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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狂上加狂 -【舊時燕飛帝王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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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17: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6-10-12 11:43 編輯

舊時燕飛帝王家 作者:狂上加狂

內容簡介】:

  舊朝覆滅,洗盡昔日繁華,尉遲飛燕只想忘掉以前的金戈鐵馬,跟著叔伯一家過著和樂安康的平民日子。

  可是舊日戰場上的叛賊敵手,卻是現如今尊貴已極的二皇子驍王殿下。

  他如同驅不散的陰魂一般不冷不熱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男主外冷內熱,其實寵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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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17:57 |只看該作者
人生如初見

第1章

    王朝的新舊交替,如同婆娘腳上的纏布,舊的臭掉了,便是總要換上新鮮​​好聞的,幾百年的交替輪迴也沒有什麼好感慨的。

    不過裹腳布上難免會帶落下些個皮屑微塵,哪怕曾是美人香肌玉足的一部分,現在也只能隨著臭布跌落在瓦礫塵埃中。

    尉遲瑞便是那裹腳布上的一粒塵埃,難免生出些感慨,想他尉遲一門在大樑前朝那是多麼顯赫!一門的王侯將相,連出了三代的相國,被封為世襲忠鼎侯。可是到了他尉遲瑞這一代,卻是逐漸式微,在朝堂上毫無建樹,最後好不容易自己的親生胞弟尉遲德憑藉九死一生的戰功謀得了鎮遠將軍一職,卻是戰死在沙場之上,還因為戰敗而惹得先帝震怒,差點落得滿門充軍的下場。

    這一轉眼兒,新朝大齊已經建朝五載,齊高帝皇帝宣布新政休養生息,讓連年征戰的百姓們得以喘了口氣兒,人們安居樂業開枝散葉之餘,早就將那前朝忘得是一乾二淨。

    尉遲一家雖然家道不濟,可瘦死的駱駝到底是要比馬架子大些,要不是因為大樑王朝覆滅,說到底支撐上幾十年的門面,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現在,他這一門的富貴早就隕滅在了戰火之中。算一算,他已經是年近五十,正妻不堪困頓,舊疾復發不治而身故兩年,先前的兩房妾室無所出,便早就樹倒胡猻猻散,各自謀劃著自己的前程去了。尉遲侯爺初時落入塵間的痛苦自然是難以言表,每日眼皮尚未睜開,游移在夢境裡時,還能依稀重溫舊日的富庶繁華;當睜開眼時,眼望著破了殘洞的床幔,便是要想著如今這一家老小的生計了。

    當初京城動亂,匆忙間從老宅里帶出的家私只有三個大檀木箱子的細軟,而現如今每隔幾日的反復日常只剩下翻箱倒櫃了。

    尉遲瑞今兒一大早起來,用有些發陳的茶葉梗沏茶漱口後,又練了套五禽拳,便從腰間半舊的褂子裡翻出了一串鑰匙,打開了其中的一隻箱子,早就變得有些空蕩的箱子裡的東西並不多,他小心翼翼地拿出兩個花瓶,左右比對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選那隻藍釉雙耳瓶。於是便用軟布擦拭了又擦拭,這才用一塊絨布包裹仔細。

    捧著包裹,他撩起簾子出了房門,站在院子裡咳嗽了一聲,揚聲喚道:“飛燕,晨起了嗎?”

    聞聽他在召喚,小院子里西廂房的簾子傳來了一聲利落地脆響:“叔伯,早起了!”緊接著,門簾一撩,一個俏生生的女子便是出了房門。

    尉遲瑞抬眼望去,只見他這個那戰死的胞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穿著利落的藍衫裙,身材高挑苗條,將滿頭的烏絲攏起編在了耳後,打出一條發亮的粗辮子。那張鵝蛋形的小臉兒上兩道黛眉不畫而濃,皮膚白皙,一雙單薄的鳳眼微微挑起,雖然是粗布荊釵,卻是難掩天生麗質,當真是嬌俏得很。

    若是胞弟未亡,他的這個侄女早就應該嫁人了,依著她這平實嫻雅的性子定是能討得婆家的歡心。奈何因為胞弟的戰敗而亡,惹得前朝先帝震怒,竟是連累了侄女尉遲飛燕,害得她早就訂下的婆家悔婚,以至於現在十八歲尚未出嫁,咳,多好的孩子,到底是被這時運耽誤了。

    飛燕走出房門,一眼便看到了叔伯手裡的包裹,便了然地說道:“叔伯是要去當舖?”

    尉遲瑞長嘆了一聲,點了點頭。家道中落,全靠著典當著家私維持,先前他還有個老僕​​忠心耿耿跟在身邊,這般丟臉的營生都是譴著老僕去做,可是老僕生病去世,他便是沒了主心骨,半輩子過得都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生涯,哪里通曉人間煙火的滋味,結果現在卻是當舖的常客,對著粗鄙的伙計點頭哈腰,只是盼著多當出些個銀錢出來。

    自己的這個侄女三個月前來投奔了自己,她自幼喪母是胞弟一手帶大,自小便是經常男裝出入軍營,眼界不同於尋常的大家閨秀,幫著他操持著家事,竟是比自己的那一雙兒女要貼心許多。

    “今兒天色不錯,燕兒也是在家中呆得有些煩悶,不如跟叔伯一起去,也算是散心了。”想著叔伯上次去當舖,好好的一對玉鐲竟是只當出了一兩銀子的低價,尉遲飛燕也是心裡輕嘆一口氣,心道這典當家私終非長久之計,若是籌謀得宜,便是先離了京城,去郊縣開了小小的店鋪,也好過在京城裡坐吃山空。可是自己初來乍到,終是不好逾越妄言,現在少不得要幫著叔伯看一看,免得再被那當舖的奸商坑拐了。

    聽聞侄女要跟來,尉遲瑞點了點頭,如今已出朱門,倒是沒了那些高門貴冑的束縛,尋常百姓家裡兒女出街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想著若是當了好價錢,正好去館子裡裝上幾碟子菜餚入了食盒,再順便給幾個孩子扯些布匹做些衣服,於是便也叫上了自己的兒子,十七歲的尉遲敬賢還有十四歲的女兒尉遲敬柔四個人一起便出了家門,只留下飛燕當初投奔過來時,一併帶來的婢女鴛鴦在家裡生火做飯。

    想到一會便要有新衣穿,女兒家難免面露喜色,每次去當舖都如同過年一般歡天喜地。敬柔更是手挽著堂姐飛燕的手臂,眼睛發亮地說著她前幾日在弄堂裡看到隔壁開米店的掌櫃千金穿得那身櫻花紋理的布料。

    相比之下,尉遲家的公子較為深沉,緊鎖眉頭狠咽著口水,糾結著一會是點紅燒獅子頭,還是來一尾清蒸桂魚更為穩妥。

    一家子人正往西市走去的時候,突然清冷的街市上馬蹄聲喧囂,似乎有人在策馬狂奔。此時正值清晨,雖然店家們紛紛開店撤下了擋板,但是石板街道上的人並不多,所以那幾匹駿馬便是撒開了歡兒一路的狂奔過來。

    尉遲瑞不似胞弟,不善騎射武藝,加上當初齊軍湧進京城時,便被那人喧馬嘯的情景嚇得落下了病根,如今看那披著金甲的戰馬奔來,嚇得兩手一抖,那用厚絨布包裹的花瓶散神沒有摟住,一下子滾落到了地上。

    尉遲瑞心裡一驚,直著眼兒彎著腰便是要急匆匆過去將那猶在滾動的花瓶撿起。尉遲飛燕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了不要命的叔伯,堪堪躲過了疾馳而過的駿馬。

    駿馬的鐵蹄“哢嚓”一聲就把尉遲府裡下個月的家用踩得七零八落。老侯爺連著一對兒女頓時心疼得“哎呦“出了聲音,心裡將那策馬狂奔者罵得直追三代家譜。

    可是待尉遲侯爺抬眼去看時,卻是將滿腹的怨謾嚇得灰飛煙滅。

    只見那踩碎了花瓶的駿馬竟然去而復返,馬上的是個穿著亮銀鎧甲的英挺男子,高大的身形,就算是騎在馬背上也能窺得一二,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眉眼很是俊美,卻隱隱有些異族之感,尤其是那雙冷目,那是在沙場血海間浸染過的冷厲。此時,他正瞇著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眼望著他們……不,確切地說是直盯著半低著頭的尉遲飛燕。

    猶記得齊軍剛入城時,滿京城尚未逃散的貴族富賈都被官兵抓去,聚齊在了京城的宣武門前。挨個的點著名姓,凡是犯了前科的抗齊中流砥柱,皆是拖拽到了那​​個齊朝新帝的大兒子——年方二十三歲的新朝大太子霍東雷的面前,手起刀落便是被砍下了頭顱。當時血腥彌散,舊日的貴冑鮮血召開了滿天​​哀嚎的黑羽烏鴉,遮住了青天紅日,猶如烏雲滾動……

    輪到了尉遲一門的時候,因為胞弟尉遲德是出了名的抗齊名將,尉遲瑞當時心知自己是難逃一死,被拖拽上前時,已經嚇得是瑟瑟發抖,心里哀嘆: “弟弟,哥哥便是要找尋你去了!”

    那個大太子果然是狠狠地瞪著自己,連話都懶得說,只一揚手,便示意劊子手將他拖拽下去,一刀哢嚓了事。沒想到,那旁邊一直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的大齊二皇子卻是突然出聲攔下了劊子手,然後也不知同他的皇兄說了什麼,最後,他尉遲一門竟然是全身而退,而且還被特別獲准帶走三箱隨身必備之物,才被驅離了舊宅。

    所以說起來,這二皇子反而成了他尉遲家的救命恩人。此時“恩人“倒是離得不遠,正是眼前這個策馬而立的英俊男子——大齊三軍統帥,幫助父親征戰四方,一統天下的頭等功臣,驍王霍尊霆。

    看清了來人,尉遲瑞哪裡還敢言語,躊躇之下,連忙拉著自己的小兒女跪在了馬前,諾諾地低語道:“草民尉遲瑞叩見驍王殿下……”

    而一旁的尉遲飛燕,見叔伯跪下,便也默默跟在了叔伯身後,跪伏在了石板路上,微斂眼目,柔順得將頭壓得極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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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18:34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驍王立在馬上,用手裡的馬鞭輕敲著馬鞍,過了半晌才慢慢地翻身下馬,套著牛皮馬靴的長腿微叉,立在了匍匐在地上的幾個人的面前。一旁的侍衛甚是機靈,看著二皇子瞟了一眼那地上的布包,立刻撿拾起來呈給了驍王。

    年代頗久的古董花瓶已經被踩得分裂成了幾瓣,驍王將它舉到了尉遲瑞近前:“這是你的?”

    尉遲瑞被驍王那雙利眸盯住,便是有些惶恐,連忙道:“就是個尋常粗鄙的花瓶,碎了不可惜,可千萬別扎到了驍王寶騎的馬蹄……”

    尉遲敬賢跪在一旁,本來因為花瓶碎了,眼看到口的佳餚雞飛蛋打,心內就是懊惱不已,又聽著父親誠惶誠恐地拍著篡權新貴的馬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小孩子家到底是氣盛了些,在一旁小聲嘀咕道:“西市策馬,擾亂民生,按律當入大理寺杖責……”

    昔日的尉遲侯爺聽了小兒子的嘀咕,那魂兒頓時嚇得竄起了老高:小祖宗,是不是以前把你教得太好了!你那念的到底是哪一朝的王法?用大樑的律法來約束新朝的皇子?我的兒啊!是嫌陽壽太長不成?

    他冒著冷汗狠狠地按著兒子的腦袋磕在地上:“混賬東西,驍王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還不快快給驍王認錯!”

    驍王並沒有去看那被按在地上的黃毛小子,而是伸出了長鞭的鞭柄直直地伸向了跪在地上的尉遲飛燕,將她的下巴猛地抬了起來,一雙深邃的利眸射向了這張嬌俏的面龐。

    只見這名女子肌膚瑩白,幾綹散碎的頭髮帖服在鵝蛋臉頰之旁,那雙鳳眼雖然單薄,不似京城中流行的雙皮大眼兒美人之相,卻是如含盈盈秋水,讓人過目難忘……

    驍王這樣輕薄的舉動又是讓尉遲家的老小嚇得倒吸了口冷氣。想當初齊軍入城時,雖然為了安撫民心,效仿了那沛公與民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可是那些落魄的朱門貴族卻不在這三章的護法之內,初入京城那幾個月的動盪裡,有多少貌美的世家女,成了在軍營裡久曠的將軍莽漢的酬軍佳品。

    被那些個莽漢擄去的女子便是被白白糟蹋了清白,好些的落得個妾室的下場,運氣壞的,被玩弄一番便被遣送回了家,也有那忠烈的便是寧死不屈的女子,拼著咬了舌根撞破了頭顱才算是以死保住了清白。

    現在驍王這樣的舉動莫不是看上了飛燕,準備當街強搶民女不成?

    飛燕被那堅硬的鞭柄抵得下頜微痛,蹙著一雙彎眉想要往後躲避時,那長鞭卻突然收了回去,恰在此時,遠處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一個同樣有著明顯異族血統的男子帶著一隊人馬奔了過來。

    與此同時,尉遲飛燕適時地低下頭,重新卑微地匍匐在了石板長街上。

    那領頭男子看驍王立在街旁,便牽住了韁繩笑道:“二弟這麼閒情?父王喚你我二人速速入宮,你怎麼停在這,莫非……是這街邊的嬌花讓二弟終於懂得了憐香惜玉駐足欣賞嗎?”

    此時尉遲瑞老侯爺想要撞牆的心都有了,都怪今日出門沒看黃曆,竟是連連撞上要命的閻王爺,這趕過來濃眉朗目的男子正是當初下令斬他頭顱的當朝大太子霍東雷。

    霍東雷沒有看到飛燕,卻是一眼看到此時正好奇地抬起頭來的尉遲敬柔,敬柔年方十四,長得甚是青蔥可人。這大齊太子只當是自己的二弟看那小佳人耽誤了時辰,便是笑了起來。

    驍王沒有言語,拿著那包花瓶碎片翻身上了馬,對身旁的侍衛說道:“給他銀子,就當踩碎他花瓶的補償了。”

    說完,便揚鞭策馬繼續前進。那大太子早就知道自己二弟這般冷冰冰的性子,也沒有在意,只是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路旁的尉遲敬柔一眼,便也跟著策馬前行了。

    那尉遲老侯爺在發現大太子騎馬過來時,便一動不動地趴在路邊,幸而沒有被太子瞧見,尋了旁的晦氣,剛起身時,那驍王的侍衛便將十兩銀子扔在了地上,算是補償便策馬而去了。

    這場清晨的驚魂算是得了個善終,尉遲老爺摸了把熱汗水洗的腦門,撿起銀子掂了掂,倒是省了去當舖的麻煩,可以直接揣銀子去布店扯布了。

    可是小兒尉遲敬賢卻還在氣惱著父親方才的英雄氣短,堂堂大樑昔日的忠鼎侯,開國忠烈之後,跪在逼死自己最敬重的二叔的賊首面前,竟是那麼卑躬屈膝,短缺了二兩男兒傲骨!

    方才他只瞟了父親一眼,便臊得有些睜不開眼皮,只見父親以面貼地,前胸匍匐,臀腚翹起老高……就算是以前朝拜大樑天子時,都沒有這麼的虔誠卑微!

    尤其是那個混賬驍王那樣無禮地對待了飛燕堂姐後,父親依然是默不作聲,當真是愧對九泉之下的二叔……想到這,少年血氣上湧,用力揮開了父親抓著自己的手臂,氣哼哼地瞪了父親一眼,獨自先跑回家去了。

    氣得尉遲瑞大罵:“個忤逆不孝的臭小子!”

    尉遲飛燕此時也起身扶起了堂妹,見叔伯生氣,便連忙柔聲說道:“叔伯莫生賢哥兒的氣,他自小便是鍾鳴鼎食,哪裡受過諸多閒氣,也是要慢慢適應調整才是……”

    尉遲瑞看著自己侄女下巴被那鞭子戳得微紅的樣子,心底頓時一酸,也是覺得自己適才太過懦弱,無法護得侄女周全……

    飛燕一向善解人意,怎麼看不出叔父的內疚,便是及時岔開了話題,笑著央著叔父快些帶著她與堂妹選買布料,買了布又點了幾樣菜餚後,一家老小便迴轉了。

    那賢哥兒也是孩子的心性,一肚子的悶氣在看到食盒子裡的紅燒獅子頭後,便是化解了大半!一家人歡天喜地地用餐,好好地享用了頓難得的豐盛。

    吃完飯後,飛燕便先回了房間坐在榻邊,低頭不語,她的丫鬟鴛鴦洗好了碗筷後,也跟著進了屋子,自然看出了小姐的蹊蹺,尤其是那下巴的微紅一看便是硬物戳出來的。

    小姐體質特殊,打小兒便是嬌嫩的皮膚稍微磕碰就會留下瘀痕,久久難以散去……莫不是方才出去的時候被磕碰了不成?

    飛燕抬眼看了她的這個貼心的丫鬟正翻找著藥膏,笑著道:“沒什麼,只是方才在路上,碰到了霍尊霆……”

    鴛鴦聞聽此言頓時驚得差點扔掉手裡捧著的藥膏:“怎麼……怎麼碰上了那個煞星!他……難道他認出了小姐你來不成?”

    尉遲飛燕想了想,搖了搖頭:“當初父親身故後,我隨樊景的部隊退居在白露山一代,可是從來沒有與齊軍正面遭遇過,今日若不是因為叔父說出了他的名姓,我也不知他便是驍王霍尊霆……想來,他也是不會識得我的……”

    這話卻不能讓鴛鴦安心,她急得乾脆拉住了小姐的手道:“兩年前驍王懸賞黃金千兩要取小姐你的首級,又派出精兵將白露山圍得水洩不通,差點擒獲了你跟樊將軍……小姐,我們還是離了京城,走得遠遠的吧……”

    飛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唇輕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又能走得多遠呢?我已經打定主意,盡忘那些個軍營裡的前塵往事,以後便再沒有'諸葛書生'這樣的人物,那驍王懸賞又是與我何干?

    不過……京城的確是呆不得了。原本叔伯在書信裡說他衣食無虞,我竟是也信了,貿然前來投奔,真是給叔伯平添了幾許的負擔。可是現在就算你我二人離去,依著叔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情,那些個細軟也是支撐不了太久的,我豈能一走了之,不管他們三個的後路?最好是勸著叔伯跟我一起離了京城,回了老家的郊縣,也好打算今後的營生。”

    主僕二人說了一會子話後,鴛鴦也是因為小姐的柔聲細語寬慰得有些心安。尉遲飛燕起身來到窗前,拿起才繡了一半的繡品,認真地繼續穿針引線。

    這等女紅,算一算竟是多年未作,幸好繡了幾個月後便又將以前的技藝撿拾起來。如今大齊漸漸平定各個地方叛軍,京城裡早就漸漸恢復昔日的歌舞繁華,繡坊胭脂舖的生意熱絡,雖然京城裡的權貴已經是換了一批,可是愛美之心不變,那些新近冊封的誥命夫人千金貴女們對這些物件熱衷得很,於是繡坊的繡娘便有些告急,會將些個做不來的活計分發出去。

    她也是看見街坊裡的婦人們在做,才也跟著領了些活計回來,與鴛鴦每日換些繡品回來,也好幫叔伯貼補下家用。

    如今的日子雖然有些清貧,卻讓人心安,之前的種種早已經是過眼雲煙,因為父親的緣故,她自小便喜兵書,小時出入兵營,常常用父親的沙盤做排兵布陣之舉。後來父親還特意給她定制了一套泥人兵馬供她玩耍,每次她巧妙地利用沙盤裡的地形埋兵布陣險勝了夥伴時,總是會惹來父親讚許的輕笑。

    可是當她年歲漸大,對兵法涉獵得更深,甚至在十二歲時,一次機緣巧合下,指揮著護送自己的衛隊利用山梁溝壑,險勝了突然遭遇的叛軍前哨部隊後,父親卻是變得異常嚴肅,不但沒有誇獎於她,反而語重心長地給她講起了那春秋趙奢將軍的兒子趙括的故事。當時她年少心性,竟然與父親嗆聲道:“父親是認為女兒也如趙括一般,紙上談兵不成?還是覺得身為女子不該如男兒一般建功立業?”

    父親搖了搖頭,說道:“我的燕兒聰慧敏捷,比得上世間大半男兒,為父怎會看輕與你?只是世人盡信了劉如孫寫的那句'朝野猶誇紙上兵',卻不曾去思及趙括當時的處境,彼時趙弱而秦強。可趙括憑藉智謀損耗秦軍主力過半,重挫了秦將白起之銳氣,長平一戰後,趙括雖中箭身亡,卻能留下趙軍主力四十餘萬人,這樣的主帥,若是身在當世哪個又能說他折辱了父親的名頭?可惜他身死後,那四十萬人投降於秦將白起,可那白起懊惱於趙括之前折損了自己大半的兵力,竟然將這四十萬的趙國降軍殘忍坑殺……”

    那時,她聽了父親的話,對這自小耳熟能詳的貶損無能子趙括的典故又有了新的見解,可是又是不解父親為何講出這番,便問:'既然趙括可當帥才,為何他父親臨死前再三叮囑夫人,勿讓趙括領兵呢? ”

    父親摸著她的頭,嘆息道:“以前我也是不懂,可如今做了父親才明白了舔犢情切,我的燕兒,你要記住,戰場上的廝殺從來不是戰場上的兩廂對決那麼簡單,那是國力士氣甚至是時運的廝殺。想來,那趙奢將軍是看出趙國式微,臨終之前,實在是不忍將自己的親兒白白的送死啊……”

    父親講完了那個故事,便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禁了她以後再碰那沙盤泥兵,又請了琴師繡娘命她多多研習身為大家閨秀該有的琴棋女紅的技藝。

    那是她還因為這,與父親鬧了好大的脾氣……真是,太不懂事了!

    其實那個故事的真意,她也是在父親身故以後好久,才豁然明白:父親不是貶損她空會紙上談兵,實在是看出了大樑的命運也是如同那趙國一般走到了盡頭,可是他身為大樑將軍,怎麼可以直接說出唱空大樑之言,便是藉了故事委婉地表達了這一層的意思,他雖然看事通達,卻因職責所在寧肯馬革裹屍也絕不臨陣脫逃,卻萬萬不希望自己女兒如他一般戰死沙場。

    飛燕想到這,眼眶不禁微熱,一滴清淚滴落在了繡品之上……

    原以為偶遇二皇子這一關節,早已經過去。可是讓尉遲瑞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驍王府的總管太監突然領人上門,衝著尉遲瑞尖聲說道:“驍王甚是喜愛那碎了的花瓶,想請尉遲府上的飛燕小姐到王府一趟,借了她的那對巧手,將花瓶修補粘好。”

    尉遲瑞一聽,傻了眼,這是什麼藉口?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怎麼好貿貿然一個人被帶入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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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19:1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總管太監連瞧都未瞧尉遲瑞一眼,直接問道:“哪一位是飛燕小姐?”

    賢哥兒早就耐不住火氣,騰地站起身來:“憑什麼要我的堂姐過府?難道鮮卑出身的,就不懂得男女大防的禮數嗎?”

    尉遲瑞大張著嘴巴,恨不得一口吞了兒子——小祖宗!哪壺水燙提起哪壺啊!

    說起這大齊的新帝出身,那是一門說不得的密宗。

    新帝霍允本是大樑新野守將,祖上乃是鮮卑部落的一個小族長,本姓拔列,他這一裔遷往漢地時,大都改了​​“梁”這個漢姓。不過霍允的父親為了顯示對梁帝的忠誠,避了諱忌,改姓“霍”,又娶了漢族女子為妻。到了霍允這代。也效仿父親沒有娶同族女子,而是娶了當地漢族豪強沈家之女為妻,算是又融進了些漢族血脈,誕下三兒二女。

    霍姓的原祖乃是周文王一脈,霍家特意選取了這樣的姓氏,便可看出對於漢族文化是推崇備至。新帝受漢化已久,雖然挺鼻深眸卻向來以漢人自居,對於異族出身頗多忌諱,還命令了自己先前的門客編纂了一本所謂霍氏族譜,祖上的淵源直達遠古洪荒,與炎帝並肩犁田​​,同黃帝疏導黃洪,姜尚釣魚時,幫著提過魚簍……總之歷朝的先賢身旁都有霍氏一脈的身影。這本閃瞎人眼的族譜編擬完畢後,有人敢要妄議霍氏皇族血脈便是要掉頭的死罪。

    果然那總管聞言,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直瞪著賢哥兒便要發難。飛燕見狀連忙走到了院子,朝著那總管太監施禮道:“奴家便是尉遲飛燕,既然驍王有令,飛燕定當竭力不負驍王厚望,奴家的堂弟年幼妄言,還請總管不與他一般計較。”說完又深深地福了一禮。

    那總管受命,自然是要先把主子的第一交代辦得穩妥,見尉遲飛燕點頭答應入府,便狠狠瞪了賢哥兒一眼,又請飛燕帶著婢女鴛鴦上了馬車,一路向驍王府駛去。

    在馬車之上,鴛鴦急得要開口詢問,可是只見小姐伸出長指抵住​​了嘴唇,又指了指車外,示意車外有耳,噤聲不要言語,主僕二人便是一路靜默無語地坐在車中,感受著車輪碾過石板時的上下起伏……

    驍王府是昔日定國侯的府宅,尉遲飛燕年幼時,父親曾經帶著她到定國侯府上做客,與定國侯的女兒隆珍小姐玩耍。

    如今府門的石獅依然高大威猛,號稱京城裡最奢華的府院貴氣未減,路過花園時,她與隆珍兒時種下的櫻桃樹上已經是紅纓點點,可是昔日的閨中密友卻不知已經流落何方……

    飛燕來不及唏噓感慨,就被王府魏總管引入了府裡的後花園。婢女鴛鴦在入府的時候便擋在了門房那裡不得入內。尉遲飛燕半垂眼眸跟在魏總管的身後,亦步亦趨地來到了一處幽靜的書房門口。

    推開房門,尉遲飛燕一眼便看到那坐在桌旁手持長卷的身影,與那日長街一身銀甲的戎裝不同,這次驍王身著一件白色長衫,衣袖寬擺,黑色的頭髮用白玉紗冠束在頭頂,俊美的相貌被襯托得平添了幾分文氣。不知情由的乍一看,還真是一副溫文爾雅的翩翩書生氣質。

    可是飛燕卻心知肚明,眼前這個二十三歲的男子是個怎樣吃肉不吐骨頭的狠厲角色。當初霍允造反,躊躇不定。當時年方十七的霍尊霆卻是把脈時機,看準了大樑正對抗各路起義的義軍後方疲乏之際,屢次勸說父親無果之下,竟然趁著梁帝的大太子視察邊防之際,暗中斬了太子頭顱,又將醉酒的父親移到了鮮血橫流的太子房中,與那沒了頭顱的太子擺在了一處。

    可以想見,那霍允醒來,發現自己手握長劍,滿身血泊是何等的駭然,可是殺害太子就算不是他,也是自己的親養兒子,是無論如何也洗脫不了罪名的。

    霍允也被狠絕的兒子逼到了絕路,不得不反,在起義的三軍面前先是鞭撻了霍尊霆長鞭一百,責罰他先斬後奏之罪。可是一百鐵鞭之後,脊背血痕未擦,霍尊霆便披掛上了戰甲,率領義軍突圍了前來討伐的梁軍圍剿,指揮手下猛將連奪二座要塞城池,此後又收服了青雲寨的綠林義軍,不斷壯大自己的實力。

    按說,霍允的天下有一半是這霍尊霆打下來的。奈何長幼有序,加上霍允心裡也是頗為忌憚這個二兒,加上大兒雖然沙場毫無建樹,但是禮孝有加,深得母后沈氏的喜愛。大齊建朝後,便是順理成章地立了大兒子霍東雷為太子。

    大齊東宮必有後亂……

    飛燕想到這,又是微微抬眼看了那驍王,卻不知那驍王什麼時候抬起了眼,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盯著她。

    尉遲飛燕不願與他目光接觸,進了書房後,便含頜屈身向驍王施禮。

    驍王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揮退書房裡伺候的侍女書僮,獨獨剩下他們二人,伸手指了指自己手邊的那絨布包,出聲言道:“勞煩尉遲小姐費神,替本王將那花瓶復原。”

    飛燕沒有起身,輕聲接道:“驍王事務繁忙,民女不敢打擾,可否將那花瓶帶回家中,修復好了再呈與殿下?”

    驍王只是用一個字來乾脆地拒絕了她的請求:“坐!”

    飛燕只得輕移蓮步走了過去,見那書桌旁除了驍王正坐的檀木扶手的椅子外,還另外放了個包著紫緞軟布的圓椅。驍王示意她坐下,飛燕便稍稍將那圓椅拽得離驍王遠些,才巍然正坐,伸出瑩白的手指捏起一旁放置的磁碟裡的竹片,沾上了粘合瓷器的膠劑,尋了兩塊吻合的瓷片慢慢地沾粘了起來。

    這膠劑如水,粘合後需要靜默段時間,飛燕對住了瓷片,小心地將它們放置一旁,一抬頭便看見驍王雙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扶椅上表情悠閒,卻依然如梟鷹尋兔一般緊盯著自己。

    這次飛燕沒有躲閃,也坦然地回望向二太子,雖然因為叔伯一家身在京城,為了他們的安危自己不得不暫時委曲求全,可是並不代表她便是怕了這個二殿下。驍王幾次找尋自己的緣由必有蹊蹺,若是被他認出。她也不欲跟他貓捉老鼠,遮遮掩掩。

    這女子方才專心粘貼時,側臉低垂,才發現她額頭圓潤、翹鼻弧線美好,這個女子雖然乍一看不是什麼流行的明艷美人之相,卻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種,現在她終於抬眼望向自己,一雙柔美的鳳眼裡竟是閃過女子少有的剛毅之氣,那樣的氣場,還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地折斷她呢… …

    驍王霍尊霆心裡流轉著些許的惡意,可是面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儒雅,口氣略帶嘲諷言道:“不愧是前梁鎮遠將軍尉遲德的獨女,果然膽色出眾,倒是比你那軟腳的叔伯有些男兒氣魄。”

    原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才來尋自己的晦氣……尉遲飛燕略鬆口氣暗想著,復又垂下眼眸應道:“叔伯在前朝一直是只掛著侯位,並無正職。但自小便是被教導長幼君臣有序,如今國運順應了天命,大齊昌鼎,叔伯自然是恪守禮節,視大齊聖皇補天浴日般英偉,而殿下如神明一般讓人敬畏,倒是飛燕有些許禮數欠了周到,還請驍王殿下恕罪。”

    驍王被飛燕的伶牙俐齒引得嘴角微微一翹,突然問道:“本王與你的父親在戰場上數次交鋒,你的父親更是在高昌一役身中數箭而亡,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難道這樣你也心中無恨?”

    飛燕聞言,微微握緊了拳頭,克制地說道:“父親清楚自己的職責所在,將在其位豈可臨陣脫逃?戰死沙場也是他心之嚮往,盡還了前朝先帝的知遇之恩。飛燕聽聞當初廣場點名,諸多前朝閣老被處以斬首之刑,按理說因為父親的緣由,叔伯是難逃一死,幸而得了驍王的美言,才保住一家的性命。父親之前曾經幾次重挫殿下的兵馬,殿下都可以不記前仇,飛燕一個弱質女流又有什麼可以放不下的?”

    這話倒是看似溢美,其實倒是反將了驍王一軍,重提了他曾經是父親手下敗將的不光彩的往事。

    驍王聽聞了她的這番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其實本王的肚量,並非飛燕姑娘多言的這般寬廣,有時午夜夢迴,想起曾經被設計的種種圈套也是心裡惱意難平。可惜尉遲德將軍英年早逝,再難與他切磋兵法,今日能遇到將軍的後人,也算是盡償了夙願……聽聞姑娘棋藝過人,不知可否與本王下上一盤?”

    尉遲飛燕心裡一沉,這個驍王是從哪裡打聽她的這些閨閣技藝?

    就在她有心拒絕時,驍王突然言道:“為了讓姑娘不要像你的叔伯那般,視本王如神明敬畏,總是又有些賭局抵押才好讓姑娘盡全力而出招……不如押你叔伯一家的性命可好?”

    聽霍尊霆閒適的語氣,尉遲一家老小的性命如同一盤待嗑的瓜子般無足輕重。尉遲飛燕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怒視驍王。

    驍王慢慢地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影罩住了他面前的尉遲飛燕,語氣突然陰冷地說道:“眼睛瞪得那麼大,可是要惱嗎?”

    飛燕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民女不敢……”

    書房的里間便是棋室,有一處席地的矮榻,榻上小幾擺放著一副棋盤,玉石雕琢的棋子擺放在兩個棋盒之內。

    飛燕待驍王先落座後,才側身坐在榻邊,靜待驍王首先布棋。驍王也毫不客氣,率先落下黑子。

    一時間,棋室里安靜極了,除了報時的水漏發出的滴滴答答聲,便是玉石棋子叩擊棋盤的聲音。這個驍王的棋藝如同他這個的氣質一般,狡詭狠厲,處處佈局。飛燕也是必須盡全力而出,要知道稍有錯處,叔伯一家的性命便是難保!

    就在二人快要下到終局時,一直靜默無聲的驍王突然開口言道:“圍棋如同戰局,半點不假,講究是是全盤佈局,打一慮十,姑娘能撐得這麼久,真是出乎本王的預料。不過飛燕姑娘的棋藝路數,倒是讓本王想起神交已久的另一位故人……”

    尉遲飛燕聞言心念一動,手裡執的那顆白棋遲遲未有落下。

    “尉遲將軍身死後,他的舊日部下樊景並沒有投降,而是去了白露山繼續負隅頑抗。那個樊景武夫本是不足為懼,可是偏偏有個叫“諸葛書生”的軍師輔佐於他,倒是給本王出了不少的難題……”說到這,驍王突然伸出長臂,大掌如鐵鉗一般大力地握住了飛燕執子的柔夷,“不知姑娘可否識得這位諸葛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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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19:54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手腕被抓得甚痛,飛燕的身子一傾,將棋盤上的棋子撲落,她甚至感覺到驍王的手指,在自己手腕柔嫩的皮膚上如毒蛇般微微在摩挲游移……當真是輕薄得很!

    有心想要怒斥,可看他那張一本正經的俊臉,卻絲毫不帶猥褻之色,真讓人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手腕產生的錯覺……

    “驍王說的那位什麼書生,飛燕並不識得……”說著她試著抽回自己的手腕,可是哪裡掙得開那握慣了刀劍的鐵掌。

    “哦?姑娘竟是不識得,那真是太過遺憾……不知姑娘可否有門路替本王引見一下樊景將軍呢?要知本王素來愛才,對於肯於俯首稱臣的昔日敵將也是以禮相待,若是樊景肯歸附大齊,本王定既往不咎,封侯拜相指日可待……至於那位諸葛書生……”

    說到這裡,驍王突然揮開面前的小几,連同棋盤一同滾落到了地上,滿盤玉石棋子在地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脆響,而他則將飛燕窈窕的身軀一把扯了過來,貼著她素白嬌嫩的耳廓,不同聲色地嗅聞著她髮鬢上的淡淡素香,輕聲說道:“本王實在是仰慕他的才情已久,若是能將他請到身邊,定當同榻徹夜長談……”從驍王薄唇裡噴出的熱氣,頓時燙得耳廓如火灼一般。

    飛燕惱得正要伸手去推他,恰在這時,書房外總管輕聲說道:“稟驍王,樂平公主入府要見殿下。”

    驍王眼望著飛燕微微皺起的小臉,淡然道:“讓她在客廳等著。”總管走了,驍王這才緩緩都鬆了手,只見那瑩白的手腕頓時紅了一圈,當真是嬌嫩的很……驍王心裡流轉著惡質的念頭,嘴裡又一本正經地說道:“今日不早了,還請姑娘回轉吧,改日再至府上一分勝負。”

    尉遲飛燕暗鬆了口氣,忍著氣兒說道:“可惜棋盤被殿下不小心弄亂了,不然何須改日,今日便是分了勝負……”

    方才明明還差一子,她便獲勝,奈何這驍王突然發難,最後竟是掀了棋​​盤,還當真是個輸不起的! “

    驍王居然毫無愧色,嘴角微微一翹:“那可未必……魏總管,送客!”

    飛燕朝著驍王施禮後,便快步走出了書房。房門剛被推開,便看見一個濃眉大眼的姑娘身著一身騎裝怒氣沖沖地上了台階。眼見著尉遲飛燕一身粗布打扮從書房裡走了出來,不由得一愣。

    飛燕瞟見守在書房外的侍女們紛紛向這勁裝女子施禮,口裡喚著“公主殿下”,心知這一定是那魏總管所說的齊帝的女兒樂平公主,於是連忙閃身施禮讓路。

    那公主瞟了她一眼,雖然心下好奇為何有這樣粗鄙打扮的女子出現在二哥的書房裡,可是心裡有更要緊的事情,人還沒進門,便大聲地嚷開了:“二哥!你倒是什麼也不管,父王要把我嫁給王玉朗那個中看不中用的軟腳蝦了,你去勸阻下父王啊……”

    尉遲飛燕低頭快步走下台階,但是那個“王玉朗”的名字卻聽得分明。

    若是想得不錯,公主口裡的這個王玉朗應該是前朝丞相王彥庭的兒子,也是她那有緣無非的未婚夫婿。

    按理說,尉遲家道中落,當初是高攀不上這門婚事的,可因為父親當時仕途正順,隱隱有統帥三軍之勢,王丞相審時度勢,便是藉著一次私底下的酒席敲定了這門親事。

    那時她只有十二歲,兩家大人敲定了親事後,借了賞花家宴的由頭。讓兩個孩子見了一面,彼時王公子也是只有十四歲,滿院子的花團錦簇,襯得那男孩更加的白淨斯文,當時她還未來得及露出小女兒的嬌羞,那王公子反倒是羞得滿臉通紅,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再見面時,便是父親戰敗陣亡後,她披麻戴孝扶棺入京,可是父親的靈堂上冷冷清清,前來弔唁的至交好友寥寥無幾。到了入夜時,那王玉朗公子只帶了個隨侍的書僮匆匆趕來弔唁亡去的岳父大人,與自己未及言語,便先紅了眼圈,對著她,又像是對著自己言道: “他日定不負你。”

    小兒情深,卻逆轉不了時勢,見他偷偷摸摸前來,尉遲飛燕便知道那王家的大人們要與尉遲一門劃清界線,自己與他的姻緣便是要終了了。

    果然父親入了土後,王家的退婚帖子便送了過來。叔伯當時還心內難過,可她卻是鬆了口氣,要知道那時的她心裡懷揣著國仇家恨,哪裡容得下兒女情長?覺得倒是不用主動開口辜負了王家公子的一往情深。

    料理了父親的後事,她便藉口回母親的老家投奔親友,謝絕了叔伯的挽留,跟著樊景派來的侍從一路去了白露山。

    在山中的那幾年,她也是輾轉聽到了關於王家的消息。那王彥庭到底是有幾分才幹,又是個見風轉舵的好​​手,雖然舊朝覆滅,可是他卻極得新帝的賞識,一朝改朝換代,他還是穩居在丞相的寶座之上,讓人不能不心生佩服。

    現在看來王家又要添上幾分貴氣,新皇竟是要招王玉朗為駙馬。只是那公主的架勢卻不是好相與的,有人謠傳霍家的女兒教養得如同鄉野村紳家的蠻婦,看來是不假,不知昔日斯文公子能否招架,想到這,不由得替玉朗有些擔憂。

    鴛鴦一直在門房裡打轉兒,終於將小姐盼出來了連忙上下一番打量,眼看著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小姐的神色如常,這才鬆了口氣,隨著小姐一起回轉了家中。

    到了家裡,已經是下午,叔伯老早便站在門外等候。將飛燕回來也是急切地詢問了一番。飛燕只是含糊地說那驍王是向她打聽自己父親舊日部下的下落。

    尉遲瑞一聽來了勁頭,說道:“那驍王居然向你個姑娘家打聽這些個,你能知道個什麼?當真是昏了頭,不過說起來你爹的那個手下樊景還真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些年將白露山一代鬧得是天翻地覆,最近竟然是隔著松江劃江而治,自立為北域宣王……嘖嘖,都是吃得太飽,真是個個都有當皇帝的癮頭啊!”

    尉遲瑞將侄女無恙,便放下心來,說完便哼著小曲,立在了院中。

    院子裡槐樹下掛著的一隻竹編鳥籠,裡面正蹦躂著一隻畫眉鳥,他自然看不到自己的侄女聞聽此言時,露出了酸澀的苦笑。

    雖然家道中落,再也搜羅不到以前豪擲千金的奇鳥異蟲,生平大半輩子的生活習氣是改戒不掉的。平白得了十兩銀子,沒有幾天的功夫,家裡添置了不少可有可無的物件。買了一隻鳥不算,又買了一隻短毛的板凳狗崽給女兒敬柔。

    看著爺仨逗著狗崽歡天喜地的樣子,飛燕長嘆一口氣,有心想說狗崽養大了不知夠不夠煮一鍋飽腹的香肉,卻實在是不忍心掃興如斯,也虧得叔伯一家皆是這種得過且過的性子,才能熬過這大起大落的苦悶日子。

    可轉天,叔伯竟然又給飛燕買了個柳木的梳妝檯面,雕樑畫棟的檯面擺在簡陋的寒舍裡,略顯突兀,真是飛燕無奈得有些頭痛,只能委婉地言道:“叔伯,飛燕知道您心疼我,可是這等物件實在是沒什麼用處,如今每日里對著水盆梳洗整齊頭髮即可,哪裡需要這般龐大的妝台?”

    可是尉遲瑞卻並不認同,一臉正色地說道:“我的侄女生得這般貌美,自然是配得起個妝台,過幾日,你叔伯還要央著現在還在朝為官的李大人替你留心,看看有沒有適合的青年才俊,若是有合適般配的,便請他出面替你說一門親事,到了出嫁的時候,梳洗打扮沒個妝台怎麼成?”

    尉遲飛燕聽了叔伯的異想天開,更是苦笑:“叔伯有心了,可是現如今飛燕哪裡還能尋到什麼好人家,嫁過去也是連累他人,就算有人肯娶,也無非是續弦妾室,飛燕也不肯將就,還不如孤老終身。再過幾日,飛燕想要回外祖母的家裡,不再叨擾叔伯了……這妝台還是退了吧……”

    尉遲瑞一聽這話,氣得連連跺腳:“那些個凡夫子老鰥夫想要娶你做妾倒也配?我的侄女必定是官宦年輕子弟的正室,那個鄉下的外婆家倒是不用回去了。若是不辦妥了你的終身,我有何顏面去見我九泉下的弟弟?”

    豪言壯語猶在,沒幾日的功夫,十兩銀兩已經是宣佈告罄。

    叔伯又是要清早起身翻箱倒櫃地掏家私貼補家用了。不過這次卻被尉遲飛燕勸阻了下來。她這幾日與鴛鴦趕了不少的繡品出來修飾打理整齊了,用大布包成滿滿的一大包準備去繡坊結算。

    與鴛鴦拎著行李包出門時,剛走出了胡同口兒,飛燕便瞟見身後兩個青衣人不遠不近地跟著自己……其實從王府出來那日,這樣可疑的人就在自家的房門附近出現了。

    難不成驍王真是覺得自己要逃跑?還是要藉著自己釣出白露山的逆黨呢?

    尉遲飛燕故意攏了攏鴛鴦被的行李包,逗得那些個青衣人也跟著緊張起來,這才出門朝著京城裡最大的繡坊開的鋪子千繡齋走去。

    因為怕去櫃檯結算的人太多,飛燕特意選了大早前往,果然千繡齋剛剛卸了門板,兩個伙計加一名掌櫃的正在擦拭整理檯面。

    見有不太面熟的女子來送繡品,掌櫃的也不太熱略,只是叫她們把包裹打開,看一看式樣。

    等到鴛鴦打開了後,掌櫃瞟了一眼,立刻又把游移的目光又收了回來。

    這些個繡品的針腳繡工都算不得上乘,可是那些個圖樣卻都各個別緻,迥異於最近流行的那些個牡丹花鳥的圖樣,這兩位姑娘送來的花式,他足有一大半叫不上來名字。而且手絹與繡鞋的樣式都是典雅大方,配色都是上乘的素雅,倒是別有一番情致……

    “姑娘,你們這個手工略顯粗糙,但好在樣式新穎,這樣吧,我便以四串錢收了如何?”

    尉遲飛燕笑著搖了搖頭,伸出了五個手指。那掌櫃了然於胸,心知她要討價還價,其實他老早便料到這一手,出價是便留了余地,於是笑道:“五串錢?好吧,就依了你……”

    飛燕這時才開口笑道:“我說的是五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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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0:17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掌櫃的被唬得瞪大了眼兒,連連擺手說:“姑娘,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當你繡的這些個是皇宮裡的御用繡品嗎?不行,不行,要不你就拿走去別家試一試吧!”

    可是飛燕卻依然笑吟吟地說:“掌櫃,您說的我們繡工不佳的確是大實話,可我賣的不是繡品,而是這些個式樣。你的繡坊齋雖是京城裡最大的,可是最近出的貨色樣式盡仿的是對街萬簇齋的樣式,而且價錢比他家低了三層,賺取的利潤不高,而且仿著別人到底是慢了一個月,因為樣式滿街都有的了,銷量也是不佳。京城裡的貴婦們願意買高價的繡品圖的便是與眾不同四個字。而我的這些式樣一定是京城裡的獨一份,等到一個月後別家開仿這些式樣的時候,我定會出一批新的給掌櫃送來。可是掌櫃若是看不上我的繡品,那我便要送去萬簇齋了……”

    說完收拾了式樣轉身便要走,這番話說到了掌櫃的心疾處,便是出聲叫住了她們。可是拿出了這個個樣式後,又是拿不定主意該不該高價收了它們。

    飛燕看出了掌櫃的躊躇,便笑著說:“這樣吧,我先留著三樣,掌櫃的給我一兩銀子即可,您依著樣子讓繡娘們拿去仿,若是賣得好,您派人去梧桐巷裡最裡面的那扇門前掛著黃紗燈籠的那戶人家裡尋我,我再將其餘的樣式賣您可好?”

    掌櫃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於是飛燕留了三樣繡品,將其餘的打包便準備出了千繡齋回轉回家。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了千繡齋對面,老對頭萬簇齋的店門前,一位錦衣華服的貴氣女子被侍女攙扶著下了馬車。

    沒成想那貴婦無意中瞟見了對街的飛燕,便再錯不開眼兒,引得飛燕也不又得抬眼瞧她,這一瞧不打緊,倒是認出了故人的模樣,有心想喚出對方的名字又覺不妥,也不知對方是否要與自己相認。就在這時貴婦見她目光遲疑,便知必定是故人,倒是驚喜地叫出聲來:“燕兒,可是認不得我了?”

    這時飛燕才緩緩地笑了出來:“怎麼會忘了你,隆珍姐姐。”

    這下了馬車的女子便是她兒時的密友,原先定國侯府的小姐隆珍。那日她入了已經改為驍王府的定國侯舊宅時,還心念這兒時的閨蜜玩伴,不曾想在這裡遇到了故人。

    原先還擔憂著定國侯在齊軍進城之初在家中飲了鴆酒,以身殉國隨著大樑的繁華而去,自己的這位小友處境堪憂,可是現在看來,倒是衣食無虞。

    隆珍也甚是激動,顧不得逛鋪子購買繡品,便是拉起飛燕的手要去附近的茶館一敘。

    可是飛燕卻是略顯遲疑,她心知自己現在的言行都在那二皇子的掌控之中,擔憂與隆珍小姐走得太近牽連著她,便是委婉地拒絕道:“今日與隆珍小姐一見,便是放下了牽掛著的心,不過家裡卻有些事務,還需要飛燕回去料理,就此別過,還請小姐自便吧。“

    隆珍聽聞了這話,臉色登時一變,冷聲問道:“難道你也是同那些個舊友一般,嫌棄我堂堂侯府小姐給了驍王手下莽夫做了妾室?”

    她雖然是說得冷厲,可是語聲卻是微微戰慄。尉遲飛燕聞言更是一驚,再抬眼望向隆珍發現她雖然是錦衣玉釵,可是面容的憔悴淒楚卻是厚厚的脂粉掩蓋不住的。

    飛燕眼見著她情緒激動,便是忙伸手拉住了她:“姐姐怎麼可這樣想,只是如今飛燕也是處境艱難,怕連累姐姐罷了。”

    隆珍也自知自己有些失態,聽聞飛燕這麼一說,見她粗布荊釵的打扮,想起她父親離世的境遇,也是心下了然,回握住了她的手說:“如今這日子就是天天的往下捱著,活過一天算一天,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說著就拉著飛燕一起上了馬車,去了附近的茶館中去。

    茶館上午清冷無人,可隆珍還是挑了最裡面的清淨雅間與飛燕獨處。

    揮退了自己帶了的婢女,隆珍未語卻落下了兩行清淚。

    原來當初前朝舊帝逃離皇宮,據說是半路跌落了山崖,死得沒了蹤影,一時間京城風雲突變,大樑的百年基業一朝傾覆,大樑上下的王侯將相更是成了過眼的煙雲。

    定國侯聽聞先帝死訊,以身殉節後,她原本是要跟著母親出了京城的,奈何馬車剛出了城門,便遇到了驍王手下悍將竇勇的隊伍,於是便被攔截了下來,當她瑟縮在母親的懷裡卻被蠻力拖拽下馬車後,因為生得嬌俏被那竇勇一眼看中,提著腰兒便被擄上馬背入了京去。當夜便是拖進了幔帳糟蹋得不成樣子,幸而那竇勇得了個侯府的千金小姐甚是新鮮,一朝玩弄得舒坦後,便命自己的手下將她的母親送回了江南老家,獨留下她入了將軍府成了妾室。

    “我也是有心效仿忠烈女子咬舌自盡,可是想起母親卻是不忍離去。到底……是不如我的父親,為了大節便是不顧我們母女二人了……”想到這些年在將軍府裡熬度的苦楚,隆珍的淚水便是止不住,那竇勇原是新野一名屠戶,當初霍允造反,他也別著兩把屠刀參了軍,因為驍勇善戰成為霍尊霆的愛將。可是他的髮妻原本也是個鄉野的村婦,粗鄙不堪,吃飯剔牙,看戲時甩了繡鞋就能剔腳。這個婆娘是竇勇的母親當初給竇勇說的親事,竇勇也不甚喜愛,但是礙著她在自己參軍時,給母親送終盡孝,感念著不能休妻。可是這正妻的床榻算是徹底地冷落了下來。

    如此一來,她見看著隆珍的高門小姐的做派也是妒火重重,見天兒小狐狸精、浪蹄子地指桑罵槐。

    做了十六年的侯門小姐,隆珍哪裡經歷這等泥腿尚未洗淨的潑婦陣仗,便是困頓不堪,只覺得破鍋配爛蓋,竇將軍與這婆娘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自己則是前世的修為不夠,今世跑到這阿鼻地獄活受罪來了。

    幸而那竇勇雖是莽夫,看著她日漸憔悴,到底是起了些憐香惜玉之心,在將軍府外安置了別院,讓她搬出來居住,才算是略松緩了口氣。

    隆珍說完自己的遭遇後,又問起了飛燕,飛燕便是微笑道:“父親去世後,一直躲在鄉下,新近在來京尋到了我的叔伯。如今在繡坊裡賣些繡品,趕巧兒便是遇到了你。”

    隆珍原本自憐自哀自己的遭遇,可是想在看到尉遲飛燕的通身打扮,雖然是十八的大好年華,卻是穿著樣式土氣的布衣,烏黑的髮髻上也沒個閃亮的飾物映襯著,大約以後的姻緣也難以稱心如意……原來自己是這樣的苦,而飛燕又是另一番苦楚,當下倒是先將自己的愁緒擺到一邊,反而憂心起飛燕以後的著落了。

    想著自己出門時,侍女帶了些準備買衣物的銀子,便吩咐侍女將荷包拿來,一股腦地給了飛燕。

    尉遲飛燕生平從未在他人的手裡接過錢財,自然是連忙推卻,隆珍卻一瞪眼睛:“這個時節了還擺些個甚麼遠錢財的矜持?清高倒是能蒸出幾兩米飯?”

    這位昔日的侯府小姐到底是在那將軍府裡錘煉了多年,將那大夫人的粗鄙潑辣也沾染了幾分,不由分說就將那錢袋子塞進了飛燕的里懷中。

    飛燕自然知道隆珍的心思,若是再推卻倒是顯得矯情了,便是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了。”

    從茶館裡出來時,隆珍遞給了飛燕一塊手牌,將自己所住的別院地址告訴了她:“若是有事,便是叫你叔伯帶著牌子來尋我,可千萬別自己前來,若是被那竇勇瞧見,那樣的莽漢可是甚麼混賬都能做出來。”

    與隆珍告別後,飛燕便與鴛鴦回了家中。那兩名青衣人跟了飛燕一日,到了晚上便有一人回到王府稟報。

    驍王聽著飛燕這一天的行程,慢慢地飲著手裡的茗茶,然後說道:“明日去那店鋪,將她親繡的那三樣買回來。”那人聽了驍王的吩咐,便是領命出去了。

    而驍王則放下茶盞,迴轉了臥室,侍女撩開內室的簾子,床榻邊竟然懸掛著一副殘破的美人圖畫。

    驍王立在畫前駐足欣賞,一雙深眸專注地看著畫上之人。這畫上的美人竟是一身男裝,只是頭髮並沒有梳成男兒的髮髻,而是編成了條烏黑的辮子長長地垂掛在胸前。她手執地圖在一塊大石上定坐,遠山淡雲都成了映襯,而那女子望著遠方的鳳眼,目光也如飄忽不定的浮雲,想來畫下這副畫作之人,也是與觀者同樣的感受,覺得無法把握住畫中的清麗佳人吧?

    這副畫雖然保養得宜,可到底當初是兩年前在火盆裡搶救出來的,邊沿都被火舌燎得焦黑,雖然事後驍王找了工匠修補錶框,畢竟還是殘破了。

    不過……現在倒是不用了,驍王伸手將那畫從牆上摘下,既然人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那麼想要從他的手中逃脫便是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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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0:31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雖然尉遲飛燕在千繡齋的掌櫃面前說得氣定神閒,可是這繡品的銷路如何,她其實也是說不好的。至於那些別緻的圖樣,不過是先前她在白露山上時,在西域來往波斯的走私客商那裡看到的地毯花樣,稍微改動配色加以改良後,便拿出來充一充場面。

    這便是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只不過她之前細心觀察過千繡齋與萬簇齋之前的競爭,利用得也不過是這掌櫃的心結罷了。

    可是沒想到,第二日下午,那掌櫃的竟然是親自上門要來買她剩下的繡品,一臉殷勤,並約定好了一個月後再給他送上一批新式的。尉遲飛燕心下納悶怎麼這麼快?她不知道,昨天與隆珍散了後,那隆珍有心捧她的場面,便是捨了萬簇齋,去了千繡齋,看了看樣子後,特意要新鮮的式樣,見掌櫃捧出三樣兒來,說是早上新收的,便知道是飛燕的繡品,也不問價錢,一口氣依著這樣子定了十套。掌櫃自然是樂得眉開眼笑,立刻拓下圖樣送給繡坊的繡娘們。

    哪成想大手筆還在後面,到了下午,又有名男子指名要清晨送來的三樣繡品,掌櫃眼珠一轉,張嘴就要了二十兩,那男子居然都沒有討教還價,當即付了現銀。

    結果前後算起來,掌櫃賺的缽滿瓢平,自然是樂得再收些了。

    飛燕雖然心內納悶,不過既然掌櫃肯收,她自然也是不能拒絕,便將剩下的繡品打包賣給了掌櫃的。

    這下賣了繡品得的錢,連同之前隆珍給她的合在一起足有二十兩。不過她並沒有將銀子交給叔伯,不然這些個銀兩又要轉天兒見了空。眼下一時離不得京城,總是要熬上時間的,等那驍王在自己這裡得不到什麼叛軍的由頭,才會放鬆了對自己的箝制。

    賣繡品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尉遲飛燕看準了街角的那間粥舖,那粥舖原先的生意不錯,雖是小本買賣,但是足可養上一家幾口無虞。可是粥舖的老闆周伯得了急症上個月離世了。因為他的獨女也出嫁了,這粥舖無人打理便要兌出去。

    於是飛燕帶著鴛鴦跟周伯的女兒談攏了價錢,十兩銀子將那簡陋的粥舖兌了下來。周伯的女婿是京城府尹裡的差役,因為兌下攤子時,飛燕給的價錢不低,周伯的女兒爽快的答應以後飛燕開張時,她的夫婿那會多多照應,倒是杜絕了官府小吏的騷擾。

    可是萬事俱備,叔伯那裡卻是打死也不肯讓飛燕拋頭露面去賣粥。雖然家道頹敗,但士卿大夫的晚節猶在。典當家底乃是祖蔭庇佑,墮落為小販商賈那可是萬劫不復!不可!不可!

    叔伯也是從敬柔的嘴裡聽聞飛燕兌下粥舖的事情,當時家中還有一位客人,也是位前朝遺老,叔伯的好友李瓊大人。他原本是大樑戶部從四品巡官。可惜朝代更迭,這官職也是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

    飛燕猶記得叔伯自豪地說李大人依然仕途穩健,在朝為官,要拜託他為自己尋一個青年才俊。等李大人沒事時找尋叔伯一同坐在院子裡飲酒,聽他們閒談間才弄明白,原來李大人如今出了戶部,在京城的西門做了城門官兒……早開晚關,差事清閒,倒是穩健得很啊!

    將叔伯聽聞了侄女要開粥舖,氣得惱了起來,見老侯爺著了惱,李大人​​飲下一盅酒,又在口裡補了幾顆炒花生米,才慢條斯理道:“這本是貴府家事,老朽本不該多言,可是你的叔伯才跟老朽提起,要替賢侄女留意合適的婆家,如今要是賣起粥來,好說不​​好聽……就難辦你叔伯囑託了… …”

    叔伯一聽李大人說了這般遲疑之詞,更是心急了:“你聽聽!為了點蠅頭小利耽誤了終身大事啊!聽叔伯的,明兒趕緊地將那粥舖脫手,風吹日曬的,有什麼可干的?”

    尉遲飛燕看敬柔因為自己的多嘴,而愧疚地看著自己,笑著拉了拉她的手,然後對著兩位長輩道:“叔伯心疼飛燕,飛燕心裡清楚,可是飛燕實在是不想嫁人,就算嫁了也是心中不喜,倒不如隨侍在叔伯身邊,照顧好我的這兩個弟妹。如今敬柔的年歲也大了,叔伯若是有心,先給敬柔尋個妥帖的婆家才好,而且賢哥兒已經是許久未入學堂,就算將來無心仕途,男兒總要通曉經史才能看事豁達,這些個都是需要錢銀的,當街賣粥有什麼不好?一切諸事我已經料理穩妥,叔伯自不用操心,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尉遲瑞被說得有些無言以對,說到底他的這個侄女的性情還是隨了她那離世的父親,一旦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的性子向來綿軟,怎麼說服這倔強的侄女,還真是頭痛。

    不過敬賢與敬柔兩兄妹倒是很支持堂姐的小生意。父親的三箱子家私已經快要見底了,去當舖的頻率也變得越來越慢,拙荊見肘的日子便是體現在飲食上,幾日不聞肉滋味是常有的事情。兩兄妹都是長身體的時候,經常半夜夢見紅燒豬肘咬著被角餓醒。二人年齡雖小,卻也會看出這個十八歲的堂姐說話做事,要比父親靠譜些,堂姐開了粥舖,吃一口飽足的倒是方便呢。

    第二日一大早,倆兄妹便早早起來,粥舖的門臉兒小,他們幫著堂姐還有鴛鴦將粥舖前的雨遮用竹竿支撐好。又擺好了桌椅。不大一會爐灶的炊煙升起,粥舖算是開張了。

    掌廚的是鴛鴦,以前在將軍府裡時,她是從小廚調出來伺候的小姐,後來去了白露山,小姐的腸胃不好,吃不慣山上的飲食,也是她親自烹製羹湯,手藝自然是沒得說,昨晚拌的小菜用紅油佐料調配,醃製了一宿,正是入味,配上白粥能開胃地多食幾碗,更何況鴛鴦做的雞粥鮮味十足,清晨飢腸轆轆怎麼能拒絕得了這等漫溢的鮮味?

    因為粥攤守著附近的一處學堂,來往的年少學子不少,加上以前的老主顧,早上一開張,便是來了不少食客。飛燕在一旁洗著撿下來的碗筷,含笑著看著弟妹笨手笨腳地盛粥,扳手指算賬收著銅板。

    舊時王謝堂前燕,終有飛入尋常人家時。

    叔伯還是有些沉浸在以前侯府的舊日繁夢中,可是兩個弟妹必須要從舊夢裡清醒,學得一門生計養家糊口。而她也是如此,也是要努力忘記以前的征戰廝殺,學著漸漸融入這一日三餐的平淡生活……

    三日下來,飛燕算了下帳,粥舖盈餘不算豐盈,但是精打細算,卻是夠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了。不過這般的忙碌,一天下來,人也是腰酸背痛,那兩兄妹過了初時的新鮮,也是喊著累,回到家中便是倒在床上酣睡了過去。叔伯許是生了她的氣,這幾日也未見他來粥攤瞧上一瞧。

    這日到了黃昏,來食粥的人便寥寥無幾了。飛燕囑咐鴛鴦準備收攤,然後去臨街的肉脯割上二斤五花肉,燉上滿滿一鍋滷肉,犒勞一下疲憊的兩小兒,也要讓他們嚐一嘗自食其力的甜頭,還要再打上一壺美酒給似乎猶在生悶氣的叔伯大人。

    收拾得停當了,飛燕便先讓弟妹回家休息了去了,而鴛鴦則拿著錢去肉舖買肉。她一個人留下來,在旁邊的水井那搖了半桶水,準備洗一洗微微出汗的臉龐,再熄滅爐膛裡的火,就可以回家了。

    恰在這時,在夕陽餘暉裡,幾匹高頭大馬從遠處疾跑了過來,馬蹄聲聲入耳,最後慢慢地來到了巷口。飛燕抹掉了臉上的水,抬頭一看,只見一名英挺的勁裝男子騎在馬上停在了簡陋的粥舖前。高大的男子腰板筆直立於馬上,一身雪白的騎裝被晚霞鍍上了一抹緋紅。英俊的臉龐因為背著陽光,看得有些不甚分明。

    尉遲飛燕雖然心知他派人盯著自己,卻不曾想到日理萬機的二皇子居然在詢問無果的情況下,又是抽空親來此處,不禁一愣。

    驍王將馬鞭扔給了一旁的侍衛,便利落的翻身下馬,一旁的馬童立刻將馬匹牽出了狹窄的胡同。

    飛燕趕緊向驍王施禮,然後低聲問道:“天色將晚,不知驍王殿下來民女這裡有何貴幹?”驍王神態自若地進了粥舖,一股淡淡的檀木素香夾雜著男人身上獨有的汗味肆意地襲向了她的鼻息,看來這驍王應該是剛剛練兵歸來,此時天氣涼爽,他的衣服前襟卻是有一片汗漬。

    他聽聞了飛燕的低問也不出聲,深邃的一雙俊眼緊盯著尉遲飛燕不施粉黛,有些微濕的素淨臉龐,慢慢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又解了自己的領口……

    眼見著面前素巾裹頭的清麗佳人慢慢瞪大了眼兒,他才半彎著腰板,就著飛燕方才用剩的那盆洗臉水,嘩啦啦地洗起了臉來。

    這般跳脫常理的舉動真是讓人無語到了極致,飛燕只覺得若是羞惱似乎有些小題大做,可是卻又種說不出口的鬱結……便只能垂手立在一旁。

    驍王酣暢淋漓地洗完了滿臉的汗漬後,自然地從裡懷掏出了一方巾帕,擦拭著脖頸臉頰。飛燕在一旁看得分明,他手裡的那個巾帕正是她賣到千繡齋的一樣繡品。

    驍王將臉擦拭乾淨後,便將巾帕放到一旁,坐到了一張桌子旁,悠閒地說道:“來一碗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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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0:4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飛燕勉強一笑,說道:“驍王來得不巧,粥舖裡的粥老早就賣光了。”

    驍王扣好了衣領,薄唇微抿,平靜地說道:“姑娘的意思,是希望本王明日再來?”

    飛燕可不願這煞星日日到訪嚇到了弟妹,連忙接道:“但是民女倒是自留了些,原是準備著打包回去給家人食用,殿下要是不嫌棄這民間小食腌臢,民女這就熱來與殿下。”

    說著她打開了一旁放置的食盒,利索地將那大碗裡的粥又重新倒回到小鍋裡,添了些水,就著爐膛餘火將粥煮沸,劈裡啪啦冒出氣泡……

    一時間,粥舖裡靜謐得只聽聞到柴草的劈啪聲,陣陣米香縈繞。

    驍王端坐在桌邊,拿起茶壺自斟自飲,一雙深眸順著茶杯的邊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鍋灶邊那個幹練嫻熟的小女子……

    尉遲飛燕卻是無暇顧及那身後男子放肆的眼神。如今的她,早已經不是五年前那高門小姐了。雖然在白露山上有鴛鴦隨侍,可是行軍時的勞苦是身在閨閣的安逸不能比擬的,倒是生火做飯不在話下,只是現在這般情形,連她自己都有些覺得造化弄人。

    倘若是放在兩年前,尉遲飛燕真是打死也想到,自己居然會有給這驍王二殿下親自熱粥的一天。回想以前,那驍王在一次領兵圍剿白露山時,採取不戰而屈的圍困戰術,將整座山頭圍得水洩不通,立意要活活餓死山上的義軍。那時,山上的糧草所剩無幾,又是冬季滿山寸草不生的時節,連挖野菜草根都是不能,將士們每每餓極了,便眼望山下驍王大營,眼冒惡光,恨不得能拆解了這霍尊霆之骨肉,燉上一鍋噴香頂餓的。

    後來她想出了一招“感同身受”,得了飛鴿傳書的情報後,又利用當時的三日大雪,派出一對驍勇的精兵,穿著木片削制的雪鞋,從本來無法下山的陡坡一路滑下,在敵人最薄弱的包圍帶快速突圍,一路疾馳,繞到了齊軍押解糧草的必經之路,在官道上澆上了水,隆冬時節,滴水成冰,這官道立刻變成了溜光水滑的冰場。

    幾十輛輛運糧的馬車在官道上搖搖晃晃,馬掌下的鐵蹄更是成了要命的關節,在領頭了幾輛馬車紛紛栽倒在了官道一旁的山坡下後,腳上捆了防滑麻繩的義軍們一擁而上,斬殺了押解糧草的官兵,運走了十餘車糧草後,將餘下的付之一炬。

    而運糧食上山的法子更是巧妙。山上的等工巧將老在就在一側的懸崖峭壁上安置了滑輪槓桿,當天入夜,她指揮大批人馬在山的正面詐攻,吸引齊軍的主力部隊的注意,聲東擊西,悄悄然在山後巧妙地藉著吊筐將糧食運上了山去。

    待到齊軍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後方糧草付之一炬,為時已晚,緊接著又是滿天風雪,道路被封,補給的糧草再難運來。飢餓的滋味依舊,不過卻是換成了齊軍。只能冒著風雪撤軍,被她派出的兵馬在後面追趕,又狠狠地打了一頓疼痛難忍的。

    在那次冬日被圍解困後,她向樊景建議積極擴張,部隊的主力不再局限與白露山,以免再遇被圍死在山上的尷尬。而那驍王也是個記仇的,如同吸血的水蛭一般粘著不鬆口,這幾年來,互有輸贏,雖然因為近年南方義軍的箝制,無暇顧及北方,也沒有再大舉剿滅,但是將樊景的兵力死死地阻隔在江水一隅,難以擴張……

    如今看來,欠下的飯總是要還的,當年餓得這位驍王不輕,冥冥中便是要一碗一碗的補回來。看來鴛鴦拌的小菜實在是開胃,驍王斯條慢理地吃了一碗後,居然還要再添,勉強刮著鍋底又添了一碗。

    食盒子裡的粥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飛燕只能打開米缸淘洗了新米,再重新入鍋熬燉。恰在這時,叔伯尉遲瑞滿臉喜色地從巷子的另一側趕來了。他剛從李大人的家中飲酒回來,臉色酒意未褪,腳步微微有些踉蹌,人還沒如粥舖,便高聲嚷道:“飛燕,叔伯為你辦了一件大事,你的婚事可是有了著落!”

    等入了粥舖,他雖然瞟見有一個正做著食粥,可是沒顧得上瞧正臉,只當是個食客,便只顧說著自己新得的消息:“飛燕啊,李大人有位同僚,家中的兒子年方十九,品貌端正,年齡可是正相當,他的爹爹聽聞是尉遲將軍的女兒要說親事,很是歡喜,便要自己的夫人親自來瞧你,明日你就不要開張了,打扮整齊與叔伯一起去相親便是了……”

    話說到這,尉遲瑞終於回頭瞟見了立在門口的那幾個人似乎一動不動,仔細一看似乎都是些侍衛,個個人高馬大,心下微頓,再仔細望向那慢慢飲著茶水的食客,頓時七魂八魄嚇得四處飛濺。

    “草……草民方才沒有瞧見,沒有向驍王請安,還望殿下恕罪!”

    驍王看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叔父,只是用巾帕擦了擦嘴,然後沉聲說道:“哪個在朝為官的李大人,他的同僚倒是顧念著舊情,聽聞是前朝將軍的女兒竟是那般歡喜,難不成是要湊上滿門的前朝忠烈,譜寫一曲鐵血丹心的佳話?”

    驍王話語裡的不善叫個人都能聽出來,尉遲瑞急得差點老淚長淌,真真是一朝不慎,禍從口出啊!

    飛燕也瞧出驍王有心刁難伯父,也跟著跪下,不卑不亢地說道:“驍王多慮了,如今尉遲家也不過是靠賣上一碗薄​​粥維繫生計,一日三餐便是人生頭條大事,再無旁的精力。叔伯也是一心為民女的婚事考量,一時有些心焦,其實小女身為街頭商賈,那樣的人家實在是高攀了,想來也是叔伯央求到了別人,又不好退卻,捨了叔伯一個臉面罷了,哪裡會成?”

    說著又微頓下言道:“驍王似乎還未飽足,民女又煮上一鍋新粥,要過會兒才好,不過家中尚有弟妹還未食飯,可否讓民女的叔伯先回去照料弟妹?”

    尉遲瑞被侄女大膽的行徑都嚇癱了,便是忐忑不安地等著驍王發話。

    驍王慢慢轉著手中的茶杯,不發一語,只任著那叔侄二人跪在地中。跪了半天才出聲言道:“既然是門一味高攀的親事,那麼明日便不要看了,免得累及了旁門倒是不好……”

    說著,放下了茶杯,便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形讓逼仄的粥舖更是顯得喘不過氣來。幸好那驍王許是晦氣找夠了,終於跨出了粥舖,轉身上馬走人了。

    尉遲瑞長出了口氣,可是轉念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求來的親事,被這驍王一攪合頓時雞飛蛋打,立刻又哭喪起了臉,呆呆地跌坐在了原地。

    尉遲飛燕瞧著叔伯的樣子,心裡也是不忍,連忙將他攙扶起來柔聲道:“叔伯不用在多慮燕兒的婚事,船到橋頭自然直,何須勞神,我讓鴛鴦去割肉了,一會再打上壺酒,叔伯回去與我們再好好地喝上一頓。”

    尉遲瑞被飛燕攙扶起來,依然有些頹喪,出了粥舖的大門,看著清冷無人的長巷,猶自疑惑的問:“這驍王怎麼跑到這來了?莫不是……看上了你?”

    想著之前驍王叫侄女過府的情景,尉遲瑞心裡有些敲鼓,難道是因為飛燕模樣俊俏,讓那驍王動了色心?若是這樣,可怎生是好?他雖然覺得自己的侄女樣樣都是極好的。可到底是前朝破落的人家,何況飛燕的父親又是個抗齊的名將,怎麼看都是不能到一處的。若是入了驍王府,那驍王又是個有人品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一抬軟轎將飛燕從小門接入,給個侍妾的名分罷了

    這……這可怎生是好?

    飛燕卻被叔伯的話逗笑,只覺得這叔伯真是多慮了:“那驍王如今貴為大齊的皇子,府裡哪裡會缺女人,若真是想對侄女不利,那上次侄女恐怕就難以周全了,今兒左右不過是路過,順便嘗個新鮮罷了!”

    尉遲瑞聽了,覺得也是甚有道理,便惋惜地一揮掌:“這瘟生的,山珍海味吃膩了?倒是吃飽了撐的跑來喝粥!你叔伯可是下了血本才求動的李大人啊,唉!可惜了我那描金嵌著碧璽的妝盒了,既然已經開口給了李大人,可是不好要回來啊……”

    這下飛燕便恍然大悟,推敲得八九不離十了。她原是聽了叔伯之言,還心下納悶,竟是有這般忠義不怕死的?原來哪是敬仰前朝的尉遲德將軍啊?分明是叔伯又掏了床下的箱底子,估摸又是向那李大人炫耀了一番雄厚的私藏。那李大人便是添油加醋地炫耀了一番,引得旁人誤以為這前朝的侯府之家,雖然低調可是財力雄厚,是個隱遁的富豪,便是眼巴巴地來相親了吧!

    當下便是哭笑不得,只當沒聽到叔伯這一路的碎碎念,回轉了家中。

    鴛鴦這時也提著荷葉包著的豬肉,還有一小壇米酒回來了。入了小廚便開始忙碌起了晚餐,一時間,那濃郁的肉香終於沖淡了叔伯大人的愁思,一家人愉快地享用了一頓難得的饕餮盛宴。

    粥舖順利開張後,飛燕便要忙著安排堂弟入學堂讀書的事宜了。這幾日一旁書院的先生也來食用了幾次粥,她都是有留心,特意盛情接待,免了先生的粥錢,順帶提及了自己的小弟要入學的事情。

    這座書院乃是“鐘靈書院”,書院前的匾額是前朝大儒的手筆,雖然一朝改朝換代,可是書院的盛名卻是絲毫未減。書院裡的學子莫不是家中有些根基的,非一般人能入學。

    不過那位王先生為人甚是隨和,在粥舖的時候,便順便考了考賢哥兒的功課。尉遲敬賢打小兒是在侯府的私塾中開蒙,由叔伯請來的名師授課,加上他才思敏捷,功底本就不差,只是這幾年略有荒廢生疏了些,但就算這樣,也讓王先生頻頻點頭,直覺孺子可教!

    他最後對尉遲飛燕說道,若是賢哥兒想要入學,他可以推薦,可是這一年四十兩的學費,乃是書院規矩不能減免的,不知她可否拿出。

    尉遲飛燕毫不猶豫,立刻回道這學費是一定會付的,只是不知能不能分成兩次上下半年的支付?先生心知這小門小戶拿出這些錢銀的確不易,便點頭同意,囑咐著敬賢下個月入學。

    待先生走後,敬賢才急道:“堂姐,家中哪來餘錢付這高昂的學費?我不去!”

    可是尉遲飛燕卻正色道:“錢財之時,你這小兒莫管,只要回去好好的溫習功課,將那以前詩書俱看一看,莫入了書院跟不上功課,平白丟了尉遲家的臉面!”

    這位堂姐板起臉來,不怒自威,尉遲敬賢連自己的老子都能頂一頂嘴,卻向來不敢跟堂姐爭執,只能閉了口,回屋去翻找舊時的書本去了。

    這幾日,尉遲飛燕與鴛鴦又是連夜趕工,新出了一批繡品,送到那千繡齋後,飛燕又提出要預支些銀兩,那掌櫃看上一批繡品的確是走得不錯,賺得甚是流暢,便點頭同意。

    於是飛燕湊足了銀兩,又覺得這銀子太過散碎,怕交錢的時候,讓書院的人看輕了堂弟,便去銀鋪過了小秤,化開了銀水澆灌出幾錠水紋足兩的銀錠。一切準備妥當,便一早梳洗趕緊,拿出鴛鴦新縫的書袋,裝好的書本又給了賢哥兒些銅板,課間可以買些湯水,便領了他去了書院。

    只是剛走到了書院門口,便撞見了一位青巾長衫的儒雅書生。那書生本要低頭禮讓,可是看清了飛燕了臉後,頓時微微睜大了俊秀的眼眸,低聲喚道:“尉遲小姐?”

    尉遲飛燕聞言抬頭,與這書生四目相接,也是微微一愣,竟然在這書院遇到了她那退了婚的未婚夫婿——王玉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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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0:5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這王玉朗也算是個當世的才子,寫下的詩文流傳甚廣。他與書院的幾位負有盛名的先生都是至交,此來也是尋訪好友,沒成想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預見的尉遲飛燕。

    若是早些時候見到了她,他只怕是喜不自勝,可是眼下見了她,卻是讓他苦悶的心情更加鬱結難當。

    父親一心要在宦海裡的風浪裡見風轉舵,竟是強硬地迫著他解除了與飛燕的婚約。他天性隨和,恪守禮孝,對於父親的命令自然是不能違抗。想起與尉遲小姐最後一次相見時,孤零零的靈堂裡,除了幾個老僕,便是她那瘦小的身影,那雙總​​是巧笑嫣然的素淨臉龐,只剩下如冬雪一般的清冷,那一幕在幾年總是在夢裡反復的出現。

    現在毫無防備地突然撞見,一愣之下,便是嘴唇微微發抖,王玉朗本就白淨的面龐愈發的煞白。

    飛燕心知,現在這王家公子現在已經與自己毫無瓜葛,更何況那日在驍王府的情形看來,王公子已經貴為樂平公主的未來駙馬,更是不可多言了。當下便是依著禮節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拉著弟弟的手想要進了書院。那王玉朗卻似乎有話與她講,依然立在她的身前,欲言又止,可是千言萬語最後只凝成了一句:“尉遲小姐……好久未見,可安好?”

    尉遲敬賢也是識得他的,在一旁冷冷地說:“我堂姐離了趨炎附勢的小人,自然活得更加暢快舒心,就不勞王玉朗公子費心了。”

    飛燕看王玉朗因為堂弟的話兒頓時困窘起來,有些手足無措的慌張,便拉了拉賢哥兒的衣袖低聲說道:“不可這般無禮。”然後連拉著他走了。她走得匆忙,自然沒有看到身後的那位儒雅的翩翩公子依然在痴痴地望著她俏麗的背影。

    帶著弟弟見了先生,又安頓料理好囑咐了堂弟乖乖跟先生學習文義後,飛燕便從學院裡出來了。沒想到走在門口,居然又遇到了靜候在一旁的王玉朗,便是低頭準備從他的身旁快速走過。

    卻不曾想那王玉朗竟是鼓足勇氣趁著四下無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將她扯到了一旁的巷子裡,然後才急急鬆開了拉著她的手說道:“小生唐突了,請小姐恕罪……”

    若是換了旁的男人這般無禮,飛燕早就揚起一巴掌飛了過去,然後轉身疾走到人多的大道之上了。可是她是了解這位王公子的秉性的,倒是個無害的青年,心裡倒是沒有太多惶恐。此時將他眼圈微紅手足無措,反倒像是被餓狼叼住的大白兔一般,她也不忍厲聲斥責他了,只能盡量平緩著話語問道:“王公子可是有什麼要緊的要講,為何偏要來到此處?”

    王玉朗見飛燕並沒有羞惱,這才平緩下心情低低說道:“當年一別後,家父便將我囚在在家中,不肯讓我再去找尋你……後來,好不容易從後門偷偷出來後,再去尉遲府上,下人卻說你已經離去了……我只想說,當初退婚乃是家父的意思,在小生心中……尉遲小姐才是小生今生唯一要娶之女子…… ”

    飛燕原先只當這王公子要說些抱歉,今生無緣之類的場面話,便準備著應和上一兩句,讓這性子綿軟的公子心裡好受一些,可是卻料不到,這公子竟然說出了些“情難了”一類的深情之語,倒真是比疾聲厲色還讓人措手不及。

    尉遲飛燕連忙打斷了他的未盡之言。低聲說道“彼時你我年幼,一切俱是父母安排,世道多變,王丞相那般去做算是審時度勢,就算家父在世也是怨不得的,身為兒女自然是當聽從父母的安排,小女從來未曾嫉恨公子,如今也是生計安穩,請公子不必費心。想來王丞相應該會為公子安排良緣,還望公子惜福,莫要辜負了眼前人……”

    不提這父親安排的姻緣還好,這一提,倒讓王玉朗的眼圈再次紅了起來。

    饒是文弱的書生也有逼急的時候,只當是尉遲飛燕也聽到了那丟人的風聲,只恨不得當場咬舌自盡,緊握拳頭一下下揮舞到了巷子裡的磚壁之上,一時間右手血肉模糊,倒是讓飛燕心里大吃一驚。

    她也不知這王玉朗為何如此反常,再與這新朝的駙馬夾雜不清反而不好,便是急匆匆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塊巾帕,讓王玉朗將手上的鮮血止住,又胡亂寬慰兩句,便轉身離去了。

    昨兒個傍晚,隆珍遣了小廝前來帶話,說那竇勇外放出差不在京中,請飛燕過來她的宅院聊天解悶,今日因為要送弟弟入學,粥舖便歇了一日,所以出了書院,她迴轉家中,叫上了替叔伯做好飯菜的鴛鴦立在了巷口,等著隆珍府裡的馬車,便一同上了馬車。

    隆珍的別院在京城一側,算不得深宅大院,但是好在府宅夠新,磚瓦圍牆都是當世的樣式,院子裡的假山花草經過隆珍的調弄,倒是不顯得俗氣,還真是個清幽安閒的所在。

    進了宅院見了隆珍,姐妹二人閒話了一會,隆珍眼尖,一下子發現了飛燕身著的藍布粗裙的衣袖那沾了些血痕,便“呀”地輕叫了一聲,拉過飛燕的纖手翻撿著是否受了傷。

    飛燕這才發現是遞給王玉朗巾帕的時候,沾染玉郎的血跡,便笑著說是切肉的時候沾上了豬血。

    隆珍聽聞飛燕還要親自切肉,長嘆一聲:“原是還要做這些個粗活,若是將這好好的玉手弄得粗糙了可怎生是好?說到底,當初尉遲老將軍捨不得你太早嫁,若是當初在​​戰事前嫁了,那王家再不要臉面,也是做不出岳父陣亡便休妻的醜事,若是生個一兒半女,現在也就安穩了……”

    飛燕聞言雖然並不苟同,可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答話,倒是隆珍自覺自己勾起了飛燕的傷心事,連忙圓場道:“不過那王家見風轉舵,也沒落得什麼好下場,因為樂平公主試婚一時,他們王家的臉面是丟光了……”

    聞聽此言,飛燕不禁抬頭,好奇地問道:“試婚?”隆珍揮了揮手,讓在屋裡伺候的婢女都盡退下,才道出了原委。

    她因為身為驍王手下猛將的小妾,平日里與其他府宅的外室也多有走動,這等香豔的貴冑八卦倒是搜羅了不少,加之她心裡也是怨恨這王家,倒是特別留心。

    要知道父親與那王丞相之前也是舊識,王丞相官運亨通,與父親堂當年的提攜不無關係。當初她蒙難被拘在將軍府生不如死的時候,曾經輾轉託人送信給這位父親的舊友,訴說了自己的苦楚,希望他在驍王面前說情,讓竇勇能放了自己回江南與母親團聚。

    可這位昔日和藹的叔伯丞相,卻只是回了一封書信,上面事不關己地寫著一行小字:“家事難斷,老朽愛莫能助。”

    這等的薄涼,真是冷了人的心腸。

    想到這,隆珍冷笑著說道:“妹妹不知,王丞相是個一心要攀龍附鳳的,倒是好不容易為自己的兒子又召了一門顯貴的親事,竟然要做那樂平公主的駙馬,可那樂平公主行事倒是甚是標新立異,聽聞皇上定下了這門親事後,竟央求了那皇后派了一位宮女去了丞相府,指名要與那王公子同床一宿,試一試”短長”才肯下嫁!”

    尉遲飛燕雖然是雲英未嫁,但是見識頗多,這隆珍刻薄之語里大膽詞彙一下子讓她的臉微微泛紅,小聲道:“姐姐可真是個敢說的!哪裡會有這般荒誕之事?”

    隆珍一挑細眉,笑得甚是暢快:“怎麼樣,這位大齊的公主可讓人大開眼界了吧?那王家也是個短見識的,接了這樣的懿旨估計也是慌了手腳,也不知他府裡的這位公子開解了人事沒有,匆忙上陣與那宮女關在了一個屋子裡,許是不甚周到,短了男人的風采。待到第二日那宮女回宮,樂平公主便鬧嚷著退婚呢!”

    這下飛燕真是有些啞口無言了,只心道:怪不得今日在巷子裡,自己稍微一提“良緣”,那王公子便羞憤得直捶牆……

    可這事關皇家隱情,為何連這外院的小妾都聽聞了風聲?

    隆珍捻著圍碟裡的杏糕點心,接著說道:“說到底,還是他王彥庭失了士卿大夫的氣節,前朝遺老夾著尾巴繼續在朝為官的不少,可有哪個像他那般高調的?眾人還猶記得他以前在先帝那拍馬溜鬚的溢美之詞,現在就迫不及待地為新帝歌功頌德,等著他王丞相倒霉的,大有人在呢!”

    這話倒是真的,飛燕微微嘆了口氣,只覺得王彥庭有失德行,卻是累及了他那文弱的兒子了。

    其實這門皇室的秘史,還大有隱情。那王玉朗雖然為人隨和,不好爭執,可是那日宮裡派來試婚的宮女時,雖然母親一味的小話開解,勸他就範,可文人的傲骨卻是不可污濁的。

    他被父親迫得解了婚事是一回事,要像個牲畜一般被人牽出迫著做那苟且之事便是另外一回事。

    那夜試婚,他與那個宮女被關在了房中,便是如柳下惠一般,坐懷不亂,任那宮女主動解了衣衫,也不曾亂看一眼,待到那妖嬈的宮女主動坐在了自己懷裡,便是厲聲呵斥了一番。

    那宮女也是心內來了氣,便是第二天回到宮裡對公主說,這位駙馬恐怕是不行的,備不住便是個天閹。這下樂平不幹了,可惜這位公主忘記了他的父王早不是新野小吏,她也不是小宅院裡的尋常女子。皇帝現下急於籠絡人心,將前朝的能臣納為己用。若是因為女兒的荒誕而讓丞相府宅蒙羞,豈不真成了名垂青史的笑話?有心惱火那沈皇后,可是那皇后一向為人潑辣,他就算當了皇帝,懼內的本色不改,只能當下呵斥了女兒一番,只說這婚事是打死也不能變更的。這大公主去父皇那大鬧無果後,又去了幾個皇兄的府宅里想要皇兄出面說動父皇,結果鬧得朝野盡人皆知。生生把個守禮的貴公子搞成了不能御女的無能之輩。

    累得王玉朗最近每次宴席之上都是略抬不起頭來。這日驍王的老部下——兵部侍郎黃振之子成婚。身為驍王愛將,黃振自然是前途無量,這等新貴有喜,怎麼會少了王丞相的身影?

    於是王玉朗只能隨著父親一同前往道賀。可是他總是覺得這人群裡無數的目光,在暗地裡上下地打量著他的虛實,那竊竊私語的聲音也總是沒有停歇,便是在大廳裡再喘不上氣兒來。

    尋了個空子,藉口更衣,一個人偷偷地溜到一旁的花園裡,微微喘口氣。

    待到左右沒人時,他便從懷裡摸出那方已經濯洗乾淨的手帕。

    這帕子的血跡已經洗掉,他之前已經無數次偷偷拿出這方巾帕欣賞,王玉朗為人單純,早先與尉遲飛燕指婚時,便對那尉遲小姐一見鍾情,雖然二人之前無法傾心長談,但是聽那小姐與家人在一起的談吐,也知這女子倒是飽讀詩書,不是一味養在閨閣裡的無才。打那之後,便是少年的心全撲在了這未婚的嬌妻之上,雖然不能日日相處,可是心內卻是將這柔情蜜意演繹得頭腳俱全了。

    回憶著那日尉遲小姐看到自己受傷,臉帶擔憂的神情,王玉朗不禁將手帕嗅了嗅,又貼在自己的嘴唇上,手指撫摸著手帕上細密的針腳,痴痴地回想著心上女子的如畫眉目,一時又想像著自己與尉遲小姐,真是如戲文裡一般,違抗了父母之命,趁著月色私奔,尋一處桃源過那舉案齊眉、夫妻琴瑟的神仙日子……

    突然在長廊的另一側,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王公子的手帕還真是花樣別緻,不知可否給本王瞧上一瞧?”

    王玉朗聞言​​一驚,抬眼一看,只見一個身影高大的俊朗男子,身著一襲黑色的長袍,正負著手立在一旁,一雙利箭般的深目正緊緊盯著自己貼在嘴邊的方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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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0 23:21:13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王玉朗壓根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二皇子,方才又是做了輕浮之舉,一時間有些惶惶尷尬。

    只是這驍王為何會單單問起他手裡的這方手帕?

    說話間,驍王矯健高大的身影已經慢慢走了過來,長指一伸輕而易舉地從他的手裡將那方帕夾捏了過來。

    王玉朗有些瞠目結舌,只覺得這個平日話語不多,一貫冷峻的驍王今日可是反常得很,有心去奪回他手裡的心愛之物,又不敢造次,只能躬著身子,等著驍王“欣賞”完那方帕。

    驍王半垂俊眸,看著手裡這熟悉的繡紋圖案,可真是如出一轍,就連那最後針略顯笨拙的纏頭跳線也是分毫不差……那尉遲飛燕隨後送出的繡品,他也命人如數收回,不曾流入市面,雖然繡品明顯出至兩手的手法,可是不知為何,霍尊霆一眼便認為,那拙劣些的該是那尉遲飛燕的手筆。

    如今看到這熟悉的針腳,他緩緩開口道:“這繡紋是韃靼花,耐寒而不畏暑熱,倒是生命力頑強的很,只是這樣的紋飾倒也罕見,不知王公子在哪裡購得,本王也想要一塊呢。”

    王玉朗期期艾艾道:“這些小物都是府裡一應選買採購,也不知下人從何處買來……”

    驍王濃眉微微一挑:“哦?若是下人選買之物,恐怕王公子不會這般如獲至寶,貼息溫存吧?難不成……是哪位紅顏親手刺繡貼心相贈?”

    若是至交好友相問,王玉朗早就羞澀一笑,猶自默認。可是如今問話的人乃是大齊的二殿下,又是那樂平公主的兄長,該如何回答就略顯微妙了。

    最近這些風風雨雨,雖然有些傷及男兒真我自尊,可是也有一樣好處,父親一心高攀的這門親事恐怕是不成,可是看那父親的架勢,似乎還不甘心,前些日子又遣了母親去宮中面見皇后,只說自己的兒子本性純良,還是個在室之處男,所以臉兒小些,倒不是真上了床榻就一蹶不振,似乎是想求著皇后再派宮女試婚。

    那般屈辱,哪裡還需要來第二次?當下王玉朗咬了咬牙道:“不敢欺瞞驍王,的確是小人紅顏相贈之物,承蒙皇上眷寵,願意將金枝玉葉許配給小人,可是樂平公主似乎心有不喜,而且小人老早便是心有所屬,還望二殿下在陛下殿前進言取消了這婚事,不然如此這般,只怕是會湊成怨偶一對……”

    說到這,他悄悄抬頭去看驍王的臉色,只這一看,便是唬得心一抖,只見那驍王的臉色陰沉,一雙眼睛半瞇,正用一種駭人的目光直盯著他。

    過了一會臉色才慢慢和緩下來:““王丞相的公子倒是好膽色,居然敢當著本王的面嫌棄本王的妹妹,只是不知你這番話語,入了父皇之口,你們王氏一門是兇多還是吉少? “

    說著將那手帕在手裡微一用力便扯碎開來,微微甩手揚甩在了地上:“此話到本王這邊打住,不然卷拂了皇家臉面,你的那位紅顏……恐怕也是難以周全……”

    說完,驍王便冷冰冰地轉身而去。徒留下王玉朗一臉心疼地看著​​滿地的殘布碎屑。

    再過三日,不知為何,早就有心要替女兒換掉駙馬的皇后突然改了主意,宮裡又派了宮女前來一探駙馬“短長”。

    皇家聖眷難再辜負,這次的丞相府倒是做足了準備,命伺候王玉朗的婢女在他的飲茶裡下了一瓶青樓裡男子常用的壯陽迷藥,待得兒子焦躁難耐時,才讓那宮女進去,此番倒是順遂,那藥性太過霸道,王玉朗昏昏沉沉間便是抱著冰涼的身軀依著本能行事,足足折騰到了後半夜。

    聽著門內兒子略帶哭腔的粗喘,還有那宮女的聲聲嬌喘,聽房的丞相夫人看看守在門口,也面帶滿意之色的宮中教養嬤嬤,便是緩了口氣,心知自己夫婿在朝堂前的難堪算是在搖晃的床第間盡解了……只是一會天亮莫要忘了給試婚的宮女,還有這些個嬤嬤們使了銀子,在皇后面前可要美言一番才好。

    不過尉遲飛燕可沒有想過一方手帕會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她的心思都花在了粥舖之上。堂弟雖然入學了,可是以後的學費倒是要早早的積攢出來。最近天氣漸熱,天色漸長,皇帝效仿前朝頒布詔令,在城西開闢了一條街市,每逢月初月末兩天,允許西市長街店鋪經營到亥時。

    大齊隨了前朝的風氣,民風開放,許多府宅的千金貴女,因著白天太陽太過灼烈,都偏好在夜市開放這天,逛逛長街吃些小食,隨便趁著夜色的掩護,與那交好的公子書生在人群裡擦肩而過,眉目傳情,所以出手闊綽的客人不少。

    飛燕一早便打聽到了,只要花五串銅錢的稅銀就可以在夜市設攤,所以皇帝頒布詔令的第二日,便早早去了西市長街,跟千繡齋的掌櫃講好,借了他店鋪旁的一塊地方擺放了兩張桌椅,如果有去他繡坊買東西的顧客,倒是可以隨便在粥攤上坐一坐,若是餓了便食上一碗清粥。

    可是第一次在夜市設攤後,滿滿一大鍋的熱粥卻是一碗都沒有賣出去。下了學堂前來幫忙的敬賢看著那一鍋粥,想著這幾日白天的生意也不是很好,便洩了氣地說:“堂姐,我們還是回去吧,不要在這平白煎熬著時間了。”

    尉遲飛燕心裡也是有些發急,她想了想,解了圍裙帶著鴛鴦在夜市裡的攤販前來回走了幾圈。她發現凡是賣甜水瓜果的攤販生意尤其得好,頓時有些暗罵自己發了蠢,竟是沒想到現在已經是夏季,就算到了晚上是暑意未全消退,那熱騰騰的粥食哪裡是咽得下去?

    慢慢走回到了自己的攤位前,尉遲飛燕低頭不語。突然問道:“敬賢,你還記得小時,我們跟著叔伯他們去宮中宴飲時吃的冰粥嗎?”

    敬賢不知堂姐為何會問,不過現在正是熱得順著臉龐滴汗,聽堂姐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了昔日的安逸生活,若是幾年前,他只怕是在自家的書房裡,邊食著冰鎮的瓜果,邊享受著丫鬟婢女搖曳的絹扇清風呢!哪裡會像現在,守在熱氣騰騰的鍋灶前,為了幾個度日的小錢,點頭哈腰?

    一時間少年的心境晦暗得很,便有氣無力地說:“堂姐,提這個幹嘛?就算記起又是有何用,只怕以後再也吃不到那般的消暑美食了。”

    飛燕輕輕一笑:“那可未必!”

    當年宮中宴飲時,她記得自己吃的那一味是御膳房提供的什錦水果冰粥。御膳房的廚子們選取了西域進貢的小核蜜棗,還有大顆的龍眼,切下果肉再配以江南稻香鎮出產的特質貢米,熬煮化成米糊後。送到皇宮地下的冰窖中冷凍,待到食用的時候,再切成小塊放入到金盞之中,含在嘴裡冰冰涼涼,待到融化開來時,那米糊黏膩香軟,倒是省了口齒的切磨,真是絕好的消暑小食。

    既然想到了法子,接下來便是想辦法烹製了。京城裡如果不是大富之家根本不會有冰窖,這等街邊小食,更是無緣用到那奢侈的冰塊。

    飛燕乾脆把這道清涼小食進行了一下改進,將稻米磨成了米粉後,再加水和冰糖熬煮開來,然後用打上了的冰涼的井水鎮一鎮,然後再配以切碎的甜瓜,冰涼香軟還帶著甜瓜的爽口,貪嘴的敬賢敬柔兩兄妹吃得是讚不絕口。

    待到下一個夜市,這米粉小食因為用料講究,比普通粥品貴了三倍的價格,依然賣的甚是暢快。一個晚上下來,飛燕數了數進賬的錢銀,竟是比往常五日進賬的錢銀還要多上許多,如此這般,倒是恨不得天天都是西街夜市開放了!

    數錢太過專注,她沒注意到,千繡齋斜對面的酒樓上有個男人正直直地望著撥打著算盤的她。

    “驍王,既然已經確認出了這女賊首,為何不派人拿下?”說這話的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一身青色的武生長衫,腰間佩掛著一把長劍。

    他是驍王的得力幹將,名喚肖青。

    當年二殿下因為不熟悉此處地勢,比不得常年在此經營的樊景叛軍,又因為剛開始的輕敵,落了下風連連在白露山受挫,殺氣正濃,便下令重金懸賞那白露山的賊寇軍師諸葛書生。

    因為不知對方底細,肖青領命想法設法買通了白露山上的一​​個部將,輾轉打聽到那個戰術狡詐異常的軍師竟然是個妙齡女子。

    當聽聞自己其實是敗在一名女子手下時,驍王陰沉的俊臉直逼奪命的黑面閻羅,許是氣急攻心,竟是難得地升起了好奇之心,又命他想方設法搞到那女子的畫像。

    只是那樊景看護著自己的這名女軍師甚是細心周到,一般人是不得見的,就連那個細作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在山上見了一面而已。

    後來在叛軍撤離白露山時,因為走得匆忙,遺落了一副畫像,因為當時是扔進火盆焚燒時搶救下來的,邊沿落款都被燒毀了,​​因不知這作畫之人是誰,可是那被收買的部將親見過那諸葛書生,只說這畫像畫得與本人八九不離十。

    當他將畫像呈給驍王時,不知為何,那二殿下瞇著眼看著畫像久久不語,過了三日後,突然撤下了之前高額的人頭懸賞,又喚回了派出去的刺客。

    在那之後,又是與白露山叛軍交手過招了幾回,許是這次驍王沉下了心神,竟是屢屢重創了白露山的義軍,可是他總是覺得那二殿下似乎手下留著情面,幾次明明可以趕盡殺絕,竟有些放水的嫌疑。

    就好比現在,這個女賊首不知為何離開了已經自封為王的北域宣王樊景,竟然跑到了京城賣粥,一看便知必然有詐,可是驍王竟是不管不顧的,似乎大有等著這女賊首一路販粥,開出分店之勢。

    聽聞了肖青的問話,驍王依然往下望著,看著那個在粥攤前忙碌的女子,淡淡地說道:“她既然一心重歸市井,便是感召了父皇對天下的隆寵,知道大齊才是民心所向,既然如此,本王自然是要給她一個改過向善的機會。”

    說完,便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酒樓:“一會本王要去城外巡營,吩咐好你派下的人手,看住這尉遲飛燕,若是有叛軍前來尋她……務必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擒住前來接頭的叛軍。”

    肖青領命,便隨著二殿下一同下了酒樓,可是剛剛出了門口,卻看見一輛馬車停了下來。只見一身便裝的太子下了馬車,看見了霍尊霆後,微微笑道:“二弟,好巧啊,竟是在這遇到了你。”

    霍尊霆見了太子,便向他施禮請安,然後說道:“臣弟還有軍中事務在身,還請皇兄自便則個……”

    說完便是轉身要走。可是那太子卻抬起眼來,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那長街對面的粥舖,一眼便瞧見了十四歲的敬柔正穿著一身的櫻花布紋的長裙巧笑嫣然地招呼著客人了……

    “前兒個,府裡的管事說在這西街夜市上瞧見了你,原是還不信,日理萬機的驍王哪有那個閒情逸致坐在鬧市的酒樓消磨一個晚上,今兒遇上了為兄才是恍然,原來是這一朵迷人的夜來香,引得我的皇弟流連忘返啊!”

    太子頗有興味地看著對街的那名小女子,眼角的余光自然掃到霍尊霆頓住了腳步。

    那肖青在一旁聽得分明,心裡暗罵:真是會裝腔作勢,哪裡是湊巧,分明是老早就派人來盯著驍王的動向!雖然太子位分已定,可是二皇子實在是有些功高震主,莫說太子了,就連皇上也頗為忌憚。這太子表面仁和,卻是個陰險狡詐之輩,不知他又要對自己的主子下什麼樣的絆腳繩? ”

    驍王聽了太子的話,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到了尉遲敬柔,靜默了一會淡淡說道:“只是趁著閒暇,休憩片刻罷了,讓皇兄見笑了。”

    霍東雷笑著手裡的折扇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這長久不近女色才是讓人笑掉大牙了,不如為兄為你安排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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