著自己,而這條熟悉的路,卻陡然變得崎嶇,每前行一步,都要使盡全身的力氣,她抓著山坡上的樹根使盡地牽引著自己的身體。可是腳下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墜著她。

    她忍不住低下頭去看,看見一條粗長盤踞的毒蛇吐著殷紅的信子,盤附住了她的腳踝,身後是熟悉的聲音高喊著:“燕兒,回來吧,回到我的身邊!”

    那聲音讓她一抖,就像這腳下的毒蛇一般讓人不寒而慄,她不敢,也不能回頭,只能舉起石塊用力地砸向毒蛇,然後繼續往前爬去,身後的聲音漸漸消失,她終於爬上了山頂,可是當她抬頭時,濃稠的迷霧間卻發現一隻深眸的猛虎,正張開血盆大口立在山頂的岩石之上。她尚未來得及發出聲音,那猛虎已經猛撲了過來,將她重重地壓在了身下,鋒利的牙齒逼近了咽喉,她甚至能感覺到那虎口噴出的灼燙的熱氣……

    不要……她用力地扭著身軀,被虎爪鉗住的喉嚨幾經掙扎,終於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哭喊。

    當聲音衝破喉嚨的那一刻,緊閉的眼兒也陡然睜開,飛燕猛地坐起身,拼命地大口喘著粗氣。

    可是下一刻,她便屏住了呼吸,鳳眼微睜,瞪向立在了床榻邊的黑影:什麼人!

    剛想大喊,卻聞到了來者身上那似曾相識的草藥膏的味道,她今日追趕在驍王的身後,一直被這種獨特的香味縈繞在鼻端。剛在夢魘裡歷劫歸來,心情尚未平緩,所以脫口而出的話也是語氣極其惡劣:“驍王!您向來闖入女子閨房猶如無人之境嗎?”

    話音剛落,飛燕也藉著破曉的晨曦看清的周遭,猛地醒悟過來,此處乃是驍王府的客房,並不是她的閨房。雖然驍王此舉不妥,可是是她不小心睡著的,也實在沒有立場去譴責大齊堂堂二殿下進入自己府內的房間。

    被飛燕厲聲譴責的驍王倒是沒有惱火,只是語調平靜地解釋道:“尉遲小姐的鼾聲甚大,本王很難當此處為無人之境。”

    飛燕被他的話弄得登時臉色微窘,她並無甚麼打鼾的習慣,難不成是太累了,打鼾而不自知?

    此時天色已經漸涼,但室內猶有些昏暗,門外的宮女已經執燈入內,將內室熄滅的幾盞落地鶴鳴長燈點亮,驍王清楚地看到那素白的臉龐上騰得升出一抹紅霞,微微露著銀牙,有些懊惱地咬著她那莫名嫣紅而微微濕潤的下唇……

    驍王忍不住瞇起了眼兒,慢慢地坐在椅子上,大掌擱在扶手上,輕輕地捏動著指尖關節。

    被驍王這麼一嚇,倒是消散了懵懂睡意,飛燕整了整自己的髮鬢衣衫,趕緊下床給驍王施禮:“民女一不小心睡著了,方才睡得有些糊塗了,還請驍王恕罪。民女代堂妹先謝過驍王的大恩。”

    霍尊霆坐在長椅上接過侍女端來的香片茗茶,飲了一口後才道:“不用太過感激涕零,本王幫人向來都是有條件的。”

    飛燕聞言警惕地抬起頭道:“驍王尊貴若斯,民女這裡有什麼好相與的?”

    “本王遇到了一件不喜的婚事,便是想請姑娘你幫本王解一解為難。”

    尉遲飛燕一皺眉,低頭道:“民女人輕言微,二殿下的親事乃是皇家的大事,豈是吾等小小女子可以參與的,驍王恐怕是緣木求魚了。”

    驍王言道:“尉遲小姐真是太過自謙了。因為要救出貴府上的敬柔小姐,又恐師出無名,便打了誑語,只說你是本王未及過府的意中人,未曾想父皇竟與尉遲將軍乃是故人,對小姐幼時便顯露的端淑嫻德記憶猶新,一時念及故人,便開口允你入府,成為驍王府的側王妃……”

    尉遲飛燕聽到這,騰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鳳眼圓睜,盡量平靜語氣地說:“那麼驍王是何意思?將民女娶進府裡做了小,就能解了驍王不喜的婚事?為何不直接對皇上言明,偏偏要委屈您這般尊貴之身娶了當街賣粥的商婦?”

    驍王看著飛燕無禮,竟然也沒惱怒,只是半垂下眼皮,手指輕敲著茶杯的邊沿,任跳動的燈光攏在臉上打出一片朦朧的暈光,久久之後才言道:“總歸是要娶妻的,可本王有些難言之隱,靜雅自小便是容貌出眾,性情淑德,當配良人,本王……卻是不想耽誤了表妹。”

    若是換了旁的人,只會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飛燕此時卻是無比痛恨自己竟是細緻入微地聽懂了。這驍王因在戰場上中了奇毒,已經是終身不舉了。可是這等閻羅一般的人物,竟很是憐香惜玉,許是疼惜著表妹沈靜雅,不想耽誤她的終身,又不能直接言明自己失了男兒本色,便是藉著救敬柔堂妹的引子,不惜與沈府扯破了臉,藉此推脫了婚事。

    事關驍王的雄風,飛燕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也不好再追問這驍王是何難言之隱了。

    她只能冷笑著說:“恕民女無禮,只是驍王的這個忙,民女實在是無能為力。”說完便準備告退。

    “尉遲小姐這般的憤怒,全不念本王對你一門的救命之恩,莫不是因為有了心上之人?”驍王爺突然一改之前的閒適,臉色不明道。

    說話間,驍王已經站起身來,來到了飛燕的身旁,捏住了她的手腕言道:“要不說說看,小姐的心上之人是哪位公子?本王可親自去為他解釋一番。”

    飛燕掙脫不開他的手掌,只能氣得瞪圓了眼兒說:“飛燕並無心上之人,只是看輕了世間男子,已經立誓只願終身不嫁!驍王如此這般,便是有些蠻不講理,仗勢欺人了,現在想來,那敬柔如何能招惹到沈康那樣的混賬,十有八九是驍王您從中作梗吧?”

    驍王微微擰起了眉頭,一臉不解道:“本王十七歲便隨父王征戰,浴血殺敵,攻城陷陣置生死與度外,不就是為了將來有一日能身居上位,盡情地呼風喚雨,隨心幹些欺男霸女的勾當嗎?現在倒是哪裡做錯了?”

    尉遲飛燕的眼睛實在是不能睜得更大了,這個霍尊霆乍一看來是個沉穩英俊的謙謙公子模樣,可是越了解,便是越會發現,此人的蠻不講理才真正是國士無雙!

    偏這驍王得了便宜還賣乖,捏著她的手,皺著眉摩挲著:“身為女子,皮膚竟是這般粗糙,當真是沒有靜雅表妹的細緻,就是不立誓,也是難嫁的了……”

    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德行,當真是尉遲飛燕怒火上湧,心裡只惱著那當年的一箭為何不射得準些,這世間便少了第一等的無賴。

    “浴血奮戰?二殿下說下了吧?那拋頭顱灑熱血的應該是那些寒門將士們吧?若是沒了他們,歷朝歷代的那些個投機的豪強兵痞如何能成事?當然,也是驍王祖蔭庇佑,運氣猶佳……”

    見她不服,驍王笑道:“既然這樣,本王再給你次機會,也讓尉遲一門的祖蔭庇佑一下,如何?我們再下一盤棋,如果你能勝了。本王願賭服輸,放你們尉遲一門;可是如果你輸了,還請尉遲小姐替本王解了煩憂。”

    尉遲飛燕深吸一口氣,她現在已經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這王爺利用得死死的了。如今尉遲一門落魄,就像這混蛋皇子說的,若是他要強娶,自己又說得哪一個“不”字。只願著二皇子這次言而有信,莫有再耍無賴掀翻了棋盤才好。

    於是便點頭應下。

    這次再下,尉遲飛燕自覺自己已經對霍尊霆下棋的路數瞭如指掌。

    就如她所言,棋盤如戰場,驍王下棋如他用兵,擅長以逸待勞,所以擅長設伏圍打。既然是這樣,那就從一開始就要打亂他的中盤不可讓他連成章法即可。

    若是順利的話,應該一炷香的時間便夠了。粥舖被砸,還要花時間修補,今天不能營業,但是也不可拖延太久……

    胡思亂想間,驍王已經連吃她數子,飛燕心裡不由得一驚,定睛一看,自己剩下的幾枚已經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僵局之中……怎麼可能?

    只是短短的數日時間,為何這驍王的棋藝竟然是突飛猛進,恍如換了個人?上次,她還因為怕這驍王輸得太慘而故意放水,拖延了許久才准備收網贏下。可是這次就算她全力以赴,竟然是只一瞬間就落了下風、

    當驍王從容地拿下了她最後一子,臉色如水,對著臉色有些微微發白的飛燕道:“自上日一別,已有月餘,本王每天都根據你上次的路數,對著棋盤演變數百次,從未有一日停歇。飛燕姑娘,別人贏,可能是因為祖宗的庇佑,可是本王贏,從來都不是運氣這麼簡單!你,願賭服輸否?”

    當天,宮中的聖旨就宣召下來了。只不過齊帝為顯公允,二殿下與那沈康是各打五十大板,只是以這二人徇私擾亂了大理寺監秩序的由頭,除了解了沈康的公職外,還罰停了二殿下霍尊霆一年的奉銀。

    除了這個在朝堂上公佈的聖旨外,另有一道聖瑜,因聖上感念與尉遲將軍昔日的情誼,特封他的兄長為大齊追勇侯,恢復侯爵宅邸,賜京郊宅邸,並聘尉遲將軍之遺女尉遲飛燕,為二殿下之側妃,賜封號雲熙。

    眾人皆知聖上已經口頭允諾了二殿下與國舅千金的婚事,可是一直沒有在人前下詔,可是現在卻大張旗鼓地下聖旨,冊封了一位前朝落破人家的女子,那冊封正妃的聖旨,卻恍如石沉大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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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孽緣

第14章

    封王拜相,乃是普大歡喜的事情,可是到了困頓已久的尉遲府上,換來的卻是一片能叫人窒息的寂靜。

    尉遲瑞直覺是因為敬柔的事情,才害得侄女被那荒淫的驍王盯上。他曾指天發誓一定要給飛燕許一門如意親事,可是到頭來,卻是被迫嫁給個閻王樣的男人,還做不得正室,便是裹了弟弟的靈位,進了自己的內室裡抱著令牌失聲痛哭。

    院牆單薄,那一聲聲抽泣入了正坐在院子裡的飛燕耳中,心裡自然是另一番觸動。

    鴛鴦頭裹著紗布,披著一件單衣慢慢走到了飛燕的身邊,小聲說:“小姐,還是收拾下東西,我們還是見機行事,快些離了京城吧?”

    飛燕搖了搖頭,看著在院子另一旁同樣沒精打采的堂弟堂妹,平靜地說:“有什麼可躲的​​,那是聖旨,而且恢復的又是叔伯的侯位,是喜事才對。這驍王年齡相當,相貌不俗,為人也甚是……端正……”說到這時,飛燕深吸了口氣,接著道,“而且我求了驍王不要急著成禮,入府的時日還早,正好可以先幫這叔伯料理了府內的事務。鴛鴦,你傷勢未癒,便安心養傷,可是在叔伯面前就不要總是愁苦著臉了,叔伯膽小又是擔不住事兒的,倒是不能叫他一直鬱結著些解不開的結兒。”

    鴛鴦點了點頭,輕輕地問:“小姐,那驍王明明是強娶,你卻這般平靜,可曾是……放下他了?”

    飛燕聞言,正在繡花的手微微一頓,半天卻是沒有再說話。

    鴛鴦心裡一酸,這般模樣哪裡是放得下的樣子?可小姐卻能異常平靜地嫁個根本不愛的昔日敵手。這內​​裡的愁苦,小姐可是能向誰傾訴?

    皇帝賜給叔伯的那處宅子是前朝司馬家的老宅,看著氣派,實則年代久遠,已經是荒廢了許久,若是要住進去還要重新地休憩整頓一番,賞的那些田地也是分佈在河渠山坡上不成片的土地,因為土質瘠薄,就算雇了勤懇的佃農勞作,一年的收成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指望。

    說起來,霍允這位昔日的新野大將對於尉遲將軍的敬仰,如貧地上的積糞,薄薄一層,風吹即散,不過是看在二子自己看中的女子門戶太低,拔拔高,走一走過場。這些個賞賜都是不走心肺的。

    不過幸好驍王倒是大方。

    畢竟是皇帝親封的側妃,不同於那後門一頂軟轎送來的侍妾,迎入王府時,操辦一下,請上賓朋宴席是少不得的。

    驍王也許是想著飛燕出嫁的時候,也要從那侯府裡出來,倒是不能失了體面,便從自己的府裡撥了一百兩銀子修葺下追勇侯府的門面,整治下荒廢的宅院,又派了四名侍女和一個小廝給飛燕差遣。

    只是那個魏總管,將放置在小木盒子裡的銀票送來時是欲言又止,最後到底沒忍住,說了一嘴:“尉遲小姐,這銀子要花就得花在刀刃上,可是不能給鋪排浪費了……這一百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啊!”

    待那魏總管走了後,敬賢忍不住毒嘴說道:“看他那副難捨難離的模樣,倒像是將親養的孩子送人了似的,堂堂的驍王府,一百兩銀子而已,至於如此這般嗎?堂姐,有道是刁奴隨主子,這麼看來,那驍王爺可也不是甚麼大方的,你以後入了府可要留個心眼,多留些私房體恤的錢銀,莫要因短缺了銀子兒苛待了自己。”

    飛燕聞言笑著一點他的腦袋:“我看倒是賢哥兒因為錢銀苛待了幾許,整日滿腦子去想錢銀,那書中的聖人之言可全是裝到哪裡去了? ”

    惹得一旁的敬柔也跟著哈哈大笑。

    哭了一會的尉遲瑞,微微啟開房門,紅腫著眼兒看著院子裡有說有笑的小兒女們,心裡由不得感慨道:畢竟還是年紀小啊,都是心裡醞釀不出這些個飽經風霜的情愁滋味,看那侄女飛燕好像也不甚在意的模樣,倒是叫尉遲瑞心里略微一寬慰。

    若是侄女整日里愁眉不展,不願出嫁,那他可得如何是好,便只能解了褲帶吊死在那房樑上,才能去見自己的親弟去了。

    這日飛燕剛剛讓工匠去京郊林場選買了房屋的大樑,準備將主屋裡腐爛的那一根替換掉。又命著那新來的小廝全福去指揮著工匠去將院子里水池邊脫落的石塊修砌整齊後,邊準備著。

    就在這時,驍王府派了馬車,說是宮裡正好舉行家宴,皇上與皇后要見見這即將入府側王妃。

    幸好驍王一早命人備下的衣服首飾都派了用場,雖然這口諭來的突然些,倒是也不用慌亂得失了分寸頭緒。

    不過說起來,這次母后倒是沉得住氣,竟是沒有在沈康大鬧大理寺的第二天便召見飛燕,也算是出乎了霍尊霆的預料。

    看來母后的忍功又是精進了幾分。

    將飛燕接入王府,換衣打扮時,驍王早早換好了衣服,坐在廳裡等著。原以為這女子換裝甚是繁複,得且花費些功夫了,卻不曾想,不到片刻的功夫,飛燕就已經打扮妥帖了。

    待她款款出來時,驍王斜著頭望過去,有那麼一刻竟是屏住了呼吸。

    從那京城街道相見時起,飛燕一直是粗布荊釵,就算有那姣好的容貌,也是少了些女子應有的脂粉調色之美。

    可是此時立在他面前的小女子,一身水攏紗罩面的白底桃花點綴的旖旎拖尾長裙將本就高挑的身材襯托得愈加柔媚。一頭秀髮在頭頂斜盤髮髻用碧璽石嵌著的兩根發釵簡單固定後,在頭後用成綹的銀線打入髮絲編成鬆散的髮辮垂在了腦後。在陽光下微微閃著銀光。耳旁便是一對水滴狀的珍珠墜子恰好滴在耳垂之下,便再無其他的首飾了。

    原當是她久居軍營必不懂打扮,今日看了才發現這女子穿衣打扮甚是不俗,這一身樣式並不出奇的錦衣竟是被她譯出了別樣滋味,好比蒙塵珍珠抹掉了塵粒,便是另一番奪目的風采。

    看到這,他忍不住伸出手來,靜待自己未來的側王妃過來與他牽手。未曾想,飛燕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道:“二殿下且仔細了,民女手粗得很,莫要刮傷了殿下。”

    驍王慢慢收回了手,想起自己曾取笑她手粗一事,輕笑著:“尉遲小姐倒是記仇得很。”尉遲飛燕並沒有再看他,便是提了衣裙便慢慢府門外走去。

    二人坐上馬車,準備入了宮中。

    不知為何,這驍王今日竟是未有騎馬,而是與她一起入了車內並肩而坐。飛燕知道這驍王不過是利用自己一場罷了,跟他終究成不了真正的夫妻之事,所以對這驍王也是謹守男女之大防。

    看他坐過來了,飛燕便悄悄挪動著身子往馬車的一角避一避。

    誰曾想,這王爺倒是不甚見外,長腿伸直,斜歪著倒在了她的身旁,鼻尖在她的衣袖處嗅了嗅,懶洋洋地問道:“倒是用了什麼花香洗澡,味道甚是好聞,說來聽聽,本王也命侍女準備著。”

    飛燕不動聲色地緊了緊自己的衣袖道:“不過是尋常的皂角罷了。”

    “哦?”驍王明顯就是不信,竟然將身子靠了過來,那高挺的鼻子竟是湊向了飛燕那微微露出了鎖骨的宮衣衣領,鼻尖似有若無地在脖頸那一截雪白處輕輕滑過:“這般幽香,怎麼會是皂角呢?”

    飛燕被他迫得有些困窘,看準了路上的顛簸,身子猛地一拱,便將他狠狠地撞到了馬車的另一邊,車裡有個放置書本物件的小箱,箱角正好撞到了霍尊霆的傷背上,只見他俊臉登時一變,似乎撞破了傷口劇痛難忍,竟是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飛燕的一隻手臂。

    原本飛燕是故意的,卻不曾想他會撞得著重,被他狠狠一扯便被鉗在了懷裡。

    她心裡一緊,估摸著這驍王何該是變了臉色了。倒是毫無畏色地直瞪著他。

    待到驍王緩了疼痛,才慢慢放緩了臉上的怒意,只是微微湊近,對她言道:“眼睛瞪得這麼大,可知是要男人做什麼嗎?”

    飛燕心知必定不是什麼好話,正待這時,馬車已經是停在了宮門外,飛燕趕緊推開他下了馬車。

    因是皇族家宴,自由隨性些,便是設在了御花園裡。

    飛燕不並不是第一次入這御花園,倒也是輕車熟路。只是“物是人非”這詞待到入了御花園時,便是要改成“物非非,人非非”了。

    大樑開國之祖乃是士族豪門出身,品位不俗,昔日的御花園更是大樑幾代帝王的花圃工匠盡漚百年心血才養出的透著靈氣的風雅之所。

    可是選如今江山易主,大齊稱霸,這御花園子也失了昔日江南曉風殘月、暮春楊柳的風味。

    誰能且細講講,南疆進貢的名花——鳳尾毛花樹,那如鳳尾長甩的頎長枝幹上為何會掛著幾串灌了辣椒肉粒的豬大腸?而一盆炭火正在矮樹下冒著火舌,生出的黑煙正熏烤著滴著肥油的腸子……

    帝后二人,正與太子,還有兩位公主圍在樹旁的亭子裡飲酒聊天呢。

    宮裡的太監總管,為二人領路,飛燕遠遠地偷瞧了那亭子裡一眼,猛地醒悟了驍王當時為何讓自己撿些鮮豔的布料裁製衣服。

    那涼亭內外,一眼望去,奼紫嫣紅,當真是各個衣著都艷麗得晃瞎人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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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3:00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來到涼亭近前時,飛燕向皇帝與皇后施禮後,跪在地上。齊帝剛剛飲了一壺酒,便言道:“且起身坐著說話吧!”

    飛燕這才謝過陛下,在一邊侍女的攙扶下起了身,坐在涼亭裡最靠外的一張小桌邊。

    雖然是小時去過新野,可是飛燕已經是記不得當時的情形了。如今再看帝后二人俱是陌生得很。

    只見那齊帝倒是標準的武將模樣,一臉的絡腮鬍須,那眉眼間異族的痕跡較他的兒子相比就更濃重些了。而那齊后沈氏倒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婦人。雖然已經生下五個兒女,但是雲鬢堆砌,滿頭的金釵亮翠,一顆綠瑩瑩的滴水綠玉的墜子直掛在了飽滿豐韻的胸前。眼眉微微上挑,只是眼角那在微微露出了些許細痕,暴露了歲月的摧殘之痕。沈皇后見著了尉遲飛燕,只是眼角稍稍挑起,嘴角勾了勾,倒是也沒有多說什麼,可是那笑意明顯未及眼中。

    太子霍東雷倒是滿臉笑意地看著二弟和這位未來的側王妃。

    當他聽聞沈康說起抓錯人時,還心下納悶,原來二弟鍾意的竟是那個粥舖裡總是粗布包頭,甚是不起眼的女子,倒是甚麼樣的眼光,最後竟然還真為了那個不出眾的小女子幹出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情,得罪了母后及國舅一家,真是叫人詫異了。

    可是今日一見,這女子換了一身裝束,卻陡然如同換了個人一般,就連氣質也為之一變,倒是叫人不得不佩服二弟的眼光了。

    可是就算花兒再嬌豔,卻因著這兒而開罪了國舅一家,也實在是不大明智啊。

    一旁的兩位公主分明是樂平與安慶兩位公主。安慶人太小,還是個七歲的女娃,只顧拿著玉筷,小嘴泛著油光,與盤裡烤好的肥腸奮戰著。

    可那樂平公主卻是仔細地瞧了一眼這位驍王府未來的側王妃。她先前在驍王府撞見過尉遲飛燕,只是那時並不知這是哥哥看上的女子。

    後來聽聞哥哥與舅舅起了惱的事情,才輾轉得知,這個尉遲飛燕竟是與自己的駙馬王玉朗訂過婚的女子。

    樂平公主為人刁蠻慣了,從小到大,親友無一不是讓著她的。她先前是不大瞧得上王玉朗的。本是定過婚的男人,偏偏見風轉舵地悔婚來巴結父皇,當真是個踩高就低的勢力小人。

    可是父皇就是看好了那個丞相之子,說他是什麼當世的才子,有著霍家缺少的書香氣。最後還是發布了聖諭。不過那王玉朗倒是可恨,明明是來攀附皇權,偏偏在她面前總是一副半死不活了無生趣的模樣。眼見著著王玉朗甚至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樂平公主反而起了爭強好勝之心,心裡倒是存了團火氣,立志要讓那王家的小子對著自己點頭哈腰。

    就在這時,宮人端來了東海之國進貢的海鮮。這海鮮乃是東海特產爆汁殼蝦。味道鮮美無比,就是吃起來讓人略顯狼狽。

    需要撥開外殼再一嘴咬下去,往往會汁水四溢,微紅的蝦液迸濺得到處都是。

    本來食用這進貢的殼蝦,另有其他得宜的法子。奈何之前大樑戰亂,東海國便停止了供奉,直到最近才恢復供應。宮裡伺候的太監老人兒們都是知道這內裡的名堂,奈何這新帝霍允在飲食上一向不大講究,宮人們備下的飲食物件往往是棄之不用,一雙大掌皮肉拔盡,倒是利索得很。時間久了,也就沒人去皇帝面前開蒙飲食禮節,自討招申斥的沒趣了。

    今日因為是家宴,沈皇后特意命御膳房備些新鮮的上來給皇子公主們使用。可是這殼蝦夠新鮮稀罕,各個吃起來卻是極其不得法。

    不過飛燕以前在宮宴上是吃過這蝦的。順手便拿起了一旁的玉鑷,撬開蝦頭處的縫隙,便將那玉管一路伸入尾部,細細地吮吸著鮮美的蝦汁。

    待她食了一個才發現,滿涼亭的主子們只她一個​​這般吃法,其餘的人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除了驍王不愛那腥味沒有食用外,其他人的嘴角手指,甚至衣襟,都是沾染上了紅色的蝦汁。

    飛燕不動聲色,撂下了玉鑷後,便再沒有去碰那殼蝦,轉而提箸小口的吃起了那肥腸。

    可是這種無聲的對比,倒真是有些下了霍氏皇族的臉面。

    就在這時,有小太監高喊:“王丞相之子,王玉朗前來面聖!”

    因著是家宴,齊帝竟然也喚了那王玉郎前來品嚐下新野特色辣椒烤肥腸。就在飛燕與驍王坐定不久,那王玉朗也入宮面聖了。

    王玉朗見了飛燕坐在一旁,身子微微一震,任憑著王公子曾經在腦海裡想像著千萬次二人重逢的情形,都是沒想到,會在這皇宮裡再見伊人已經安坐在他人之旁。

    一時間竟是腳步遲疑,未及向帝后施禮,兩隻眼睛毫無避諱地直盯向了那坐在驍王身邊的清麗女子,嘴唇也是微微抖動。

    飛燕低著頭心道:不好,王玉朗竟是要在駕前失態了。

    恰在這時,驍王站起身來,微笑著走下去牽著未來妹婿的手,順便站在了他的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眾人的視線,微抬聲調道:“竟是赴皇宴都敢遲到,當要罰酒三杯,再向父王請安!”說完大掌微一用力,便牽著玉郎走進了涼亭,將他重重地按坐在了座位上。斟了滿滿一杯的酒遞給了王玉朗。

    那齊帝霍允本就是個不太拘泥與細節的武夫,見二兒子給這未來駙馬倒了那一旁小酒壇裡微微泛黃的酒液,頓時有些明白了,竟是未惱這王玉朗痴痴傻傻的沒有請安,而是興味十足地伸著脖子等待著。

    王玉朗到現在還是有些惶惶,便是被動地將那一杯酒倒入了口中,下一刻,就看那好好的白面謙謙書生,瞬時就變成了嗆白​​沫的醉蟹,一張臉被嗆得通紅一片。

    頓時整個涼亭裡的人都笑開了。就連那七歲的小公主也是樂得直敲碗。

    這酒乃是用新野特產的拳頭大的紅薯釀製而成,用的是陳年的酒引子,埋在陰涼的酒窖裡,一旦啟缸酒勁甚大,鄉野裡管這種酒叫“翻倒驢”,足以可見其霸道之處。

    這一批“驢”酒還是霍允當年興兵起事時才釀出來的,經過數載更是酒香純正。這烈酒哪是喝慣了溫釀的王玉朗能降服得了的,半杯不到辛辣得已經是說不出話來了。

    就在這時,樂平公主突然舉起了酒杯,衝著角落裡的尉遲飛燕相邀道:“二哥既然是給駙馬爺來了一杯下馬威,那這霍家的未來新婦倒是也不能免俗,不知尉遲小姐肯不肯賞臉,來飲一杯我們霍家自釀的美酒呢?”

    那王玉朗猶在咳嗽,已經是連連擺手,示意著萬萬不可飲下這灼燒的酒液。

    尉遲飛燕微微抬眼,自然是看向了驍王,只見他灌完了那王玉朗,便又沒事人似的,自斟了一杯,微笑著回望著她,慢慢悠悠地飲下自己的杯中之物。

    這酒性烈,就算是男子也沒有幾個能承受得住的,能何況是尉遲飛燕這看上去便嬌滴滴的小女子了。

    可這涼亭裡的眾人都沒有阻攔樂平公主的不懷好意,就連著驍王都沒有替側妃擋酒。

    涼亭裡眾人閒適地等著她的反應,有心看著前朝落魄高門小姐的笑話,倒是沒人說話,只是那王玉朗撕心裂肺的咳嗽聲猶沒有斷過……

    尉遲飛燕其實是想要笑一笑的,這偌大的皇宮,她與這有緣無份的未婚夫猶如誤闖虎群的兩隻羊羔,被宰殺之前猶要被利爪翻騰,戲弄一番。

    可是接了戰帖,怎可有不敢迎敵的道理?

    尉遲飛燕半靠在涼亭一邊柱子上,正有些無聊地伸手扯著那幾片綠綠的樹葉,見公主端著酒杯過來,便不慌不忙地用寬大的衣袖半掩著面龐,理了理自己的妝容鬢角,然後站起身來接過了樂平公主的酒杯,低頭含糊地說道:“謝公主賜酒。”

    樂平公主倒酒的那酒杯乃是溫酒之用的一隻酒樽,因著是夏天,便碎冰來冰鎮酒液。樂平美其名曰敬酒,卻捨了那小小的玉盅,偏拿了這麼大的酒樽,當真是惡意滿溢了。當尉遲飛燕端起那酒樽時,那樽口都能遮住飛燕的半張小臉了。

    接下來,眾人便看那方才還在用玉鑷小碟優雅食用著爆汁殼蝦的窈窕淑女,將那大酒樽裡的烈酒一飲而盡,這樣還不算,飲乾後,將那樽口向下嫻熟地倒了倒,以示喝得滴酒不剩。

    再看她那面色,依舊從容嫻雅,倒不是王駙馬那般的狼狽。

    這等豪邁之氣,竟是如同麾下分食炙烤豪飲的將士一般,樂平公主恨恨地瞪了尉遲飛燕一眼,而皇后微微皺起眉頭,倒是齊帝霍允眼露激賞之色,只覺得兒子果然是好眼力,竟是挑出個這麼毫不扭捏的侯府遺珠,當真是有些意思!

    一場宮宴之後,驍王別過父皇母后,便是帶著飛燕先行離宮。沒出宮門前,尉遲小姐的腳步尚且算是穩妥,可是出了宮門要上馬車之際,竟是腳下踩空,差點摔在地上。

    幸而驍王在背後及時伸出大掌,扶住了她的纖腰,再微一用力,將她提上了馬車。

    也不知這霍家弄來的是勞什子的酒液,真真是驢才能飲得下的!幸好她方才靈機一動,偷偷扯了幾片具有醒酒功效的涼樹葉子,藉著衣袖遮臉之際墊在了自己的舌面上,才算抗住了那酒​​液初入喉間的刺激。

    可是這酒的後勁實在是太大了!饒是尚有些酒量的飛燕,苦苦支撐到現在,也覺得酒意上湧,拍著胸口,衣袖摀嘴打了個重重的酒嗝。

    霍尊霆的嘴角似笑非笑,便是伸手散了散車廂裡難聞的酒氣。他不這樣還好,如此做作倒是有些惹惱了酒勁正在起伏的尉遲小姐。

    她放開了摀嘴的素手,伸手便是一把將驍王一把扯了過來:“二殿下不是……不是說民女身上有異香嗎?怎的就不聞了,來!且要好好聞聞,再容民女告知製香的法子……”

    驍王的深眸閃了閃,薄唇輕輕上翹道:“哦?難道真有奇法?”

    飛燕扯不動驍王,便是累得半靠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又扯了衣領,作痴迷裝地聞了聞這滿身的燒烤油煙味道:“要……要製此奇香,先取新鮮的豬大腸三副!切記!不可洗得太淨,失了本真的味道,再取熱碳灼燒,倒上一壇子劣酒搗碎了調拌均勻……哦,對了,更是少不得那鄉野之人的滿身粗氣……”

    驍王聽到這,微微低下頭,捏住了飛燕纖細的後脖頸問道:“小姐所言的鄉野粗氣,可是這個味道?”說著,便低下頭來,狠狠地鉗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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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3:12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烈酒鼓譟著飛燕的耳內嗡嗡作響,當驍王的薄唇突然附著過來的時候,只感覺他的唇舌都是清涼一片,因為醉酒而遲緩的腦子如燒滾的開水胡亂地翻騰。她被那長驅直入的唇舌糾纏得喘不過氣來,勉強從他的懷裡抽出了手,猛地抬起重重地打在了他的俊臉上……

    驍王被拍得臉頰微紅,卻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只是順著力道將這醉酒的美人兒壓在了自己的身下,稍稍鬆了糾纏的唇舌,抵著她的香唇語道:“不愧是前朝的大家閨秀,果然是貴氣逼人,吐氣如芳,只是膽子倒是被酒撐得大了,看得清嗎?本王是誰?竟是敢上手了?”

    尉遲飛燕酒勁上湧,圓瞪著鳳眼兒,掙扎著還要再打,嘴裡嚷道:“打得便是霍尊霆你這混蛋……唔……”

    剩下的話語再次被那男人之口封住。

    飛燕從來沒有被男人這般無禮對待過,那強行與她糾纏在一處的舌頭大力翻攪,活脫便是許久沒有進食的食人猛獸,盡情地享受著誘捕得來的小獸,甚至那大掌也甚是不規矩,隔著柔軟的布料去撫弄著她胸前的豐滿……

    飛燕被揉捏得甚是難受,氣極了便張口狠狠地咬住了霍尊霆的舌頭……

    宿醉了之後,便是頭痛欲裂之感,隨之而來的還有無盡的徬徨。眼睛腫痛得也有些張不開了。飛燕軟軟地躺在錦被裡,茫然地看著四周。

    如此這般的宿醉已經是許久沒有經歷過了,記得上次酩酊大醉還是二年前,白露山下求醫時,雖是年少而深諳兵法,卻不大懂人心險惡,結果路途上與人鬥氣拼酒,險釀慘劇,若不是當時樊景及時趕到,就要被歹人擄掠了去。從那以後,便是許久未曾沾染酒水了。

    飛燕酒量尚可,可若是真喝醉了,卻總是想不起醉酒後發生的事情。就好比這次,倒是記得那霍尊霆將她抱上馬車後強吻,可再然後的事情卻是一時都是記不得了。

    想到唇舌糾纏那一幕,飛燕騰得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綢緞的睡衣,低低叫了一聲,捂著炸裂開的頭部復又倒在了枕榻上。

    就在這時,有侍女走到帷帳旁,輕聲問道:“小姐是否要起身了,奴婢已經備了溫水給小姐淨身。”說話的這個小侍女命喚寶珠,是驍王指派到飛燕身邊的。因為鴛鴦傷重,最近都是這個十四歲的小丫頭貼身服侍。

    說話間,寶珠已經將帷幔撩開,飛燕抬眼一看,自己此時身處在一間極俱陽剛之氣的臥房之內。床對面的花梨木雕牆浮刻著萬里山河圖,另一側的牆面則掛著一把鹿筋纏繞的千里追風彎弓。還有一副字畫,上面是蒼勁有力的一行大字——“瑾瑜匿瑕,國君含垢,天之道也。”

    這是左丘明的聖言,隱喻著世間無至淨之物,山川秀美,實則也是藏污納垢,美玉剔透也難免含有瑕疵,只有胸懷寬廣容納得下美好與泥垢,才是國君之所為。

    這副字畫的落款是“仲生”,如果沒有記錯,乃是那驍王的字便是仲生。

    想不到他雖然無禮至極,這筆力倒是蒼勁鋒挺,絲毫不遜色大家手筆……難道,這裡是驍王的臥房不成?

    果然寶珠接著說道:“昨兒個,王爺帶著小姐回來時,小姐醉得不行,又……吐了,所以王爺便把小姐直接抱進了臥房。”

    飛燕默默深吸了口氣:“我的衣服……是誰給換的?”

    寶珠連忙跪下道:“奴婢該死,是奴婢斗膽換下來的,實在是小姐當時醉得不省人事,又……又吐得厲害,實在是沒法不更衣……”

    被寶珠這麼一說,飛燕這才嗅到自己的身上的確是有些異味,登時臉頰有些微微發燙,這下子可真是身有異香了,原來自己昨個竟是丟醜了,不過這樣也好,倒是免了被驍王那登徒子輕薄的擔憂,雖然驍王勉勵自己應“匿瑕含垢”,但是對著滿身的穢物應該也是下不得手了吧?

    想到這,倒是減輕了羞澀之心,在寶珠的服侍下入了放了花瓣的木桶淨身。不過因著昨日馬車上的一節,飛燕倒是另起了擔憂,原以為這驍王因著中毒衰減了雄風,雖然是被驍王迫著入了府,自己的清白本來應是無虞,可是昨日那一節,自己隨時酒醉,卻隱約覺得這個混賬皇子舌上的功夫竟是不弱,想來未中毒時也應是個花叢間徜徉的風流坯子,而今沒了真本事,卻是色心不改,若是自己真的入了府裡,那驍王竟生出了些許旁的折磨人的心思可該如何是好?

    思及昨日馬車上的不軌之舉,飛燕心裡一陣的氣憤,可氣憤之餘,她才後知後覺,自己畢竟還是把這權宜的親事,想得太過簡單。也許在兵法操練上,她與這驍王不分伯仲,可是在人情世故蠅營狗苟的算計上,自己到底是不如這個老奸巨猾,寡義廉恥的驍王。

    換好了衣物後,她便想著先離了王府回轉家中,可是寶珠卻說道:“王爺有吩咐,小姐您醒了就去後花園的練武場去見他。”

    飛燕不知驍王是何意思,便由寶珠帶路,順著蜿蜒的青石小路轉到後花園。還未轉到石門處,便已經聽聞裡面傳來了陣陣呼喝的聲音。

    只見驍王正與幾個男子打著赤膊,在一起比試拳腳。驍王看起來應該是經常演習拳腳,就算現在已經貴為皇子,可是那身上糾結的肌肉依然如同陣前殺敵時強健,晶瑩的汗珠在被曬得呈褐色的肌膚上一路歡暢地滾動著,飛燕瞟見那驍王的後背依舊裹著紗布,心里略略覺得心安,便在門口站定,給驍王施禮:“見過殿下。”

    可是那驍王竟然好像沒有看到她一般,徑直地過去,同肖青他們又打到一處。

    只是苦了陪練的這些個部下,只覺得驍王今日的拳腳尤其用力,雨點般的陣勢襲來,當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最後驍王一記飛腿,就把個彪形大漢踹飛在了地上,看驍王還要來,幾個屬下,連忙捂著痛處,由肖青帶頭下跪說道:二殿下,明兒還要教場演兵,留著我們幾個一條命吧,若是白白死在這小花園子裡,只怕父母妻兒得不到朝廷撫恤的奉銀啊!“

    聽了他的話,驍王這才慢慢收起了臉上蒸騰的殺氣,揮了揮手手,讓他們先下去。

    此間,飛燕一直跪在地上,等著驍王發話。可是那個驍王卻自顧自地來到練武場一旁的水缸邊,用水瓢舀水,濯洗著自己滿身的大汗,甚至後背的紗布盡被打濕了也渾不在意。

    被涼水清洗一番後,那王爺的無名火氣似乎湮滅了些許,終於可以心平氣和地說:“起身說話吧!”

    尉遲飛燕倒是早就習慣了這位二殿下的陰陽怪氣、忽冷忽熱。只當是自己昨日在他色心大發的情況下,吐了他一身,掃了驍王拈花的雅興,今日自己醒了酒,便來找尋自己的不自在罷了。

    於是,便先不卑不亢地說道:“昨日宮中飲酒,民女不勝酒力,若是有舉止不得體之處,還望殿下海涵,不要跟民女一般的見識。”

    驍王的身上尤沾染著水珠,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前,又說道:“起身吧,還沒吃飯了吧,一會跟本王去飯廳用餐……”

    “王爺事務繁忙,民女不便打擾,若是無事,民女要先離府了……”

    驍王的無名火似乎騰得一下又點燃了,突然一把將她拉拽進了自己懷裡,開口問道:“難道尉遲小姐你至今也不明了嗎?你馬上便是本王的女人了,卻一口一個“民女”,見了本王也總是冷若冰霜的樣子,倒真讓人疑心小姐是鐵石心腸,不通曉風月了。可是本王有一事不明,還望尉遲小姐替本王解惑。昨日小姐醉酒,模樣倒是嬌憨迷人得緊,又是主動倒入本王的懷中求歡,當真是酒能亂性……”

    飛燕被他調侃得臉皮發緊,神情驟然一變,當真是無禮以極!她倒是什麼時候主動投懷送抱?竟是被他說得這般不堪!

    可是驍王的大掌哪裡是她能掙開的?只聽王爺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捏住了她的纖腰繼續問道:“為何躺在本王的懷中,與本王口齒相依時,卻是眼角含淚,嘴裡喊著'樊大哥'……本王倒是納悶,那個樊大哥倒是曾經如何對待了小姐,惹得小姐驚懼得直喊'住手'?”

    尉遲飛燕壓根沒想到自己竟然在昨日醉酒之後,吐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便是瞪大了眼兒不能言語。她的這番模樣落入到了驍王的眼裡,讓這大齊冷面王爺的臉上冰霜來得愈加凝重。

    他微微瞇起殺氣騰騰的眼兒,牙齒慢慢切磨著問:“你口中的樊大哥,可否是叛賊樊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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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3:33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這話猶如一盆浸了冰的水,一下子將尉遲飛燕當頭潑醒。

    若是先前與這驍王尚有些小女子被輕薄後慪氣的心思,現在頃刻間便消失得無了影蹤。立在她面前的人,這個英俊的年輕男人是執掌著大齊兵權的索命追魂閻王。死在他的驍騎戰斧下的生魂不計其數。

    若是被他發覺了自己與白露山有半絲的瓜葛聯繫,那麼……豈止是叔伯一家?恐怕就連父親生前的至交好友都要受到牽連。需知大齊皇帝感念的是個死去的,毫無威脅的尉遲大將軍,可是一旦被人發現這位將軍之女乃是白露山叛亂的始作俑者之一,那麼只能屠殺乾淨所有的餘孽,用脖腔裡滾熱的鮮血才能消除身居帝位者的疑慮。

    “殿下也說民女……奴家是醉了,若真是出聲,應該也是些胡言亂語,還請殿下說得再細些,不然奴家一概想不起來的。只是殿下以前也曾經與奴家提起過那樊景,奴家已經說了並不熟識,若是殿下不信,何必要讓奴家入了王府呢?奴家並無嫁入豪門的大願,江山雖多秀,英雄竟紛爭,可這跟我一個賣粥的小女子又有何干?”

    驍王的一雙利眼看著她突然變得沉靜的臉,若不是因為沒有塗抹胭脂,遮掩不住那陡然變得蒼白的臉,倒真是看不出端倪破綻。

    看來這位尉遲小姐不大擅長說謊啊……

    二殿下不說話,飛燕也不說,便是靜靜地立在他的面前,可是握著巾帕的手裡卻是濕漉一片。這時一陣清風吹落了武場一旁的辛夷花瓣,紛紛揚揚,一瓣緋色遮住了飛燕光潔的額角,顯得玉人的臉色竟是讓人不忍的素白……霍尊霆抬起了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捏起了那片花瓣,突然話鋒一轉:“這辛夷花的粉色,倒是很配小姐的膚色,你我成禮那日,調配這樣的胭脂可好?”

    也許是因為自己適時的示弱讓驍王的火氣消散了些,他竟是一路扯到了成禮之事上。

    飛燕的櫻唇動了又動,最後只吐出一個字:“好。”

    驍王終於從她的身邊走過,接過侍女遞來的寬袍便衣披在了身上:“今日廚下燒了香蔥人參,還燉了盅解酒的蜂蜜靈芝,你昨兒吐得倒是乾淨,腹裡空虛,一會吃完飯後,再讓府裡的馬車送你回去。”

    這次飛燕沒有反駁,默默跟在了驍王的身後。

    入了飯廳時,黑漆描金的小八仙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飯食。除了驍王說的那兩樣外王府的廚子還細心地用香醋拌了清爽可口的筍絲,酸爽地照顧被酒精摧殘得失了味道的舌尖,搭配著軟糯的南瓜百合粥很是恰當。

    食飯時,驍王見飛燕只是默默食著南瓜粥,便用筷子夾了一段噴香的海參放入了她的碗裡:“多吃些,昨日抱著你的時候,覺得這身子略輕盈了些,本王不喜太瘦的女人,總是要有些綿軟的才好……”

    如果可以,尉遲飛燕很想如昨日下馬車時那般,將這根海參直接吐到二殿下的身上,並朗聲告知他:“離我遠些,我不喜歡太過陰險狡詐的男子,總是要有些禮義廉恥才好!”

    但是少了烈酒的助興,便也只能是想想罷了。

    吃完了飯,飛燕接過了一旁侍女遞過的香茗漱口,用素手遮掩吐在了遞過來的小金痰盂裡。又用溫帕子擦拭了嘴角雙手。可是抬眼時,卻發現那驍王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並沒有接過香茗帕子的意思,微微抬著下巴,略帶慍色地問:“怎麼?小姐不先服侍本王嗎?”

    尉遲飛燕只想早些回家,不想此時觸怒了這個喜怒無常的閻王,便乖順地站起身來,從侍女手裡接過了香茗,用手擎著瓷杯服侍二殿下漱口,又用溫熱的帕子去擦拭驍王嘴角的水痕。

    當她輕按著霍尊霆的嘴角時,他的大掌慢慢地撫上了執帕的綿軟小手,薄唇微翹道:“當真是服侍得比侍女還要體貼,這樣柔順的解語嬌花,本王還真是有些迫不及待要養在府中呢,不知小姐可否體諒本王的相思之苦?”

    尉遲飛燕沒有撤回手,任著二殿下無禮地輕薄著,也刻意放揉了聲音道:“殿下,奴家叔伯府上的門窗也是要換的,可是銀子不夠了,可否請魏總管再支出些銀兩才好,奴家每次提及,總管大人總是推三阻四的,當真是有些囉嗦……”

    解語的嬌花依然是表情溫婉,可惜這般銅臭當真是大煞風景,驍王鬆了手,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這位未來的側王妃,說道:“一會本王便讓總管將銀子一起跟小姐送到府上……只是本王現在因著你的緣由,被父王罰著薪俸,還望小姐莫要太鋪張,免得入了王府,要跟本王一起喝粥咽糠,好好地熬度一番了……”

    新宅修整完畢,叔伯一家終於是要搬家了。

    買了兩掛爆竹在街角劈裡啪啦地點燃後,叔伯扶著梯子將紅布包裹的一本詩經,還有硯台和銀錠系在了大樑之上。

    這時從前梁延續下來的習俗。新屋喬遷,主人家在房樑上懸掛些祈福之物。尉遲的老宅子裡懸掛的是先祖留下的一把弓箭還有當年加封侯位時所用的祭器,暗示著尉遲府上乃武將建功,世襲侯位,後代也應該是繼續軍中建功福祿不斷。

    可是現在叔伯倒是變得實際了些。兒女們通曉些書畫,不作睜眼瞎便好,其實這度日最離不得是銀子才對,有錢在手,吃穿不愁。

    可惜這等淺顯的道理,是以前最不懂的。

    喬遷的家宴,請的無非是叔伯的一些老朋友。除了城門官兒李大人外,又多了幾個許久不走動的面孔。

    比如現在正在戶部擔任侍郎的孟大人,還有幾個尚在朝廷為官的前朝舊友們。

    不過先前已經好久沒見他們與叔伯相聚了,在皇上宣布尉遲瑞恢復了侯位後,才漸漸有走動起來了。

    尉遲瑞倒是沒有因為這內裡的人情冷暖寒了心腸,只是一味地覺得舊友相聚甚是難得,倒是讓他想起許久不曾有過的快樂。

    不過這酒席之上也是分出了高低上下。在座的所有人中,要數這孟大人官運最勁,難免成了眾人阿諛奉承的對象。孟大人不大動筷,只淺淺飲了幾口薄酒後,略略鄙夷地看了看廳堂外間的那兩個桌席上的賓客。

    尉遲侯爺一共請了三桌酒席,除了離間兒坐的俱是以前的官宦舊友外。外面那兩桌請的卻是些尉遲瑞暫居在弄堂胡同里的左鄰右舍們,尉遲瑞感念初墮凡塵時,幸蒙了這些鄰里的幫襯,才不至於分不出油鹽醬醋,五年的時光倒也不短,每日拎著把竹椅在門口與鄰里聊些家常倒是愈加的親切。此番喬遷,自然也是一併請了他們吃酒。甚至還有那繡坊掌櫃一類的商賈人物。分成男眷女眷共開兩席。

    可是這番名單,在孟大人看來便是斯文掃地了。若是不是要提點一下這位新封的侯爺,孟大人是一刻都不想呆的。

    “尉遲侯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看孟大人放下了酒杯開口說話。尉遲瑞連忙滿臉堆笑地說:“孟大人不必太過客氣,老朽這侯位不過是承蒙皇上厚待。賞賜下來的封號而已,在桌的諸位裡,頂數您身居戶部要職,身為朝廷二品大員,前途不可限量,以後小子若是考取了功名還望孟大人提點一二呢!”

    孟大人被拍得甚是舒服,面露得意地捋著鬍鬚言道:“老侯爺謬讚了,如今您的侄女被皇上親封為側王妃,以後賢侄得了堂姐的庇佑,前途不可限量啊,豈會用到老朽?只是……不知尉遲老爺有沒有帶著未來的側王妃去那國舅府上拜會過國舅夫人與小姐?”

    這位孟大人突然口出此言並沒是酒喝得微酣了。實在是受了國舅夫人的耳提面命才來與這尉遲瑞敘一敘舊交情的。

    自從皇上下了冊封尉遲飛燕為二皇子側妃的詔令之後,便再也不提以前允諾過了將女兒嫁與二殿下為正妃的事情了。

    因為府上老二沈康的胡攪蠻纏。二皇子似乎也是有些惱羞成怒,她讓大兒子沈建去拜會二皇子,可是驍王他總是推脫著不見。

    國舅夫人心裡也是著了惱,雖說驍王貴為皇子,可是也不能如此將自己的舅舅不看在眼裡。再說,這身份提不上檯面兒的側妃反而比這金枝玉葉的沈家小姐先入了王府,簡直是荒唐透頂,滿京城的權貴皆是明白這內裡的緣由,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暗暗驚詫於二皇子如此不得大體的同時,各個府宅里皆是拿了這沈靜雅當做了警醒小兒女的樣板兒——看看,放著父母長輩安排的大好姻緣不要。捨棄了去做太子妃,反而眼巴巴地去求著去嫁聖駕面前失寵的二皇子,結果到頭來,卻是要將全家人的臉面甩在長街上讓眾人非議,當真是醒世恆言裡的一出折子了。

    左思右想,二皇子向來不是個能低頭的,沈家的臉面也不能不要。就只有這始作俑者尉遲家的這個妾室出面了。

    若是她肯著先來沈府賠罪,表示皆是誤會一場,又身為妾室先來向未過門的正室請安,那麼驍王府與國舅府的臉面就算都照拂到了,總不能讓女兒被那驍王悔婚,更是徒增別人的笑柄吧!

    說到底,女兒將來才是王府的正室,那尉遲家的小娘子若是個懂得看清眼色火候的,就該知道亡羊補牢的道理,免得將來在府中後院裡過活,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失了彼此的自在。

    要知道,她的女兒就算不是驍王的王妃,也是大齊皇后的親外甥女,堂堂靖康王的掌上明珠!當真是金貴得很!

    可那個尉遲家的小姐又算是什麼,現在無非是憑藉著幾分姿色迷住了二皇子的心竅。一旦色衰愛弛,便立時打回了原形,不過是前朝的落魄千金,賣粥的小婦罷了!

    現在就要看這尉遲家有沒有盡忘了大宅院裡的規矩,被孟大人提點一番後。肯不肯主動上門,解了二殿下與沈家的心結。

    可尉遲老爺聽了這話,本來滿面堆笑,卻立時頓住了,將手裡的酒杯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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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3:49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這重重一聲,立時讓這裡廳的酒桌靜了下來。

    尉遲瑞其實這幾日一直是強顏歡笑,可是夜裡不知輾轉反側了多少次。想他尉遲公府,昔日是何等輝煌?當年開國樑帝想要求娶尉遲公府的嫡女入后宮為妃,卻是被尉遲公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吾等靠戰功立於沙場朝堂,若是敵犯則粉身碎骨,奮勇殺敵;若是邊關太平,願鳥盡弓藏,絕不愧對浩蕩皇恩,然身為男兒卻是愧對妻女,半生在外征討而不能盡大丈夫之責任盡心照拂。惟願女兒得一心之人,恩愛伉儷,恕不能送往君側陪王伴駕。”

    這等毫不掩飾地拒絕聖恩之舉,絕對是古今獨步,只此一家。奈何尉遲先祖靠了是赫赫戰功而不是趨炎媚附,這等近乎粗魯的拒絕雖然讓先帝暴怒一場,其後也便不了了之了。

    此番秘事並沒有載入帝王起居經註裡,可是每個尉遲家的人都是從祖輩那裡口口相傳,因著這段往事裡有的是尉遲家的不屈傲骨——尉遲家的女兒,寧嫁平民子,不作帝王妾!

    可是這段佳話,到了他尉遲瑞這里便是成了天大的笑話一樁,眼看著侄女為了一家老小,忍辱負重要入了驍王府。可是那個驍王是個甚麼東西!前幾日命人叫飛燕入宮面聖。可是最後入了夜都沒將飛燕送回來。

    直到第二天,飛燕才被人送回來,神情萎靡,身上有股花草的皂角香味應該是沐浴過的,衣服也都是新換的,似乎是一夜沒有休息好的樣子……那二皇子欺人太甚!

    聯想到了侄女飛燕受到的種種折辱,回轉家中還要強顏歡笑的模樣,真是心肝俱疼在了一處。原想著今天藉著喬遷之喜,與昔日的老友一醉解千愁,可是這個孟大人真是成心來添堵的。

    自己落難的時候,不見他的蹤影,只是那時,他孟大人也是忙著​​保住自己的仕途,本來也是能體諒的。可是今日登門前來,空著手擺著官架不算,對自己請來的賓朋也是多報以冷面。

    現在酒席上,竟是當著眾人的面,要自己的侄女去拜見那勞什子的國舅夫人?倒是說些什麼?問她二公子的拳腳師出哪個山廟?為何掀桌子摔碗武藝這般高強?

    再說,他尉遲家的女兒什麼時候說過要與那二皇子做妾,倒是是他們這些個新朝權貴自說自話,如今竟是派了這麼個踩高就低的東西來當說客,當真是欺人太甚!

    尉遲瑞這幾日的鬱氣被酒氣一拱,倒是壓制不住了!便是將酒杯摔了出去。

    那孟大人一看,臉色頓時微微一變,心裡暗暗後悔,方才一時心急,只想著把該指點的話快些點出,免得坐在這裡些個布衣小吏應酬,卻不曾想,一向是隨和的尉遲瑞,竟然當眾發難,摔了酒杯!

    還真是當自己是昔日的侯爺,而他孟光良是昔日的前梁小吏!

    於是也瞪起眼道:“多年未見,尉遲侯爺的脾氣竟然是見長了,只是這胡亂發著脾氣,未免有些不識好歹!先前因著你們尉遲家的女兒,二殿下與沈康公子爭執到了大理寺監,如今為了這檔小事,讓二殿下與國舅爺鬧出了隔閡,你們府上總不能這般當做無事發生,任著他們甥舅起了齟齬,到時候二殿下的王府上也不得安生,要知道尉遲小姐可是側妃,她再大也大不過那國舅爺的千金.,人家可才是將來王府的正妃,去主動拜會下也不丟醜,倒是顯得你們府上禮教齊全,識大體,到時候她們嫁入王府後,也是彼此有個照應,一團和氣啊!”

    此話一出,滿桌子的人都是連連點頭,打著圓場,直說孟大人想得周到甚是有理。

    尉遲瑞氣得渾身亂抖,奈何拙嘴笨腮,本就不是擅長與人爭執,哪裡辨得過這老早就備下說辭的孟大人。

    尉遲飛燕本是跟堂妹坐在女眷的那一席招待客人,並不知這一桌的爭執,直到叔伯摔了酒杯,她聽聞內廳的聲音不對,才在寶珠的攙扶下起身來到了內廳的門口,正好將孟大人這番“金玉良言”聽入了耳中。

    見叔伯氣得臉頰通紅,只能舉著手指大喊:“你……你……”

    她便連忙張口說道:“寶珠,老侯爺酒飲得急了,你且扶了他坐下,莫要動了肝火促了酒意。”

    寶珠連忙過去,將尉遲瑞扶著坐了下來,這時,她才慢慢地轉過身,看向那一臉“正氣”的孟大人,微微福禮道:“許久沒見到孟大人了,看大人這般紅光滿面,教訓起人來底氣十足,倒不似多年前提著禮盒,從後門入尉遲侯府而不入的困窘模樣了。”

    孟大人本來見這小女子出聲止住了尉遲瑞,又是從容地向自己施禮,還心道尉遲府上可算是有個通事理的,倒是不虛此行。哪成想,這姑娘看似謙和嫻雅,怎麼說話這般刁毒,一下就在人前揭了他的痛處。

    尉遲飛燕心裡一陣冷笑:想著多年前,他還只是尉遲德手下一名掌管運送軍糧的小吏,趕上過節時,湊了十兩銀子置辦禮盒來尉遲侯府送禮,只哭著說是老母尚在京城,病危無人照拂,只盼著抽調回了京城,在老娘身邊盡孝。尉遲德府上向來是拒不收受禮盒,可是父親聽問了這位孟光良大人的哭訴後,破例收了禮盒,並應下了他的請求,可是他臨出府的時候,父親當時特意命管家包了十五兩銀票的封包塞在了孟光良的懷中。因為打了錦布裝成匣子的禮盒,就算退回去,也只給退一半的銀兩了。

    父親體恤他家中尚有生病的老母,才會收下禮盒折成現銀送還給他。

    只是父親地下有知,可否想到,當年千恩萬謝,滿臉感激之色的錢糧小吏,如今倒是“出息”成了這般模樣。

    “尉遲小姐何處此言?孟某可正是感念著當年承受了尉遲府上的恩情,才來相勸,怎的這般的不識好歹?”說完,那孟光良的臉色變得有些難堪,見已經是如此這般尷尬,便起身準備告辭。

    可是尉遲飛燕卻不慌不忙地接著道:“家父不幸過世,幸得了像孟大人這樣好心的世交長輩提點,飛燕才不至於做下太多失了分寸的事情污濁了父親的一世英名。飛燕幸得當今聖上垂憐,被賜婚於二殿下,乃是聖意所為,飛燕如今只是一介民女,雖然無意婚配,但是不敢違抗聖命,只能依旨行事。

    然飛燕自問奉公守法,開設粥舖養家度日,不曾仰仗國舅府的鼻息過活,何須去沈府低三下四?可沈府的二公子不分青紅皂白,便來砸粥舖拿人,我的侍女鴛鴦被打成重傷,至今還躺在床榻上,孟大人的意思,是要叔伯帶著我去沈府討要賠償的銀兩嗎? ”

    這下,方才附和孟光良的客人們都是默不作聲了。

    孟光良被堵得臉色紫紅,心內恨恨:這個女子如此的牙尖嘴利,倒是個不好相與的,一定要稟明了沈府的夫人,要她早些防備。

    飛燕見賓客們都不說話了,又慢慢接到:“如今孟大人高升,官運正勁,飛燕不敢奢求大人記得家父昔日的恩情,但求大人可以捫心自問,無愧于故人即可,我尉遲府上到底是不同與昔日的鋪排,廟小擎不住真神,還望孟大人就此別過,以後倒是不必再勞神登門,就此別過,不送了!”

    被這般在眾人面前被攆,孟光良只覺得面子裡子俱是一併丟了:“老朽正是看在老將軍的份兒上,才來相勸,可是一番好心,尉遲府上竟是這般相待!當真是好心當作了驢肝肺,你們好自為之!哼!”說完,孟大人邊準備拂袖而去。

    “孟大人真是大齊的忠良,難道戶部清閒如斯,竟是有閒暇將手伸到了本王的後宅調停起事宜了,當真是能者多勞啊……”說話間,只見一個一身白色薄衫的男子從大門那裡,由小廝引路,走了過來。飛燕循聲抬頭一看,竟然是驍王霍尊霆悠哉地走進了大廳。

    孟光良也是認得驍王的,想到自己方才的話入了這位二殿下的耳中,也不知他會作何反應,隨時心裡微微著慌。

    待眾人向驍王施禮後,驍王對著那位孟大人說道:“想來孟大人也是受了高人的指點,竟是了解得這般透徹​​,若是有人與大人一樣關心著本王的妻妾之事,不妨可以親自到本王的面前指點下江山,孟大人看本王這麼安排妥當嗎?”

    孟光良怎麼能聽不住驍王話語裡的不善,連忙下跪說道:“不敢不敢,是下官一時酒飲得多了,口出妄言,還請殿下恕罪。”

    驍王笑著說:“既然是吃醉了酒,就請孟大人先回府歇息去,免得路上出了意外……”

    孟大人額角都聽得冒起了冷汗。雖說這二殿下現在不大得皇帝歡顏,可是真的惹怒了這位,那句“意外“當真是聽得他心驚肉跳。於是連忙起身匆匆地出了府去。

    見驍王到了尉遲府上,其他的幾桌賓客也是紛紛告辭離府了。

    尉遲老爺見了這驍王,本是想一鼓作氣,趁著這難得的酒氣替侄女再出一口惡氣,可是驍王高大的身軀立在那,一對深邃的眼兒一掃,立刻就覺得氣場全無,聲音也跟著湮滅了不少:“你……殿下……殿下可曾食飯了,要不要坐下再進一些?”

    驍王笑著對尉遲瑞說:“本王此來,一來是慶祝老侯爺喬遷之喜,二來是要與老侯爺商議下飛燕入府成禮的事宜,不過現在看著老侯爺也是剛剛痛飲了一番,不宜再飲,且回房歇息,本王且轉一轉,勞煩尉遲小姐相陪就足以了。

    說完,便先行轉身朝著後花園走去了。飛燕知道叔伯因為當年京城淪陷時,在廣場親見了那場屠戮,見了這幾位霍家的皇子便是腿肚子轉筋,今兒在酒桌上的膽略也用得是差不多了,方才與驍王應答時,舌根也是硬很,一味逞強恐是要失態,便讓一旁的婢女攙扶著叔伯回房休息了。

    驍王繞著著園子左右看了看,佈置得倒是清幽宜人,可是那門窗雖有修補痕跡,倒不是新換上的。再看裡面擺設的家具,也是用料平平得很。

    每看一處地方,他都要轉過頭去,意味深長地打量跟在身後的飛燕。飛燕心知他這番眼神的意思,可是只能硬著頭皮低頭視而不見,心道:可真是清閒,居然有這樣的心思跑來巡視府宅了!

    看了一圈,驍王覺得累了,便懶懶地問著一旁的寶珠:“小姐的臥房在哪裡?”

    寶珠連忙引路,穿過花園子來到一處幽靜的處所。驍王見這院落倒不像是女子的閨房,只一旁種了一片竹林,當真是素寡的很。

    飛燕見驍王抬腿要進去,連忙阻道:“裡面便是奴家的閨房,奴家與殿下尚未成禮,殿下這般貿貿然,恐不妥……”

    霍尊霆側過頭來低低說:“小姐所言甚是,白日人多嘴雜,要不本王入夜再來,請小姐替本王留扇沒有閉合的軒窗即可……”尉遲飛燕心知這驍王是備不住會做下這等勾當的,當下便是深吸口氣道:“殿下,請!”

    驍王這才微笑著入了房,房​​內的佈置也如飛燕其人一般,清爽雅緻,毫無女兒家的那種脂粉之氣。

    在掛著輕紗的床榻邊,還放著幾本書卷,其中一本《兵制》書頁半翻,似乎是匆匆閱覽放在了枕榻一旁。

    驍王走到了床邊,拿起了書卷,翻了翻書頁陳舊得很,應是經常被閱才對。

    他讓寶珠先出去。便半靠坐在了尉遲飛燕的枕榻上,長腿一伸,晃了晃腳上的金線壓珠的綢布靴子,衝著低頭不語地飛燕說道:“替本王將鞋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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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尉遲飛燕聞言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這驍王倒是很喜歡她將鳳眼撐圓的樣子,時不時總是撩撥著,便是為了等這一刻,便是含笑直直地回望了過去。

    四目相接,互不相讓,尉遲飛燕不卑不亢地說道:“飛燕手粗,做不來這等細事,驍王若是累了,奴家這就將寶珠喚來服侍殿下,這個臥房就讓與殿下了,飛燕自會搬到別處。”

    見她不肯過來,驍王也沒有說什麼,將身子躺平,他身子頎長,單薄的床板不堪如此重負,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聽著床板吱呀,他嘴裡懶洋洋地說道:“聽魏總管說,小姐大前兒個又派人帶信條去王府支了一百兩銀子,說是看中了一張嵌著玉板的雕花軟床。可是本王現在這麼躺著,只覺得睡不出這一百兩銀子大床的妙處,還請小姐指點一二。飛燕微微笑道:“原是這麼打算的,只是臨時改了注意,畢竟奴家不久便要入王府,賣得太貴的床也是睡不得幾天的……”

    驍王伸出的長指,捏算了下:“我的愛妃啊,你這前後共支取了將近六百兩錢銀,可是這侯府宅院修補得實在是粗糙,莫不是讓無良的奸商坑拐了,待本王給你做主去!”

    從方才這驍王前後檢視宅院起,她便提防著這一手,果然驍王是從錢銀上開始找茬,當真是個小氣的男人!

    “飛燕持家無方,胡亂花錢怨不得別人,殿下若是心疼,大可收了府宅折成現銀。”

    驍王手撐著頭,側臥著道:“我的燕兒開設粥舖以來,生意紅火得很,怎麼會持家無方?前幾天本王打聽到京郊茂縣有荒廢的桑田數頃被人買走,另外還有一個綢緞鋪莊也易了主。最近南方水賊為患,南北商路不暢,而京城一代,百姓的日子漸有些富足,尚美之心日盛,原本不大上檯面的柞蠶絲賣得很好,這個買家倒是有眼光,到時候又能大撈一筆橫財了……”

    飛燕心裡一沉,心知這些個私下的營生還是瞞不過著狐狸一般的驍王,便是半垂著眼皮說道:“叔伯雖是冊封的侯位,然而封田實在是瘠薄,不足以支撐日常用度,尉遲一門經歷了窮苦,心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窘迫,飛燕斗膽從王爺府上支了錢銀,收買了些許桑田小舖,還望殿下恕罪……”

    驍王突然冷笑道:“豈敢怪罪小姐,若是本王的愛妃,傾國傾城寵愛之又有何妨?只是小姐似乎只一心打算著尉遲府上的營生,並不曾打算著該如何去做霍家的兒媳。倒真讓本王有種被坑拐了之感……你,可願為本王脫靴?”

    飛燕見這霍尊霆喜怒無常,拿捏著自己的錢銀命門,又突然臉上沒了笑意,便知他動了真怒,此時是叔伯的侯府,惹得​​他發了火,難免要殃及叔伯一家,何況此事的確是自己理虧不夠磊落,便慢慢走過去,準備伸出纖手將驍王的綢靴脫掉。

    只是這等婢女一般的差事,真是一輩子都未曾做過,雖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潔白的貝齒還是咬上了粉唇。可是手剛挨上那靴子,她的手腕便被驍王扯住,一把拽到了床上。驍王強健的身子將她半壓在了身下,高挺的鼻尖親暱地磨蹭著她的嫩頰低語道:“看看我的燕兒,怎麼一副要被欺負哭了的樣子,莫要委屈了,本王替燕兒脫鞋可好?”說著長臂一伸,順著羅裙一路摸到了她套著繡花鞋的小腳兒那,利索地除下了繡鞋,又剝了布襪,露出了一雙瑩白的玉足。

    飛燕的身材高挑,腿也分外修長,玉足上的腳趾也生得形狀圓潤美好,被驍王的大掌死死握住,頓時緊張得腳趾打成了玉結兒,拼命地往回縮腳:“哪個要脫鞋,快些給我鬆手!”

    可是驍王的大掌如同鐵鑄一般,哪是尋常女子的力氣能掙脫開來的,竟是將玉足貼到了鼻尖,輕輕嗅聞,然後笑道:“尉遲小姐果真是香的,就連這兒都是噴香一片。”

    飛燕腳下敏感,被他大掌一握,正好瘙到了碰觸不得的癢處,當下便是強忍著翻湧的笑意,渾身想使勁,卻是使不出力氣來了,只能眼角含淚道:“殿下莫鬧了,奴家……要……要去茅廁更衣……”

    好不容易,藉口更衣讓這驍王送了手,可是下一刻,他的薄唇卻是準確貼在了她微微開啟的嬌唇之上。

    上次親吻,乃是酒酣之後,雖是知道他正孟浪,卻是不大能分辨其中的滋味。可是這一次卻是異常清醒的白日,那放肆的舌尖每一次的輕撩細撥,又或者是突然加大力道的糾纏吞嚥,都從嬌嫩的舌腔裡如同熱火一般蔓延全身……

    飛燕心裡發了急,暗自惱道:死太監!正要用力去咬時,那驍王卻感應到了似的,突然鬆了口,對著猶在微微細喘的飛燕說道:“本王還有要事纏身,要先走一步了,隨後為魏總管會派人去茂縣抄一下賬本,計算下每個月的紅利,幫著我的愛妃看管好錢銀進賬,尉遲侯府里人口稀薄,每月的用度就一併從本王的府裡支取了……”

    說完,驍王已經直起身子。理了理並不凌亂的衣襟,衝著躺臥在床榻上,臉色緋紅的玉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小姐的這筆嫁妝,本王歡喜得很!”

    驍王的確是歡喜得很!因為最近朝廷的眾位貴冑高門都是窮苦得有些支撐不住門面了。

    這由頭還從入京那會兒說起。當年霍允與京中百姓約法三章,恪守為之,並無驚擾百姓之舉,可是大樑的國庫是必須洗劫之處,打開庫門一看,卻是空空如野,讓人不能不為之詫異。

    所以飛燕當初與驍王胡編的那套隱匿寶藏之說,其實也是些緣由的。

    既然國庫是空的,這皇帝當得便有些丐幫幫主的淒楚了。不過霍允是窮慣了的,倒是很能想出弄錢的出路,大筆一揮圈出了京城裡的前朝王侯的名姓,讓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守在廣場裡挨個砍了腦袋,罰沒了錢銀。當初那尉遲瑞也被拎了過去,幸好的被驍王及時出言,才算是救了下來。

    可是家產卻是保存不住的,一併入了國庫之內。可是官兵們挨個上府去罰沒家產時,難免又是雁過拔毛。跟隨齊王造反,要的不就是榮華富貴嗎?這一層層貪沒下來,入了國庫的又是少之又少。

    建朝之初,休養生息,對待百姓都是減輕徭役。國庫裡見天兒的是只出不進。皇帝當得寒酸,下面的文武百官也是日子過得拙荊見肘。

    慢慢的,這貪污買官進爵是勢頭漸長。那些個前朝的地方遺老,莫不想在這改朝換代時在朝堂上掙得一席之地。各個都揣著大筆的銀子來往於京城的客館驛站之間。

    久而久之,一到入夜,驛站前車馬不斷,門庭若市。只是各個大員們賺得腦滿腸肥,高高在上的皇帝霍允還是分毫未賺。

    本來霍允不曾察覺,只是三個月前微服去兵部侍郎家中一遊,正趕上侍郎家裡宴請賓朋,酒席未撤,滿桌子的珍饈美味,一旁助興的編鐘樂器也是精美異常,府宅里的寵妾更是滿頭珠釵,齊帝表面不不動聲色,可是珍饈美味入口時,卻是心裡不大是滋味。

    想他登基一來,勤​​勉節儉,不敢亂花一文錢,曾經想著效仿歷朝的開國皇帝修建一座露台,可是聖旨都擬好了,再去那略顯空蕩的國庫走一圈,長嘆一聲都能聽見回音,便撕了寫好的旨意。

    但一個小小的兵部侍郎,日常的宴飲竟是這般的驕奢,怎麼能不讓齊帝心裡一翻個兒呢?那日他回了宮里便叫人來撥算盤,好好算一算兵部侍郎的薪俸。

    結果不言而喻,齊帝秘密派下人手一查,竟是滿朝文武十有八九都是富得流油。

    都是些隨他開戰的功臣大吏,再不好隨便找個由頭拉到廣場砍頭抄家了。總是要立個體面的名堂打打這幫龜兒子的秋風。於是聖旨下達,直言近年朝紀廢弛,須鐵政加以整頓,特設立御史,一周年一替,督查百官,設立“迴避”制,同宗親友不可同省任職,有贓官者,於廟堂決殺,其特宥者乃長流嶺南。

    本來以為這皇帝只是做做樣子,可是霍允下定決心的事情,豈有敷衍了之的道理?

    第一個殺雞儆猴的竟然是齊帝的三子霍廣云。霍家老三善於交際,結交的門客眾多,身在吏部的他自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搜刮錢財毫不手軟,霍允秘密佈線,人贓並獲,拿了三皇子一個現行。一道聖旨就將他貶斥到了嶺南,五年不得回京。

    對待親兒子都是這般,又在接連斬殺了三名貪贓較為嚴重的封疆大吏後,京城裡的百官們心裡都敲起了邊兒鼓,這時皇帝又一道折子,凡呈貪贓枉法者,皇恩浩蕩,網開一面,只需入夜去國庫司處退回贓銀,十萬以上者,可以既往不咎。

    說知道皇帝的名單裡握著誰的名姓啊?這道聖旨一出,眾位臣子們都如同撈到了救命稻草,紛紛入夜時,牽著車馬去國庫司退贓。

    一時間,驛站變得清清冷冷,國庫司重地門前門庭若市。

    眾位臣子的家宅里變得有些空蕩,所以最近京城甚是流行樸素之風。那柞蠶絲雖然柔軟,卻不易上色。制出的新衣看上去也不是那麼招搖,加上價錢照比南桑蠶少了一半,一下子成為了熱捧。

    可是養蠶的蠶戶驟增,桑樹卻是一時無法植出。尉遲飛燕的那千畝桑樹是皇帝新政剛一公佈便入了手的,期間又是不斷從驍王府挪來銀子高價收購桑田。二個月後便是養蠶時節時,附近的蠶戶們自家的桑樹葉不夠吃,便要從飛燕那裡購入。

    尉遲飛燕也沒有提價,只是同蠶戶們擬好了契約,等到剝繭時,要平價賣與她的絲綢鋪,這樣一來,便是將京城一代的蠶絲大部分原料壟斷了,然後她再轉手高價賣出,其中的差價便賺得甚是飽足。

    晚飯後,驍王正端著剛剛從茂縣抄寫的賬本,一頁頁津津有味地看著,只覺得這商婦的小算盤打得甚妙,六百兩銀子的本錢,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竟然壟斷了京城的絲綢行當,照著這麼一看,轉手之後的紅利一年竟有上萬兩之多……

    翻完了賬本,驍王突然覺得耳根發熱,想必是有人坐在家中痛罵著他的名姓了,不由得微微一笑,幸好是沒有鬆懈了對她暗地的看管,不然這小燕兒的翅膀若是硬了,恐是不能安心棲息在他驍王府的屋簷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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