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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青青的悠然]惑國毒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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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11: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美味佳肴 中

    “不請自來,是為不速之客,不問自取,是為賊,我倒是不知道堂堂攝國殿下什麼時候淪落到這樣無恥的地步了。”秋葉白雙手環胸,譏誚地看著百里初。

    百里初將帕子擱下,拿著碗又去舀了一碗湯,聞著那鮮美的香氣,他滿意地眯起眸子:“嗯,你現在知道了。”

    小白的手藝,簡直是絕了,一碗尋常魚湯都能與‘壹’大廚的手藝相媲美。

    說罷,他低頭繼續打算再繼續品嘗美味,卻不想才張嘴,手里的碗就被人一把奪了去。

    他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冷光,下意識地五指成爪一下子就向秋葉白的手腕抓去,但是手探到了半空,他方才硬生生地收住。

    “怎麼,還想搶不成?”秋葉白拿著裝滿了湯的碗,冷冷地看著百里初。

    百里初驀然抬頭看著她,忽然面無比表情地來了一句:“本宮要吃的!”

    她看著百里初,淡漠地道:“我這小廟容不下您這尊大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想要吃什麼,一聲令下,立刻會有無數人為您奉上。”

    說罷,她沒有打算再理會百里初,走到鍋子邊,一手拿著一碗湯一手提著水壺往鍋子里頭加了點水,又撒了點香料末子下去,滾滾的魚湯加了香料,空氣的香味愈發的濃郁。

    她聞了聞,滿意地點點頭,正打算擱下湯碗,再試試味道,卻忽然感覺身后一涼,她一轉頭就看見百里初不知道什麼時候飄到了她身后,跟鬼似地靜靜地站著,目光盯著她手里的湯碗。

    秋葉白看著他那目光,總覺得有點綠瑩瑩的,讓人覺得有點滲得慌,她警惕地顰起眉:“你怎麼還沒走?!”

    這個家伙到底來這里干什麼?

    百里初看都沒看她,伸出鮮紅的舌尖舔了舔嘴唇:“喝湯。”

    秋葉白看著他那理直氣壯的樣子,心頭就來氣,這混帳憑什麼囂張成這副樣子,于是干脆利落地道:“沒門。”

    說罷,利落地一低頭一氣把寶寶碗里的湯喝光,然后把碗在他面前一亮:“沒了。”

    隨后,她將碗往桌上‘哐當’一放,不客氣地道:“你可以滾了。”

    百里初看著她,漆黑的眸子閃了閃,也不理她,冷哼了一聲:“小氣。”

    隨后他徑自伸手利一抄那只碗,自行往鍋子邊上一蹲,徑自取了大湯勺子又裝了一碗湯,聞著那香氣蒸騰而上,他滿意地一笑正打算品嘗,卻不想秋葉白忽然一抬手,一道勁風就朝著那一鍋湯砸了下去。

    若是鍋子被她手里的勁風砸到,不但熱湯飛濺,一鍋子湯也就便宜了地下的蟲儿,百里初眼明手快,暗紅寬袖一卷,直接運氣于掌心,一點也懼那滾燙的鍋子,將整個鍋子托卷了起來,正打算將鍋子平穩地往地上擱,忽然又一道勁風直覺往他左肩撞了過去,他下意識地一閃,卻一時間疏忽了自己左手上還端著一個湯碗,于是整個湯碗就直接‘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美味的魚湯潑了一地。

    百里初看著灑了滿地的魚湯,眉間一顰,抬眼看向秋葉白,卻見她正雙手環胸,也正冷冷地看著他:“我做的東西,就算喂了狗,也不會喂你,百里初!”

    百里初唇角微微緊繃,垂下眸子沒有說話,而是將自己手里托著的魚湯擱在了一邊,才起身又從懷里取了一條帕子慢慢地擦手:“你就這麼恨我?”

    秋葉白一僵,隨后一臉淡漠地道:“恨這種字眼感情太過强烈,所以你我之間談不上恨,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不是一路人罷了。”

    “你別忘了,你我之間還有交易。”百里初似被她冰冷的話語刺了一下,只覺得心頭似懵懂之中,有一股子邪火燒了起來,讓他只覺得仿佛胸口憋了什麼,難以忍受。

    他眸子里也冷了下去,徑自走到她面前,目光陰沉地睨著她,漆黑懾人的黑色瞳子緩緩擴大,似有暴風將至。

    秋葉白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隨后忽然抬起手,停在桌上另外一只空碗上,同時另外一只手的指尖凝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下,鮮紅的血液緩緩地淌進了碗里。

    空氣里一瞬間就飄蕩著腥濃的香氣,混合著魚湯的鮮美味道一下子就讓百里初渾身僵住,他近乎著迷地看著那一碗艷麗的腥紅,黑色的瞳仁又不自覺地擴散了一圈,而隱藏在琵琶高領下的優美喉結更是忍不住因為無意識的吞咽動作而動了動。

    但是下一刻,秋葉白淡冷的聲音讓他眼中的迷離瞬間消散。

    秋葉白淡漠地道:“我從來都是一個很合格的合作者,殿下之前對我的種種幫助,我都記得,並且也都有回報。”

    即使是在她在遠方訓練看風部的紈绔們時,她也沒有忘記按照兩個喇嘛曾經交代過的方法將血液煉制成丹藥,讓人和信件一起送往京城,以供百里初壓制他体內的詭毒。

    “所以呢?”百里初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前的人儿。

    “所以,我並不欠殿下什麼的,如果殿下還希望咱們能保持更好的默契合作,殿下最好去尋找更合適您的玩物,咱們定能相敬如賓。”秋葉白不閃不避,眸光冷漠地直視著他的眸子,客氣而疏冷。

    “相敬如賓?”百里初看著她,一挑精致的修眉,忽然優雅地端起了她擱在桌子上碗,送到鼻尖輕嗅了一下:“在那個那個夜晚之后,小白,你再說這樣的話,不覺得可笑麼?”

    “你還敢提那天晚上的事!”秋葉白心頭壓抑了好些日子的郁火瞬間爆起,她陰沉著臉,眼底寒光濯濯。

    那個夜晚,簡直就是她的噩夢。

    百里初看著她陰沉的臉和眼中的怒火,卻忽然輕笑了起來:“怎麼,小白,不裝冷靜了?。”

    “百里初,你別給臉不要臉,真當本閣主奈何不得你了?”秋葉白一邊扯了帕子包裹手腕,一邊森然地冷道。

    他是權大勢大,卻不代表她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手段,她既然敢和太后老佛爺叫板,自然也不會真的怕了他,真撕破了臉,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百里初卻仿佛心情不錯,幽幽懾人的美目直勾勾地盯著著秋葉白,隨后抬起碗,順著碗沿將里面尚且溫熱的腥紅慢慢一飲而盡。

    他的行止一向優雅,這般神情動作,更有一種詭譎的邪魅氣息,仿佛他品嘗的不是一碗藥血,而是在品嘗她,那種目光讓她忽覺背脊尾椎閃過熟悉又陌生的酥麻戰栗,她微微顰眉,想要避開他那種熾烈又冰冷的目光。

    卻不想,他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秋葉白一僵,正打算甩開他的手,卻見百里初握住了她額手腕,蒼白的指尖輕輕一挑,就將她手腕上胡亂捆著的帕子解了下來,隨后重新幫她扎了起來。

    秋葉白冷眼看著他的動作,只見他修長的指尖靈活而輕巧,不時掠過她柔軟的皮膚,帶來冰涼的觸感,片刻之后,她手腕上便多了一個精巧的結。

    百里初看著那一截擱在自己手心的皓腕,片刻之后,抬起頭看她,挑眉道:“嗯,本宮當然知道小白一向有辦法的,那天晚上,你不就治得本宮欲生欲死麼……。”

    話音未落,秋葉白已經毫不客氣地一拳狠狠地朝他臉上揍了過去。

    她几乎是盛怒羞窘之下,毫無保留地出拳,竟直接一拳就將百里初擊得直接退了數步,直到他腳尖微微朝地面一頓,又正巧撞到身后的梧桐樹,才止住了退勢,只是唇角一下子就滲出血來。

    他微微顰了下好看的修眉,伸手捂住自己疼痛的臉頰,淡淡地看了眼秋葉白:“小白,你真的很生氣是麼?”

    秋葉白揉著自己的拳頭,走了過去,冷冷地看著他:“為什麼不躲,你明明可以躲開的。”

    她雖然出拳不意,但是卻並不算得太快,百里初是武學路數本來就以驚人的爆發力和具有這樣爆發力就不該有的敏捷速度見長,至今她都摸不透他的修為有多深,所以他方才明明可以躲開,卻沒有閃開。

    “因為本宮知道你很想對本宮動手,但是又很克制自己的欲望,所以本宮成全你。”百里初用修白的指尖蹭了蹭自己唇角的血漬,嗯,出手真狠,該是淤青了。

    秋葉白看著他,忽然怒笑:“怎麼,你這是在我面前炫耀你的修為,還是在用哀兵之策?”

    他是什麼意思,因為正面的對決,她打不過他,所以才施舍一點憐憫?

    這個混賬東西,今儿根本就是來挑釁她的底線的罷?

    百里初站直了身子,忽然伸手開始解他的衣領上精致盤扣。

    秋葉白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你要干什麼?”

    百里初長指解著扣子,抬起絨薄的眼皮瞥了她一眼:“慌什麼,總不是干你。”

    她瞬間臉上一熱,鄙夷地看著他,冷斥:“無恥!”

    他一顆顆解開了盤扣之后,便脫掉了身上寬大的外袍子,露出里面修身的白色修身里衣,他隨手從外袍上抽了根華美的飾帶攔腰一扎,將里衣束好,又取了另外一根飾帶將長發隨意地在頭頂扎成一束。

    秋葉白冷眼看著他動作,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人生得好,有老天爺給的得天獨厚的優勢,百里初就是這麼隨意地收拾,只穿著里衣都掩不住與生俱來的優雅。

    而且他一下子整個人都變得利落簡練了許多,臉上的傷非但沒有減損他的姿容,倒是讓那種亦雌亦雄的中性魅惑氣息散去了不少,原先那種逼人的詭暗氣息,都仿佛瞬間變成了凌人的凜冽。

    百里初一邊扎衣袖一邊看著她淡淡道:“本宮看不得你那樣儿,想打架,打就是了,今晚本宮給你一個公平較量的機會,本宮不用內力,只憑拳腳功夫,你可以用內力,但是不能用暗器和武器,若是你贏了本宮,本宮答應你兩個要求。”

    “初殿下,你不覺得自己太過自信了?”秋葉白目光森然地看著他,這個人是在炫耀他的修為麼?

    不用內力,他竟敢誇下如此海口,真是可笑至極!

    不過算他還有點識相,倒是知道她暗器的手法不弱。

    百里初挑眉,輕嗤:“你只需要同意或者不同意,哪里來這麼多廢話?”

    秋葉白看著他,眼底閃過隱隱惱色,隨后冷冷道:“我提什麼要求都可以麼?若是我要這皇朝尊位呢?”

    這廝好大的口氣!

    百里初動作一頓,看著她片刻,幽幽道:“小白,你倒是放肆得很,這等抄滅九族的話也敢當著本宮的面說。”

    秋葉白輕蔑一笑:“那可是殿下你說什麼都可以的。”

    百里初眯起眸子,目光幽邃莫測:“呵……若你能贏了本宮,也未嘗不能如你所願。”

    秋葉白只當他信口開河,冷笑道:“我沒這麼大野心,必然是殿下你一定能做到的!”

    她若信了他,才是瘋癲了。

    說罷,她頓了頓,又問:“若是你贏了呢?”

    百里初沉默了一會,忽然彎起精致唇角:“你就得給本宮下廚做吃食。”

    秋葉白一噎,怎麼也沒有想到百里初會提這個要求,這廝是把她當廚子了麼?

    她堂堂藏劍閣主,輕易不下廚,下廚即是給人最高的榮譽賞賜,或者和饕餮同道中切磋才下廚,若是淪落皇家私人廚子的境地,傳出去,豈不是成了江湖人的笑柄!

    百里初慢條斯理地道:“怎麼,不敢賭?”

    秋葉白眼底暗光流轉,利落地應了:“好!”

    不管怎麼樣,百里初提出來的籌碼,確實很誘人,若是事成,她的便宜就大了,至少能讓自己脫離這種令人厭煩的糾纏束縛。

    百里初看著她眼底興奮的光澤,忽然輕聲道:“小白,我真的那麼讓你不喜?”

    他的聲音太輕,仿佛自言自語,夜風一吹,聲音就散了,秋葉白沒有聽清楚,轉身之前疑惑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平靜,只目光幽幽地看著自己,那目光讓她莫名地心漏跳了一拍,隨后她別開臉,冷然轉身向湖邊的一處開闊地走去。

    百里初看著她背影,黑色的瞳子微微凝,亦款步跟了上去。

    兩人在一處開闊地停了下來,秋葉白直接利落地將袍子一甩,別在了腰上,看著百里初抬起手:“請!”

    百里初看著月下之人,長身玉立,面若敷粉,雋美眉目之間一股清冽之氣,清冷的月光落在她的肩頭,似為她籠上一層淡淡的光華,只讓人想起一句詩,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看著……便是極為美味的樣子。

    百里初輕嘆了一聲,舔了舔自己被揍破的唇角,忽然毫無預警地抬手就直接用同樣直接的正面直擊一拳朝秋葉白擊了過去。

    秋葉白目色微冷,也不避讓,亦是抬掌運氣直接五指一張,接下他的拳頭,打算直接握住他的拳腕翻折,直接上三十六路小擒拿就逼他跪下。

    卻不想在拳掌交觸的時候,卻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衝擊壓下來,她瞬間面色微變,几乎不能相信那樣開金裂石的拳力竟然是沒有含著內力的,但是她確實沒有感覺到他的內息。

    而這樣的拳力逼得她不得不臨時改招易轍,直接身形一避,讓過他的拳頭,同時胳膊一架他的腋下,一個送肩推力,四兩撥千斤,將百里初的拳力瞬間卸向身后空處,同時手肘一點不客氣地狠狠朝著他后腦擊去。

    百里初一招用老,自覺后腦有陰狠厲風,他輕笑一聲,也不回頭,直接就順著她的肘擊向前俯身滑去,拳頭自然就猛然擊在樹上。

    “砰!”一聲悶響瞬間在響起,仿佛什麼沉重的東西撞擊上了樹木。

    秋葉白閃身之后,凝神看去,驀然發現那梧桐樹上出現了一個深深凹陷,凹陷的坑周圍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紋。

    她面色錯愕,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百里初那平靜而張美艷的面孔,這個人是怪物麼?

    梧桐木質地堅硬,被稱為鳳凰樹,徒手劈木板子和用內力擊碎石頭天生神力的壯碩大漢,她是見過的,但是……她目光在百里初修長優美的身形和几乎可以稱為勁瘦的腰肢上停了停,眼底忍不住閃過嫉妒之色。

    這種天生看起來修長勁瘦,實際上每一塊骨頭和肌肉都恰到好處地精細地結合在一起,組構成的天生適合暴力的人形兵器真是讓人——嫉恨啊!

    難怪,他敢不用內力就和她抗衡。

    百里初並沒有給她太多思索的時間,唇角微微彎出冰冷的笑意,長腿一曲,几乎沒有什麼招式,右手猛然提起,已經瞬間蓄力閃電般的再次朝她小腹擊出一拳。

    秋葉白冷笑一聲,足尖一點,敏捷的一縮身子,閃過他快拳的同時突然弓腰曲折,在半空中躍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掌中運氣朝著他的天靈蓋一記万佛朝宗狠狠壓下。

    挾著凌厲內力的掌風壓下顎瞬間,百里初長發都被吹得凌亂,而他卻似忽然沒有筋骨一般,順著那掌風一下子就倒在地面之上。

    “砰!”地面亦瞬間被秋葉白的掌風給爆出一個坑,塵土飛揚。

    秋葉白心中狐疑,正疑惑他竟然如此容易中了掌,便忽然發現自己掌風擊中之處,已經沒有了人影。

    而身后忽然傳來冰冷的氣息,一只冰冷的手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摸上她的腰肢,鬼魅一般,又陡然將她往后一帶,扣入懷里:“小白。”

    秋葉白眸光一寒,隨后亦不曾回頭,抬腿一記惡狠狠地后踢直接向身后的人踢去,逼迫他離開自己。

    那敏捷的白影瞬間就閃開來,角度刁鑽得至極,他輕笑了一聲,並不掩飾他的輕蔑與嘲笑。

    秋葉白几乎瞬間就被激怒了,她冷冷地轉身看著那敏捷一躍之后,立在不遠處的百里初,心中微涼,這個人的動作,簡直快得不像人!

    但是,她必須承認,這樣的交手,確實暢快淋漓,亦必須承認,和百里初交手,他身上那種瞬間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氣場全開,狂野的仿佛野生的凶獸一般的氣息,異常的吸引武者。

    說不上是想要馴服壓制住對方,或者是擊敗對方,但是足夠讓人血流加速,心跳加快!

    就像在明光殿的那個下午!

    但是,這一次……她會讓他付出代價!

    秋葉白瞳孔微微縮,她不再等他進攻,直接足尖一點,運起輕功,再次抬腿向他逼了過去,足尖狠狠地朝百里初的胸口踹去。

    百里初直接伸手一拍她的靴尖,借力打力,直接整個人躍向了半空,提膝朝著秋葉白的軟肋狠狠撞了過去!

    秋葉白一腳踢空,動作流暢的直接一轉膝頭,擋住他來勢洶洶的攻擊,同時就勢下沉不帶任何內力地直接跟著百里初來個硬碰硬,膝撞膝!

    百里初眸子里閃過一絲野性的興奮光芒,果不其然,空氣里響起的悶悶撞擊聲,骨頭傳出的吱嘎聲和悶痛,讓秋葉白臉色立刻一白,百里初輕嗤了一聲,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正打算直接抬手扣住她肩頭將她摔出去的那一刻,卻忽然感覺腹部一涼,他陡然大驚,身形猛然地向后彈去。

    但是……已然來不及!

    腹部陡然爆開的劇痛,讓他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隨后再抬眼便對上秋葉白譏誚的眼,她猛然拽住他的衣領一記鷂子翻身將他摔飛了出去。

    百里初瞬間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直接撞上了湖邊堅硬的梧桐樹,令梧桐樹發出嘎吱嘎吱的可怕聲音,可見其衝力之大。

    而秋葉白落地的瞬間,也一個踉蹌,膝蓋上傳來的劇痛讓她差點沒有站穩,她平復了一下呼吸,才慢慢地向百里初走了過去。

    用一條腿,換來那個人的落敗,未必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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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14:3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美味佳肴

    秋葉白拖著腿,慢慢地走了過去,在三丈之外站定,看著百里初,他似昏迷了過去一般,半伏在樹下,如緞子一般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身上,也遮了他大半的面容,只能看見微尖的精致的下頜,尚且可見蜿蜒的殷紅從他唇角緩緩淌下,映襯著他蒼白的肌膚,觸目驚心的凄艷。

    梧桐被撞擊之后,落葉紛紛,如枯葉蝶一般飛舞著,隨后落在地面上半伏著的白衣紅帶的安靜修長的美人身上,月光下漂亮得似一幅畫。

    秋葉白看著這一幅畫面半晌,淡漠地道:“百里初,你輸了。”

    過了好一會,樹下的美人才動了動,伸出一只手撐著地面慢慢地支起自己的身体,靠在梧桐樹上,隨后抬起頭來,他漆黑的瞳子里幽幽沉沉,卻並不如平日里的平靜,似有暗流洶涌,他冷冷地看著秋葉白:“小白,你就那麼想打敗我麼?”

    這一回,他沒有用‘本宮’,而是用了‘我’這樣的稱謂。

    秋葉白負手而立,看著他,淡然道:“沒錯,這顯而易見,我就是要打敗你。”

    “即使是差點廢了一條腿?”百里初看著她,眼底閃過無盡的波瀾,聲音卻越發的輕而冷,有一種莫名的空洞和寂寥,似冰冷的風掠過無盡的黑暗荒原。

    秋葉白看著他,怔然了片刻,隨后暗自輕嗤,他會有什麼寂寥,這般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大權在握,他有什麼得不到的?

    “人總是貪婪的,想要得到的東西必定需要冒險付出代價,所以人生便總是在冒險,只是有些事情,即使冒著巨大的風險,也是必須要順從心意去做的,否則必定后悔。”秋葉白唇角彎起淡然的弧度,目光停在他的身上:“而這一次,我願意冒險,何況我賭贏了不是麼?”

    膝蓋碎裂,確實會讓人站不起來,但是她若是不冒險,卸下他的防備,又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頭就擊敗天賦異稟的他?

    她和他交手了數招之后,就知道他不簡單,那種如野獸一般的狡猾和敏捷,還有身体的先天優勢,都是他最好的武器。

    她並不知道他會不會還有什麼后手,所以才敢如此自信地不用內力和她抗衡,為免夜長夢多,她自然要在他還沒有施展別的手腕前,用最快的速度擊敗他才是上策。

    好在她反應尚且算是快的,也做了足夠的防護,撤去了不少力道,並沒有真的跟他撞膝,如今只膝蓋雖然劇痛,但是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呵呵……。”百里初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恣意之中卻隱有一絲凄厲的譏諷。

    “老甄說的果然沒有錯,你就是這種看似多情,卻實際上比誰都薄情的人,你和我全然不一樣的活到了今日,卻一樣能對自己狠,真是了不起。”

    秋葉白看著他的樣子,這樣的百里初是她几乎從未曾見過的,心中莫名地微微一悸,隨后她將這些心悸扔到腦后,有些不耐道:“百里初,你到底認不認輸?”

    若是他再廢話,她不介意再讓他再試試她拳頭的滋味,他的身体抗擊力再强,再耐打,如今他受了傷,她卻是不信他還能翻盤贏了自己!

    百里初沉默了一會,隨后一手扶著腹部,一手扶著梧桐慢慢地站了起來,看向她,冷然一笑:“本宮現在站著,就是沒有輸。”

    “嗯,殿下果然有皇家的一番傲氣。”秋葉白氣急反笑,目光掠過百里初微微顫抖地扶著梧桐的手,她當然知道自己出手有多重,如果那一擊不中,她膝蓋受傷,勝算大失,所以為了鎖定勝局,那一瞬間她几乎用了九成的內力,如果是尋常人,此刻大約早已內髒破裂大出血而亡。

    百里初雖然沒有主動運起內力護体,但是修為到了他的這個境地,護体罡氣自成,遇到性命攸關的危險狀況,丹田之中自然會下意識地運起罡氣護体,雖然不如他自行運氣的效果,但是多少都有作用。

    但她用了九成的內力,依舊是狠狠地重創了他的內腑,此刻看他的樣子,她自然明白他多是强弩之末。

    “此刻,就算我殺了你,也不會有人知道。”秋葉白慢慢地一步步地逼近百里初,神色冰涼

    “我已經是司禮監從二品的提督,並且依附于太后,而你若是消失了,那麼太后就會立刻臨朝,垂簾聽政,說不得我還會再上一個台階,你說是麼,殿下?”

    百里初看著她,神色卻沒有因為她的話語而有任何改變,只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呢,你要殺了本宮麼?”

    “你以為我不敢?”秋葉白明眸一眯,猛然抬手,五指成掌,聚了千鈞之力驀向他額頭按去,就要硬生生地擊碎他的天靈蓋。

    百里初垂著眸子看著她,眸光依舊是幽冷深邃而平靜,似只能照見面前之人的模樣,不閃不避,任由秋葉白掌心滂湃的內勁刮得他臉頰生疼。

    ‘砰’一聲巨響,他下意識地微微側臉,臉頰邊瞬間多了一個入木三分的掌印,秋葉白的那一掌狠狠地擊在他臉頰邊的大樹上,將樹干同樣擊穿,破碎的銳利木屑一下子就在百里初漂亮蒼白的臉頰上刮出了好几道血痕。

    “怎麼,小白你是真的不敢殺我,還是舍不得殺我?”百里初目光深深地鎖住秋葉白,唇角勾起一絲譏誚的笑意。

    秋葉白冷冷地看著他:“你當我是白痴麼,我若是殺了你,一白和雙白他們下一刻就會領著人將看風部包圍了罷?”

    百里初在的地方,必定有鶴衛,她和百里初這麼激烈的打斗,卻不見寶寶的人影,也沒有看見其他人出沒,便知道必定是鶴衛們控制住了其他人。

    百里初眯起魅眸:“啊呀,這都騙不過你,小白,你真是聰明極了。”

    秋葉白聽著他輕佻的話語,忍不住冷道:“百里初!”

    百里初看著她,忽然輕嗤:“小白,我不知道你在生氣什麼,我和阿初本來就一樣,但是我們卻同樣存在著,何曾算是欺騙你?”

    秋葉白沒有想到他會忽然提到這個話題,臉色瞬間變了變:“百里初,你怎麼好意思在你用了那樣卑鄙的手段得到我以后,說出這樣的話!”

    百里初唇角勾起一絲妖異的弧度,低頭湊近她陰沉的臉:“小白,小白,我為什麼不好意思,你是不記得那夜我們之間的事情了麼,明明你也很興奮,明明你也很愉悅!”

    秋葉白瞬間蒼白了臉:“你胡說,你用了魅术!”

    百里初卻沒有放過他的打算,輕笑了起來,指尖掠過她的下巴,幽幽地道:“就算一開始是我用了魅术起的頭,但是后來呢,你都不記得了,一切都是你在主導,你用在我身上的那些手段,你自己都不記得了麼……。”

    “百里初,你……你……。”秋葉白只覺得腦子里‘翁’地一聲,總是悶響,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腦海里原本想要拋卻和遺忘的靡麗的、幽暗的記憶排山倒海該地席卷而來,那些靡艷的畫面一幅幅地在眼前閃過。

    那些迷失了神智的畫面,想要遺忘的暗夜魅影,再次一幕幕地浮現出來,讓她不得不去回憶!

    可是……可是這個混賬,怎麼能夠這般顛倒黑白,若非他用魅术蠱惑了她的神智,又怎麼會引誘出那樣肆無忌憚的自己!

    “為什麼要否認,身体的愉悅不是很溫暖麼,小白,你不知道,那樣的你有多讓人驚艷,像傳說里吃人魂魄的妖,肆無忌憚。”百里初眸子里閃過迷離的光,似依舊沉迷在那謝謝迷亂的夜晚之中。

    “那根本不是我!”秋葉白忍不住想要后退,她根本不想去想那夜發生了什麼,只想遠離百里初,就是因為那樣的自己陌生得讓她惶恐,她所中意的人明明就是元澤,為何卻因為另外一個人的引誘,就能與之一同墮落在欲望之中,簡直無恥!

    “那就是你!”百里初一把扣住她的細腰,一轉身將她困在梧桐木和自己的胸膛之間,低頭看著她,危險而迷離地笑著:“小白,別否認,那才是你,野得像個小豹子,而不是和阿澤在一起的時候壓抑的蠢兔子,你也是中意本宮的是不是?”

    秋葉白渾身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我……。”

    她想否認,卻覺得喉嚨里似卡著什麼東西,讓她几乎無法說話。

    如果她否認,那證明她不過是個心智不堅,能與不歡喜的人也一同享受最親密的情人之間才能做的一切,如果她承認……

    秋葉白只覺得自己從前生到今生,從來沒有如此混亂和惶然過,更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逼迫到如此窘迫的境地,而全無還手的能力。

    她中意他?

    她怎麼能中意他,又怎麼會中意一個無時不刻在算計自己的人,總是在逼迫自己,見證自己無力與窘迫的人,她是瘋了才會中意他!

    可是……看著面前之人幽深迷離的眸子,他身上那種靡麗的香氣,還有那個被她視為洪水猛獸的夜晚……

    秋葉白閉了閉眼,一咬嘴唇,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咬牙回歸正題:“百里初,你別試圖轉移話題,你到底認輸不認輸!”

    她實在不想和這個家伙糾纏下去,每見他一次,她就覺得頭疼加內傷,最好是離開他越遠越好!

    百里初垂下眸子,伸出艷紅的舌尖,輕佻地舔了下薄唇上的血:“嗯,當然……。”

    “不認輸。”他驀然伸手,在秋葉白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扣住她的后腦,狠狠地一口咬上她豐潤的唇瓣,直接攻城略地,掠奪那潮潤之中所有的溫暖。

    秋葉白何曾想到都這個時候了,在她的武力威懾之下,這個家伙竟然還會這般恣意和放肆地輕薄她,因為太過震驚,她一時間忘了反抗,就這麼任由對方將自己一把抱住,貼在了她的身上。

    “……。”

    直到百里初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熟悉的溫軟,忍不住發出滿足的輕哼:“小白……。”

    秋葉白才瞬間清醒了過來,不敢置信地看著半空的一輪明月,又試圖伸手去推百里初,但是怎麼可能推得開!

    秋葉白几乎覺得自己迷失在他的擁抱里,這樣靡麗而迷亂的氣息,立時讓她背脊發麻,几乎瞬間就讓那些她努力去忘記的那個夜晚的記憶和感覺如潮水一般瞬間席卷了過來。

    她忍不住伸手去無力地錘他的腰側,試圖讓他松開自己:“放開……不……。”

    百里初沉迷在那溫暖之中,呢喃輕嗤:“不。”

    感覺百里初的手往自己內袍探去,秋葉白瞬間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忍不住一拳又大力捶在他的腹部內側,正正是第一次她擊中的傷處之上。

    百里初沒有防備,一下子痛得松了手,秋葉白立刻一把推開他,同時掩住自己的嘴唇,羞惱地狠瞪著他:“百里初,你是瘋了麼!”

    百里初臉色蒼白如紙,一向瀲灩的嘴唇都泛出白來,額上冒出細細的汗珠來,但是他還是慢慢地扶著直起了腰肢,看著她露出個囂然的笑容來:“本宮沒有輸,小白,若是你想讓本宮輸的話,就要讓本宮起不來。”

    說著,他又向秋葉白逼近了一步。

    秋葉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看著他蒼白卻不減美艷的面容上近乎挑釁的笑,神色瞬間冷了下去:“百里初,你真的想躺下,那我就成全你,可好?”

    說罷,她亦直接逼近他,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直接往前方一甩。

    “噗通”一聲巨大的落水聲瞬間響起,月光下平靜的湖面瞬間被打破了平靜,飛濺起一片銀色水花。

    百里初似沒有想到她會把自己扔進水里,只是落水的瞬間,微微睜大了漆黑的眼眸,似有些不敢置信,隨后唇角浮起一絲冰冷黯淡的笑。

    秋葉白看著落進湖里沉浮的人影,唇角勾起一絲愜意的冷笑:“那麼想要躺下,那就進湖里去,好好地冷靜一下,順便躺一躺罷。”

    他並沒有在冰涼的湖水上漂浮多久,只不過片刻之后,湖水便淹沒了那修長的白影。

    秋葉白看著湖面片刻,並不見上面有任何動靜,只水面上有一點點的漣漪和氣泡,隨后便連氣泡和漣漪都漸漸地消散了,她心中忽然有點不安。

    但是,她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是曾經見過百里初在‘壹’的血梅碧酒池里浸著卻安然無事的,說明他是會水的,總不會被淹死。

    時間又過了好一會,秋葉白卻發現水面依舊是無比的平靜,並沒有任何動靜,就像從來沒有人落進水里一般。

    她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煩躁,這廝又想折騰什麼麼蛾子,還是不想認輸?秋葉白想了想,索性就轉身想要離開,但是不知為什麼,她走了兩步,卻又停住了腳步。

    她想起來他身上有內傷,而且不輕!

    難不成……

    她正在猶豫,卻忽然聽見附近傳來腳步聲,連附近的梧桐樹上也有瑟瑟作響,這樣的聲音只表明了一件事——有人踏葉而來,亦有人正從附近趕過來。

    秋葉白瞬間警惕地看過去,果然看見數道白色的人影從不遠處趕來,亦從樹叢間躍下,為首的一白一邊解衣衫,一邊厲聲向其他鶴衛下令:“所有會水的全部都給老子下水,立刻,馬上,再去弄一條船來!”

    秋葉白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心中卻莫名有了點不妙的預感:“你們做什麼!”

    一白根本沒有理會她,徑自‘噗通’一聲就躍進了水里,其他鶴衛也接連躍進水中。

    雙白匆匆趕到,臉色發白,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殿下根本不會水!”

  秋葉白瞬間愣住了,不敢置信地道:“你說什麼?”

  雙白看著她,再次一字一頓地道:“殿下是根本不會水的,他不會水!”

  說完,他咬了咬牙,鐵青著臉看向那沸騰起來的水面:“我也不會水!”

  秋葉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瞬間臉色一白:“但是我見過他在酒池裡……”

  “那完全不一樣,我現在沒法子也沒有心情跟妳解釋!”雙白推開她,匆匆地走到湖邊,焦灼地看著湖面,厲聲問身邊的鶴衛道:“船呢,船怎麼還沒有過來!”

  一名鶴衛立時應道:“回堂主,已經去調了,馬上就到。”

  雙白點點頭,又厲聲吩咐:“去,立刻去太醫院,不,去請大喇嘛他們過來!”

  那鶴衛即刻退了下去。

  秋葉白看著他們的樣子,眸光又落在了湖面上,那一頭一白等人已經不斷地在水裡潛下,起來,一邊搜尋著人,一邊焦急地喚著:“殿下,殿下!”

  秋葉白眸光沉了沉,神色變得複雜,隨後轉身退了幾步,直接一扯外袍,隨後足尖一點,直接躍進了水裡。

  雙白看著她躍進水裡,瞬間愣了楞,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這都是什麼事兒!

  把人扔進水裡,又要英雄救‘美’?

  老甄這時候卻不緊不慢地蹭了過來:“人呢?”

  雙白冷眼瞪他:“下去了!”

  老甄瞇起細長的眼,伸手摸了摸沒有鬍子的下巴,點點頭:“嗯,下去就好。”

  夜裡的湖水異常的冰涼,秋葉白一入水就渾身一顫,膝頭梭然一痛,就有抽筋的趨勢,好在她水性不錯,下水前就已經有準備,以內力護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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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昏迷

    里的湖水異常的冰涼,秋葉白一入水就渾身一顫,膝頭梭然一痛,就有抽筋的趨勢,好在她水性不錯,下水前就已經有准備,以內力護体。

    待得身体適應了水溫,她立刻開始四處搜尋,目光所及之處一片混沌模糊,漆黑的水中几乎難以看清楚到底有沒有人。

    她只能憑借著記憶在百里初落下去的地方搜索,而這湖里已經太久沒有人打理,所以水底生滿了水草,不但讓水下更顯迷離渾濁,還增添了危險,愈發地為搜尋增添了難度,但閉氣時間終歸有限,她不得不一次次地冒出頭來呼吸新鮮空氣,然后再不停地潛入水中去尋找。

    卻始終一無所獲,隨著時間的推移,秋葉白只覺得自己的心如同這浸泡著自己的水一般,莫名地涼了起來。

    只第一次覺得時間如此的——漫長。

    一白和控鶴監的鶴衛們似乎也有著焦躁了起來,他們也不知道去哪里弄來了一種奇特的燈籠,外層罩著透明皮質一樣的東西也不知道什麼什麼動物的腸衣制成,里面裝著夜明珠,透出一種蒙昧迷離的幽光,但是下了水卻似能暈照見一米左右的光。

    雖然不是太清晰,這樣的燈也不多,但是多少還是有些作用。

    秋葉白抓了一盞,再一次扎進了水里,提著燈潛泳在水中,就在她几乎要放棄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一條飄飄蕩蕩的水草異樣的長,並且形狀有些奇特。

    她心中一動,便提著燈游了過去,將那水草拽在手里,而在她的手抓上那水草的一刻,入手的柔滑,她就知道這個東西絕對不是什麼水草,而是——綢帶!

    她腦海里瞬間掠過百里初腰肢和發上的裝飾帶子,便順著那綢帶向下摸拽,果然是拽帶了什麼東西,她立刻伸手向下一模,入手的屬于人腰肢的觸感,几乎讓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難以抑制的喜悅。

    她將手里的水燈籠移動過去,果然看見了一道修長漂浮著的人影,不是百里初又是誰?!

    找到了!

    秋葉白立刻抽出了手里的匕首將那些纏繞在百里初腳踝上的水草全部隔斷,隨后游到了他身后,伸手繞過他的脖子,再一托他的下巴,沉住氣,抱著他努力地向水面上浮了出去。

    秋葉白帶著懷中之人破水而出的那一刻,就立刻被一直嚴密地監視著水面的一白發現了,他驚喜地大呼:“殿下,殿下找到了!”

    隨后,他立刻大聲地下令,讓湖中鶴衛的人向秋葉白靠攏接應,而不遠處的一艘小船也立刻被划了過來。

    百里初被扶上船之后,秋葉白也立刻跟著上了船,靠在船邊,看著那一身濕透了的安靜地靠在一名鶴衛懷里的人安靜得沒有一絲聲息,她莫名地只覺得心頭一片慌亂和迷茫。

    “殿下沒有呼吸了,快點向岸邊靠過去!”一白也在方才跟著上了船,此刻他伸手一觸百里初的鼻吸,臉色瞬間一片鐵青,厲聲吩咐一邊划船的鶴衛。

    秋葉白心中‘咯噔’一下,腦子里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等到她意識到自己做什麼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站了起來,而且走到了一白的身后,正看著一白懷里的容色蒼白如霜的人,甚至無意識地百里初伸出手。

    而此刻,她卻並沒能觸碰上百里初,只因為她的手已經被一白扣住了,他陰柔俊美的眉宇此刻滿含煞氣:“秋葉白,你還想對殿下做什麼?”

    她瞬間渾身一僵,隨后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我不會再動手,只是想看看他的情形。”

    一白冷笑一聲:“你是要看殿下死了沒有麼,那就不勞你費心,我們不會讓殿下出事的!”

    說話間,船只已經靠岸,一白不再搭理她,而是一轉身直接抱起了百里初,足尖一點飛身上了岸邊。

    秋葉白看著他的背影,咬了咬唇角,並沒有說話,而是也跟著足尖一點,飛身上岸。

    “人呢?”一白抱著百里初,目光焦灼地四處張望,對著迎上來雙白厲聲問。

    雙白迎了上來,神色不佳地搖搖頭:“喇嘛他們還沒有到!”

    “那……。”一白正要說什麼,卻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轉頭過去,正見著秋葉白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后,正伸手去扯他懷里的百里初。

    “你干什麼!”他森冷地瞪著秋葉白,避開她的手。

    秋葉白沒有看他,目光只凝在他懷里的人身上:“立刻把你們主子放下,如果你們還想讓他活著的話。”

    “休想!”一白厲聲道,但是一邊的老甄卻忽然伸出手里的拂塵拍了下他的肩頭,冷冷地道:“聽秋大人的吩咐去做!”

    一白還想要說什麼,但是看著老甄冰冷的目光,他只好一咬牙,將百里初放了下來。

    秋葉白卻又似想起了什麼,立刻伸手攔住他的動作,靠近了百里初,將手擱在他的脖頸之上,臉色微微凝滯,隨后又將頭靠在他胸口之上,顰起眉:“好了,可以放下他了。”

    一白正打算依言將百里初擱在地面上的時候,秋葉白卻忽然朝他擺了擺手:“等一下。”

    就在一白被她的反復無常而弄得快要壓抑不住怒火的時候,她卻忽然單膝跪下,拍了拍她的腿,指揮他:“這里,把人翻過來,擱在我的腿上!”

    一白一愣,不明所以,但秋葉白的聲音異常的沉穩,篤定的目光有一種讓人不能抗拒的力量,讓一白只遲疑了片刻,還是將百里初翻了過來,腹部朝下地擱在她的腿上。

    眾人莫名地緊張起來,看著秋葉白的動作,只見她再略微調整了一下百里初的姿勢之后,忽然抬起手肘猛地擊向百里初的后背,瞬間就是連擊了三下。

    “你干什麼!”一白勃然大怒,伸手就想去拽秋葉白,卻被老甄一拂塵狠狠到敲在一白的手上。

    “你若是沒有更好的方法,就看著!”

    雙白雖然神色之中也擔憂,但還是立刻伸手也拽住了一白。

    “你們……。”一白想說什麼,但是雙白神色沉冷地朝著他搖搖頭,他也只能收回拳頭,咬牙忍耐著。

    而伏在秋葉白腿上的人,在被秋葉白連擊了三下背脊之后,便瞬間吐出來了不少水。

    秋葉白神色一松,隨后再次凝氣于肘部,又連續地拍擊和壓迫百里初的腹背,果然不一會,百里初就連續吐了不少水出來。

    過了一會,秋葉白又將膝上的人翻下來,讓他平躺在地上,月光下臉上沾染了潮濕水意的人,安靜而蒼白,沒有平日里的靡艷魅惑,卻多了三分荏弱,精致的眉眼潤了水澤,在月光下泛出晶瑩來,讓他看起來有一種不屬于人間的飄渺與蒼遠感,仿佛下一刻便會如霧氣一般徹底消散。

    秋葉白心頭一片慌亂,她並不知道這種慌亂從而何來,也沒有心思去追究,但是她只知道,此刻百里初不能死,她也不想讓他死!

    她閉了閉眼,再張開眸子的時候,她眼中已經是一片堅冷之色,隨后她伸手捏住他的鼻尖,和下頜,逼迫他微微張開嘴唇,隨后一咬牙,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氣,隨后覆上了他的嘴唇,將新鮮的空氣努力地灌入他嘴唇之間。

    接下來,她又驀然抬起頭,伸手連續在他左胸口按壓數次,接下來再一次俯下身子,將空氣灌入百里初唇間,如是將按壓與將空氣灌入的動作來回往復做了數次。

    “百里初,你醒醒!”

    “混賬,你不是不認輸麼,怎麼還不起來!”

    “你再不醒來,我就當你認輸了,你這個瘋子!”

    在一邊按壓他的胸膛時,秋葉白不時間咬牙切齒地冷嘲熱諷,直令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臉色變得愈發的古怪。

    就在秋葉白第五次再往百里初嘴里灌氣的時候,百里初終于有了動靜,一下子咳嗽了起來,嘴角又再一次地冒出水來:“咳咳咳……。”

    秋葉白看著他不停地一邊顫抖,一邊咳水,她終于松了一口氣,只覺得仿佛所有的力氣都被瞬間抽干了,但是唇角卻抑制不住上揚起淺淺的笑容來。

    心肺復蘇之术,只要能讓溺水之人緩過來,就暫時脫離危險。

    “殿下,殿下!”而與此同時不遠處,一名穿著紅衣的喇嘛在几名鶴衛的護送下正匆匆而來。

    “大喇嘛,你終于來了,快來看看殿下”一白立刻向那大喇嘛迎了過去。

    秋葉白看著不遠處趕來的大喇嘛,正是那個給百里初煉制丹藥,替他壓制毒性的神秘喇嘛之一,她便知道此人身上必定不是懷有很高超的醫术,就是懷有秘术,所以百里初交給他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她看了看雖然已經恢復了呼吸,但是呼吸依舊看起來異常微弱的人,目光子在他蒼白荏弱卻異常美麗的面孔上緩緩地掠過,隨后便慢慢地起了身。

    雙白雖然也在招呼大喇嘛過來查看百里初的情形,但也留意到了秋葉白准備離開的動作,他微微一頓,想要阻止她:“秋大人,您救了殿下,不若……。”

    “你別忘了,他也是我扔下去的。”秋葉白卻忽然道。

    雙白一怔,卻見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道:“殿下溺水的時間略長了些,此刻陷入昏迷之中,要好好照看,仔細那湖水有沒有傷了肺,要留意他吐出來的水有沒有淡粉色,若是有就要小心照顧和看護,免得一會子發起燒來,難以收拾。”

    “大人……。”雙白想要說什麼,但是秋葉白並沒有打算再聽,她轉身就打算拖著愈發腫痛的腿向看風部的大門而去。

    “秋大人,咱家聽說您原本是打算這兩日要出京辦公,但是您現在的腿腳受了這樣的傷,如果不能得到妥善的治療,只怕不要說明日、后日了,就是大后日,后后日,您也未必能騎馬。”一直冷眼旁觀的老甄卻忽然再次幽幽地畜生。

    這一句話,立刻讓秋葉白站住了腳步,片刻之后,她冷淡地道:“甄公公,都是明白人,且開誠布公地說罷。”

    甄公公笑了笑,一甩拂塵:“秋大人,您多慮了,咱家雖然不知道您都對殿下是個什麼心思,但殿下卻是見不得您這樣的,若是讓殿下知道您腿腳上的傷不曾得好好治療,必定會怪罪咱們,這是其一;您的腿腳需要最好大夫治療,而司禮監沒有這樣的人,您屋子里的那位小朋友此刻已經睡著了,怕是幫不上您,這是其二,最后,您不像是喜這意氣之爭的人,咱們也需要地方治療主子,所以借您的地方,讓主子治療,也讓大喇嘛為您看傷,這是雙全之策。”

    秋葉白目光莫測地看著甄公公,隨后淡淡地道:“好。”

    她雖然知道甄公公只是想要讓她陪在百里初身邊,但是他說的額這些也不無道理。

    而她自己……

    秋葉白轉臉看了眼那躺在草上,被人圍繞著的修長人影,心中一片復雜,也罷,她總要看著他平安無事,才能發放心。

    至于原因——當然……是因為她並不想因為百里初出了的這擔子事情給自己惹麻煩。

    至于其他……

    她輕嘆了一聲,在這種心亂如麻的時候,並不合適思考任何事情。

    ……*……*……*……*……

    看風部

    秋葉白坐在花廳的長榻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膝頭,那上面已經敷上滿滿地黑色藥膏,味道極為刺鼻,而且浸涼到火辣,刺得皮膚都有些痛楚。

    但是她卻能感覺到自己原本腫脹的地方就已經沒有了那種過分腫脹的痛楚。

    “施主的傷雖然看著淤青極大,但並不重,只一日內不要再隨便下地就能很痊愈。”大喇嘛將一塊白布覆在她的膝蓋上,淡淡地道。

    秋葉白點點頭:“多謝大喇嘛。”

    隨后,她看著旁邊房內的床上安靜地閉目躺著的百里初,雙白正給昏迷中的百里初喂藥,她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百里初……殿下,他怎麼樣了?”

    大喇嘛搖搖頭,顰起了眉:“我已經許多年未曾見過殿下受那麼重的傷,幸好殿下底子好,雖然內腑受了傷,又嗆了水,如果沒有發燒打擺子,或者只會燒一會就無事的話,應當就是沒事了。”

    秋葉白點點頭,沒有再問什麼,而控鶴監的人也似乎因為忙著要善后何必處理自家主子的傷勢,沒有人來追究她將攝國殿下扔進水中,几乎害死攝國殿下的大罪。

    而等著人都漸漸散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以后,她看著窗外的明月發了一會呆,隨后微微調息內力,用沒有受傷的腳一點,隨后她便靠近了床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百里初。

    她到現在都不明白百里初到底想要做什麼?

    就是為了得到她麼?

    但是……

    為什麼?

    她有些迷惑地看著床上安靜蒼白的睡美人,眸子里神色難明。

    他對她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曾經她以為這並不重要,因為她早已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將這個人列入了‘危險分子’之中,她從來沒有想過,彼此除了利益往來,還能有什麼交集。

    之前她和他的種種,她都覺得那像是他的一種挑逗,他對寵物的一種挑逗。

    他總是讓她感覺到威脅,感覺深不可測,就像無法琢磨的風一般,可是今日,她才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他似乎對她有一種古怪的執念。

    那種執念如此熾烈,宛如鳳凰烈焰,卻又帶著黑暗的氣息,几乎能將她焚燒殆盡。

    “百里初,你到底在想什麼?”秋葉白靜靜地低頭看著他,輕聲喃喃自語:“除了這一身的血,你還想從我這里得到什麼?”

    你可知道,這樣的你,讓我如此茫然無措,不知應對。

    她伸出指尖,無意識地輕輕觸碰上他的眉眼,輕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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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前塵如煙 上

    房間之中燭火明媚,床上的美人靜靜地安睡著,不知是否因為昏迷和受傷,容色之中令人不敢逼視的靡艷幽沉在燭火下淺了些,那種虛弱的蒼白讓他此刻看起來更像另外一個他,或則說這具身体里的另外一個靈魂——元澤。

    秋葉白指尖輕輕地停在了他的嘴唇上,忽然想起之前,他曾如此肆無忌憚地逼迫過來,掠奪她的理智,讓她几乎無法呼吸,凌亂了心神。

    再往前就是那個黑暗幽迷的夜晚,更是讓她發現了全不像自己的自己。

    那麼這個男人,簡直就像是暗夜之中的魔,引誘著人心的墮落。

    又或者,也許一開始……被誘惑了的她,原本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堅定,否則又怎麼會被引誘?

    秋葉白閉上眼,無奈到苦笑出聲。

    所謂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百里初說得對,她若是真的如自己說的那樣厭惡他,方才那種看見他脫離生命危險的那樣一刻,那種心情瞬間放松和如同自己劫后余生的慶幸歡喜,又如何解釋?

    她緩緩地靠在床邊坐了下來,把自己的傷腿擱在床沿上,曲起另外一條腿,擱著手,隨后她低頭靜靜到看著百里初安靜的面容。

    在這個夜深人靜,無人在場的時候,在他安靜沉眠而全無威脅的時候,她方才可以讓自己也安靜下來,看一看自己,看一看他……

    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會讓一具身体里具有這樣矛盾的靈魂?

    百里初若是‘惡’,那麼元澤就是‘善’……不,即使是元澤也並不符合世俗意義上的善,他會生氣,會對食物有難以克制的‘欲望’,全不似一個真正的出家人。

    他就像一個謎,又或者一片迷離的山,總有幽幽霧氣遮掩了最真實的一面。

    “殿下和國師是同一個人,卻又是不同的,您可以將殿下當成國師冷酷的另外一面,也可以將國師當成殿下心中最后的一片光明。”

    一道不男不女的中年男子的聲音忽然在門邊響了起來,秋葉白瞬間一驚,她竟然沉迷在自己的思緒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似乎,每一次牽扯上百里初的事情,她便會全不像自己……秋葉白眸色微微暗沉,自嘲地彎起唇角,淡淡地道:“甄公公,您想說什麼,想讓我如同接受元澤一樣,接受百里初麼?”

    她當初接受元澤原本就是計中計,她雖然中意元澤醇厚溫柔,但是卻並沒有可以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老甄端著藥碗進門,隨后把門關上了,又將手里藥遞給秋葉白:“秋大人請用。”

    秋葉白看了眼那黑漆漆的藥,沒有猶豫,伸手就端了過來,觸手的溫度已經是溫熱得恰好可以入口,她低頭便一口喝完了藥。

    老甄看著她,眸光微閃:“秋大人倒是不怕藥里有什麼手腳?”

    秋葉白看著他淡淡地道:“你們要對我動手腳,遲點儿,早點儿都是比現在這個點更好的時機,又何苦到這個時候。”

    “大人果然膽識過人,亦是個聰明人。”老甄淡淡地道。

    “聰明人,這世上從來最多就是自作聰明的人。”秋葉白忍不住低笑了起來,摸著藥碗,自嘲地道:“我如是真聰明人,又何至于到了那日才發現原來元澤和百里初是一個人,原來我自以為是的歡喜、擔憂、彷徨原不過是他人手中戲,被擺上台如跳梁小丑尚不自知。”

    這藥可真苦,苦得讓人只覺得一股澀然如鯁在喉。

    老甄看著面前的人,看著她眼底閃過的茫然之中的脆弱與黯然,手也不自覺地抱著她自己的肩頭,呈現出一種自我保護的姿態來,他暗自輕嘆了一聲。

    到底是女娃儿,再怎麼心思敏捷,性子冷靜都還是柔軟的女娃儿,都不容易。

    一個小丫頭背負著那樣的‘詛咒’能一步步地走到今日,不肯屈服既定的命運,自幼離家,混跡詭譎江湖,肩負一地興衰,其中辛苦,哪里是面上看起來這般風輕云淡。

    老甄搖搖頭:“秋大人,咱們是人,不是是神,身在局中,又何能觀局?”

    他一邊取了一一條帕子擰干,擱在百里初的額頭上,一邊慢悠悠地道:“人間万道皆滄桑,就如殿下,他看得透這世間人心,卻是看不透他自己的命,。”

    他看了著百里初,眼中閃過慈祥的光來:“咱家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阿初的時候,那麼小,那麼漂亮的孩子,眼睛最漂亮了,在襁褓里逢人就會笑,最是早慧,三歲就能識文斷字,不管咱家教他什麼經文,他都能最快地背出來,那麼小的孩子,坐在蒲團上能一坐就是一日,廟里誰不說咱家收了個羅漢童子。”

    “你……。”秋葉白有些莫名地看著百里初,又看著老甄試探地道:“殿下是寄養在廟宇之中的麼?”

    她是聽過百里初六歲那一年,護駕受傷,后來寄養宮外的事儿,卻與老甄說的在襁褓中的時間對不上。

    老甄點點頭,又搖搖頭,神色滄桑而悠遠,微微一笑:“沒錯,咱家就是阿初所‘寄養’廟宇的主持,但是阿初並不是六歲才來到廟里,阿初是在他尚且在襁褓之中就被他的父親托人送到了咱家的廟里,咱家一直照顧到他六歲。”

    “那個小公主是……。”秋葉白忽然明白自己卷入了皇家秘辛之中,她在聽的這些都牽連著驚天之秘。

    “小公主是陛下的女儿,也是阿初的親姐姐,但是在六歲的那一場劫難之中,她確實故去了。”

    老甄點點頭,肯定了秋葉白的猜測,又緩緩地道:“殿下和小公主同出一母……。”

    正元九年,先帝薨,七歲太子繼位,貞順皇后入主壽康宮成為太后,孝帝年幼,太后垂簾聽政,直到孝帝十五歲親政,改元天啟。

    而孝帝年輕時,雖然身邊美人如云,更有大杜皇后和小杜貴妃這樣的杜家美人把持后宮,但是孝帝雖然身上流淌著杜家的血,但卻並不是庸才,他自幼充滿了抱負,親政之后,只卻被太后老佛爺一直壓制,許多政見雖然與太后不合,也試圖削弱杜家對朝廷的把控,但是終歸無法與太后抗衡。

    郁郁不得志,只能韜光養晦,再做后圖,天啟五年,后宮再開采選之門,有新秀女入宮,其中戶部尚書帝女毓秀入宮,毓秀自幼養在江南,名冠江南,色藝雙絕,國色天香,入宮就被連越數級冊封為正三品毓婕妤,與順帝琴瑟和鳴。

    毓婕妤雖然養在江南,身有江南美人風情無雙,但卻並非只一味嬌滴滴的女儿氣,她自幼体弱,家中人讓她拜入峨眉真師太的門下,習得一身不弱武藝,獵場之上更不讓尋常儿男,這更讓原本自幼就身体有些孱弱的順帝更為歡喜。

    杜家女儿好顏色,順帝自然容色極佳,身形修長,亦是無雙佳公子,又是九五之尊,毓婕妤自然亦傾心相托,小儿女情長,不多久,毓婕妤便寵冠后宮,一步步到越過四妃之位,直到成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宸妃。

    宸一字,天極開過以來,因為開國皇后元宸皇后尊號,輕易不能使用,代表了帝王對一個女人最無上的榮寵。

    當毓婕妤成為宸妃之后,杜皇后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去拜訪了太后老佛爺,太后老佛爺原本因著與順帝政見不合,母子間有了嫌隙,她才縱容著儿子一路寵幸一個非杜家出身的女子到這樣的尊位,算是補償。

    但是眼見著皇后哭訴,擔憂后位不保,老佛爺終于是忍不住出了手,這一出手,她才發現了不對,宸妃不但是順帝的枕畔愛人,更是順帝的左膀右臂。

    順帝正通過宸妃與戶部尚書等一干早已不滿杜家保持朝政數代,人人只知杜家,不知天家為百里一族的狀況的大臣暗中謀划著要將杜家推下權勢巔峰,同時軟禁老佛爺,還政于百里家的正統帝皇。

    此時不啻于晴天霹靂,老佛爺雷霆震怒,但是此時順帝羽翼漸豐,手中也掌控了為數不少的朝廷勢力,母子二人之間几乎可以說劍拔弩張,朝野上下激流涌動,隱有血光閃現。

    而雙方斗爭達到白熱化,兵戎相見,最終的節骨眼上,身懷六甲的宸妃卻忽然提前發作,暴雨如傾之時,宸妃難產,宮禁被支持杜家的上京四大營官兵圍困,宮中只靠著羽林衛禁軍抵擋而無人能入宮救治宸妃。

    原本只待兩日,外省勤王大軍一到,便可以絞殺杜家,軟禁太后,但是宸妃卻是等不得了。

    順帝几近絕望之中,抱著奄奄一息的愛人,竟同意太后的要求打開宮禁大門,讓御醫入宮救治宸妃,同時妥協于太后的一干要求。

    但是最終的結局,卻是宸妃雖然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但是最終依舊血崩死在了順帝的懷里,這讓順帝几乎崩潰,而早前一切努力亦盡付了東流水。

    “荒誕!”秋葉白忍不住顰眉:“這位陛下實在是……愧對帝王之身。”

    “但是,你不能否認的是,他沒有對不起心愛的女人。”老甄看著秋葉白搖搖頭。

    秋葉白沉默了下去,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也許這個故事並不是聽上去那麼美。

    江山美人,拋卻江山万里,只為紅顏一笑,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那個虛弱慘白的帝王身上麼?

    “如果,我沒有猜測錯誤,那位宸妃娘娘生的是雙胎吧?”秋葉白看向床上的人,他面色愈發的蒼白,身体似乎開始出冷汗發抖,讓她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按在他的額頭間。

    這是屬于元澤和百里初的故事……這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能看見迷霧中他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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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前塵舊事 下

    老甄點點頭:“宸妃娘娘生了雙胞胎,一男一女,太后老佛爺容不下宸妃娘娘,自然更容不下她的孩子,尤其還是有希望繼承皇位的男孩儿,她一直認定了自幼乖巧的陛下會陡然與她反目,就是宸妃娘娘挑唆的,宮內宮外一片混亂,陛下為了保住宸妃娘娘的血脈,就只能留下公主,趁亂讓人將小皇子送出了宮。”

    秋葉白眸光里閃過譏誚的目光,這就是世人的邏輯,老佛爺這樣身為女子的當權者,也會認為男人的野心都是女子的罪,儿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獨子,而所有皇帝陛下的野心都因‘狐狸精’而生,狐狸精總是罪該万死。

    女子何苦為難女子。

    而大多數時候逼害女子的許多時候同樣都是女子。

    “陛下很疼愛小公主,他並不放心別的宮妃帶小公主,親自養在身邊,給予了一個父親能給女孩儿所有的疼愛,甚至為了小公主,最終與太后老佛爺達成了一些共識,勤王大軍推回各自的封地,而陛下不再試圖扳倒杜家,但是太后老佛爺懿德可有聽政之權,但是也不能强行插手朝政之事,亦算是相安無事。”

    秋葉白忽然問:“那麼宸妃呢?”

    老甄頓了頓:“抄家滅九族。”

    秋葉白忍不住譏誚地嗤了一聲,這就是皇帝的愛麼?讓自己的愛人全家背黑鍋?

    老甄搖搖頭:“這就是人間事,縱然天家帝王,亦有太多無奈,這樣禍及朝綱之事,不能對天下人沒有交代,倒是不如咱家這些方外之人來的輕松自在。”

    秋葉白垂下眸子,並沒有說話,她可以理解帝王包之苦,但是永遠不能理解一個男人就這麼把自己所愛的人犧牲得如此徹底。

    老甄嘆了一聲:“接下來的事儿,你在民間也許也聽說了,公主殿下在她六歲那一年,還是出了意外,沒能救過來。”

    她挑眉:“然后呢,就想起了還有這麼個儿子?”

    老甄沉默了一會,才道:“咱家當年管著一座小小的供奉著無名將軍的家廟,遠離皇家獵苑,憑著識經斷文和看相斷簽的小能耐,又與外地一些師兄方丈們有些來往,倒是讓小廟有些香火,日子也算平靜。”

    他神色變得悠遠起來,唇角彎起溫和的笑意:“當年五台山的濟慈大師云游至小廟時,曾為阿初磨頂,都斷言此子慧根極深,佛緣極厚,潛心修行,必成一代宗師,澤輩天下,咱家原本想著阿初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皇家之中,便將那孩子納為關門弟子,還與濟慈師兄說約定,等著阿初再大點儿,便送到五台山與濟慈師兄潛修佛法,那著卻不想……。”

    “《金剛經》曾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阿初六歲那年,宮里便忽然來了人,而且還是陛下親至,雖然他已皈依佛門,但是普天下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況那是陛下的親骨肉,咱家再不舍得,又能如何?”老甄閉上眼,神色之中閃過深深的痛色,他苦笑了起來。

    “咱家還想著,陛下如此疼愛公主,那麼一定會更疼愛這個他從來沒能親手抱過,六年未曾謀面的孩子,何況阿初是那麼乖巧懂事的孩子,又生得粉妝玉琢如佛前童子,不管是山下的村婦,還是見過他的大族夫人,都沒有不喜歡他的,回到宮里也未曾不是好事,他還那麼小,出身那麼尊貴,卻未曾見過這世間榮華,咱家一直以為阿初是回去享福的。”

    老甄說到在最后,聲音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單手抵著額頭:“卻不曾想……。”

    “卻不曾想,公主雖然亡故,而皇帝陛下秘不發喪,將阿初接過去,沒有給予他應有的身份,為了讓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地活在宮里,讓他頂替了公主的身份,?”秋葉白目光掠過身邊昏睡著的百里初,他在昏迷之中並不安分,顰著眉,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了紅暈。

    她知道那是因為溺水時間太久,所以開始發燒,她遲疑了片刻,還是默默地伸手從一邊的臉盆里取了毛巾出來擰干,給百里初的額頭敷上。

    早前雙白已經給他用了藥,所以此刻只要幫著他發汗,並保持体溫不要燒得太高,該是無大礙。

    老甄卻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只細長的眼直勾勾地看著床上昏迷的百里初,臉上的神色仿佛因為陷入一些遙遠的回憶顯得迷茫而痛苦。

    “老甄?”秋葉白放下毛巾的時候,忽然那留意到他神色的古怪,心中陡然一動,脫口而出:“真言宮的授香儀式到底是什麼?”

    這是她埋在心中許久的疑問,后來她知道了百里初和元澤是同一個人之后,曾經回想起那個船上的月夜,一直懷疑那個回答她問題的人,根本不是元澤,而是百里初。

    因為后來她曾經試探地問過元澤,元澤卻是一副懵懂茫然的樣子。

    而百里初當時並沒有告訴她到底什麼是授香儀式,后來也絲毫都沒有提起此事的意思。

    但是她總覺得這神秘的‘授香儀式’必定是一切事情最關鍵之處。

    老甄一聽,臉上的肌肉瞬間抽搐了兩下,仿佛提及了什麼令他難以忍受的事情,他手里下意識地捏住了一邊的凳子把:“秋大人是聽說了什麼罷。”

    好一會他仿佛才緩過勁來,聲音古怪而粗嘎:“咱家原本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和秋葉大人這樣,認為陛下用心良苦,他為了讓阿初能‘更好地活下去’,對外宣布公主身体重傷虛弱需要去宮外仙山高人處修養,實際上卻令人暗中偽造了阿初的身份,將阿初送到了真言宮參與靈童甄選……這麼說起來陛下確實也用心良苦!”

    老甄最后一句話,几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皇帝陛下到底想要做什麼?”秋葉白微微顰眉,她愈發地覺得這位皇帝陛下不簡單,也許他根本沒有放棄過要扳倒杜家的念頭。

    那個夜晚,雖然百里初沒告訴她到底授香儀式是什麼,但是他卻透露過,真言宮神秘莫測,歷任國師都由真言宮選出,並且不管是對皇家和朝政都與杜家有千絲万縷的聯系,甚至影響最近數代帝王的甄選!

    老甄閉上眼:“陛下想窺探真言宮的秘密,掌控真言宮,只是他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要成為‘轉世靈童’,要成為操控國運的‘國師’到底需要經歷什麼,根本授香儀式根本就是這世間最泯滅人性的存在,或者說……。”

    他看向秋葉白露出一個古怪而猙獰的笑容:“那是讓人變成魔和惡鬼的無間地獄,所以……阿初從來沒有告訴過秋大人罷!”

    老甄最后一句話,輕而冰冷,卻令人感覺異常的森寒。

    秋葉白莫名地只覺得的背上一寒,竟然在那一瞬間不想再聽老甄說下去。

    “他們信奉的是三千大千世界之主,摩醯首羅即大自在天,中原大乘佛教的法壇聖者,但若在天竺聖教來說,就是主宰著万物生存、創造的濕婆大神,也主宰著毀滅,還主宰人間的一切悲喜榮辱,在真言宮的教義中,所有可能被選成大自在天轉世的候選靈童都是‘寶貴的財富’,有多寶貴呢?”

    老甄像是換了一個人,神色詭異‘嘿嘿’一笑:“寶貴到,最終被選出來的靈童,被認定為活佛轉世的那個靈童要吃掉所有其他寶貴的靈童才是將所有佛靈真性歸集一身,立地成佛哦!”

    秋葉白臉色有點蒼白,有點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老甄眯起眼,取了帕子仔細地幫百里初擦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花開生兩面,人生魔佛間,法典之中,濕婆大神或者大自在天原本就是最恐怖卻也最慷慨的佛,也是最接近人的神佛,善惡于一身,流傳千万年的傳說里,濕婆既作為凶殘可怕的‘魔之主’接受”活人祭“,統帥地獄万鬼千魔,也作為慈愛的”神佛之王“接受世人膜拜香火,既是俊美的放縱欲望的神,又是清心寡欲的苦行者。”

    “所以真言宮的轉世活佛自然必須具備大自在天的兩性——他是世間最强悍最殘忍的魔,又必須是世間最慈悲清澈的佛所以……他既要能吃掉同類作為圓滿的修行,又必須通貫世間法典,擁有最干淨的眼睛,你說,一個人要成為這樣的‘佛’,不在地獄中修行,又能去哪里修行?”

    “你是說……你是說……吃……。”秋葉白臉色一片鐵青,縱然她見多識廣,常見人間万物,但是這樣的‘修行’只在她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几乎都讓她作嘔。

    老甄似乎完全沒有看見秋葉白的神色,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目光落在窗外虛無的一片黑暗之中,自言自語地輕聲道。

    “咱家的小阿初,他還那麼小,那麼乖,那麼虔誠,卻和牲口口一一樣,被簡單訓練之后……被關在埋葬著歷代真言宮宮主的巨大地宮里,所有的孩子的手里只有十天的口糧,地宮里除了宮主的陵墓有一盞鮫人油燈,別的地方連燈都沒有,只有一只泉眼,每三日冒水半個時辰,所有的孩子都被關在那麼黑的地方,那麼冰涼陰森的地獄,里面出了棺材就是無數陪葬的奴仆干屍與歷代甄選活佛留下的孩子的骷髏,哦,對了還有成堆的為了防止疫病的生石灰粉和香料……。”

    “每個月的最后一天,真言宮主會派人下去把幸存的孩子弄出來,檢查他們的身体,傳授他們一些新的武藝,其中最重要的功課就是聽經念佛與打坐,參悟佛法,若是已經失了心性對佛法沒有悟性的便殺掉,然后再將剩下的孩子扔進那該死的地獄里,再如是往復,一月、一年地不停地循環,直到有一天,只剩下一個‘靈童’,活佛就此誕生。”

    他頓了頓,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盯著臉色發白的秋葉白,很輕很輕地道:“秋大人,從六歲到十三歲,整整七年,咱家一直都不懂,那個孩子是怎麼活下來,吃光了所有地宮里頭能吃的植物和蟲鼠,然后再靠著吃……。”

    他說不下去了,太過可怖的回憶,讓他徹底哽咽。

    “……。”秋葉白還沉浸在老甄描繪的那些恐怖的意境之中,全然無法回過神。

    老甄卻忽然一把抓住秋葉白的手腕,焦灼而茫然地問:“你說咱家的小阿初會不會怕冷,會不會怕黑,他是那麼溫柔的孩子,那麼單薄,他一定很疼,很餓,很餓……咱家每一次在夜里看見他的時候,他身上全部都是傷……每次都瘦的皮包骨,像一具小小的骷髏,那麼小的孩子……頭兩年,咱家以為他几乎從來就沒有長大過,那麼小小的……小小的身体。”

    秋葉白几乎被他捏得手腕生疼,看著老甄那張皺紋遍布的老臉上早已老淚橫流,她忍住不微微地紅了眼,輕聲安慰:“他活下來了,老甄。”

    老甄似乎方才回過神來,一副心有余悸,卻無比慶幸的樣子:“是的,活下來了,活下來了,咱家的小阿初活下來。”

    他抓住百里初換下來的毛巾浸在盆子里,慢慢地一邊洗,一邊念叨:“可是咱家心疼啊,咱家這一輩子都沒有過孩子,就把阿初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可是每次這一想起小阿初在那地獄里頭死命拍打著地宮的大門,用那樣絕望又稚嫩的聲音叫著‘師傅,啊……師傅,為什麼你不來,為什麼佛主不來救我’咱家卻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次次地……一次次地……被關進地獄。”

    “咱家那心就忍不住地痛,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步步變成了那人不人,魔不魔的樣子副樣子,咱家就恨啊……。”

    秋葉白閉了閉泛紅的眸子,心中忍不住地顫抖和一片冰涼的怒火。

    難怪阿澤是那樣懵懂而單純,卻又能毫不猶豫地殺掉毀壞食物的人,難怪他總是不記得阿初做過了什麼難怪阿初可以如此殘酷地對待万物眾生。

    不得不說真言宮成功了,這慘絕人寰的養人蠱一般的‘授香儀式’,就是為了將人硬生生地撕裂成兩半而存在的,並且真的成就了人間真實存在至高魔佛——大自在天或者說濕婆大神。

    既是復仇者,又是庇護者,既是最殘忍充滿了欲望的神,又是最慈悲而清澈的魔。

    而阿澤作為佛性的一面,他對人世間最大的善意,就是盡力壓制住了身為‘魔性’一面的阿初。

    這世間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人,怎麼會能想出這樣恐怖而非人的方法去扭曲人性?

    能對那麼小的孩子都下這樣的狠手。

    人果然才是這個世上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罔顧一切最殘忍的獸,甚至禽獸不如的存在。

    老甄似略微平靜了一些,他才發現自己抓得秋葉白手腕上都起了青色的印記,立刻一驚,松開了手:“秋大人,對不住,咱家……。”

    “沒關系,甄公公。”秋葉白打斷了他,亦平復了一下自己澎湃的心潮,有些遲疑地問:“甄公公,您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你是跟著殿下進入真言宮的?”

    老甄一僵,沉默了片刻,隨后垂下眸子:“不瞞秋大人說,咱家就是那個真言宮給孩子們講經念法中的一人。”

    原來,老甄在送百里初,或者說百里初澤回宮以后,就一直不放心,因為他所在的廟宇原本就是百里皇家只有歷代帝王才知道的極為秘密的一個逃生點之一,他所守護無名將軍廟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因為他們的存在極為秘密,皇帝們輕易都不會用到。

    但養育了皇子,也算是皇帝心腹這一邊的人馬,便利用了一些關系去查探消息,多方打探的結果,卻得到了讓他更為擔心的消息。

    于是他按捺不住對自己小和尚的擔憂,思前想后,最終還是在百里初澤離開一年之后,決定利用自己手上能利用的一切方法潛伏入真言宮,去打探消息。

    在很是經歷了一番危險波折之后,老甄靠著自己正統的佛家的出身何必過硬的佛家修養,混進了真言宮之中,成為一名布道者,也因此見證了百里初那麼多年的成長與過往。

    “咱家就是個廢物,一點用都沒有,根本沒法子帶著小阿初逃離,只能這麼看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干淨的、柔軟的水晶的孩子變成了‘靈童’,世事多諷刺,濟慈師兄算到了小阿初佛緣深厚,咱家卻寧願他從來不曾有什麼慧根!”老甄閉上眼,干枯的眼,卻似流不出淚來。

    秋葉白看著身邊安靜躺著的人,眸光里滿是迷茫與憂傷,還有她所沒有看見的疼痛。

    都說我佛慈悲,都說世間遍布荊棘,誰人能知這佛心中原來是荊棘地獄。

    靈神入世,曆劫千載,但求祈福天下,渡化世人,奈何轉經千遍,六道皆空,面朝須彌,一步一叩首,卻——永生不能成正果。

  這是佛心中,那最悲哀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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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心緒繚亂

    夜晚的空氣里一片寂涼,秋日的月光靜靜地落在地面上,白淨如霜,冰冷而迷離,照亮了誰的前塵舊事,慘白而絕望的過往。

    許久,秋葉白輕聲道:“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師傅,你已經盡力了,甄公公。”

    或者說,一個父親。

    老甄抬起有些渾濁的眼看著秋葉白,隨后干干地低笑了几聲:“人世無常,于咱家最絕望的事莫過于看著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一次次被推入地獄,然后一次次地見證自己的無能,所有的盡力都抵不過一個最終的結果。”

    秋葉白默然,是的,有誰比她更明白,這個世上很多事情其實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想看著一個‘父親’沉湎在這種絕望里,老甄讓她想起自己的師傅,那個永遠笑嘻嘻,仙風道骨,不拘一格,給了今世的她新的生存希望和另外一片天地的老人。

    所以,她決定換個話題:“我不太明白,屍香和授香儀式有什麼關系麼?”

    老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隨后喑啞地道:“世間所謂香臭,不過都是万般味道的一種,那是源自天竺的奇特香料,也是天竺最特殊罕見的一種奇花,其特殊性就是能將濃烈至毒的氣味,作為味源衍生出更奇異的香味,所以多用于防腐。”

    “而真言宮發源天竺,用了特殊的方法將其他的能引誘和迷惑人神智的藥物與香料調和其間,香料與藥物足有上千種之多,香氣奇異而靡麗,用以操控人心和人的蹤跡,而此類香氣生于至腐至毒,至敗至惡之中,所以名謂屍香,埋葬歷代宮主和無數‘靈童’的地宮最合適,里面原本就放了許多特殊防腐的香料。”

    “而靈童本身所誕生的地方就是地宮,長此以往,自然而然,他們身上就浸染了那種詭異的香氣,是麼?”秋葉白沉吟著道。

    “正是如此,香入骨血,隨心而動,乃是真言宮至高的控神尋蹤的香源。”老甄點點頭。

    秋葉白搖搖頭,微微顰眉:“但若是長期如此,必定對人的身体有極大的損害,我看阿初和阿澤的眼睛、頭發會那樣古怪,莫非就是因為長期在地宮的緣故?”

    老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他咬牙道:“沒錯,就是因為長期不見天日,阿初的身体被逼迫著去適應了在黑暗中如獸一般的捕獵和行動,而他為了生下去又在地宮中吃了太多可怕的東西,也中了不少次毒,雖然真言宮的古怪屍香和宮主用各種藥物解開和壓制住了他体內毒性,但太多古怪的沉積毒素還是令阿初的眼睛慢慢地變成了那種可怕的樣子,模樣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真言宮的人卻很滿意!”

    秋葉白眼底閃過冷意,是的,真言宮人怎麼能不滿意,他們本來要的就是那種非人的‘神佛’,看著活生生的人被他們改造扭曲成那種樣子,他們自然覺得這是神跡的表現。

    可實際上,她如果沒有猜測錯誤,百里初的眼睛也許還有可能是因為長期在黑暗之中,為了適應黑暗,瞳孔逐漸放大,再加上特殊藥物的作用,漸漸變成了那種詭譎恐怖的樣子,頭發會變白亦是如此,長期在黑暗之中在的生物,許多都是透明和泛白的。

    老甄聽著秋葉白的分析,遲疑了片刻:“咱家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但您說的也有些道理,只是……。”

    他嘆息了一聲:“不管如何,殿下的樣子永遠都不會和尋常人一樣了。”

    秋葉白沉默了一會,淡淡地道:“不管他是什麼樣子,在您的眼里他都是那個您一手帶大的孩子,不是麼,何況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一生的不平凡。”

    老甄愣了愣,隨后神色微微柔和了下去:“是的,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子,在咱家眼里,他都是當年那個叫著咱家師傅的小娃儿。”

    秋葉白看著老甄,微微一笑:“是了,公公,我還有點儿不太明白,阿初若是十三歲已經成為‘靈童’,為何十六歲才成為國師?”

    老甄道:“那是因為上任國師逝世之后,新的靈童才會上位,而在此之前……。”

    他頓了頓,神色又陰郁了起來:“而在此之前靈童雖然已經選出,但是依舊必須在地宮‘修行’直到成為新任國師。”

    秋葉白暗自嘆息,那就是說百里初和元澤又多受了三年折磨。

    但是……

    “我曾經聽說攝國公主十三歲就回宮了,這其中有什麼緣故麼?”這也是她聽了這麼久以來,覺得不太明白的地方。

    老甄冷冷地道:“那是因為陛下聽說了阿初已經‘授香成功’成為了轉世靈童,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召見他。”

    召見了自己的愛子之后,發現了可怕的事實真相之后,還將自己的愛子送回真言宮那個地獄?

    秋葉白聞言,唇角輕蔑地一扯,她實在是覺得這位皇帝陛下的愛子之心真是夠‘偉大’和隱忍的。

    隨后,她有些遲疑:“但,若是所有的孩子都熬不過授香儀式怎麼辦?”

    那種殘酷如同養育蠱蟲一般的授香儀式,硬生生地將人性徹底撕裂扭曲,能塑造出扭曲的‘大自在天’或者‘濕婆神’簡直就是奇跡,她倒是覺得更有可能產生出瘋子。

    老甄目光愈發地陰沉:“沒錯,確實也有這樣的可能,但真言宮從來就不缺被拐來的或者被賣來的孩子,一百個孩子不行,那就兩百個,三百個……總有能活到最后的,至于是不是瘋子,只要看著還算正常,並且能完美地表達‘大自在天’的神跡,並且能被操縱,這就夠了,阿初几乎是真言宮這麼多任國師以來表達‘大自在天’最完美的‘神’。”

    秋葉白眼底閃過森然寒意,真言宮這樣的存在,簡直就是邪教,若是他們是武林之中的門派,那麼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都不會容忍,他們早已經被逐出中原,或者直接滅教了。

    老甄忽然看向秋葉白:“秋大人,咱家只想求你一件事。”

    秋葉白看著老甄認真的樣子,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有些不安,但是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道:“您想說什麼,只管說就是了?”

    老甄到底是人精,還是看出了她的忐忑來,便輕嘆了一聲:“咱家要求您接受阿初,咱家只求您給阿初一次機會。”

    秋葉白怔然,目光掠過身邊之人蒼白如雪的精致面容,神色有些復雜。

    “咱家知道,阿初和阿澤不一樣,他沒有阿澤的溫柔醇厚,更也許性子……不那麼討喜,但是阿初和阿澤終歸是一個人,他們不過是被强行分割成兩個靈魂,永遠不可能彼此分離。”

    老甄起了身,向窗邊走去,看著窗外的明月:“就像這月,有陰便有明,最開始,阿初就是阿澤,他一直不願意變成那種可怕的怪物,每天都會做噩夢,差點就熬不下去,成為被淘汰掉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在咱家教導他誦經的時候,他徹底地崩潰了,而再醒來的時候……。”

    他頓了頓,黯然道:“阿澤依舊單純干淨,阿初卻出現了,或者也許他一直都在,只是從不出聲,但是從那天他開始悄無聲息地處理掉所有阿澤下不了手的事情,從此……。”

    老甄沒有再說話,只是深深地嘆息,背影顯得異常的蒼老、佝僂。

    從此便一往無前,無人能擋。

    秋葉白默默地暗自補充,她能想象彼時的百里初出現之后,在真言宮地宮里遇神殺神,遇魔殺魔的樣子,他那些古怪的習慣,和讓人總覺得異常黑暗而可怕氣息,都源自——他原本就是為了在暗夜之中生存的狩獵之魔。

    “世人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干淨純澈的阿澤?而誰又會不懼怕那樣手腕狠辣,喜怒無常的阿初,只是,誰能明白他們從來都是一体兩面,大人,您若是真的對阿澤有過三分真情,可不可以也給阿初一分真意?”

    老甄的話,讓秋葉白沉默了下去,心中有些迷茫,又異常的復雜,她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而等到她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麼的時候,臉色亦有些古怪。

    老甄聞言,立刻回過頭來,驚喜地看著秋葉白,隨后有些激動地轉回來几步:“您此話當真?”

    秋葉白看著老甄的樣子,她目光一轉落在百里初蒼白的面容上,輕嘆了一聲:“自然當真。”

    甄公公說得沒有錯,若是她真的曾經對阿澤有三分真情,為何不可對阿初多予一份真意。

    她並不是如此淺薄的人,何況……

    她看著百里初汗濕的發鬢,腦海里莫名地閃過那一天在淮南,她伸手為他發鬢邊簪花的那一刻,他怔然地看著自己的模樣,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肩頭交錯過彼此,被滾滾的人流分開的那一時,她騙不了自己的是,那一瞬間,心中閃過的惘然和惆悵。

    隨后,她頓了頓,復又問:“甄公公,能否問您一個問題,殿下這憎惡女子的毛病……是怎麼來的?”

    雖然后來那夜之后,她是……相信他的病好了。

    甄公公沉默了一會,微微一笑:“大人若是真的願意給阿初一個機會,您親自去問他可好,咱家知道您必定還有許多不解之處,但是咱家相信不管是阿澤還是阿初,都願意為您解惑的。”

    秋葉白看著甄公公,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

    甄公公笑了笑,隨后起身向她深深一揖:“那麼這里就有勞秋大人了。”

    秋葉白一愣,看著甄公公的樣子,總覺得他老人家很有點打蛇隨棍上的意味,但她終歸還是允諾了,會照顧百里初。

    畢竟——傷了百里初的是她,讓百里初變成這個樣子的也是她。

    ……

    甄公公幫著秋葉白一起為在昏迷中不斷地發汗的百里初換了衣衫,他便抱著那些髒衣衫退出了房門,向院子里走去。

    他將東西隨意交給了鶴衛,剛要吩咐什麼,便見雙白和一白從院子外頭進來,一白手上提著長劍,雙白則是手上捧著藥。

    “都處理好了?”甄公公看著他們,神色已經恢復了平常那副笑眯眯的模樣。

    一白點點頭,順手將劍收回鞘中:“一切都已經處理妥當,不會有人知道咱們今晚到過司禮監。”

    今日的動靜太大,處理起某些事情來很是費事。

    甄公公點點頭:“不要給秋大人添麻煩,給秋大人添麻煩,就是給殿下添麻煩,也是給咱自己添麻煩。”

    一白點點頭:“放心。”

    雙白這則是眼尖地瞥見了甄公公微微發紅的眼眶,他遲疑了一會,看向甄公公:“您已經將殿下的事向秋大人說了?”

    甄公公點點頭:“說了十之七八罷。”

    雙白搖搖頭,有些不贊同:“殿下若是希望秋大人知道他的事情,會更願意自己說罷,您這回用的手段是否有些……。”

    “有些什麼,有些不合適?”甄公公忽然神色一冷,勾起唇角:“像你們這些小崽子一樣的手段,何曾能在這事儿上為殿下解憂?”

    雙白微微顰眉,搖搖頭:“明悟大師……。”

    “這里沒有什麼明悟大師。”甄公公神愈發冷淡,轉身負手而立:“咱家的心早已經在這凡塵之中,貪嗔纏身,自然也不合適侍奉佛祖,咱家已經脫離佛門多年,淨身進宮伺候了殿下也多年。”

    他頓了頓,繼續冷冷地道:“咱家既然已經是明光殿的人,自然要為殿下著想,為殿下解憂,殿下想要什麼、想要誰,咱家自會用盡一切手段都要讓殿下得、償、所、願!”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了之后,神色陰沉地慢慢掃了眼一白和雙白:“這就是咱家的行事准則,也希望是你們的刑事准則。”

    說罷,他拂袖而去。

    一白和雙白等人一僵,隨后默然。

    ……*……*……*

    秋葉白靜靜地半靠在床頭,看著換了一身衣衫,顯得神色已經平穩了許多的百里初,她想起他身上的那些傷,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種異樣的不安。

    看著他精致的面容,她忽然伸出指尖慢慢地從他的眉眼一路慢慢地描繪向他的嘴唇,輕聲低語。

    “百里初、初殿下、阿初,你總是能這麼輕易地算透人心麼,就算是知道今晚你演了那一出戲,我卻還是不得不就范,會為你……。”

    她沉默了許久,輕嘆:“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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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14:3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甜言蜜語

    “你,可以選擇不被本宮算計。”一道略顯喑啞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熟悉幽冷的音調瞬間讓秋葉白渾身一僵,她低頭看著那躺在自己身邊的人,對方正緩緩地睜開漆黑幽邃的眸子看著她。

    “你……你醒了?”她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那麼快的清醒,瞬間有些尷尬,竟不知要說些什麼,只木訥地點點頭,隨后立刻收回自己擱在百里初薄唇上的手指。

    自己這種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在輕薄對方。

    百里初看著她,沒有說話。

    秋葉白亦沉默了下去,是的,她並不是什麼蠢人,百里初忽然尋她交手的事,細細想起來都透露著怪異。

    但是,她真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她並不認為這位‘濕婆大神’是在表達他的痴情,倒不若說在表達他的‘偏執’。

    百里初似乎很疲憊,也沒有再繼續等待秋葉白的答案,而是閉上眼,隨后道:“有水麼?”

    “有。”秋葉白方才留意到百里初的嘴唇此刻雖然異常的殷紅,但是卻起了薄皮,她立刻半支起自己的身体,伸手去將方才老甄擱在一邊小几上的精致的小白玉茶壺取了過來,直接將壺嘴對著百里初的唇喂了他几口茶水。

    喂完百里初喝水,秋葉白將茶杯放好,一回頭就看見百里初正靜靜地看著她。

    她和他之間隔著几乎不到三寸的距離,她莫名其妙地便感覺渾身不自在起來,便打算起身回到自己的長榻上去。

    “你好好休息。”

    “小白。”百里初卻忽然再次出聲,淡淡地道:“本宮沒有輸。”

    秋葉白頓了頓,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醒來之后,還是在惦記這件事。

    她看向他許久,才道:“但是你也沒有贏。”

    這個人一定要這麼強麼?

    都說她倔,但是面前這個人才是真的夠倔。

    百里初輕笑,看向她:“是,所以還要不要本宮起來繼續。”

    秋葉白別開臉,只覺得自己簡直無言以對。

    這個人——

    除了會算計人,還很會逼得人走投無路,無言以對。

    片刻之后,她嘆息了一聲:“我們打平了。”

    百里初閉上眼,淡漠地道:“好,那麼咱們來談談條件罷。”

    秋葉白:“……。”

    這個時候,這廝難道不該說點什麼比較溫柔的言辭化解彼此心結麼,這種冷冰冰的得寸進尺的談判架勢,倒像是他給了她一個機會膜拜大神。

    她剛才是不是應該趁著他昏迷的時候,捏死他,就什麼煩心事沒有了。

    “你想怎麼樣?”但是秋葉白口氣也冷了三分。

    百里初微微勾起唇角,回答得倒也簡潔利落:“咱們各退一步,本宮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作為等價交換,你每個月至少給本宮做一道菜。”

    秋葉白看著身邊閉目養神的‘濕婆大神’,愈發地覺得這自己真是猜不透這位大神到底腦子里在想什麼。

    不過今日,她又是准備飯菜,又是打架受傷,又是下冷水救人,實在是太累,沒有心思再和他斗智斗勇,只想好好休息。

    秋葉白有些意興闌珊地擺擺手:“隨便罷。”

    說罷,她便准備起身,支著老甄特意讓人准備的柺杖回自己的長榻上去,她算怕了他了。

    卻不想才起身,就聽見身后傳來幽涼低柔的聲音:“小白,我等你。”

    百里初的聲音原本柔和幽沉,而此刻因為嗆水傷了些喉嚨,聽起來有一種奇異的沙啞感,聽著讓人莫名地心悸。

    秋葉白動作一頓,等她?

    等她什麼,等她洗手作羹湯……還是……

    她悶悶地‘嗯’了一聲,隨后慢慢地向自己的長榻上移動了過去。

    空氣里一片靜謐,窗紙上疏影橫斜,她躺在長榻之上,靜靜地看著窗外一輪已經西斜的明月,心緒紛雜如斯,分明已是身心疲憊,卻難以入眠,總覺得幽幽暗暗不明的那一頭床榻上,有一雙幽漆深邃如暗夜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自己。

    原本她就心緒混亂,腦海里不斷地閃現老甄給她傳遞的那些消息,還不時間還有人進出房間給床上那人換藥擦汗,雖然對方的動作已經非常輕,但是秋葉白依舊輾轉難眠,天色泛藍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隱約地似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一身華美嫁衣,裙擺殷紅似血,靜靜立于一片黑暗卻開滿詭美嫣紅血梅的小洲之上,不遠處元澤正乘舟從一條極為漆黑得深不見底的河流緩緩向自己而來,小舟無風自行,他銀發白裳,似開在黑暗之河上的優曇。

    小舟緩緩停在自己身前,元澤向她伸出手,溫柔羞澀的微笑:“白,今日成親,貧僧晚了些。”

    她雖然不知為何元澤未曾還俗也能成親,又是和誰成親,只迷迷蒙蒙地報以溫然笑意,卻沒有任何猶豫,伸手牽住他的手,提著裙擺上了那只小舟。

    小舟緩緩地在黑暗河流上前行,河上霧氣裊裊,卻有暗香幽來,只是風刺骨的冰冷,一如他的手,而且他修長的手指漸漸地越拽她越緊,令她生疼,她有些擔憂,正欲抽手詢問,卻見他忽然轉頭,抬起住她的手,低頭柔聲輕笑:“小白,小白,你想要去哪里,可知這黃泉幽冥之上,你是沒有回頭路了。”

    秋葉白陡然抬頭,卻見他白衣未變,只一頭銀發不知何時變成漆黑一片,在風中張狂飛舞,一雙清澈溫柔的銀瞳此刻早已變作一片漆黑幽暗,如腳下永無邊際的洶涌黑暗的河流,靡靡紅色花瓣掠過他烏發和蒼白的臉頰,詭譎而妖異。

    她陡然一驚,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船只失了平衡,陡然顛覆,她梭然落水,黑色的冰冷河水洶涌而起將她卷入河中,惶然掙扎之中,她只能看見他靜靜赤足浮立于水上,居高臨下看著河水里的她,眉目間笑容陰沉卻又溫柔。

    “小白。”

    “啊……!”

    她忍不住梭然尖叫,驀然睜開眸,正對上一張慘白如白無常的面容,上面一雙幽幽邃邃,如無邊虛無暗夜的眸子,距離近得她几乎能看見他每一根纖長如黑雀翎的睫毛。

    “你!”秋葉白渾身一僵,硬生生地將差點跳出自己喉嚨里的心髒給吞回去。

    “醒了?”那張讓人毛骨悚然的慘白的臉懸在她不到五寸之地冷冰冰地冒出一句話,她几乎能感覺到他皮膚和呼吸之間透出來那種冰冷冷的氣息。

    “百里初,你什麼時候有這種裝鬼的愛好了!”她一邊平復狂跳的心髒和凌亂的呼吸,一邊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誰睜開眼,就看見一張死白、死白的臉悄無聲息地懸浮在自己上,一副准備吸取精血生氣的鬼怪模樣,都會嚇得魂飛魄散,就算她見多識廣,膽子比一般男子都大,也經不起這樣嚇!

    百里初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淡淡道:“心中有鬼者,才會覺得人間有鬼。”

    秋葉白瞬間一噎,莫名其妙地就想起夢境里自己一身紅黑相間的嫁衣,在小舟上牽了元澤和百里初的手的一幕,頓時心虛起來:“你才心中有鬼。”

    剛才那都是什麼‘可怕’的夢,她一定是精神壓力太大,又受傷了,所以才會夢見嫁給‘他們’這種事情。

    隨后,她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時已經坐上了自己的長榻,榻上堆了數個極為柔軟舒適的絲綢靠枕,讓他能以一個舒服、不壓迫傷口的姿勢優雅靠在其中,看著那堆軟枕凹陷的樣子,似乎他已經來了頗久。

    “你什麼時候跑我睡的地方來了?”秋葉白支起身子坐了起來,又望望窗外,已經是天色大亮了,外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瀝瀝地下著雨。

    百里初優雅地靠回那些軟枕之中,卻沒有接她的話:“說說看,你夢見什麼了,一直在叫本宮的名字。”

    她立刻再次僵住,見鬼了,她什麼時候有說夢話的習慣了。

    她垂下眸子,擋住眼里閃爍的目光:“我沒……。”

    “可要本宮讓雙白或者伺藥的小太監進來對質?”百里初冷不丁地一句話,就將秋葉白試圖否認的話語給噎了回去。

    秋葉白評估了一下在自己膝蓋受傷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把雙白、小太監、還有面前的這位‘濕婆大神’悄無聲做掉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便有些惋惜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她沉默著,直到在百里初銳利幽涼的目光下,渾身愈發地不自在,只覺得臉上被盯出了個窟窿,忍不住抬頭冷冷白了他一眼:“總之不是好事儿,噩夢,大爺可滿意了?”

    百里初看著她好一會,唇角忽然彎起一個淺淺的微笑,溫柔到驚悚:“嗯,能成為小白的噩夢,真是本宮的榮幸,若是可以,本宮希望成為小白一輩子永遠揮之不去的噩夢。”

    秋葉白看了眼他精致慘白的臉孔,默默調轉了個背,伸手揉揉眉心,避免自己看到對方那張陰森森的鬼臉,再次產生不合時宜的暴力衝動。

    這種聽起來像甜言蜜語實際上是惡毒詛咒的‘東西’是什麼?

    她和他上輩子一定有殺父奪妻之仇!

    “小白,你不高興麼?”

    她正郁猝自己為何一時間心軟要答應老甄給百里初一分真意——不拒、不逃,冷不丁耳邊又冒出一句陰嗖嗖的話來。

    秋葉白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肩膀邊又多了一張面色蒼白,嘴唇殷紅的臉,她又是一驚,轉過身咬牙道:“鬼才高興,你離我遠點!”

    百里初非但沒有退開,反而忽然將臉擱在她肩頭,淡淡地道:“下雨了,真涼。”

    身后之人話題跳躍之快,讓秋葉白有點反應不過來,目光觸及他半敞開衣襟里的繃帶,卻不知為何原本收回去推開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慢慢地放了下來。

    “年幼的時候,阿澤總是在這樣的天氣里,瞞著廟里的人,偷偷地和農家的孩子們一起坐了小船去荷塘里撈最后一撥秋藕。”

    他幽幽涼涼的聲音在她耳邊繚繞,像是婉轉的古琴聲,又似窗外小雨落在水中之音。

    窗外細細的雨水飄落進來,帶來秋日的寒涼,她從窗口看出去,湖面上籠了一層朦朧的霧氣,縹緲而溫柔,一如許多年前,她提著一只大荷葉,悄悄在秋府偷藕填肚子的那那些日子,湖面也是這般溫柔朦朧,卻又帶著秋雨的蕭瑟。

    只是后來,她更多時候是和師傅一同在湖面泛舟,笑眯眯地看著老頭燒湯。

    百里初說完那句話之后,沒有再繼續說話,他只是安靜地靠著她的肩頭,仿佛睡著了一般,蒼白的面容,安靜而寧和。

    她轉回臉,曲膝而坐,靜靜地看著窗外。

    秋雨瑟瑟,風漸涼,一年又即將進入冬日。

    又是一年冬寂寂。

    ……*……*……*……*……*……

    “咳咳……。”精致的明光殿內殿里不時間地傳來几聲輕輕的咳嗽。

    “殿下,吃藥了。”雙白領著一名捧藥的小太監走進了房內,看著靠在繡金軟緞枕上看奏折的人溫聲道。

    百里初頭也沒有抬,一邊看著奏折一邊隨意地道:“擱下罷,涼了再喝。”

    雙白無奈,正要苦口婆心地勸誡一番,一邊伺候筆墨的老甄忽然上前一步,從小太監手里取過盛滿湯藥的托盤走到百里初身邊坐下,尖著聲音道:“殿下,您若是不按著時辰喝藥,這藥就會涼了,這藥涼了,便影響藥效,影響了藥效果,就會讓您的傷好得慢,您的傷好得慢,就會沒有氣力看著秋大人,您要是沒有氣力看著秋大人,秋大人那樣的風流胚子一定會給您和國師戴綠帽子……。”

    他話音未落,托盤上的玉藥碗瞬間便消失了,但不到片刻之間,那玉藥碗便空了被甩了回來,在托盤上面滴溜溜地打著轉。

    老甄依舊是笑眯眯的樣子:“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未雨綢繆。”

    雙白看著那打轉的碗,莫名地就有點想笑,但隨后瞥見自家主子雖然依舊頭也沒有抬地批閱奏折,但是身上的陰霾之氣,和不太妙的臉色卻陰沉冰得有些嚇人。

    “聒噪!”

    老甄也不反駁,只繼續笑咪咪攏手入袖,應了:“是的老奴聒噪。”

    “知道便是。”百里初冷淡地掃了他一眼,將手上耳朵奏折換了一本。

    老甄又道:“殿下心情不好麼,可是因為秋大人不在身邊?”

    百里初終于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你覺得本宮如今渾身繃帶的樣子,心情能好麼?”

    雙白在一邊站在,忍不住悶悶地笑了一聲,換來老甄一記陰森森的眼刀子和自家橫飛過來几本奏折,他被砸得額頭發疼,便立刻乖巧地閉嘴,默默地撿奏折去了。

    老甄瞪完了雙白,復又嘆息道“殿下身上的皮外傷養些時日就好了,能您讓秋大人這口氣儿順了,明明被您坑了清白,還覺得虧欠您這副黑心肝,這才是最重要的,您該心情好才是。”

    百里初伸手送了一塊點心進嘴里,危險地睨著老甄:“老甄,你的主子是我,還是秋葉白?”

    他怎麼總覺得這個老東西總在戳他的不痛快之處。

    老甄笑的一臉忠誠:“老奴的主子自然是殿下了,所以才希望您早日好起來,等著秋大人回來了,才能看住人。”

    秋葉白向司禮監督公鄭鈞告了十日病假,將她正式的繼任提督的儀式推后,但已經在三日以前,腿好得差不多之后,就領著她的人去了停縣和云縣,接回司禮監看風部的紈绔。

    自家殿下‘獨守空閨’也三日有余。

    “誰要看著小白了,她翻不出本宮的五指山。”百里初冷嗤一聲,繼續批閱他的奏折,只是神色間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老甄看在眼里,但笑不語。

    ……*……*……*

    “四少,再往前便是停縣北門了,咱們在縣城里有據點,縣城南門十里地便是看風部駐扎點。”寶寶攏了攏衣襟,拉住馬韁,看向身邊的人。

    秋葉白一抬手,示意身后跟著的焰部的人馬都停下,她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城樓上兩個遒勁的大字——停縣。

    “此處既為京畿大營駐扎地之一,畢竟戒備不低,咱們所有人就在這里改裝,分頭進城。”

    秋葉白一聲吩咐下去,焰部的几十騎人馬都齊齊換了裝束,向城內進發。

    秋葉白和寶寶打頭裝扮成押鏢的鏢局行走鏢師,帶著早就准備好的十几車綢緞香料向縣城內進發。

    他們原本就是上京口音,再加上一切手續路引都是齊全的,所以順利地通過了縣城門口看似頗為森嚴的檢查。

    進了城內,秋葉白看著四周圍的攤販和街道上人來人往,倒也和尋常的縣城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普通縣城里來往巡查的是捕快,這里便是京畿大營的士兵。

    她忽然想起什麼,低聲問身邊的寶寶:“京畿大營如今在誰的手中?”

    寶寶低聲道:“前些日子我探查過了,這京畿四大營,如今只有兩個大營還是在原本杜家一派的人馬手中,其他的兩個大營已經被八皇子的人接管了,咱們所在的停縣目前還是杜家的東大營人馬在掌管,云縣卻屬于八皇子的北大營。”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銳色,這位八皇子真是個能耐人,竟差點從杜家人手里把京畿大營給全騙到手里,只是如今他也被軟禁宮中,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嗯,走罷,如今他自身難保,說不得過几日,局勢還有新的變化。”秋葉白淡淡地道。

    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到地在寶寶的帶領下向縣城內而去,一路走街串巷,到了一處不算太熱鬧,卻也不算門可羅雀的小客棧門口停下。

    秋葉白抬頭看了眼那客棧的牌匾——龍門客棧,她不免失笑,訓練閑暇時候,她隨意說的几個前生聽來的小故事,他們居然真的弄出來這麼個客棧。

    一名十六七歲的小二聽見門外動靜,立刻迎出來,熱情地幫著牽馬儿:“客官里面請,咱們的客棧空房不少,什麼價格的都有,而且大廚的手藝不錯,客官們是打尖還是住店?”

    秋葉白抬起斗笠,看著那小二,微微一笑:“我們既打尖也住店。”

    那小二一抬頭,在看見來人的一瞬間就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著嘴几乎不能合攏:“您……您……大……大……。”

    “咱們家鏢頭儿說了既打尖又住店。”寶寶看著對方神色不對,便又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看,才盯著那小二道。

    那小二看著寶寶,忽然胡亂地點點頭:“等等,我去找掌櫃的。”

    說罷,他一轉身撒腿儿就往客棧里頭跑。

    秋葉白和寶寶面面相覷,隨后有些無奈地一笑。

    那小二一衝進樓里,就尖叫:“掌櫃的,掌櫃的,門口有人,門口有人!”

    一名尖頭鼠目,卻腆著個的大肚子掌櫃模樣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后堂端著一盤瓜子出來,陡然看見小二朝自己衝過來,尖叫聲引得堂里零散的客人們都側目過來,便不滿地對著那小二罵道:“小樓,你作死麼,門口沒有人,難道有鬼麼,驚著了客人,就扣光你的月錢。”

    小樓大力地搖頭,緊張地看著自家掌櫃:“不是的……不是的!”

    那大掌櫃也看出來自家小二樣子古怪,眼珠子一轉,隨后便顰眉道:“你過來說話。”

    小樓立刻會意,趕緊湊近那掌櫃耳邊低語了几句,那掌櫃一驚,看向自家小二,壓低了有些顫抖的聲音:“小樓,你說的是真的?”

    小二點頭如搗蒜:“是真的!”

    大掌櫃立刻臉色大變,但隨后又換了平靜模樣,沒好氣地白了小二一眼:“他們是鏢局的,當然會提刀拿劍,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蠢貨,那可是咱們店的大客人。”

    說罷,他一甩袖子向門外去了,小二趕緊低著頭跟著出去。

    周圍的散客才恍然,原來是小二見院子里來很多提刀的鏢客,嚇到了。

    大掌櫃一路走一路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見散客們的視線不再聚集在他們身上,方才松了一口氣,沒好氣地白了小樓一眼,加快了腳步。

    大掌櫃一路走出門外,果然看見了院子前有不少人馬,都做鏢局走鏢模樣打扮,而為首那英姿颯爽的年輕鏢頭身影修長而熟悉,他瞬間愣住了。

    而對方也同時看了過來,向他微微一笑:“大鼠掌櫃,許久不見了。”

    大鼠瞬間就紅了眼,立刻几步上去,顫抖著一把握住了秋葉白的手,但是最終還是强行壓抑住了自己的激動,只喑啞著聲音道:“秋鏢頭,許久不見,你可還安好?”

    秋葉白看著他,安撫地點點頭:“我很好,不知道掌櫃和您家里可好?”

    大鼠僵硬了僵,隨后左右看看,才垂下有些腫的眼皮道:“秋鏢頭,這也不是寒暄的地方,不若上樓去,咱給大伙安排些好房間和好飯菜,再細聊。”

    秋葉白點點頭,一笑:“也好,這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

    大鼠立刻招呼小樓几個小二趕緊過來將秋葉白和焰部帶來的貨物和馬匹安置好,他則領著秋葉白他們上樓安頓。

    等到一切都安置好了以后,秋葉白在房間里脫下戴著的斗笠,看向大鼠:“大鼠,許久不見了,你和咱們的弟兄們都委屈了。”

    大鼠看著秋葉白,忽然‘噗通’一聲,直接雙膝一彎給跪下了,接著就是‘咚咚咚’磕了三個頭,顫抖著聲音道:“大人,大鼠無用,有負大人所托,沒有完成大人托付之事,如今在咱們停縣就剩下兩百多人,而且因為出了叛徒,所以咱們全部都分散開來了,不敢聚集一處。”

    秋葉白上前伸手將大鼠扶起來,溫然地道:“起來罷,大鼠,這不是你們的錯,這樣的情形之下,你能堅持站在我這邊已是極好的了。”

    大鼠站了起來,臉上已經忍不住落下淚來,他伸手擦了擦臉,上下打量著秋葉白,見她不像是身負重傷的樣子,方才松了一口氣:“大人,您是逃出來了麼?”

    京城太后老佛爺撤銷海捕公文的命令,從京城一級級下發帝國各州縣,需要不少時間,並且大部分都先送到大的州和郡,然后才是縣。

    停縣這樣的縣城,又是軍方管控之中,非地方管控,自然接到消息更慢,所以這會子那些通緝告示還掛在外頭,大鼠等人也還以為秋葉白是帝國頭號通緝犯。

    秋葉白也沒有打算現在就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只在一邊坐下,淡淡地道:“嗯,算是罷。”

    她確實也算是‘逃’出來的。

    隨后,她換了一個話題:“現在咱們的情形到底如何?”

    大鼠沉默了一會,隨后也在秋葉白身邊坐下,嘆了一聲:“大人,既然蔣飛舟大人已經和您在一起了,那麼咱也沒有什麼好隱瞞了的,自打您的事發了以后,咱們的人分成兩批各自潛伏在停縣和云縣,咱們剛到停縣的時候,還想著也許一切都是誤會,但是后來發現不是……。”

    自從發現秋葉白的通緝令發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看風部里人便出現了動搖和懷疑,雖然面上似乎依舊該操練的操練,但已經隱有暗流涌動。

    “最先說要離開鬧事的,就是……。”大鼠神色似乎有些艱難,而又憤怒,但是最終還是道:“就是肥龍,並且他們還向官衙舉報了咱們不願意離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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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目標 上

    “就是肥龍,並且他們還向官衙舉報了咱們不願意離開的人。”

    “肥龍……。”秋葉白聞言,沉默了下去,她雖然已經在來的路上聽了寶寶說的大致情況,但是如今再次聽見大鼠將這件事告訴她之后,她始終還是會感到沉重和黯然。

    “大人,都是屬下無用,竟不知道相交多年的人竟然是這樣背信棄義的一個惡人。”

    雖然他和肥龍兩人經常在看風部的時候時常互拆對方的台,但是終歸是兄弟,也不過自家的事情,卻不想那日肥龍要和他們分道揚鑣帶人離開,他阻止不得,雙方的人馬斗了一場,肥龍敗北,他便于肥龍割袍斷義,只以為道不同不相為謀,卻不想對方竟然出了如此陰損的招式。

    “他帶著官府的人來咱們的聚居地抓了不少咱們的弟兄,好在當時執夜勤的小樓機靈,提早了一步通知咱們的人,讓咱們不少弟兄得以走脫!”

    大鼠想起那日肥龍所為,便恨得緊緊地握住雙拳,肩頭微顫。

    秋葉白看著大鼠悲憤的模樣,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沉聲道:“大鼠,你不必過于自責,此事說來終是怪我,讓你們的家人也跟著被牽連,所以才令肥龍他們動了叛離的心思。”

    肥龍紅著眼看著秋葉白,好一會,忽然伸出雙手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大鼠在家族中被人看不起這麼多年,一事無成,就是個廢材,但是混跡市井之中這麼多年,就一雙招子還算透亮,咱就相信絕對不會看錯人,大人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咱們心底有數,今日大人平安脫身,何來牽連咱們家中人,您出現在這儿只證明肥龍他們瞎了他們的狗眼!”

    寶寶上次來的時候,雖然沒有告訴大鼠他們秋葉白的計划最終結果如何,但已將秋葉白的籌謀告訴大鼠他們,自然也提到了秋葉白進宮的泰半原因還有考慮到要為紈绔們的前程負責,及秋葉白在宮中步步驚心,身負重傷之事。

    但也表明了秋葉白還在努力,還有希望。

    大鼠一直就懸著的一顆心,如今見秋葉白平安終于能放下了,除了更佩服和堅定了要追隨秋葉白的信念之外,更對秋葉白所為感動不已。

    秋葉白看著大鼠那激動的樣子,心中也是一暖,微微一笑:“大鼠,多謝你們始終信我。”

    正是因為有人走,有人不管希望多麼的渺茫都因為心中的信念而留下來,才能体現這一份真情和忠誠的可貴。

    大鼠咧嘴一笑,摸摸自己嘴上的兩撇小胡子:“人不負我,我必不負人,人以真心待我,我必以真心回報之。”

    秋葉白朗然一笑,伸手與他擊掌:“好一個真心待之,我秋葉白果然還有沒看錯的人,只願未來天下大路迢迢,你我永能共行!”

    大鼠也是笑著和秋葉白雙手一擊,只覺得心中澎湃不已,一直隱在嬉皮笑臉,油嘴滑舌下那顆沉寂苦悶,郁郁不得的心也得到了紓解,再次充滿了振翅欲飛的壯志。

    隨后他又和秋葉白說了些目前看風部在停縣剩下人馬的具体情形,秋葉白都一一記在心中。

    兩人談了一段之后,大鼠看著秋葉白,忽然道:“大人是想在這里休息一番,還是直接就去召集咱們兄弟?”

    當時在縣城外的小村駐扎地被肥龍領著官府的人來破壞掉之后,其余的人都約定了接頭的方式之后分散逃離,大鼠領著他最親近的一波弟兄潛入縣城額,直接做起了小買賣,同時不斷地用自己的方式去聯系上其他散離的弟兄,如今雖然眾人都沒有聚集在一起,但是大鼠還是能將人召集起來。

    秋葉白沉吟了一會:“此事還是越快越好,還是先將弟兄們都召集起來罷。”

    太后老佛爺是個謹慎的人,在沒有拿到賬冊之前,她並沒有將‘捕獲’自己的事情對外大肆宣揚,所以不管是自己被捕還是忽然獲釋放並官升三級的事儿都沒有大面積地傳開來,所以對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將看風部清洗一遍,同時分析出哪些人有足夠的資質成為自己手中人馬的核心骨干。

    大鼠起初只當秋葉白是打算快點能見到自己的弟兄們,便立刻點頭准備離開去准備,只臨行前,秋葉白忽然又補充了一句:“我已經平安無事的消息,暫時不要透露出去。”

    大鼠到底是混跡市井多年,這會子只稍微腦筋一轉便領會了秋葉白的用意,他沉默了一會,還是點點頭:“好。”

    隨后,他便立刻離開房間。

    寶寶看了眼他的背影,便對著秋葉白低聲道:“大鼠雖然忠心,但是他手下還是有些人不安分,大鼠和他們兄弟多年,難免有私心,我去跟著看看。”

    秋葉白沉吟了片刻,點點頭:“去罷,只要不讓大鼠提點他底下的人就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畢竟未來能成為她手中核心骨干的人,如果連基本的忠誠度都無法保證的話,以后一旦出現背叛之事,只怕會牽連太多人。

    寶寶得令之后立刻點頭,跟了出去。

    大鼠下樓之后,便立刻將小樓几個小二都叫了出來,隨后低聲吩咐他們一些事情,小樓几個立刻點頭應了,大鼠看著他們分頭以采買的名義出門之后,沉默而來一會,便立刻轉頭就去了后廚。

    寶寶想了想,隨后便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果然看見大鼠左右張望之后,便往廚房里鑽了進去。

    寶寶立刻跳上了那廚房的房頂,那房頂上剛好有一顆大樹,很合適擋住身形,他輕手輕腳地揭開了瓦片一條縫隙,低頭看去。

    廚房里頭有四五個人正忙活著,大鼠進了廚房之后,正好將一個准備出去的廚師堵住了,寶寶細細一看,正是大鼠身邊跟著的最好和他關系情同兄弟的手下之一,因為早年打群架的時候幫著大鼠擋了一棍子,被打掉了三顆牙,安了几顆金牙,得了個大金牙的諢號。

    大金牙也念著他一棍子的情分,接濟了他全家老小。

    “大金牙,你准備去哪里?”大鼠盯著大金牙,面色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大金牙看著大鼠,先是一愣,隨后也一臉平常的模樣:“聽說外頭來了很多客人,是押鏢的吧,押鏢的人特能吃,所以我想著難得咱們有這樣好的生意,所以打算去再采買點東西。”

    大鼠看著他,聲音有些陰沉:“是麼,我記得我可沒讓小樓他們到后面告訴大伙這個消息。”

    大金牙一僵,隨后若無其事地道:“啊,我自己剛才去茅廁的時候,聽前面的人說了。”

    大鼠盯著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身上的氣息讓大金牙很是不安,他看著大鼠:“大鼠哥這是怎麼了?”

    大鼠看著他,又看了看廚房里其他人:“他出去多久了?”

    廚房里人頓時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自家‘掌櫃’在演哪一出,只燒火的小工,喚作小才的少年倒是不曾想那麼多,從爐灶里起來抱怨道:“金牙大哥出去了快兩刻鐘,他讓我燒的鍋子快都燒糊了,害的咱又被虎頭罵。”

    喚作虎頭的光頭彪形大漢是廚房里的大廚,在看風部的時候跟著大鼠出去惹是生非的時候護陣打架,還有點愛好就是做菜,也是和大鼠有過命的交情,這會子看著情形有點不對,便立刻上前:“別這樣,都是兄弟,這是做什麼?”

    大鼠沒理會他,只朝廚房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擺擺手:“你們都出去。”

    其他人見大鼠神色有點不對,便猶豫了一會,還是轉身依次出去了,只虎頭還站在原地不動。

    大鼠看了他一眼了,冷冷地道:“你願意留下來也好。”

    虎頭想說什麼,但是大鼠卻目光一轉盯著大金牙:“你拉屎能拉兩刻鐘,嗯?”

    大金牙臉色也陰沉了下來:“老子就是拉屎拉了兩刻鐘,不行,大鼠,你想說什麼?”

    大鼠面無表情地道:“不想說什麼,只想告訴你,大家兄弟一場,老子不能容忍你們之中有人干吃里扒外的事!”

    大金牙頓時像是被踩了痛腳一般,橫眉豎目:“你他娘的說誰干吃里扒外的事,血口噴人!”

    虎頭也忍不住粗聲粗氣地道:“大鼠哥,這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大金牙和咱們是有過命的交情!”

    大鼠還是不理會虎頭,只直勾勾地盯著大金牙:“大金牙,你說說看,老子從房間出來,就看見你鬼鬼祟祟地從翻牆,順著牆壁上溜達下去,你不是在偷聽大人和老子的談話是在干什麼,你別以為老子不知道前些日子你偷偷摸摸出去是干嘛,肥龍給了你不少好處罷!”

    “大人……什麼大人?”虎頭一驚,隨后瞪著大鼠,又瞅瞅大金牙,心中瞬間打起了鼓來,難道是秋大人?!

    很快,他就得到答案。

    “你他娘的放屁,老子溜出去是去紅鴛樓找相好的鴛鴦去了,你他娘不出去睡女人,就連老子去睡女人也要管麼,老子在這個破地方夠壓抑了!”大金牙一跳三丈高,破口大罵。

    大鼠冷笑一聲:“鴛鴦睡一晚一兩銀子,你他娘的去睡鴛鴦的時候,順便把咱們弟兄都賣了,才換來肥龍給你的大把嫖資罷!”

    此話一出,大金牙瞬間發現自己失言了,竟忘了鴛鴦是頭牌,價格不低,按照他們如今拮據的生活水准怎麼也拿不出那麼多銀兩!

    這回就是虎頭也臉色那辨地看向大金牙:“大金牙,你哪來的錢。”

    大金牙先是僵了僵,隨后臉色變換莫測,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看了看大鼠又看了看虎頭,一咬牙道:“沒錯,這錢是肥龍給我的,就是為了讓我盯著兄弟們,但是我沒有出賣你和大鼠,其他兄弟我也沒有出賣!”

    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大金牙:“你說什麼?”

    他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了什麼,自己一直相信的過命之交,竟然會出賣兄弟。

    大金牙看著虎頭的模樣,瞬間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我說我只是幫著肥龍盯著你們,因為他說姓秋的一定會聯系你們,得把姓秋的那伙人一網打盡,咱們才能邀功領賞,才能平安回京城,咱們不能指望那姓秋,那家伙已經廢了,還連累咱們,他死他的,咱們不能……啊!”

    “大金牙,你他娘的說的什麼話!”虎頭越聽越氣憤,上前一步就要動手揍大金牙,卻不想他話音才落,就見大金牙驀然慘叫一聲,一把捂住劇痛冒血的脖子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站在身后大鼠:“大哥……你……。”

    大鼠手里緊緊地抓著一把染滿鮮血的菜刀,目光陰沉而痛苦地看著渾身是血慢慢軟倒的大金牙:“我們是兄弟,無義氣不兄弟,秋大人待咱們有情有義,你要看不上這份情義,你他娘的早點跟著肥龍滾,老子能忍你賭輸了錢,讓老子背債,甚至睡了老子看上的小寡婦,但就是容不得你他娘的吃里扒外地害恩人!”

    他頓了頓,一字一頓猙獰地道:“這麼多日子,我給過你很多次回頭的機會了!”

    說完,他滿臉猙獰地驀然再次抬手狠狠地又是一刀子劈在大金牙的頭上,頓時鮮血飛濺了滿牆。

    大金牙這一次一聲不吭,凸著兩只眼睛,滿頭鮮血地倒了下去。

    虎頭臉上也被濺了血,他呆怔地看著大金牙倒下,隨后看向大鼠,呆呆地道:“大鼠哥……。”

    大鼠提著菜刀,面無表情地隨手撈塊抹布擦了擦自己的臉:“不要叫我大鼠哥,我知道你們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們想要走,我大鼠看在過去情義的份上絕對不留人,現在馬上就滾,以后我跟著大人亡命天涯,你們自去享受你們的平安福貴。”

    說罷,他一把扔了菜刀,掀開門簾,果然看見方才廚房里的人都呆呆地看著他滿身鮮血地走出來,不少人的目光還落在一邊地上已經沒了氣的大金牙身上。

    大鼠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我已經召集了弟兄,咱們老地方見,你們之中誰想走馬上就走,誰想發財就去肥龍那里告狀,記得動作快點。”

    說罷,他轉身就往外走去。

    一干廚房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滿地血污回不過神來。

    伏在廚房頂上的寶寶默默地合了瓦片,暗自輕嘆了一聲,輕巧地掠回了秋葉白的房間。

    秋葉愛聽寶寶說完了事情的經過,神色有些復雜,轉身靜靜地看著窗外遠處的青山,淡淡地道:“終是為難大鼠了,人生漫漫,兄弟也好,姐妹也好,也許終究有一日終成陌路。”

    只是,不知她這一路艱險,誰又能陪著她到最后,誰又會離開。

    寶寶看著她窈窕的背影,上前一步,忽然站在她的身后,雙手從后往前圈住她的細腰,頭靠在她的肩頭輕聲道:“白姐姐,寶寶一定會陪您到此生最遠最遠的盡頭。”

    秋葉白一愣,隨后拍拍寶寶的手,溫柔一笑:“嗯,自然。”

    這個孩子,今天怎麼忽然這般多愁善感起來了,往日里總是為了表示距離,即使抱著她也不願意喚她白姐姐。

    他頓了頓,忽然又道:“白姐姐,你希望誰能陪你到此生最遠的盡頭?”

    秋葉白一頓,腦海里忽然掠過一襲白衣銀發的溫柔修長身影,但是那身影轉過頭來,看著她的卻一雙幽邃詭美異常的眼眸。

    秋葉白神色瞬間變得古怪,耳根子莫名地開始泛紅,見鬼了,為何她莫名其妙地會想起那個人!

    一定是那几日那家伙非要和她擠一張床上養傷的原因,每天半夜,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睡到他懷里去的,冷冰冰的,偏生又因為他受傷不輕,不能直接把他踹下床。

    “白姐姐?”寶寶清澈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嗯,我自然是希望和咱們藏劍閣的人一路共行。”秋葉白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寶寶從秋葉白的身后看著她微微泛紅的側臉,在側光下,細嫩的皮膚上有細短的透明茸毛,不若已婚女子開了臉的光潔,那是未嫁少女的臉,如柔軟的分潤的桃。

    可是,作為善于觀察人細微之處不同的易容高手,他知道他的白姐姐已經不一樣了,身段舉止里帶著一種奇特的柔軟,有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韻致,青澀卻又嫵媚,這種韻致,他只在曾經觀摩那些初嫁了、新婚期的少女身上看到過。

    經歷了情事的女儿家,似春風夏雨吹開澆灌過的花。

    寶寶忽然覺得心頭很疼,這種疼由來已久,隱沒在心頭,只是此刻愈發的明顯,可他知道自己是這世上最沒有資格心疼的人,他給不了白姐姐一個男子能給她的一切。

    他從跟在她身邊的那一刻,就明白她永遠和他都只能是‘姐弟’或者他會當她最乖巧的‘寵物’。

    寶寶沉默了許久,忽然輕聲道:“白姐姐,你心里有人了,即使那個人曾經被視為敵人。”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秋葉白一僵,瞬間有些無措,垂下眸子:“我……沒有,別胡說。”

    有人?有誰……

    若說是溫柔單純的阿澤,她尚且能應,但百里初……她至今不明白他那種執念里,到底是占有欲居多,還是別的什麼,教她如何回應。

    焰部里一名端著茶水過來的侍衛從沒有關勞的門縫里看著房內的兩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

    “哈秋。”

    明光殿里,一陣涼風吹入,殿上的人忍不住打了噴嚏。

    百里初擦了擦微微泛紅的鼻尖,顰眉冷眼看著一白手上托盤里一碗黑漆漆的藥:“吃了几日,無用也罷了,本宮竟感染風寒了。”

    一白看著自家殿下,悶聲道:“殿下,您這是心火郁結才如此。”

    自家殿下一早起來接到了跟在秋大人身邊的探子的回報,臉色就很不好,火氣大,今儿光玉碗都砸了三個,一干伺候的人全部都躲得遠遠的,就是雙白都閃了人。

    百里初冷哼一聲:“若你發現風奴背著你,抱個男人風花雪月,你心情可好?”

    殿下怨氣好大,一白想了想,老實道:“我會直接把她艸趴下了,就沒時間抱著別的男人風花雪月了。”

    百里初一頓,瞥著他,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嗯,這是個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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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14:37: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目標 中

    一白看著自家殿下面容上露出深思的神色,他心中忽然打了個突,他就是隨口說一下罷,他還沒有把風奴那丫頭整到手。

    算是向主子說謊麼?

    怕什麼,來什麼。

    百里初忽然抬起絨薄細致的眼皮看向一白:“你和風奴進展如何了,老妖婆那里等著要‘好消息’,只怕是要不耐煩了。”

    一白瞬間一僵,在百里初幽涼的目光下有些心虛地垂下眼皮:“殿下,屬下盡力,只是女子有孕之事,並非這般容易。”

    百里初看著一白,片刻之后,他微微挑了下精致眼角:“你過來。”

    一白陡然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背后冒出來,自家殿下用這種溫涼柔和的語氣讓人到他身邊去的時候,通常那個人就得有脫一層皮的准備。

    但是……不去的話,就得有脫八層皮的准備,于是一白還是很乖巧地走了過去。

    “靠近一點。”百里初淡淡地道。

    一白硬著頭皮半曲了膝又湊近了一點:“殿下。”

    “一白。”百里初看著自己面前這張陰柔俊美的面容,忽然伸出戴著手套的手箍住一白的臉,修長的長手指掠過他菱角精致的下頜:“早年地宮里看多了惡心的東西,所以本宮好容易得見光明,自然喜歡美好的物事,雖然不得不毀了你和雙白原本就生得極好的臉孔,但本宮還是給你和雙白捏了鶴衛中最漂亮的臉,本宮喜歡的自己的作品,想來你身邊的女人們也很喜歡是不是?”

    一白臉色微微發白,沉默著沒有說話。

    百里初垂著眸子一邊用目光勾勒著一白陰柔俊美的臉孔,仿佛在欣賞著自己完美的作品,一邊慢條斯理地道:“本宮不在乎你們身邊都有什麼樣子的女人,或者男人,但是別忘了當年你們在地宮向本宮承諾過什麼,永遠別騙本宮,嗯?”

    “屬下,知錯。”一白閉了閉眼,壓下面對百里初身上那種無邊的森寒陰翳時背脊泛起的戰栗,驀然睜開眸子,直視近在咫尺那雙幽沉冰冷如無邊無際暗夜的眸子,一字一頓地道:“誓言,永世不忘。”

    百里初看著一白,慢慢地勾起唇角,笑容冰涼莫測:“很好,這一次,本宮就當做你一時心軟,下一次,本宮就換一個人去完成這個任務。”

    說罷,他伸手仔細地替一白整理了一下衣襟:“好了,去罷。”

    一白恭恭敬敬地行禮,隨后匆匆地退出明光殿,等到他回到明光殿自己的住處外時,秋日冰涼的陽光落在身上,帶來一絲暖意,殿內所有無邊無際的暗冷和陰寒褪去,他才感覺背上的衣衫早已濕透。

    “一白,你是不是瘋了!”雙白冰涼的聲音忽然在一白身后響起。

    一白一驚,瞬間回過頭來看向身后的人,雙白正冷冷地站在他不遠處,雙手抄在胸前,冷冷地看著他。

    “身為死士,你居然對殿下撒謊,你忘了當年在地宮是怎麼向殿下宣誓的麼?”

    一白顰眉,忍不住鐵青了臉:“我當然明白,沒有殿下,就沒有今日的我們,活著走出地宮重新換了臉的那一天,我這條命就是殿下的,只是……。”

    “只是一時間不忍,一時間對風奴動了心?”雙白上前一步,妙目含冰。

    當年他們作為被扔進地宮讓殿下練手的祭品,能逃過作為祭品慘死的命運,除了靠著當時已經授香成功的殿下的庇護,還因為殿下重新給他們改頭換面,從此,他們所有人都成為殿下身邊最忠誠的死士。

    殿下從來不會虧待控鶴監的人,他們想要什麼,几乎就有什麼,女人、甚男人,一切物質的享受。

    作為死士,怎能隨意地對人動心!

    一白忍不住咬牙,沉聲道:“我只是不想去傷害一個為我們做事的人,風奴到底是無辜的。”

    雙白聞言,忍不住上前厲聲道:“你真是瘋了,別忘她是杜家的人,你要真的想幫她,最好的方法就按照殿下的要求去做,太后難道不會對風奴起疑,就算太后沒有對她起疑,你以為以燃燈妖尼的道行會看不出來她還是雛,你想過風奴被發現背叛真言宮的后果麼!”

    “我……。”一白瞬間渾身大震,他竟真的沒有想過燃燈妖尼生性淫蕩噬殺,真言宮中面首無數,她又修煉那些淫邪功夫,怎麼會看不出風奴到底有沒有按照她的吩咐去引誘國師。

    “殿下什麼時候考慮事情不比你我周全!”雙白忍下心中怒火,冷冷地看著他:“你要是還清醒,還記得當初在地宮里的誓言,便自行去刑堂領罰!”

    說罷,拂袖而去。

    一白看著雙白的背影,忍不住低頭揉了揉眉心,苦笑,他果然是糊涂了!

    至于動心,他是真的對那個丫頭動心了,還是覺得她可憐?

    只是這世間,誰不可憐?誰不在苦苦煎熬?

    他沉默了一會,眼中閃過復雜神色,轉身有些疲憊地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准備收拾一番,去刑堂找雙白領罰。

    他一生寧願粉身碎骨,都不可能背叛殿下,但是他這自以為是的心軟,卻已經觸及了作為死士的底線。

    只是,他才推開門,就看見桌邊坐著一道窈窕的女子身影,她細致單薄的眉眼一片平靜,見他推門進來,她慢慢地起了身。

    一白一愣,有些不自在地顰眉道:“燕子,你怎麼進來的?”

    她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

    風奴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淡淡地道:“我給你送點東西過來,你們的人讓我在這里等你。”

    一白看著桌上的精致的點心,他心中微微一動,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隨手取了一片點心送進嘴里,看著她挑眉戲謔一笑:“怎麼,你這丫頭可是對本奉主動心了,今日獻吃的,何日獻身?”

    風奴沒有答話,而是走到他面前,低頭看著他,目光平靜:“是。”

    一白一愣,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平日偶然調戲之語,這丫頭都是又羞又惱的,今日竟然會這般大方地承認,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吃錯藥了?”一白有些怪異地看著風奴。

    風奴搖搖頭,只定定地看著一白:“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可好?”

    說罷,她伸手直接解了自己衣衫上的帶子,一件精致的白色外袍瞬間落地,露出里面她只穿著肚兜和長裙的窈窕嬌軀。

    一白瞬間嚇了一跳,差點從凳子上摔了下去,他好容易穩住身子,立刻見鬼似地起身倒退了兩步,別開臉:“你作甚!”

    風奴緩緩地走了過去,一白被她逼得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脊背撞上門板,他退無可退,便看著風奴慢慢地把臉靠在他的胸膛上,幽幽地道:“你為什麼要躲我,一白,你不中意我麼?”

    一白只覺得她貼著自己的地方一片溫軟,只是那些溫軟于他而言如烙鐵一般熾熱得令人難以忍受,但是他才想伸手推開風奴,卻又觸碰上風奴細膩光滑的肩頭,瞬間又松開了手:“風奴……你……。”

    “我都聽見了,我不想死,也不想我家中人被連累,更不想去伺候國師,比起國師,我寧願那個人是你。”風奴閉上眼,一咬牙,伸手摟住一白的腰,不讓他推開自己。

    太后和宮主知道了真相,絕對不會放過她的,可她更不願意去伺候國師,所以一定要選擇一個得到她的人,她寧願是一白。

    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不歸路,她便一條路走到黑!

    誰都不給她活路,她就自己掙出一條活路來,就像秋葉白一樣,他能在四面楚歌之中憑借一己之力殺出一條康庄大道,都是人,那麼她也可以,!

    這麼想著,風奴一邊‘砰’地一聲將試圖離開的一白按在牆壁上,一邊直接伸手胡亂地扯他的腰帶。

    一白怔然了片刻,隨后伸手一把擒住她顫抖的手,低頭看著面前烏發披散,削瘦的少女,沉聲道:“你可想明白了,燕子?”

    風奴抬起頭看著他,眼眶雖然泛紅,但是眼眸里卻沒有一絲淚水,異常地堅定:“是。”

    一白眼角余光掠過她微微發抖的肩頭,神色閃過一絲復雜:“好。”

    隨后,他一彎腰將風奴攔腰抱起,向房內慢慢地走去,隨后將風奴放在了柔軟精致的大床上。

    “別怕。”他低頭輕輕地在閉著眼,滿臉蒼白的少女額上烙下一吻,順手扯下床邊的輕紗幔帳,掩去一片春色無邊。

    ……

    一個時辰之后。

    秋日涼風掠過床幔,隨后一只手撩開了床幔,一道高挑健碩的身形慢慢地坐了起來穿衣,忽然感覺身后一只柔軟的手扯上他的衣擺:“你去哪里?”

    一白一頓,低頭看向伏在身后纖細的人形,溫然道:“你先歇著,我去取就回。”

    風奴忍著身上的不適合,半支起酸痛的身子,紅著臉低聲道:“你是去刑堂麼,殿下沒有令你受罰罷!”

    一白頓了頓,點頭:“是。”

    “我不懂,你不是已經……。”風奴咬著唇角,臉色紅得要滴血來:“你已經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做了,為什麼還要自行受罰?”

    一白轉回臉淡淡地道:“身為控鶴監奉主,自當賞罰分明,豈可特殊行事,若是我有錯不受罰,以后如何馭下。”

    風奴抬起臉看向一白,他一頭烏發隨意地散落在健碩的上半身上,線條精致的側臉此刻在天光下看起來俊美而冷酷,卻也異樣的迷人。

    她痴痴看了片刻,見一白要起身,她便抱著錦被坐了起來,柔荑按在他肩頭,輕聲道:“我來為你束發罷。”

    一白看了看她緋紅的細致臉頰,原本小家碧玉的模樣,如今似初經雨露的嬌美梨花初開,別有一番韻致,他目光有些遲疑地落在她身上:“燕子,你可以麼?”

    風奴的臉更紅了,立刻點點頭:“嗯,我很好,一點事儿都沒有。”

    一白聞言,挑眉興味地道:“哦,看來是本奉主不夠賣力了。”

    風奴頓時惱了,窘迫地抬眼狠狠地瞪一白,卻見他一笑轉過身,背對她:“梳子在枕頭邊的小櫃子里。”

    風奴咬著唇,知道他在逗弄自己,卻也無法,只得紅著臉低頭去取那梳子來為他梳頭。

    ……*……*……*……

    “所有的人,都已經通知到了。”大鼠帶著秋葉白站在一處小山坡上,看著周圍正在圍繞過來的人群,在秋葉白耳邊低聲道。

    秋葉白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縣城郊外一處山林坡地,她看著許多人正如細細的溪流一般彙聚過來,最終環繞在山下,她撫了撫自己的黑紗錐帽,看著大鼠低聲道:“大鼠,有勞你今日辛苦,不論誰離開,我都不會强留。”

    大鼠神色復雜地看向山坡下的人,隨后有些黯然,但隨后沉聲道:“該走的人,留不住。”

    留來留去,不要說兄弟沒得做,也許終歸反目成仇,就如他今日斷送了大金牙的性命,也許終會有‘兄’弟來斷送他的性命,但是他不后悔。

    秋葉白同樣轉身負手看著山坡下的人影憧憧,目光落在遠處的浮云之間,神色微微沉了沉:“咱們活在今日,管不到明日,后日有人要如何,人心原本就是這個世上最叵測的東西。”

    不一會,所有人都在山坡下站定了,眾人隱約地看見大鼠領著一道纖修的戴著黑紗錐帽的人形站在山坡之上,大鼠神色肅穆,而那戴著黑紗錐帽的神秘人似乎來頭不小,身邊都有不少戴著鬼面具的侍衛在他們身后立著。

    而那些人戴著的鬼面具看起來實在是有些面熟,仿佛在哪里見過,于是一干紈绔們都暗自揣測起來,目光有些不安地在大鼠和那神秘人身上來回打轉。

    大鼠上前一步,一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隨后環顧四周,厲聲道:“弟兄們,咱們在停縣也有了不少時日了,等的就是有朝一日,秋大人歸來,大伙還記得麼!”

    “是!”大部分人都紛紛點頭,卻也有人陰陽怪氣地道:“咱們難道不是在停縣這荒郊野外躲避追捕麼,秋大人若是能回來,咱們還需要躲避官府追捕麼?”

    此人混在人群里隨便地說了一句,便多少地引起了眾人人心中的疑慮,有些按捺不住的地道:“秋大人已經許久沒有音訊了,聽說他在京城被抓了。”

    “是啊,咱們這樣若是一直等著,卻等不來要大人,怎麼辦?”

    “我擔心,家里的人已經被族人趕了出來。”

    “唉……。”

    秋葉白負手看著底下人,手指在身后比了個手勢,戴著鬼面具的寶寶立刻悄無聲息在她身后逐一記下那些起哄的人和憂郁不絕之人的名字。

    大鼠看著眾人,搖搖頭,隨后一抬手:“大伙安靜一些,我有話要說,今日咱們等的人已經回來了!”

    眾人瞬間一驚,隨后目光亂轉,最后還是落在了大鼠身邊的人影身上。

    大鼠對著眾人朗聲道:“沒錯,秋大人已經回來了,就在我身邊,今后咱們都有可以依靠的主心骨了!”

    大鼠話音落下之時,秋葉白抬手取下了戴在頭上的黑紗錐帽,看向眾人,淡淡一笑:“許久不見,大伙可好。”

    她用了內力發聲,雖然聲音不高,但是卻仿佛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一般,眾人都是瞬間呆滯住了,下一刻,皆齊齊不敢置信地大叫:“秋大人!”

    “是大人,大人回來了!”

    “真的是大人?!”

    “大人真的回來了!”

    一聲聲此起彼伏的驚呼之中,還帶有不少人激動的哽咽,難怪那些鬼面人看著面熟,根本就是大人身邊那些神秘的親衛,他們曾經在淮南路上都見過!

    寶寶眼尖,自然立刻掏出本子一一將下面面色真誠激動的人全部記下。

    “是,我回來了,我說過不會丟下大家!”秋葉白朗然一笑,看著那些激動的面孔,心中莫名地亦生出波動來,總歸有許多人沒有忘記你的好,這種滋味似春日播種,秋日有收一般,令人愜意。

    但是既然有人高興,自然有人潑冷水。

    “是啊,秋大人您回來了,這是准備帶著咱們亡命天涯麼?”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來。

    接下來又有人接話:“正是,不知大人,哦,如今不能叫您大人了,不知道秋兄弟可也是被家中逐出族譜了?”

    “秋大人可想好怎麼安撫你家中老小了,咱們家中老小又待如何?”

    這些聲音一出現,自然其他的那些激動興奮的情緒便立刻淡了不少。

    “你們別太過分了,大人既然能出現在這里在,就說明了大人是講義氣的人,沒有背棄咱們,當初咱們跟著大人在外頭吃香喝辣的時候,沒有人這麼多廢話,如今就慫包了只想著便宜占盡,什麼代價都不付出麼!”一個中年男子忍不住站出來冷聲道。

    几名跟著他的人也站出來冷眼看著那些潑冷水的人。

    秋葉白眯起眸子打量著那中年男子,總覺得此人雖然穿著極為破舊,但是身上的氣息卻並不平常,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銳利氣魄,連著他身邊的那几個漢子也是同樣如此,一身氣質與紈绔們格格不入。

    大鼠順著秋葉白的目光看過去,便立刻會意了,低聲在秋葉白耳邊道:“此人原本是出身威武大將軍常氏一族,原本是跟著老常公一員悍將,只是老常公去后,他得罪了家主,結果被隨意安了罪名之后,就被趕出了家族,也不得再入軍中從軍,還是老常公的舊部見他可憐,悄悄把他塞進了咱們看風部混口飯吃,平日最是清高不願意與咱們為伍,不想他留下來了。”

    秋葉白暗思,原來如此,估計當時她淬煉紈绔們的時候,他都遠遠地躲開來,只求完成任務,而不屑與他們為伍。

    她眸子里閃過一絲精光,低聲問:“他身邊那几個什麼人?”

    “那是他從軍中帶出來的同袍罷,手上都是有真能耐的。”大鼠也繼續低聲道。

    秋葉白點點頭,沒有再說話,看著底下人爭執。

    “喲,那是啊,老常你照被家族放逐了,常大公可是說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再把名字寫上族譜了,家里老娘都已經安置好了,再說這個話不覺得可笑麼?”

    一名看起來油頭粉面的年輕人陰陽怪氣地道,他一說完,人群中又有人繼續附和。

    “是啊,那几個家里都死絕了罷,自然不在乎!”

    這般話語說出來,老常和他身邊几個軍人出身的同伴頓時臉色都陰沉了下去,忍不住就想動手了。

    “你們他娘的放狗屁!”

    但此時,秋葉白清朗冰冷的聲音卻又再次響起:“沒錯,若是我說我這次來就是帶著大伙離開京城,另尋他處安置,各位家中老小,我只能給予一些安家銀兩,日后必定會還自己、還你們大伙一個清白,你們可還有人願意跟著我走?”

    此言一出,眾人瞬間嘩然,皆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覷,但是隨后立刻便有人干脆地道:“跟,為何不跟,這等明白的事情,朝廷都能將黑的說成白的,這樣昏聵的朝廷還有什麼值得咱們效力!”

    說話的首先就是那老常,他身邊的几個人也都齊齊點頭,臉上顯出悲憤的情緒來。

    此言一出,眾人或多或少地面上都露出戚然神色來,不少人當即表示要跟著秋葉白走。

    但隨后,方才那油頭粉面的年輕人則是冷聲道:“秋兄弟,你這是對朝廷不滿,煽動大伙跟著你造反麼?”

    “造反可是滅九族的罪名!”

    “就是!”

    這話一出,眾人都齊齊震了一震,造反?

    老常忍不住怒道:“這哪里就是造反了,不過是……。”

    秋葉白接了他的話,似笑非笑地道:“不過是一時間逼不得已,落草為寇暫時混口飯吃罷了,和造反有什麼關系,造反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咱們想都沒有想過,田玉,你們這些人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難不成整日里想著怎麼造反?”

    這些人中,不少人她都能叫出名字,這田玉原本是和周宇一樣的角色,只是周宇原本就是塊璞玉,但是這位就是個爛泥糊不上牆的。

    田玉瞬間就被噎了一噎,厲聲道:“你……你別胡說!”

    秋葉白不再理會他,只看向底下的人,緩緩掃視了一遍眾人,目光銳利冰冷逼得那些試圖起哄的人都默默地閉嘴,她一抬手,身后的鬼面侍衛們全部齊齊將背上的包袱解下,隨后往半空一抖,里面瞬間滾落下無數白花花的銀子。

    那些銀子如同一場銀雨,瞬間讓底下的眾人都驚住了,齊齊后退一步,這一次死真的鴉雀無聲。0

    秋葉白目光清澈地看著眾人:“共富貴易,共患難,你們任何人要走,我絕無二話,這些就是給你們的路費,算是補償我不曾帶大家奔赴好前程的補償。”

    她頓了頓,復又負手而立,沉聲道,:“只是留下來的人,我能承諾你們的就是既然昨日不會讓你們孤軍奮戰,從今往后,苟富貴,無相望,若患難,必定一肩並立同承擔,八千里路云和月,從此生死與共!”

    她的聲音依舊不高,卻擲地有聲,如風起天邊,攜著風云驚雷而落,深深地撞擊在每個人的耳膜和心中,激蕩出漣漪無邊。

    最先反應過來的就是老常,他立刻雙腿一並,抬手朝空中一拱手,行了標准地軍禮:“大人風骨實類老常公爾,老常公在世前,每與我等在戰場上遇到生死大戰,出生入死前,必有此等慷慨之語,身体力行,大丈夫既能擔得大人恩澤,自能受得起風霜,老常公已不在,我們都是受過大人恩澤的,若大人不嫌棄,從今往后,老常領著我們几個弟兄誓死追隨!”

    跟著老常的几人這齊齊單膝下跪:“是,誓死追隨大人!”

    場內一片寂靜,片刻之后,亦有人率先站了出來,朗聲道:“我大壯不會說什麼豪言壯語,你們忘了大人在淮南就教過咱們,是個男人,就要為自己選擇的路負責,何況大人當時難道不是為了咱們看風部能繼續存在下去,才被陷害到如今的地步麼,咱們都是男人,大人對咱們怎麼樣,咱們哪個心里沒有數!”

    小樓也站了出來,尖利著聲音道:“當初如果不是咱們的人惹是生非,又怎麼會連累大人!”

    不少人皆默默地走到了老常身邊,單膝跪下,慢慢地,人越來越多,不管那些說風涼話的人怎麼說,都有許多人跪到了老常身邊,最終一拱手,齊齊道:“吾等,誓死追隨大人!”

    聲音凌厲,震動山中,傳開久遠。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這些繆繆一百多紈绔子弟們這一跪,便是另外一個風云迭起時代的開端!

    秋葉白看著眾人,神色之中頗有觸動,抬手,抱拳:“多謝!”

    從今日起,她在京城算是真的有了完全屬于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用的心腹的人馬,再不是孤軍奮戰,只身靠著各種算計游離朝野!

    而尚且有繆繆十几人面面相覷之后,默默地看著滿地銀子發呆,只那田玉和几個與他一樣的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隨后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陣馬蹄聲,他立刻臉色一變,頓時變得得意起來,看著秋葉白冷笑:“秋葉白,老子告訴你,你就忽悠這些蠢貨吧,本少爺已經通知了肥龍大哥,京畿大營的人立刻就會將此處包圍,你最好立刻束手就擒!”

    他頓了頓,目光在秋葉白秀逸無雙的面容上停了停,露出個淫邪的笑來:“若是你乖乖的,看在你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爺說不得讓你回京城的路上舒服點,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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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14:38: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目標 下

    秋葉白看著田玉那猥瑣的嘴臉,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麼,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了,她輕嗤一聲,懶得理會田玉。

    但是她雖然沒有做聲,身邊的人卻是忍不得的。

    “你他娘的說什麼!”大鼠瞬間暴怒,就想從山坡上衝下去,更不要說在那田玉身邊的其他人,皆對著田玉怒目而視,齊齊都起了身,將對方包圍。

    田玉看著這個架勢,瞬間才發覺自己得意早了,犯了眾怒,只怕這一回下來,京畿大營的人還沒到,他就已經被這些人給生吞活剝了,他頓時慫了,慢慢后退,干笑:“我……我……也就是隨便說一說。”

    話音未落,一道人影已經瞬間躥了過去,一拳頭狠狠地揍上他的臉,直接將田玉整個人都揍飛了出去。

    田玉慘叫一聲,跌在地上。

    老常揉了揉拳頭,冷笑一聲:“老子也是隨便揍一揍你,很有意思罷!”

    他絕對不能容忍有任何人這般褻瀆自己認定了的主將。

    田玉捂住臉,在几個他拉攏的人七手八腳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狼狽地瞪著一干人等:“你們他娘的都給本少爺記著,一會子京畿大人的人到了,不要怪老子不看過去的面子!”

    他這般囂張的樣子,瞬間激怒了更多人,原本還有十几、二十個左右打算撿銀子的人都鄙夷地看著他,更不要說老常、大壯等人了,皆摩拳擦掌地打算過去收拾他。

    但就在此時,馬蹄聲愈發地逼近了,老常和大壯等人皆停下了動作,轉臉看向那滾滾而來的煙塵。

    大鼠臉色愈發地陰沉下去,為首馬上那人不是肥龍又是誰,而他身后跟著的那些人,不少都是他當初帶走的那兩百多人之中的。

    這個混蛋果然還是來了!

    倒是秋葉白,看著越發逼近的肥龍,依舊神色平靜地負手而立,她身后焰字部的鬼面侍衛們則是皆將手擱在了腰上的長劍之上,戒備地望著來人。

    肥龍領著過來,最高興的自然是田玉,他立刻興奮地跳了起來,也不用人攙扶了,捂住腫得如豬頭的半邊臉衝到路中間:“肥龍大哥,這里,這里,我抓到秋葉白和他的余黨了!”

    但是卻不曾想肥龍一路策馬過來,但是就在逼近他的瞬間,忽然一伸手,手上的馬鞭毫不客氣地狠狠朝著他抽了過去。

    那田玉哪里想到,自己盼來的不是救星而是煞星,一下子就被劈頭蓋臉地猛然狠狠抽打了好几鞭,他只慘叫一聲瞬間又滾倒在地:“啊……肥龍大哥……你……!”

    肥龍驀然地一拉韁繩,冷冷地看著田玉:“你他娘的給老子閉著嘴,秋大人也是你能夠褻瀆的麼,再讓老子聽見下一次,老子就把你的頭剁下來!”

    田玉瞬間氣短,抱著頭,奄奄一息地半伏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肥龍,結結巴巴地說不完話:“肥龍你……。”

    不光是肥龍,就是其他看風部的紈绔們也狐疑又警惕地看著肥龍。

    大鼠睨著一身京畿大營士兵打扮的肥龍,冷笑:“肥龍,你他娘的葫蘆里又賣什麼藥,假模假樣子的做什麼!”

    肥龍肥肉滾動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冷色,也沒有搭理大鼠,目光落在了站在山坡上的秋葉白身上,神色里閃過一絲復雜,隨后,他翻身下馬,對著秋葉白一抬手:“秋大人,別來無恙。”

    秋葉白看著肥龍,淡淡地道:“我很好,有勞你操心了。”

    肥龍帶來的人全部都做了京畿大營的打扮,一看便是投靠了本地軍方,原本都是一部同僚,甚至一同喝過花酒,一同挨了罰的弟兄們,如今涇渭分明地划分成兩邊,讓雙方的人馬視線交錯的時候,都極為尷尬和沉默。

    肥龍看著秋葉白,嘆了一聲:“大人,肥龍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你為咱們看風部做的事情,受的委屈,咱們都看在眼里,但是奈何情勢逼人,胳膊擰不過大腿,您也是個聰明人。”

    他頓了頓,目光掠過秋葉白身后那些鬼面人的身上,肥腫的細眼里掠過一絲精光:“肥龍從第一次看見您,就知道您也不是泛泛之輩,但是咱們這些看風部的人卻和您不一樣,他們都是尋常人,比不得您!”

    他鄙夷地看了眼身邊瑟縮著的田玉,沉聲道:“若是您真的還記當自己是看風部的頭儿,真的是條漢子……為了大伙未來和家中之人的安危,您還是跟肥龍我走一趟罷,衝著您教誨肥龍這許多事上,肥龍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在這回京城的路上為難您!”

    肥龍這話說得有情有義,倒也不算沒有道理,並且極為尊重秋葉白的,倒是讓原本對他充滿了敵意的秋葉白這邊的人稍微放緩了神色。

    秋葉白看他,忽然輕笑了起來:“肥龍,這些時日不見,你沒有變輕,倒是你的嘴越發利了起來。”

    她頓了頓,伸手比了比滿地散落的銀兩:“我已經將所有補償大伙的銀兩都撒在這里了,有人要走,我絕對不攔,並且發放這些銀子作為補償,但是有人想要留下,我自然也非常的欣慰,他們若是要跟著你走,我亦絕對不會攔。”

    肥龍一愣,倒是沒有想到秋葉白會來這一招,隨后目光落在銀錢上,又看了看選擇留下的那些紈绔們,卻見他們看都不看地上的銀子一眼,只警惕無比地做出攻擊的姿態對著他們。

    肥龍忍不住臉色陰沉了下去,隨后一轉臉看向秋葉白,怒道:“秋葉白,你真的打算和朝廷頑抗到底麼,你會害死咱們所有的人!”

    “肥龍,你自己背信棄義,就不要覺得別人都跟你一樣了。”小樓輕蔑地上前兩步看著肥龍道。

    肥龍瞪了眼小樓,伸手就去推小樓:“你他娘的小兔崽子,懂個球!”

    肥龍雖然能力很强,他也很佩服秋葉白,但他實在不認為秋葉白孤身一人有能力和杜家還有老佛爺他們斗,遲早不過是成為了斗爭的犧牲品,他若不是投誠了,自家娘親就要吃不了兜著走,如今他也不過是為了大伙考量,才做初這樣的決定,但是為何這種愚忠的家伙竟然能固執到這種地步!

    秋葉白忽然伸手一把攔住肥龍的手腕,淡淡地看著他:“肥龍,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和擔憂,你只管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肥龍對秋葉白多少心中都很有寫愧疚的,只是如今見秋葉白軟硬不吃,頓時也來了火,反手就扣住了秋葉白的手:“秋葉白,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讓京畿大營杜家的來看見了你這囂張的樣子,你……。”

    “我又如何?”秋葉白譏誚地看著肥龍。

    “你就死……。”他話音未落,忽然林子外又傳來一陣馬蹄聲,他立刻看了過去,果然發現不遠處又是一騎滾滾煙塵當面而來,他看著那招展的大旗,上面的虎頭符號瞬間讓他一驚:“是京畿大營的人!”

    肥龍瞬間有些緊張起來,他們身份特殊,在京畿大營並不得待見,今日他得了線報趕過來,原本一想著將秋葉白和他的黨羽擒獲有功,能換回自己在牢里呆著的家人,二來也想著不讓秋葉白落入京畿大營的人手里,畢竟對方絕對不會秋葉白客氣的,但他心中多少還是很敬佩秋葉白的。

    說話之間,那一騎人馬也已經瞬間衝到了秋葉白和肥龍面前,為首穿著校尉服侍的高大男子率先翻身下馬,冷冷地掃了一眼周圍,紈绔們看著他殺氣騰騰的樣子,都齊齊后退了一步。

    肥龍眼珠子一轉,也立刻賠笑上去:“蘇校尉,您來了,我正……。”

    卻不想那身材高大的校尉根本看都沒有看他一眼,而是徑自向秋葉白走了過去。

    秋葉白看著他走了過來,亦是沒有動絲毫,那校尉走到她面前,忽然‘唰’地一聲,單膝下跪,抬手對著秋葉白恭敬地道:“京畿大營,虎營校尉蘇淺見過提督大人,提督大人受累了!”

    在一片錯愕的目光和下巴掉的聲音之中,秋葉白淡淡地一笑,單手做了個扶起那校尉的姿勢:“蘇校尉請起。”

    那蘇校尉起來之后,恭恭敬敬地又道:“黃大將軍已經在營內備下酒席,恭候大人光臨。”

    秋葉白點點頭:“嗯,知道了。”

    肥龍等人先是滿臉的不敢置信,隨后他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地,臉色蒼白如紙,分明是秋日寒涼,但是他額頭上迅速地浸出了大片的汗滴。

    ……*……*……*……*……*……

    明光殿

    “小白這廝,整日里道貌岸然的樣子,卻是個滿肚子壞水的,這會子看風部的蠢貨們有好受的了。”百里初看著手里的奏報,指尖敲著藥碗邊,忍不住輕嗤了一聲。

    一邊伺候著的雙白看著自己殿下,默默地想,若是這兩位主子真的在一起了,也不知道這滿肚子的心眼是用在彼此的身上,還是齊齊對外,用在他們這些倒霉的‘外人’身上。

    雙白看著自家殿下心情很是不錯的樣子,他遲疑了一會,從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個袋子,雙手呈上:“殿下,這是秋大人讓人送給您的禮物。”

    “送給我的?”百里初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小白那丫頭居然會給他送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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