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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待得尉遲瑞他們在飛燕的院外焦灼地問起院內的情形時,驍王才簡單地說是有僕役要偷東西,已經被扭去見官了。
邵光奇這才駭然,因著僕役乃是他帶來的,自然覺得自己難逃干係,可是其實這僕役也是他新收的,因著帶著老友的引見信函,就一併進了京。沒想到引狼入室,真是罪過了。
尉遲瑞更是別說了,隨口撤了謊說見過這僕役,竟是引出了這等風波,幸好驍王有意無意地瞟了他們一眼,並未說什麼,只是那眼神竟是有說不出的犀利。
鴛鴦也是被唬了一跳,因著方才聽見小姐房裡的動靜,她練過武藝的手腳倒是快,先比眾人先行入院中,正好是看到了樊景踹開窗戶衝了出去,當真是心都要從嗓子眼裡驚嚇出來了。
到底是因著他乃是白露山的抗齊名將,所以在方才鴛鴦下意識地假裝絆倒,擋住了要去追趕的侍衛。只是方才驍王離去時,除開狠瞪了尉遲老爺和邵家舅舅外,又別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不知是何意思……
待到驍王離開後,鴛鴦才急切地問道:“小姐,你沒事兒吧?那驍王可是問起了什麼?”
尉遲飛燕緩緩地搖了搖頭,眼前牆外無人,才將樊景的那番話說給了鴛鴦聽。
鴛鴦聽了,氣得直瞪眼:“那個阿與公主一看就是個狐媚的東西,以前見到小姐你時總是副冷冰冰的模樣,那兩道眼睛恨不得能化成刀子射過來。樊將軍真是太糊塗了,怎麼可聽信了她的溢美之詞?她一心便是想要霸占著將軍,豈會輕易讓出正妻之位?”
在鴛鴦的心底,到底是期盼著小姐與樊將軍能解開誤會,終成良緣的。小姐重情,說是放下,哪裡會那般容易?
若不是心灰意冷,就算那驍王再怎麼算計,聰慧如小姐,怎麼會想不出脫身的法子?到底是被傷得太深,以至於有些隨波逐流,消極度日了。
看著自己的忠僕如此的氣憤填膺,飛燕慢慢地低下了頭,地上撒了一地的散碎的蜜汁糖糕,包裹著糖糕的黃紙也被踩上了黑色的鞋印。這是方才樊景與霍尊霆打鬥的時候,從樊景的懷中掉落下來的,想必是他特意買來的,只是還未及掏出,便已經甩出踩得粉碎。
這是她以前最愛吃的糕餅。以前在白露山上時,每次生病了,樊景總是會千方百計地下山為自己買來一包。猶記得一次大雪封山,北風呼號,千里冰封,萬徑無人。可是樊景因著高燒的自己,還是冒著雪崩的危險,下了山去。可是回來的路途上,馬蹄卻深陷在雪下獵人捕狐用的鐵夾子上,馬兒痛得嘶鳴撩蹄,累得他一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將一隻胳膊摔得骨折,可就算是這樣,他依然是徒步迴轉,來不及處理傷處,先從貼著胸膛的里衣中掏出那糕餅,當時自己伸出素手接過時,依舊是熱氣騰騰的……那時,糕餅入口,香滑的滋味似乎都夾裹著體溫,縈繞在唇齒間,是如此是香甜。
所以,現在的她已經很久沒有去碰過這蜜汁糕餅了。曾經的美好滋味若是被擱置得腐爛變了味道,竟是一併要將以前的千百濃親蜜意摧殘得一絲不剩……
飛燕連忙抬起頭,忍住眼底的淚意,深吸一口氣,望向了高牆阻隔的天空,終究……是回不去了。
成禮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天還未亮,府裡的眾人便忙碌起來了。廚下燒著熱水,在夜色裡冒著白煙。尉遲飛燕在鴛鴦寶珠的服侍下,用香湯沐浴後,便開始梳妝打扮。
梳頭的侍女手藝很是伶俐,梳出的髮髻是高高堆起的流雲鬢,露出了飛燕形狀姣好的額頭與細長的脖子,髮際的美人尖顯得臉型也越發我見猶憐。
因著飛燕皮膚本就細瓷般的白皙,薄薄地施了一層胭脂便好,峨眉被筆黛掃過,微微入鬢,顯得那雙鳳眼別樣的嫵媚動人,當額頭點了花鈿,在嬌唇上清點了胭脂後,旁邊服侍的眾位侍女不由得心內暗暗感嘆,難怪此女能被眼高於頂的二殿下看中,平日懶梳妝倒只是個清秀可人的女子,可是這般細細妝點後,當真如同剝除了石衣的璞玉經過細細雕琢,讓人眼前一亮。
等到頭面首飾俱是裝扮整齊,換上大紅的禮服後,天色已經放亮。飛燕面無表情地望瞭望鏡中的佳人,任著寶珠在額前戴上了紅色的珊瑚珠簾,將姣好的容顏若隱若現地遮擋住。
鴛鴦在一旁突然忍不住自己眼底的熱淚。她也曾經想過小姐與樊將軍成禮時的情形,那時的小姐一定時天下最美的新娘子。可是現在小姐雖然美艷不可方物,可是那臉上哪裡有待嫁新娘的半分喜氣?
飛燕倒是一眼看到了鴛鴦眼中的悲切,微笑著說道:“倒是哭個什麼,我又不是奔赴刑場,只是這次你不能隨著我一同入了王府,叔伯為人和善,但是有時又些不曉世事,有你在侯府裡照應著他們爺兒仨,我就算去了淮南,心裡也是安穩的。”
鴛鴦悲切地哭了出來:“小姐,你……就不能能把我也帶過去嗎?你一個人孤苦在那王府裡……怎麼叫人放心得下?”
若是可以,她也是捨不得這一直隨侍在身旁的忠心耿耿的義僕的,可是驍王昨天就派人捎來口信,大禮過後便要去淮南,隨性人員一切從簡,陪嫁的丫頭倒是免了,不然也是只能留在京城王府,帶不過去淮南的。
另外更重要的是,鴛鴦的年紀也是不小了,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豈不是耽誤了終身。她乃被情所傷,不再企及結下良緣。可是鴛鴦這丫頭的大好年華,豈可跟著自己一通荒蕪枯萎了?
留在侯府裡,叔伯自然會張羅一門親事給鴛鴦,她能嫁得好人家,自己也算是心有寬慰了……
一時間,主僕話別,竟是千言萬語堵在嘴裡難以道出。
就在這時,吉時已到,王府迎親的馬車已經到了侯府門口,當飛燕被送上馬車時,尉遲瑞便領著頭開始哭了起來。
飛燕倒是笑開了:“今兒,是我大喜的日子,為何各個都哭喪著臉,我成禮之後,過些日子,還是有機會要回娘家的,到時還可像以前一般,不必傷感。 ”
稍作寬慰後,飛燕提起了裙擺登上了馬車。
馬車迎親的馬車離得王府近了的時候,按著禮制,側妃入門,只需自行跨入進府便可,絕無王爺出門相迎的道理。可是還沒等進入驍王府的長巷,一身紅衣的驍王,頭頂束著著紅珊瑚鑲嵌寶石髮冠,一身的風流倜儻,臉上難得掛著明朗的微笑,已經立在了巷口。
大紅色漆木的馬車便在一陣山響的鞭炮聲裡在巷口停了下來。
這時驍王走了過來,撩開了簾子,望著馬車裡明艷動人的女子,那雙深邃的眼眸閃了閃,然後伸出了自己的長臂。飛燕心下遲疑,慢慢地將手放在了他的大掌中。驍王將盛裝的新娘子一把拉了出來,攔腰抱起,大步地朝著府門走去,飛燕壓根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嚇得身子一趔趄,額前的珊瑚珠簾也跟著搖晃了起來。
驍王昔日的部下好友與眾府的賓客,皆是盛裝站在了府門口,因著此處成禮,還有給驍王踐行的意思,所以各個有頭臉的府裡皆是出了人的,倒是不比迎娶正妃的賓客遜色。
看見驍王抱著新娘子進來,幾個新野出了的老友頓時哄堂大笑。
這等抱著新娘子入門的風俗,源自新野。新野邊城,民風彪悍,當地的女子也是以潑辣聞名。沈皇后還有安樂公主便是新野婆娘的樣板。
當地有很多出身不高的男家若是高攀了女家,再不然湊巧取了當地有名的潑辣戶,皆是要在新娘子入門前,由新郎官兒背著或者是抱著入門。以示最後的弱態,表示對女方的尊重,可是入了門後,便要新娘自己下地倒酒並要先奉給夫君一杯酒水以示謝意,同時表示就算是高門出身,進了夫君的大門後就要收斂性情,一心一意侍奉夫君公婆。
可是如今驍王迎娶個側室,竟也是這般抱著新娘入門,那個前朝就已經落敗的尉遲家自然毫無高貴可言。這天下也沒有哪個女子是堂堂的大齊二殿下高攀不起的。這樣一來,豈不是暗示著這姑娘的性情很火爆?
還未離京前來道賀的三皇子頓時心下恍然,小聲對著身旁的太子霍東雷說道:“大哥,這女子的性子潑辣,馴服起來倒是別有一番滋味,也難怪這一直不納妻妾的二哥竟是獨獨看中了這個街角賣粥的西施,當真是口味與眾不同呢!
太子也是一臉興味的笑著,這老二眼看著就要被發配到了淮南去了,算是解了一塊心病,此時的心情也很是放鬆,不過看見驍王懷里新娘子那若隱若現的嬌顏時,心內倒是計較著這女子初看不甚起眼,可是倒是個耐看的,到底是比自己的那相貌平平的太子妃,要嬌豔幾分。
待得自己大禮過後,倒是要挑幾個嬌媚動人的妾室調劑著了……
就在眾位賓客哈哈哈大笑中,驍王已經大步邁進了王府高高的門檻。卻並沒有依著習俗放下側妃,而是依然健步抱著她入了成禮的大堂。直到來到貼著大紅喜字的禮桌前,驍王才將懷中的女子慢慢放下,伸手拿起了一隻白玉繞雀枝的酒杯,斟滿了酒,然後遞給了飛燕。
這下子禮堂裡的眾人皆是靜了下來,皆鬧不懂這驍王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這般行事,豈不是向這小小的側妃附小做低不成了?
飛燕卻不知內裡的名堂,只當這也是成禮的禮節,便是伸手接過了酒杯,將裡面的酒液小口地飲盡。
在場的新貴望族的女眷們倒是心裡暗暗對這尉遲飛燕生出了些許的羨慕之意。不管怎樣,這驍王現在倒是肯嬌寵著她,試問世間有幾個女子,能得到這樣文武兼備的英俊男子傾心寵愛,便是一時的風花雪月也是讓人心甘情願了。
只有駙馬王玉朗,獨坐在喜堂的一角,雙眼熱切地看著那裝扮嬌豔的新嫁娘,一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處……
若不是父母的阻撓,該握著那素手的人,本該是他,可是正是因為自己的懦弱無能,才讓自己成為如今京城各個府宅里的笑柄。那刁蠻的樂平公主,當真是不把王家鬧得天翻地覆,誓不罷休。就連父親在私下也是跟母親說過這一步棋到底是走錯了的話。可是,時間到底是難以成全“如果”,王玉朗瞟了一眼身旁笑得甚是張揚的公主,有痴痴地看著那螓首蛾眉,雲鬢峨峨的明艷溫婉女子,再次悶悶地飲下了一杯酒……
待得成禮後,飛燕在王府喜婆子的帶領下入了洞房,而驍王則是要在前廳款待賓朋。
待得飛燕在婚床的大紅喜帕上坐定,按著禮制,是要獨自一人等著王爺的。
寶珠端來了一碟子切成細碎小款的糕餅水果擺在了婚床旁的小几上:“小姐……不對,是側王妃,前廳的宴席還要喝上一陣子,您早上便食得不多,可別在大喜的日子餓著了,奴婢將這些吃食切成了小塊,方便您食用也不會弄亂了妝容。”
說完又從自己的里懷掏出個巴掌大的小妝盒放在飛燕的身旁:“這妝盒的盒蓋嵌著銅鏡,裡面還有胭脂和眉黛,若是驍王回來前,妝花了,還請側王妃補一補,一會驍王回來,二位貴人還要共食酒釀桂圓蓮子羹,待到了入夜才可淨面卸妝,若是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奴婢們就不能隨意地開合房門了,免得放跑了富貴喜氣。”
飛燕點了點頭,寶珠便鞠躬退出了房間,將洞房的房門合攏,與眾位嬤嬤丫鬟守在房門口聽候差遣。
待到這洞房里安靜下來,飛燕才慢慢撩起了自己面前的珠簾分掛在頰邊雀頭的勾夾上。
自從皇上賜婚以來,她一直是得過且過的囫圇度日。因著驍王中了奇毒的緣故,她倒是並沒有將這荒唐的婚事看得太重。亂世新朝,自己所謂的幸福良人皆是被拍打得零落不堪,在叔伯的家中還是在王府裡度日,其實本質上倒是無甚麼太大的分別。
可是現在終於身處在這滿眼花燭曳光,紅紗朱錦的洞房裡時,才隱隱地明了,自己已經是退無可退。
饒是戰場上運籌帷幄的女諸葛,這一刻,身處在這看似喜慶的陌生環境裡,也難免生出些惶惶的不確定。
想到這,輕嘆一聲,飛燕便慢慢地打量著四周。
偌大的婚床鋪著大紅的喜被上,與民間的習俗一樣撒了些花生和紅棗。除此之外,在一處被角那還放著一個紅色的布包。飛燕順手展開一看,裡面放置著一個嵌著三色碧璽拉絲的小銅圓盒。裡面俱是些透明的油膏。聞一聞散發著淡淡的香味。除了這銅盒,還有一本裱糊著錦緞的折書。
她閒來無事,便捏起了那折書,慢慢地展開,待得里面那一幅幅精緻勾描的工筆書畫呈現在眼前時,飛燕登時一愣,接著粉頰騰地升起了兩團紅雲。
原來這這折書竟是洞房開蒙春意之用的合歡圖畫。裡面的男女俱是開衫解衣,各色姿態都有……待得她如燙手山芋般地將這春宮的圖畫扔在了那圓盒的旁邊時,心內竟是隱約猜到那油膏也必定不是什麼好物。
死太監!竟是命人準備了這等穢爛不堪之物,當真是以為自己尚且是健全的不成?
她連忙將這兩樣用紅布依樣地包裹了起來,也不管那妝容是否會花掉,便是習慣性地咬著嬌唇,忐忑著一會驍王進來的情形。
另外,她這兩日還有一事終是放心不下,就是樊景在驍王闖入之前,究竟是想要說什麼?
就在這時,房門響動,驍王面帶酒意,微微踉蹌地進來了。
待他看到那飛燕竟是沒有自己秤桿撩珠簾,就自揭了遮面,不由得微微一笑:“愛妃當真是急性子,竟是不等本王了……”
說著便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寶珠與喜婆隨侍在後,連忙準備了交杯酒和蓮子羹。
待到飲下了交杯酒,喝了幾口蓮子羹後,驍王揮了揮手,便示意著其餘人等都出去吧。
王府不比民間,自然是短缺了鬧洞房的這一節。驍王看上去倒是很高興,一把抱起了衣衫未解的飛燕,將她扔在了大床上,然後自己也撲了上去,摟住了正待掙扎的飛燕,便合攏上眼睛呼呼大睡。
飛燕瞪著鳳眼,看著趴伏在自己身上的酒鬼,登時心裡一鬆,原想著這一夜,死太監該是會出什麼蛾子折騰著自己,現在倒是好了,直接便是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試著推了他幾下,可是這高大的身子如磐石一般,穩穩地壓個徹底,竟是一時都推動不開的。
望著近在咫尺的那張睡熟的臉,飛燕忽然心念一動,順手拿起寶珠先前放在床邊的小梳妝匣子,單取了裡面鑲嵌著銀色護手的眉黛,比了又比,在驍王高挺的鼻子下畫上了兩道黑色的八撇鬍子……
待得最後一筆成形,飛燕只覺得渾身的熱血一股腦地湧動在了耳膜處,嗡嗡作響。只是添加了這兩道黑須,這張英俊陽剛的臉,氣質登時為之一變,若是再消瘦些……
不正是白露山下的故人,一路癡纏著自己的端木公子?
就在這時,鼾聲漸停,那雙緊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精光暴起,熏天醉意一掃而空,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薄薄的嘴唇輕吐道:“原想著新婚之夜,放你些自由,免得太過勞累,沒想到竟是這般淘氣,天還沒亮便要替你的夫君淡掃峨眉,以添閨房之樂了不成?”
這一刻,飛燕突然明白,樊景倒是是想要說什麼了,可是此時她已然是身在虎穴,趴伏在身上的猛虎,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衝著她微笑。
“諸葛書生,你我闊別沙場,竟是能這般相見,當真是三生有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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