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hanslin

第八百四十一章 黑水的用法


        不過像極南境這樣，黑水匯聚成了「地底冥河」的情況還是頗為罕見的，根據鐵斧的報告，從扼喉沼澤到無盡海角，冥河的黏度不斷降低，死霧的濃度也越來越稀薄。其中黑水河谷算是數條冥河的交匯處，站在谷地高處，甚至能聽到腳下黑水撞擊的沉悶轟鳴。

        羅蘭推測地底冥河在流動過程中，也在不斷改變自身的成分——比如報告里描述的死霧，很可能就是黑水自身揮發出來的一種有毒氣體，或者是與地下某些物質反應所生成的結果。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麼在數百年的演變下，黑水河谷沒有因雷電或是人為縱火而化作一個巨大的火盆，以及扼喉沼澤有著入之必死的傳聞。

        覆蓋在冥河上方的死霧不禁阻擋了沙民的腳步，也隔絕了空氣，使黑水能穩定的向南流動。到了海角一帶，地下的暗河不知所蹤，只有少部分會因壓力的作用噴出地表，有的形成了熊熊燃燒的火柱，有的則化作細流和淺窪。而此時黑水已沒有了能令人窒息的死霧，正適合進行開採。

        面對這樣奇特的原油，因此羅蘭也不知道它究竟能分解出多少種油液來，只能先吩咐首席煉金師進行試驗，得出結果後再做下一步打算。

        如今從分離樣品來看，結果還是頗令人振奮的。

        「黑水的確能用來製作可怕的武器，但它的用途遠不止如此，」羅蘭一邊回答著凱莫的問題，一邊拿起玻璃杯仔細打量，「光是在燃燒熱值高這一點上，就大有文章可做，你以後會知道的。」

        對於這位直性子的首席煉金師，用未知的新事物吊著他便是最好的驅使方式。

        看到對方一副欲求不滿的模樣，他暗自笑了笑，「談談試驗吧，如果真要利用黑水，光靠幾個曲頸瓶和冷凝管可不行。和雙酸制取一樣，你得想個能大規模生產的法子。」

        石油分離的原理很簡單，幾乎算得上是最基礎的化學知識——通過加熱使石油化成蒸汽，然後導入分餾塔，利用混合液體中各類油液的沸點不同，使之依次冷凝，從而得到汽油、煤油、柴油、重油等成品。這個過程完全是物理變化，因此實驗條件下很容易就能做到。

        盡管後來的提煉技術越來越多樣，原油利用效率也隨之大幅增長，但最古典的蒸餾分離法依然能夠起效，在不講究生產成本的情況下，自然是首選之策。

        只是任何工藝一放大，其復雜程度就會成倍增長，如果想要進行工業化分餾，需要考慮的地方必然會多出許多，對於這點，凱莫.斯垂爾應該深有體會。

        老煉金師摸了摸鬍子，「唔……您說的這個我得再多考量幾天，另外，我需要女巫聯盟的幫助。」

        開始主動藉助女巫的力量進行科研實驗，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羅蘭點點頭，「有任何要求，派人告訴我，我會安排的。」

        「多謝陛下，」凱莫的眼睛轉了轉，「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哦？你說。」

        「當您用它們造出新的玩意時，能否讓我觀摩一番？」他的語氣里有著抑制不住的好奇。

        理論上來說，為了保密起見，這個請求是越界了的，就像負責提煉鈾礦石的工程師想要知道整個曼哈頓計劃一樣。不過羅蘭稍作思量後便答應了他，畢竟這能提高他的工作積極性，同時該時代也不存在能和無冬競爭科技水平的對手。

        「那你可得好好幹才行，」他指向那幾杯分餾出來的液體，「越早生產出它們，你就能越早知道答案。」

        「等等……這些您都需要？」凱莫詫異道，「雖說它們都可以拿來燒，但下層分餾出來的黑水恐怕還不如雪粉好使，煙味很重，火勢也不大，用去點燈都嫌嗆人。」

        這家夥估計還是想著炸藥那一套，把不活躍的油料和殘渣當成了廢棄物，羅蘭心想，的確上層的輕質油燒起來更猛烈，可實際運用起來也困難得多，缺乏添加劑的情況下，稍有不慎就會引發爆炸事故，並非一時半會能實現的目標。相反，他更青睞於下層的柴油和重油。

        前者就不多說了，極佳的內燃機燃料，哪怕工藝不到位、摻有雜質也能使用，最多就是冒黑煙、污染環境罷了——這在目前根本不算個事。

        而重油對於航海來說意義重大，是蒸汽船隻的首選。畢竟燒煤炭效率太低，在內河裡跑跑還沒問題，放進大海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光是從峽灣跑到西境淺灘都頗為困難。這也是羅蘭在無盡海角建立大慶港的原因之一：為航線上的蒸汽船提供補給。至於想要越過海線，進入大洋深處，那就必須得燒油才行。

        它同時也是對二次處理要求最低的一個，幾乎分離出來就能用，混著瀝青殘渣都沒關系，算是石油家族裡最不講究的燃料。

        當然羅蘭不會提前告訴凱莫這些，在沒有製造出成品前，他也沒確切把握能不能行，萬一說得煞有其事最後卻發現結果並非如此時，會有損他無所不知的形象。因此他只是聳聳肩，「所有油料，包括底部剩餘下來的油渣和碎屑，都要分類收集起來。我留著自有用處。」

        「是，陛下」首席煉金師撫胸道。

        「對了，」羅蘭走到實驗室門口時又停下了腳步，回身說道，「辦個輔導班吧。」

        「什麼？」凱莫愣了愣。

        「上次開農業大會時，我不是說要在中等教育課程中開設一門農學課麼，這樣即使把黃金二號推廣到全國，也有足夠的人手去實施。」羅蘭闡述道，「同樣的，開設新工廠也需要更多熟手——普及教育畢業後想要投身化工事業的還不少，先集中起來進行培訓，免得進廠後手忙腳亂，鬧出事故來。」

        這個做法相當於把進入大學後的專業分科，提前到中學就開始了——他早就考慮過，在沒有功夫培養全才的情況下，應盡快開展專業工人的培養。

        「陛下，這個……不應該由書卷大人負責嗎？」

        「她負責招人、分班、考核、發放薪酬，但導師得由化工部，也就是你這兒出。」

        凱莫鬆了口氣，似乎只要不讓他去講課就行，之前為了從羅蘭那裡換取《中等化學》而費盡腦筋招攬一批煉金學徒，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原來如此，陛下。我覺得那幾位從王都來的煉金師就很不錯，演講和拋頭露面都是他們曾經所擅長的，您認為呢？」

hanslin

第八百四十二章 雞鴨騎士


        普瑞斯迪薩最近的日子過得很愜意。

        為麋鹿家族效力的那段經歷仿佛是場夢境般，已變得越來越模糊，騎士的技巧和訓練早就拋到腦後，肚子也日益發福起來。為此他把衣服都新購了一遍，換成了更寬松的布褲與絲綢短袍，既方便行動，又不失「貴族」的風範——盡管他知道陛下的領地里已沒了真正的貴族。

        當然，騎士的生涯也並不是一場真正的夢，客廳里那副擦得蹭亮的盔甲就是證明。奇怪的是，還是麋鹿騎士時，他怎麼也看不慣這些甲胄，甚至想把它們統統賤賣給鐵匠；倒是轉頭為陛下效力後，他卻覺得這東西越發順眼起來。待在家裡的一大愛好，便是抱著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對著盔甲嘮叨那些“英姿煥發”的征戰往事。

        只是在這些故事中，普瑞斯決口不提萊恩公爵，就好像他一開始便是效忠於羅蘭溫布頓，是個無可挑剔的大忠臣一般。

        進入市政廳後，他的事業可謂節節攀升，抓住無冬城人口迅速增加的機會，城北的雞鴨養殖區域一擴再擴，如今已變成了一個規模極其龐大的家禽工廠。沒錯，他覺得自己一手締造的養殖場一點兒也不比那些生產機器的工廠要差上多少，自從陛下說出這個詞後，他立刻就把牌匾掛到了大院門口。

        如今無冬城裡這個廠那個廠如雨後春筍般冒出，已經成了市政廳最流行的詞匯，他自然也不能落後。

        畢竟光是雇工就高達百人，雞鴨總數更是近萬，每天吃的飼料和蚯蚓都需要好幾個籮筐來裝，這等規模放到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至於別人叫他「雞鴨騎士」，他不僅不在意，反倒樂在其中。

        現在工作步入正軌，普瑞斯也清閑下來——最初的那批學徒已學會分辨雄雌、如何給料、篩選雞仔等等事宜，還能順帶培養新人，無需他親力親為。而飼養家禽最怕遇到的雞瘟，又能被那位叫莉莉的女巫隨手驅散，場子想做多大都沒問題。他平日只用做做規劃，統計下數據交給農業部長即可。

        事實上，和他一同被俘虜的騎士，除了個別死硬分子，大多數過得都挺不錯。譬如他的上司塞尼達利，原來的奔狼騎士，現在已成為了部長，算是混得最好的一個。

        拂曉晨光則升任為中級教師，薪酬和他相差無幾，只是閑聊時菲林西爾特似乎談到自己已有了其他打算，不會一直擔任教師。不知道這位曾經的明星騎士之後會去哪裡就職，但想來總歸不會太差。

        還有哈隆、瓦爾薩、喀山等等……要麼繼續做教師，要麼開了店鋪，而他在閑暇之餘，也會和這些老熟人聚一聚，聊聊家常，或是談論工作、期望下將來。不過不是所有人都對陛下心服口服，譬如哈隆就十分不滿被俘騎士不能參軍的規定，聚會時總是一副鬱鬱不得志的神態。對此普瑞斯頗覺不以為然，誰都知道火槍威力驚人，換做是他，也不願把這種東西交到曾經的敗軍之將手中。

        至於他自己，則把目光對準了一年一次的授勛典禮——按照陛下對農業的重視程度，他覺得自己遲早會站在廣場的高臺上，接受眾人羡慕而敬仰的目光。親手接過國王陛下賜予的勛章不說，還有一百枚金龍的獎勵，這可比參軍有前途多了。

        哼著小曲來到市政廳，普瑞斯正打算和塞尼達利打個招呼再去養殖場時，部長卻叫住了他。

        「啊，你來得正好，陛下有事找你。」

        他腳步微微一滯，「什麼事？」

        「親衛沒說，只讓你來了先去一趟城堡。」

        「我知道了，」普瑞斯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心裡卻輕跳起來，農業動員大會剛過去不久，難道陛下想的和他一樣，要把他當作授勛榜樣來宣傳？

        懷著期待的心思，他走進城堡，接著在侍衛的引導下，來到了三層的辦公室前。

        「進來吧，」通報姓名後，門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我等你好一會兒了。」

        「農業部官員，普瑞斯迪薩向您致敬，」一進門，他便像騎士那般單膝跪地，握拳在胸道。只不過肚子上的肉略多了些，這個姿勢遠沒有之前做得那麼挺拔，跪下去的時候還差點把自己絆倒。

        「起來吧，」國王陛下端坐在長桌後，朝他笑了笑，「最近你的工作做得很好，連巴羅夫都贊不絕口，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我有一件新的任務想要交給你來做。」

        「您盡管吩咐，」普瑞斯站起身，畢恭畢敬地說道。

        「聽好了……這件事是機密，即使是市政廳中也鮮有人知，」對方的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而且它意義重大，關繫到無冬城今後的發展方向，一旦你接受，在我允許之前，都不能將看到的、聽到的透露給任何人。選你是因為在沒有先例的情況下你最合適，但也不是非你不可。如果做得好，不用擔心待遇問題，現在就給我個回答吧。」

        普瑞斯愣住了，他沒料到陛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不但跟授勛無關，似乎還準備把他置於一件十分棘手的事件中。

        哦，別提什麼重要性，什麼優渥報酬……這些在他眼裡就等同於麻煩，與王國機密牽扯到一起就更要命了。他下意識地想要推脫，話到了口中卻猛得咽住——等等，對方是誰？是無冬城領主，灰堡的君王啊！

        王想要臣子去做一件事時，需要商量嗎？除非後者早有造反之意，找機會躲進封地里不出來，否則怎麼都得接下這個命令，不然就等著承受國王的怒火吧。陛下沒有直接下令，不過是照顧他的情緒而已，還能真容許他推辭不成？

        普瑞斯不禁吞了口口水，就算這位溫布頓陛下特立獨行，和其他領主大不相同，每句話都出自真心實意，但自己之前怎麼說的？「您盡管吩咐」！

        剛信誓旦旦地表示完無事不可，轉眼就直言不想做或做不到？換作他是國王，哪怕當場不發作，心裡也會記住這個疙瘩，今後別說什麼上升途徑了，恐怕連普通的官員都做不成，更別提授勛典禮和那豐厚的獎賞了。

        普瑞斯恨不得當場抽自己一個耳光。

        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回道，「臣願意承擔此重任。」

        他不能失去這個職位，騎士身份和封地都已不存在，如果連官職都丟掉，也不再讓他負責養殖場，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此刻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便是陛下的那句話了——「在沒有先例的情況下你最合適」……這至少，算是對自己能力的一種肯定吧？

        「很好，」羅蘭露出笑容，偏頭對身側的空曠處低聲說了些什麼，隨後望向他，「那麼現在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哪兒？」普瑞斯在惴惴不安中下意識問道。

        「第三邊陲城，」國王挑眉道，「你有聽說過嗎？」

hanslin

第八百四十三章 忠臣的行事準則

        普瑞斯並未聽過這個名字，邊陲鎮只是因為礦山而建立的居住地，和「城」一詞完全搭不上邊，更何況還排到了第三號？在陛下來西境之前，這兒能稱得上是城的，也只有長歌要塞一處罷了。

        但當一行人進入北坡山腳下的地洞時，他才明白過來陛下指的是哪裏。

        他之前一直很好奇，為什麽建設部要在無冬城內修建一座類似堡壘的建築。這座由第一軍看守的要地位置未免也太怪異了點，背靠北坡山脈，東西兩側都離邊境有很長一段距離，怎麽看都不像是用來防禦外敵的，至於保衛陛下的城堡就更說不上了。

        他也曾問過一些市政廳的同行，回答都是不知道，還有人說，連那塊地方的施工隊伍都是由部長卡爾大人直接管轄，其他人無權過問。到了這一步，普瑞斯也就不再多嘴了，本身只是隨口一提而已，他可不想給自己惹上麻煩。

        沒想到他卻有親自踏足這塊軍事要地的一天。

        當看到明顯是由人工開鑿的地底通道，以及偌大的洞穴群時，普瑞斯驚訝得幾乎合攏不下巴。

        這到底是怎麽挖出來的？

        一年前此地還什麽都沒有，現在卻仿佛把整個山體都打通了一般，如此寬曠的地下空間，說是一座城市也毫不為過，但……這是人力能做到的嗎？

        他偷偷望了陛下一眼，心中的敬畏之情又加深了一分。

        萊恩公爵確實挑錯了對手。

        盡管雄獅執掌西境的十多年裏力壓各大家族，將貧瘠的邊境之地經營得有如鐵板一塊，手腕和實力都無可挑剔，可……他終究還是人吶。

        然而令麋鹿騎士更為震驚的還在後頭。

        乘坐拖車抵達一座平坦開闊的大殿後，兩名武士打扮的人圍攏過來。自從第一軍普及火槍後，就很少見過這般模樣的侍衛了。

        其中一人上下打了他兩眼，才轉頭向陛下說道，「這樣真的好嗎？」

        「我的領民遲早會知道這件事，與其一味隱瞞，不如慢慢接受，」羅蘭回道，「就先從市政廳的官員開始好了。」

        「那好吧……」那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擡頭朝穹頂揮了揮手。接著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悄無聲息地落在眾人面前。

        普瑞斯的心猛得一躥，差點沒叫出聲來！

        神明在上，這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望著眼前長滿觸須的肉瘤怪物，他感到背脊發涼，就算是來自地獄深淵的魔鬼，大抵也就這副模樣了吧！騎士想要後退兩步，卻發現雙腳已經不聽使喚，唯一支撐著他沒有立刻倒下的，大概便是依然鎮定自若的國王陛下了。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柔和的女聲並非來耳邊，而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尊敬的陛下，您好。」

        「你好，帕莎，」羅蘭微笑道，「蟲子們怎麽樣了？」

        「數量增長了不少，只要蘑菇充足，它們似乎就會一直吃下去。」

        「看來挺好養的。」

        「其實這件事您完全可以交給我們。」

        「等到大戰一起，你們分不出這麽多人手來，而且我要養的也不止千百只，早點讓他們熟悉也好。」

        普瑞斯目瞪口呆地看著陛下和那怪物談笑風生，就像在和普通臣民交談一般，而那怪物所展現出來的態度也頗為恭敬，完全不似魔鬼般咄咄逼人。如果書中的鬼怪都是這麽交談的話，也不至於令人聞風喪膽了吧。

        他深吸了兩口氣，好不容易令心跳稍稍平復了一些。

        不過陛下似乎打算讓他養什麽來著？蟲子？

        還有……這就是對方叮囑的大秘密麽？在北坡礦山腳下，隱藏著這樣一只聳人聽聞的非人異類？

        陛下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位……帕莎女士，曾經也是一名赫赫有名的領主，雖然被魔鬼種下詛咒，變成了現在這模樣，但內心仍然是人類，你無需害怕。」

        「領、領主？」普瑞斯楞了下才回過神來。

        「沒錯，」國王嘆了口氣，「邊走邊說吧。」

        然後他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像帕莎這樣的怪物還不止一個，四百年前她們曾經生活在蠻荒地，還建立起了自己的城鎮，但最終沒能敵過邪獸與魔鬼的雙重侵襲。大部分人都死在荒野之中，只有極少數逃到了西境。詛咒讓她們變成了怪物，並且永生不死，一直得背負著痛苦活下去。如今羅蘭溫布頓接納了這群倖存者，她們既是對抗魔鬼的盟友，也是灰堡治下的領民。

        「原來……竟是這麽回事，」普瑞斯喃喃道。

        「然而你也看到了，她們的外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不好的東西，所以這件事暫時只能列為最高機密，目前僅有極少數人知道。」羅蘭停頓片刻，目光一凝，「如果泄露出去的話，你應該知道後果。」

        「臣絕對會守口如瓶的，陛下！」普瑞斯連忙強調道。盡管這段奇聞比老奶奶口中的那些驚悚故事還要匪夷所思，但此時他根本不想去計較裏面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陛下說是什麽就是什麽，這是忠臣最基本的行事準則。

        「你明白就好，」陛下點點頭。

        肉瘤怪物……不對，是古代領主帕莎大人帶著大家穿過一條長長的通道後，回身說道，「我們到了。」

        展現在騎士面前的又是一個龐大的洞穴，光禿禿的地底陡然變得生機勃勃起來，先不說前所未見的植物和地下景觀，光是在蘑菇叢中爬來爬去的巨大蟲子，就足夠令他目不轉睛了。

        大概是一時間受到刺激太多的緣故，普瑞斯發現自己反而沒那麽害怕了。

        「這就是……您想要讓我養的東西嗎？」

        國王陛下似乎一直在注意他的神情，此刻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它叫橡膠蟲，可以分泌一種用途極廣的工業材料，其意義不亞於禽肉蛋食。探險隊在大雪山深處發現了它，於是把這種新物種帶了回來，可惜它只能存活於地底，因此便由居住在第三邊陲城的幸存者暫管起來。”說到這兒對方將話題一轉，“我聽說你為了飼養雞鴨，專門養了不少蚯蚓是吧？”

        「呃……是，」普瑞斯好半天才跟上陛下的思路，「這樣可以縮小它們的覓食區域，家禽長個頭的速度也會快上許多。」

        「而養這些蟲子跟蚯蚓沒什麽區別。我不是說飼養方法，而是指本質，」羅蘭擡腳踢翻一只趴伏在蘑菇上的橡膠蟲，後者倒地時才有了反應，拖著碩大的肚皮爬進了草叢深處，「它們沒有攻擊性，喜好的食物就是這些蘑菇，體形雖大，卻膽小無比，你不必擔心它會咬你一口，只用定時采集它們肚子裏的粘液就好。」

        「粘……液？」

        「見過奶牛沒？牛不是重點，重點是它產出的東西。」

        「您是說，擠出來嗎？」

        「如果你能找到擠的方法，那自然最好不過，」羅蘭無聲地笑了笑，「不過正如我所說的，蟲子並不是重點，殺掉再取有時候反而更快。反正它們繁衍得要比雞鴨奶牛快多了。」

        不知為何，普瑞斯忽然打了個寒顫，他隱隱感到，陛下並不喜歡這些對工業至關重要的蟲子。

        只是這個感覺一閃而過，對方眨眼間又恢覆了平常的語氣，「這個本子上記載著橡膠蟲的一些習性，」他遞過來一個包裹著硬牛皮封面的小冊子，「你可以對照著研究下，然後看看有什麽法子能讓它們快速成長，方便采集。我希望這個月就能看到成果。」

        「是，陛下，」普瑞斯咽下口唾沫，接過冊子，「可是只有我一個人的話……」

        「駐紮於此的第一軍會協助你的，」羅蘭微笑道，「好好幹，今年的授勳典禮上將會有你的一席。」

hanslin

第八百四十四章 同時送到的情報


        讓農業部來飼養橡膠蟲並不是羅蘭的一時興起，作為一個和石油不相上下的重要產業，自然是由自己來掌握比較好。如果不是擔心這些蟲子具有潛在威脅，他都不想把飼養場設在第三邊陲城裏。

        至於落難領主的說法，則是同巴羅夫、伊蒂絲等人討論過後的結果。比起統治人類的女巫帝國，女領主與覆滅城邦一說更容易被人接受。如今知道神意之戰和塔其拉真相的人僅限於市政廳高層，以及部分第一軍中堅，這對於宣傳即將到來的戰爭十分不利，但和盤托出又容易引起恐慌，因此經過修飾再一點點透露出去，給眾人一些心理上的緩沖空間，算是個不錯的折中選擇。

        為了保證統一戰線的穩定，他甚至想將女巫帝國的黑歷史永遠埋藏下去。倘若人類能在神意之戰中獲勝，等到考古學家重新發掘到這段失落記錄時，人們應該也不會再為歷史中的這個特殊時期而糾結了。

        把麋鹿騎士丟在蟲洞裏，讓他自個去研究後，羅蘭被帕莎請到了地下大殿中央。

        「她們回來了，陛下。」

        「誰？」面對這無頭無尾的一句話，羅蘭不禁挑了挑眉。

        帕莎沒有回答，而是擡起觸須，故作神秘地指向大殿一側的幽深通道。

        他偏頭望去，只見黑漆漆的通道中隱約有一抹白影在晃動，不一會兒，兩只體形巨大的吞噬蠕蟲從洞穴中鑽了出來，扭動著身軀來到他面前，張開了布滿勾齒的血盆大口。

        「陛下，您還記得我們嗎？」

        其中一只發出歡快的聲音。

        羅蘭微微一怔，「茉莉……和萊拉？」

        他當然不會這麽快忘記兩人的名字，那日離別時的景象依然記憶猶新。坦然地說出不後悔之後，登上了前往大雪山的水泥船。現在從她們的語氣聲中，依然能感受到那股不變的決心。

        「是，您果然記得！」

        「注意禮貌！」另一只用尾巴擠了下夥伴，「就算身體不同了，也別忘了我們是塔其拉的……」

        「蠕蟲？」茉莉故意道。

        「女巫！」萊拉嚷了起來。

        「她們也是剛剛才抵達無冬城，因為在休眠之前非常想要見您一面，我只好讓她們先在大殿一旁等候，希望沒有驚擾到您。」帕莎垂下主須，「塔其拉再次感謝您的幫助。」

        「不會，我也一直在等待轉化成功的好消息，」羅蘭不以為意地擺擺手，「只是……為什麽要休眠？」

        「因為蠕蟲載體的消耗太大了，陛下。」萊拉正色道，「平時的挖掘、運送工作芙蘭一人就能做，沒必要同時維持三只載體存在。來這兒之前，就算是芙蘭也得經常處於休眠狀態。」

        明明在轉化前，她和茉莉一樣都有著較為活潑的性子，現在卻感覺成熟了許多，仿佛靈魂轉移的瞬間，亦讓她真正成長起來。

        和菲麗絲等人相處久了，羅蘭才知曉，並非每一個塔其拉女巫都度過了如此漫長的歲月。一開始她們既缺乏載體，又沒有神罰武士軀殼，要麽選擇和三席之一的埃莉諾融為一體，要麽轉移至靈魂容器，進入沒有知覺的長眠。

        可以說，完整經歷了數百年時光的女巫屈指可數，等到墜星城建立教會，為她們提供軀殼時，已是後來的事了……菲麗絲更換過兩次身軀，保持在清醒狀態下的時間也不過一百五十年左右，還得除去最初那段茫然和不知所措的適應期，而這樣就已經算是遺民中的「年長者」了。

        茉莉和萊拉則算是最為年輕的一批，拋開熟悉操控軀殼的時間外，平常基本都處於沈睡狀態，實際年齡和心理年齡相差並不遙遠，有這樣的蛻變，不得不讓羅蘭心生感慨。

        而且最為難得的是，她們在成為吞噬蠕蟲後，也依然保持著人類時的那股勁頭，光這一點就超過了許多人。

        現在看來，聯合會能成為一統大陸的強大勢力，並非沒有緣由。除開能力，她們還有許多值得稱道的地方。

        「三只蠕蟲載體並不算多，如果要將絕境山脈打造成一道防禦屏障的話，」羅蘭望向帕莎，「讓她們都醒著吧，新的工程不久就會啟動，無冬城也有許多地方需要改建。不用擔心食物問題，市政廳會全力提供的。」

        「真的？」茉莉興奮道。

        沒有人喜歡一直長眠，特別是對於塔其拉女巫來說她們已經睡得太久了。

        「只要不是頓頓吃肉的話。」他攤手，「按照芙蘭的吃法，也就是一百來人的飯量罷了。」

        「既然您有計劃，那她們就交給您了。」帕莎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微笑著回答道。

        ……

        見過茉莉和萊拉後，羅蘭的心情莫名輕松了許多，他回到城堡，第一軍方面也送來了新消息。

        雪山爆破作業十分成功，暗河湧入大海的通道已被徹底炸塌，上漲的水面在吞沒遺跡後預計會繼續向西流動。除開一個繼續留守雪山、觀望水流改道情況的火槍營外，其餘士兵都會在近日內返回無冬城。

        這倒沒有出乎他的預料，當塔其拉女巫搜刮完地底遺跡、拿到吞噬蠕蟲後，探索行動便到了尾聲。

        如此一來，整個西境就暫時沒有後顧之憂了。

        不過當他拆開另一封信件時，不由得輕輕咦了一聲。

        這封信來自北地，卻不是通過飛行信使送達，而是駐防部隊讓康德公爵派人專程送來的，因此內容十分詳實，足足有四頁紙之多。信中詳細描述了赫爾梅斯聖城裏發生的變故，以及通天塔倒塌的消息。部隊指揮鷹面認為這是一個極好的進攻機會，考慮到聖城四周圍有厚實的城墻和巨型投石機，他希望陛下能調派一到兩個火炮班組增援北地，並願意為陛下拿下開春後的第一場勝利。

        讀完後羅蘭仍有些不敢相信，那個由聯合會墜星城一手打造的教會，就這樣崩潰了？

        這到底是對手放出的誘敵信息，還是確有其事？

        畢竟教會還擁有一定數量的神罰軍，將第一軍拖入巷戰泥潭也算最後的掙紮方式。他原本打算讓神罰女巫參與這場戰鬥，正好能彌補第一軍近距離火力不足的缺點；同時新武器迫擊炮也會投入使用，進一步壓縮敵人的藏身空間。可以說，羅蘭雖然把征戰目標定為統一全國，但實際上在意的只有教會。

        然而聖城內部如今已有了分崩析離的跡象？

        就在他打算召相關人員過來商量一番時，身後的落地窗戶傳來了輕敲聲。

        回過頭，夜鶯已經隔著玻璃直接將鳥兒拉進了屋內。

        從一臉茫然的信使腳上摘下密信，攤開碾平，羅蘭只掃了一眼便忍不住站起身來。

        「他怎麽敢？」

        紙條上僅僅寫著一句話。

        「晨曦之主安佩因預謀擾亂灰堡東境，聖城局勢不穩，奧托洛西已遭到監禁。」

hanslin

第八百四十五章 分巢之眼

        痛！

        很痛！

        難以忍受的劇痛！

        它煩悶地拍打觸鬚，將周圍的海水攪得一片渾濁，隱藏於體內的刃和足都瑟瑟發抖，顯然被它流露出來的怒意所震懾。 .

        痛並不是一種陌生的感覺。

        從誕生之初到成為分巢之眼，它不止一次與敵人戰鬥、受傷、吞併、進化，疼痛可以讓身體的反應更加敏銳，也是吸納魔力所必須的回饋。

        令它憤怒的並不是痛感，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

        它試圖將這個情緒與其他生命的反應對應起來，但很快發現那沒有必要。該感受蘊藏於絕大多數物種的本能之中，哪怕個體相距甚遠，在這一點上卻意外的相同。

        畏懼。

        它發現自己第一次品嚐到了畏懼之情。

        這令它有些不知所措，並下意識地暴怒起來。

        殺！

        殺了她！

        想要殺了她！

        那個沖進自己體內的渺小蟲子、那個空有些微不足道的魔力就膽敢向自己發起挑戰的蟲子！它遲早有一天要把她撕成碎末，將頭顱掛在骨架上，就像紅霧爬蟲所做的那樣。

        然而無論是怒還是懼，都不是成長所必須的情緒。此前它從不會為傷痛而感到恐懼，也不會因一時的挫敗而懊惱萬分，甚至……它以前根本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

        除了進化外，別無所想。

        進化比生存更重要，生存只是對個體而言，而進化卻是族群的升華。

        它意識到自己身上出現了一些問題。

        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光是思索這個問題，都讓它的腦袋疼痛難忍那道高熱的火焰不僅使它失去了三分之一的軀體，也令它的反應變得遲鈍無比。

        它需要時間。

        時間可以讓它的軀體重生如初。

        時間也可以讓它找到答案。

        它壓下心底的懼意、憤怒、和其他細微多樣、卻都是第一次體驗到的紛雜情緒，沈入了海底的泥地中。

        ……

        十多天後，它爬出藏身之地，將體內的刃和足全部釋放了出去。

        盡管在戰鬥中損失不少，但它並不在意。只要等傷勢完全恢復，隨時都能孕育出新的附庸。

        它餓了，需要吃的。

        同時自身的一些問題也有了結論。

        首先，它發現自己丟失了許多信息素，這些都是從各類蟲子身上奪取來的，可以為族群的進化方向提供幫助，收集它們亦是分巢之眼的首要任務。這一損失能夠理解隨著那聲巨響，它的身體被烈焰和熱浪沖得七零八落，其中就有部分用於儲存信息素的腦子。現在即使修補得七七八八，但沒了便是沒了，就好比戳破的水囊，事後補好也無濟於事。

        這倒不算什麽要緊的事，蟲子到處都有，丟失了再收集就是。

        何況最重要的紅霧多眼蟲沒丟，損失可謂有限。

        然而問題在於，它竟然失去了與主巢之母的聯系！

        這簡直不可思議！

        自從誕生之後，它的命運就和族群緊密地聯系在一起，這種關系不可分割，只要身處同一片水域，無論相隔多遠，它都能感受到主巢的存在。通過水波，它既可以傳遞收集到的信息素，也可以分享族群的進化指令。

        但現在都沒了。

        受傷後它幾乎沒有往這方面想過，等到意識流轉順暢，準備將多眼蟲的信息素傳播出去，才驚覺之前的不對勁感到底從何而來。

        即使是大洋潮落，水域歸一之時，它也聽不到主巢的呼喚。

        起初它懷疑是身體尚未重生完全的問題，可只要不是徹底死亡，任何從主巢中分離出來的個體都不會斷絕其聯系。經過反覆檢查，它發現自己的腦子有一部分居然和紅霧多眼蟲融合在了一起，而非完全的吞並。

        顯然對方趁著它虛弱不堪之際，做了一番最後的垂死掙紮。

        意識到這點後，它先是又驚又怒，但很快便平靜下來。

        低能蟲子就是蟲子。

        即使這樣也沒有討到一絲好處。

        它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多眼蟲的存在，相反，紅霧蟲子殘留下來的眼睛全部歸於它所有，通過這些奇特的魔眼，它能“看到”許多望向它的原始生命體。

        思考了好久，它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

        正是這部分融合讓它沒法再聯系上主巢，也讓它沾染了一些奇怪的“蟲子情緒”。

        例如畏懼。

        例如憤怒。

        還有……自我。

        按照上述結果，它本應該先返回天頂海域，將此地發生的一切告訴給主巢之母，再把自身也交給對方在水波傳遞不起作用的情況下，吞併可以完整地保留下信息素，從而幫助族群得到可用的進化指令。

        進化比生存更重要，這原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如今它卻猶豫了。

        在這十多天裏，它發覺自己所思考的東西比過去百餘年都要多，曾經無論是戰鬥、吞併、採集、還是成長皆如本能一般，而現在，這個本能似乎不復存在了……

        另一點便是，信息素的使用也沒有了限制。

        進化是一項十分慎重的選擇，所有巢眼收集到的信息素傳遞給主巢後，由主巢分析、篩選有用的片段，重構後再發布進化指令。進化也不單是巢眼的變化，大到主巢、小到刃和足這樣的附庸，都是如此一步步成長過來的。

        因此各個分巢之眼幾乎沒什麽區別。

        可它在等待身體恢復時，竟意外地使用了一段信息素來自一種能快速自癒的原始個體。正是因為這個緣故，至少需要數個月來修補的重傷短短十來天就得到了好轉，也令它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同之處。

        它已經不再是一般的巢眼了。

        足很快便拖回來了大堆食物，都是附近的原始水生體，或者按照蟲子的叫法：魚類。它們大多被刃幹凈利落地切去了腦袋，擴散出去的腥味必然會引來更多的魚，它要不了多久即能填飽肚子。

        這些低等水生體明明享受著和它們一樣的資源，卻依然處於競爭者的最底層。不知為何，看到這些沒頭沒腦送上門來的魚，它忽然聯想到了自己。

        既然已有了恐懼，它便不願再回到天頂海域，蟲子的情緒干擾了它，此刻，生存的重要性超過了一切。

        它害怕主巢之母將它吞併，也害怕那只飄忽不定的蟲子再次找上門來。

        它亦想向蟲子復仇，心中的憤怒並未消散，只是暫時掩藏起來。

        懼意和怒意交替出現，它發覺自己想要的還有許多，而這些都是以前從未考慮過的。

        若想實現這些，進化是唯一的途徑。

        將魚群吞入體內，它迫不及待地行動起來。

        之前它絕不會如此急切，所有巢眼都在幹著同樣的事情，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

        但現在不同了。

        接下來的採集、進化已與族群無關。

        這一次，只為了它自己。

hanslin

第八百四十六章 派别之争


        「奧托.洛西是灰堡的盟友，他不應該得到如此下場，何況這一次是擾亂東境，下一次呢？說不定就是越過邊界，大舉入侵我們了！」布萊恩大聲說道，「陛下，請下令吧！無論敵人有多遠，第一軍都會替您粉碎他們！」

        「大舉入侵？」巴羅夫挑了挑眉頭，「如果晨曦的軍隊能堂而皇之地進入灰堡境內，還要你們做什麽？」

        「總管大人，我只是舉例說」

        「不存在的例子毫無說服力，」巴羅夫打斷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通過外交手段解決的事情，為何要如此大動干戈？別忘了陛下今年的首要目標，你難道覺得一個輝光城貴族家的長子，比陛下的大典還要重要麽！」

        布萊恩一時語塞。

        「好了……都休息下吧，」羅蘭拍拍手，「先吃點東西，等下再接著談。」

        隨著拍手聲，門口的侍從立刻推著一列小車走進會客廳，於是眾官員吃點心的吃點心，上廁所的上廁所，緊張激烈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這樣的場景在三天長會裏已出現了多次，自打收到北地駐軍以及潛伏者希爾.福克斯的情報後，羅蘭便把相關官員都召集到了城堡，以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手下的官僚們已隱隱有了派別之分。以巴羅夫為首的市政廳一派趨向於保守作風，他們更希望把精力放在王國內、甚至是西境上，一步步擴充人口和實力，直至完成灰堡政權的統一。對晨曦之主安佩因.摩亞此舉展開報覆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現在。

        而布萊恩代表的第一軍，以及參謀部成員則傾向於激進派，只是其緊密程度完全比不上市政廳。前者大概是受到他訓練軍隊時所鼓吹的禦敵於境外，先敵發現、先敵摧毀等“新理念”的影響，堅持立即采取行動，給晨曦王室一個教訓，並救出遭受迫害的奧托.洛西；後者很大程度上僅是為了獎勵和封賞，才和第一軍站在了同一陣線上。畢竟不爆發戰爭的話，他們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加之參謀部中一部分人來自長歌要塞，對無冬城方方面面的了解遠比不上市政廳，擺論據講道理時常被駁得千瘡百孔，聲音就更顯微弱了。

        正因為如此，布萊恩好幾次發言都被巴羅夫輕而易舉地頂了回去。比起口才來，兩人的差距實在太大，會議開到現在，能在一群大臣面前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就很不錯了。畢竟火槍營長年紀不大，曾經又是邊陲鎮普通村民中的一份子，見識和經驗都存在欠缺，這點從雪山防禦戰的報告裏也能看出來。

        只有羅蘭不開口，從目前情況來看，激進派基本是被保守勢力吊起來打。不得不說，三年時間裏，巴羅夫的成長程度比他預期的還要出色，或許老總管在曾經的財務大臣手下已得到了充分的磨煉，所缺乏的僅僅是一個機會而已。

        唯一讓羅蘭意外的是，會議開了三天，伊蒂絲卻始終沒有發表過看法，而是一直保持了沈默。

        如果說大廳中還有能和巴羅夫一較高下的，也只有這位北地珍珠了。

        為了不讓兩人互相扯後腿，徒增內鬥損耗，羅蘭正式在市政廳中新設了一個部門，稱為防衛部，專門負責對外軍事事宜，順帶也把參謀部納入進來，使其成為了一個下轄組織。防衛部主外，安全局主內，基本就把灰堡的暴力機器框架給確定下來。

        當然部長還是由羅蘭兼任。在此之前，伊蒂絲只是作為巴羅夫的助手，待在市政廳學習處理事務而已，盡管表現優異，但現在才算是真正加入。剛入門就擔任部長，先不說升得太快以後賞無可賞，也容易給那些新人們留下一個“我上我也行”的錯誤印象。

        如今畢竟已不是以前那個人手捉襟見肘，隨便什麽人，只要稍微有點才幹，就能擔任主要官員的時候了。

        所以伊蒂絲目前算是一名防衛部的辦事員，和參謀一樣，同歸羅蘭管理。

        羅蘭知道這個看似從頭來過的安排絕對不會打擊到對方的信心，像北地珍珠那樣的人，應該能猜出他的想法。雖說離開了總管辦公室，卻也沒有了晉升的阻礙。因此像現在這樣正適合她發揮的場合，不應該任由巴羅夫壓制全場才對。

        這著實有些反常。

        他朝伊蒂絲的座位望了眼，發現後者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慢慢品嘗著杯中的混沌飲料，似乎巴羅夫的逼人氣勢與她毫不相干一般。

        果然是奇怪的女人。

        羅蘭聳聳肩，對一旁的書卷伸手道，「把今天的紀要給我看看。」

        「好的，」書卷放下鵝毛筆，遞過來一個硬皮本，「都在裏面了。」

        經過三天的討論，對於情報裏的內容，大家也基本有了一致的結論。

        寄出密信的希爾.福克斯依照慣例，將三件事情按重要程度做了先後排布，也就是說擾亂東境最值得警惕，奧托被監禁一事則沒那麽重要。由此可見，洛西家的長子在短時間內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安佩因.摩亞剛登基不久，仍需要輝光城三大家族的扶持。

        即使晨曦之主想找人取而代之，這個過程也不會太快，眾人認為至少需要一到兩年時間，奧托很可能會吃不少苦頭，活下來倒不難。

        其次，聖城局勢不穩的消息與北地駐軍的報告互為應證，基本可以確定為事實。只不過連輝光城方面都有了反應，或許意味著摩亞王室已打起了教會的主意。兩邊本身就有仇不說，誰都知道赫爾梅斯上儲存著教會數百年積攢下來的財富，若能趁機吃掉，無疑是個極具誘惑的選擇。

        最後，擾亂東境應該是指暗中挑撥和給予叛亂者支持，除此之外，鄰國能做到的極為有限。沒有人認為安佩因會率軍進入灰堡領地，那無異於自尋死路。但此事畢竟發生在灰堡境內，規模再小的叛亂都會給王國帶來損失，因此希爾將這條消息放在第一重要的位置上，倒也在情理之中。

hanslin

第八百四十七章 時機已到


        對於兩派來說，無論是收復東境，還是摧毀教會都沒有異議，這也是之前會議早就納入計劃中的事情。

        唯一的分歧在於何時報復晨曦。

        由於之前羅蘭所表露出的鮮明外交態度，這次總算沒人提各退一步，就此揭過的做法。但市政廳官員仍希望等到大典結束之後，再「名正言順」的進行交涉，並不排除使用武力。顯然邪月時的那場未來規劃大會給了他們足夠的誘惑和動力，都想著盡快擁護四王子登基，成為名副其實的灰堡之王，而他們也能從地方官員，成為真正的王國大臣。

        若要深入晨曦作戰，需要調動大量軍隊和資源不說，登基大典顯然也會受到影響。沒有哪位國王在登基時會派出自己的精銳幹將，然後簡單潦草地完成加冕儀式，那樣無論對誰都不好看。

        當然，最終的決定權仍取決於羅蘭。

        三天時間裏，他只是看著大家討論，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傾向，和之前口述外交信時的強硬態度判若兩人。也正是因為他的沈默，才讓眾人有了激烈的辯論空間。

        倒不是他改變了初衷，而是在等待一個時機。

        一個能以最小代價，來獲得最大收益的機會。

        待到傍晚時，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房門。

        看到來者是安德莉亞時，他稍稍鬆了口氣。

        總算是來了。

        如果她不主動前來，就只能由自己去找她了。那樣效果無疑會差很多，而且能不能成還兩說。

        「喏，魚乾，」夜鶯現出身形，遞給她一片蜜汁烤魚。除開溫蒂外，對方可以算是少有能從夜鶯手上分享到零食的女巫了。

        這大概便是貴族之間的相互吸引？

        「謝謝，」只是安德莉亞的興緻看起來並不高，她接過魚乾後收入口袋，然後撫胸行禮道，「陛下，我……」

        說到一半時，她又停了下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好。

        「你希望我救下你的兒時夥伴，奧托.洛西，對吧？」這種時候羅蘭不能再讓安德莉亞猶豫下去了，萬一她改變主意，這些天豈不是白等了？

        另外他也隱隱猜到了對方的遲疑之處，有一點可以肯定，奧托與她之間應該是單方面的暗戀關系，正因為如此，她才不知道該用什麽立場來說出這個請求。孩提時的玩伴？這麽多年過去了，安德莉亞並不懷念在晨曦王國的過去，畢竟奎因伯爵發現她是女巫後，沒有護下她，而是直接偽造了一個意外死亡的結局，這種回憶實在算不上有多美好。

        上一年冬天奧托來訪無冬，安德莉亞的表現就很明白，顯然不想再和過去牽扯上關系。如今找上門來，恐怕只是因為單純的善良和過意不去而已。

        「是……」她深吸了口氣，緩緩點頭道。

        「但在會議上，你也聽到了大家的討論，如果要逼迫安佩因就範，至少需要三千人以上的軍隊，加上進攻聖城的部隊，則會增至五千左右，這已經是第一軍八成的力量了。」

        盡管存在分歧，市政廳和參謀部仍做出了一份粗略的規劃。由於赫爾梅斯高原和晨曦王國都沒有與灰堡直接相連的水系，補給只能靠馬車和人力，後勤隊伍的人數高得驚人。加上剩下兩成需要留守王國各境，以至於第一軍沒有餘力駐軍占地，只能打完就走。綜合算下來，絕對是一個虧本的買賣。

        「這還只是人，算上物的話……各種損耗、車馬費用、糧草開銷」望著安德莉亞越來越為難的神情，羅蘭準備再加一把火時，聲音忽然頓住。

        「陛下？」金髮女巫不由得楞了楞。

        他不是察覺到了不妥之處，而是夜鶯在他背後狠狠掐了一把，然後用小到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你就不要逼她了，直接說不行嗎？」

        「咳咳……沒什麽，」羅蘭咳嗽兩聲，「這只是客觀情況，但通過一些主觀努力，劣勢也不是不能被扭轉，只是……這得看三大家族願意做到什麽程度。」

        「三大……家族？」

        「很明顯，王已經不再信任他們，單靠我們或許能救下奧托，但這也會引起摩亞王室與洛西家的徹底決裂。哪怕安佩因被趕下王座，下一位晨曦之主難道就會忘記這一切？」羅蘭摸著下巴道，「面對魔鬼這樣的強敵，我沒法在鄰國上投入太多精力和人手，決定晨曦走向的，最終還是他們。」

        安德莉亞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您請繼續說。」

        「必須要有人來取代摩亞王室。」他一字一句說道。

        「……」對方沈默了小會，「原來如此，您有計劃了嗎？」

        不愧是大世家出身的女子，羅蘭心想，面對顛覆王權這種事也能面不改色，接下來的談話無疑就簡單許多了。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有沒有興趣成為晨曦之主？」

        「陛下？」安德莉亞這次終於露出了訝異之色，「不……我不想離開」

        「離開什麽？」

        她咬了咬嘴唇，「不，沒什麽……我是說，我對輝光城的王座沒有興趣。」

        羅蘭有些意外不是她不想成為晨曦國王，而是她所表現出來的神態，分明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樣，這在舉手投足間總是充斥著優雅感的安德莉亞身上可不多見。

        有什麽東西比成為一國之君更令人不舍的麽？

        羅蘭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好在他還有備用計劃。

        「那你的父親呢？他願意站出來嗎？」

        奎因家作為最優選擇的原因除了本身實力強過另兩家外，同時受奧托和奧羅喜歡的安德莉亞亦是關鍵。可以說，她的意見從某種意義上更能代表三大家族。

        按照無冬城的教育水平，培養出來的人手還不夠王國境內用的，徹底控制晨曦不太現實，扶持一個傾向灰堡的政權更方便。如果安德莉亞同意這個方案，他便無需付出太多代價，也能得到鄰國的資源。

        「當然，其他兩家亦不會毫無所獲，這場權力變換會讓所有參與者都成為贏家，更重要的是，壓在你們頭頂的威脅將不覆存在。」羅蘭緩緩說道，「如此一來，無冬也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投入軍隊和財力，只需協助奎因家完成這一更替即可。」

        這一次安德莉亞倒沒有猶豫太久，稍作思考後，她便答應下來，「我想……父親他會答應的。」

        稍稍頓了頓，她又重覆了一次，「不，他一定會答應的。」

        當對方說出這句話時，羅蘭便知道，她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時機成熟了。

        「那麽無冬很快也會采取行動，放心吧……奧托.洛西不會被關押太久的。」

hanslin

第八百四十八章 純潔者的任務

        「我還以為你會打算自己來當這個晨曦之主呢，」等安德莉亞離開後，夜鶯撇嘴道，「原來那天居然不是在開玩笑，你真想扶持她做女王？」”

        「你又不是分辨不出來，」羅蘭聳聳肩，「至於我嘛……」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從人才欠缺到通訊效率，從時間緊迫到資源有限，最後只化作一句，「終究是鞭長莫及啊。」

        「是麼……」夜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過放心吧，安德莉亞還是很靠得住的，奎因家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看不出來，這兩位貴族女巫還真是惺惺相惜，羅蘭心裡暗笑。不過夜鶯曾寄人籬下，政治眼光比起前者來到底是差了一截。這跟家族差不差沒有關系，只要不是愚忠，能有一步登天的機會，還不用付出太多代價，大多數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只是他並沒有將這些說出來，畢竟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夜鶯實在是太可愛了。

        就在此時，辦公室外再次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吧。」

        房門應聲而開，出現在門口的居然是伊莎貝拉。

        羅蘭也有些意外，按道理她不屬於女巫聯盟的一員，沒辦法正常出入城堡區，不過看到門外愛葛莎的身影後，他大概明白對方是如何找上門來的了。

        「陛下，」這位原屬於教會的純潔者躬身行禮後，直入正題道，「我聽愛葛莎說，赫爾梅斯教會快要崩潰了？」

        若不是她的表情頗為嚴肅，羅蘭還以為她是來給教會老伙計求情的。

        「情報上是這麼說，具體情況還在調查中。」雖然不大明白冰女巫把這些事透露給對方的目的，但他還是本著不妨看看的想法點頭道，「無論是寒風嶺還是晨曦西部，都出現了教會的逃民。從他們的口供中得知，代表聖城信仰的大教堂似乎在一夜之間倒塌了。」

        「我希望您能派遣一只軍隊前往赫爾梅斯，而且越快越好。」

        「理由呢？」

        「您還記得我之前提到過的，那多達數十萬的狂化丸嗎？」伊莎貝拉沉聲道，「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存放藥丸的倉庫地點，但應該不會太少……如果泄露出去，恐怕會對您之後的計劃產生不利影響。」她頓了頓，「而且這些東西對神意之戰也有不小的幫助，最好是把它們統統收集起來，運回無冬城。」

        羅蘭這時才想起來，對方提供的情報裡確實有這麼一回事，潔蘿似乎打算將所有人類集結起來，與魔鬼大軍一決死戰，其殺手锏便是海量的狂化藥丸。由於他根本瞧不上這些毫無潛力的藥物，因此倒把此事拋到了腦後。

        但現在情況已變得不大一樣起來，伊莎貝拉說得沒錯，如果有人將藥丸擴散出去，落到灰堡貴族或者晨曦王國、甚至是黑街老鼠手中，都會造成不小的麻煩。對付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或許不行，但用來攻擊他派出去的官員，以及地方政府卻足夠了。

        「藥丸都存在哪裡？」他望向伊莎貝拉。

        「分散在赫爾梅斯高原的隱秘倉庫裡，我很難說清楚它們具體所在的位置，」後者猶豫了片刻，「如果您相信我的話，請讓我跟隨軍隊一同前往。我曾是教皇的代行者，這個身份應該可以緩和崩潰速度。倘若內部瓦解得太快，就算是軍隊也很難控制住逃亡局勢了。」

        「可誰知道你會不會利用身份做出一些別的事情，」夜鶯出聲道，「比如偷偷放走那些教徒什麼的……他們之中有你的熟人，對吧？」

        「你知道我沒有欺騙陛下，」伊莎貝拉搖搖頭，「潔蘿已經證明了誰才是神的寵兒，我沒必要做那些徒勞之事。若有需要的話，軍隊也可預先設下陷阱，由我把教徒引入其中，再統一消滅。維持秩序的方法除了以身份約束外，徹底殲滅對手也是一種可行之舉。」

        「呃」夜鶯不由得一滯，低聲啐了一口，「還真是純潔者的手段。」

        羅蘭不禁也有些感慨，能堵得夜鶯一時說不出話來，對方毫無疑問是認真的。雖說伊莎貝拉在那天向他表示了徹底的臣服，但這是建立在他能對抗魔鬼的基礎上。她和大多數女巫不同，所接受的教育也是純潔者那一套，只要能達到目的，並不怎麼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裡。

        他思索了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我可以讓你隨第一軍一起行動，不過戰鬥方面你無需插手，找到那些藥丸，然後就地銷毀它們就行。」

        「陛下，」她皺眉道，「盡管狂化藥物會透支性命，但在殊死一搏時……」

        「不必多言，」羅蘭伸手打斷了她的話，「說到秩序，我還有一個任務想交給你。」

        伊莎貝拉立刻低下了頭，「您盡管吩咐。」

        「舊聖城裡還有好幾座修道院……對吧？」

        「是，不過裡面已經沒有女巫了，」她想了想，又改口道，「也許上一年邪月會出現覺醒者，不過活下來的幾率並不高。」

        「沒有也沒關系，把那些孤兒都放出來，照看好，然後帶回西境。」

        她愣了下，「所有人？」

        「沒錯，你來負責。」羅蘭點點頭。

        如果說純潔者的理念是完成任務而不在意他人性命，他很想看看當執行要救人性命的任務時，純潔者能否依然貫徹這一目標。以前發生過的事情他無法改變，但他不希望對方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

        「這個要求並不是毫無理由，同時也得多謝你提醒我，倘若上層失去了維持秩序的能力，修道院很可能會變成一座人間地獄。而無冬城需要大量勞動人口，女性也可以得到合適的工作，我記得教會會對孤兒展開基礎教育吧？所以她們都是極佳的苗子，不應該無人問津地餓死在高牆之中。我要你把她們帶回來，盡可能一個都不少。」

        伊莎貝拉沉默了許久，「那得需要很多糧食。」

        「會有人為你准備的。」

        純潔者眼中浮現出了復雜的神色，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在她被宣布赦免，並褪下鐐銬、得到有限自由的那天，也露出過同樣的神情。

        如果能聽到她的心聲，那麼最大的一定是「為什麼」。

        但她什麼也沒說，而是緩緩彎下了腰。

        「遵命，陛下。」

hanslin

第八百四十九章 國王之令


        伊蒂絲回到住所，脫下外套，隨手丟在門口的衣架上。

        客廳裏傳來的濃郁鮮香讓她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幹燥的唇舌中頓時湧出了唾液。

        防衛部開會的時候尚不覺得，現在才發現肚子已經咕咕直叫了。

        「今天怎麽這麽晚？」科爾的聲音先到，隨後方從門框後探出頭來，手中還握著一柄湯匙。

        「馬上就要開戰了，防衛部要做的工作當然比較多，特別是涉及到晨曦方面，情況就更加複雜。」她甩下皮靴，換上柔軟的襪套，走進客廳，「以後再回來這麽晚，你就先吃吧。」

        「我倒無所謂啦，」科爾撇撇嘴，「不過陛下不是還沒決定要不要管晨曦之主的事麽？現在就做計劃，萬一他采用了巴羅夫那邊的策略，你不就白忙活了嗎？」

        「你真覺得他沒有任何想法麽？」伊蒂絲路過弟弟身邊時順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羅蘭.溫布頓可不是一位全憑手下拿主意的國王。」

        「你又看出什麽了？」科爾好奇道。

        「想知道的話，就得付出代價。」她掃了對方一眼，後者身子頓時一顫，不再接話了。

        餐桌上擺著兩菜一湯，其主料都是無冬城的特產鳥吻菇。最近不知道是採摘的獵戶多了，還是發現了新的來源地，這種味道極為鮮美、又包含汁水的蘑菇開始大量出現在便民市場裏，同時價格不升反降，隱隱有了取代肉類的趨勢。

        可惜鳥吻菇由於其肥美的特性難以長期儲存，不然拉到西境之外，又是一項極好的買賣。

        伊蒂絲將一片烤蘑菇放入嘴裏，略帶焦香的菇蓋和融化的黃油完美地接合在一起，酥脆的聲響過後感覺整個口腔都被汁水填滿，讓她滿意地長哼了一聲。

        不得不承認，她之前有些小看了這位親弟弟。

        除開不擅武力、優柔寡斷之外，科爾在學習方面的天賦超出了她的預期。就好比烹飪，這些蘑菇的做法他只在陛下舉行的宴會上吃過一兩次，做出來倒也像模像樣，沒有靈巧的心思可做不到這一點。在市政廳的文書工作也是如此，剛上手數月不到，就已經作為正式記錄員出現在領主城堡的重大會議上，這個速度已經超過了許多同齡人，換作北地那幫自認為優秀無比的貴族子弟，也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還十分聽自己的話。

        想到這裏，伊蒂絲便覺得晚餐更加美味了。

        畢竟，手下能力越強，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更容易。

        「姐……」吃到一半時，科爾又忍不住開了口，「這幾天的大會上，你為什麽不發言？」

        「嗯？」她放下勺子，挑了挑眉毛。

        「羅蘭陛下問的都是你擅長的東西吧？既然你看出了陛下的意圖，為何不替他說出來？」科爾嘟囔道，「你沒看到巴羅夫望向你的神情嘛……那得意洋洋的笑容都快溢出來了。」

        「這也是秘密，按照慣例的話」

        「呃……」他低下頭去，露出了左右為難的表情。猶豫許久後，才搖了搖頭，似乎想將自己的好奇心壓進心底。

       「不過看在這頓味道還算不錯的晚餐份上，就當作你已經付出代價好了。」伊蒂絲微微揚起嘴角，「你對女巫聯盟裏的安德莉亞知道多少？」

        「安德莉亞？」科爾想了一會兒，「她的名字沒有在排班計劃上出現過，能力也……」

        「跟能力無關，」北地珍珠打斷道，「你不清楚也正常，她是戰鬥女巫，平時又很少露面，只有少數人才知道她的來歷。據我所知，安德莉亞是一位晨曦貴族，還是家世還頗為高貴的那種，而且跟奧托.洛西是舊友。知道這點後，其他就能大致有個推斷了。」接著她將自己的猜測簡單說了一遍，「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不能在會上開口了？感情牌一旦揭開，原本能成的事都不行了，陛下還不得把這個責任怪在我頭上？」

        科爾瞪大了眼睛，「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你以為我申請去大雪山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說過的「只有上過前線的人才適合擔任重要官員」這番話？那只是其中一個緣由罷了，」她攤手道，「如果沒有這場同行，平時想要近距離接觸女巫可不容易。」

        科爾皺眉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不，不對……假設你打聽到的消息都是正確的，又怎麽能肯定陛下就一定會選擇安德莉亞作為解決晨曦問題的捷徑？這之間根本沒有必然聯系啊！他就不能想著優先收覆王國，把登基大典擺在第一位嗎？」

        「的確沒有必然聯系，不過注意到陛下在大會上的舉動，讓人想不這麽理解都難」伊蒂絲信心十足地說道，「三天時間，他一共望向安德莉亞十七次，而後者既不是市政廳的官員，也不是決策的關鍵人物，如果不是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麽的話，那便一定是有所圖謀了。」

        「你……連這都記下來了？」

        她端起湯碗，擺出開會時模樣，「就像這樣，用余光即可。陛下一定沒想到，他在盯著安德莉亞時，還有人在時刻注意著他。」

        「……」弟弟神色古怪的抽了抽嘴角，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麽？」伊蒂絲冷聲道。

        「不、咳沒什麽，」科爾連忙搖搖手，「我是想問，那大會結束後，你去找安德莉亞談話，也是為了這事？萬一猜錯了該怎麽辦？」

        「哦？」她揚起眉毛，「你看到了？」

        「我本想問你什麽時候回來，不過……你似乎只在她面前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因為我不需要將這些猜測一股腦說出來，既然是感情牌，只用在背後輕輕推一下就行。」伊蒂絲不以為意道，「陛下是位十分仁慈的君王，何況還和奧托爵士有過一面之緣，只要你開口的話，他十有八九會答應救下對方」我就提了那麽一句而已，猜對了也算是幫了陛下一把，猜錯了嘛……」她微微一頓，「誰會在意晨曦貴族是死是活嗎？」

        ……

        隔日，例行召開的大會僅僅半天便宣告結束。

        沈默了三天的羅蘭.溫布頓沒有再繼續聽取大臣的討論，而是一開場便宣布了自己的決定。無冬城將兵分兩路，一路從寒風嶺進入赫爾梅斯高原，另一路貫穿東境後直抵王國邊境，一西一南夾擊晨曦，爭取在夏末秋初之際會師輝光城。

        這番旨意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爭辯，齊聲領命，哪怕是保守意見方面的領頭人巴羅夫，也當作自己從沒說過之前的那些話一般，撫胸應諾。

        整個西境瞬間忙碌起來。

hanslin

第八百五十章 獨行的狼武者


       「 一、二、三、四……」

        洛嘉把包裏的金龍倒在桌面上，仔細數了兩遍，眉頭不由得緊蹙起來。

        二十一枚。

        短短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就用掉了四分之三的積蓄，按照這個速度，再過個一兩周，她就得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將自己的豪言壯志統統丟進流沙裏了。

        大城市的開銷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特別是那個伊芙琳的百味酒屋，簡直豈有此理！就算是一夥強盜持刀明搶，都沒他們那麽……那麽……

        不，不對，洛嘉沮喪地伏下腦袋，發出一聲嗚咽，耳朵也跟著垂落下來。他們並沒有明搶，是自己老老實實把金龍從包裏拿出來，又心甘情願交到對方手中的。特別是那名酒屋老闆曾多次表示過擔憂，覺得她花費太高，好言勸過她幾次，還稱只要加入女巫聯盟，每個月都能領到一瓶不用花錢的飲料，可她根本沒有聽進心裏。

        是她敗給了自己的欲望。

        或者說，好奇心。

        但是……

        這真的不能怪她啊，那混沌飲料簡直像擁有魔力一般，就算是阿圖拉綠洲的陳露也沒有這麽好喝。她甚至找不出詞語來描述它們的味道，但無一例外，每一種顏色的飲料都無與倫比，「百味」一詞實至名歸。

        如果只是單一品種，哪怕是三神的佳釀，她也有信心控制住自己，畢竟適量的酒水對武者有益，過量就等於自毀前路了。可混沌飲料實在太過多變，她總是忍不住想要試試下一杯是什麽滋味，不知不覺中，金龍便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了。

        洛嘉懊惱地在左右轉動腦袋，讓額頭與冰冷的桌面摩擦，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只要留在城中，她就不自覺想要去酒屋看看。說實在的，除開價格貴得驚人的飲料外，那裏著實是個開拓眼界和收集情報的好地方。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她便能聽到來自北國各地商人的交談，而且與極南境的那些旅行商販不同，他們大多都身價不凡，所談論之事也頗為新鮮，可以說是令她受益匪淺。還有一點便是，她偶爾也能遇上同類，從而了解到一些女巫聯盟的內情。

        可惜剩下的積蓄已不允許她繼續伺機而動了。

        她必須得採取行動。

        想要克服這份欲望，出城戰鬥是最有效的選擇。暫別無冬城可以使她遠離百味酒屋，戰鬥則能讓她忘記一切。

        狼女閉上眼睛，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條漫長的沙之路。

        沒錯，這也一定是三神給予她的挑戰。

        想到這裏，她感覺自己又振作了不少。

        拍了拍臉頰，洛嘉將金龍收入包囊，翻身收拾起行裝來。

        這半個月時間她也沒有全耗費在百味酒屋裏，首先她通過灰燼的牽線，拜訪了救命恩人娜娜瓦派恩小姐，並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無冬城裏有治療能力的女巫一共三人，分別是娜娜瓦、莉莉和葉子。她們並不歸大酋長獨享，而是開設了一家醫療院，當地居民只要花上一筆費用即可獲得治療，這筆費用要比混沌飲料便宜得多。

        換句話說，即使不效力於大酋長，她也能獲得穩定的治療途徑，這比最初預計的情況還要理想。

        另外，雖然娜娜瓦小姐的治療能力最強，卻只能當面生效，而莉莉和葉子的能力是可以賦予物體之上的。例如擁有快速止血能力的「特效金瘡藥」，就是由葉子小姐採集製成。盡管洛嘉一點兒都不清楚，手裏這小瓶灰色的藥粉跟金龍有什麽關系。

        莉莉制造的藥水則叫「凈化藥劑」，看起來跟普通的井水沒什麽區別，卻有著阻擋疫病侵蝕的效果，倒也符合凈化一詞。當傷口暴露在外時，惡疫往往比失血和疼痛更容易奪取武者的性命，因此她自然明白此類藥物的價值。如果不是有保質期一說，她肯定會把所看到的藥劑都包下來。

        這兩種藥都能在醫療院買到，價格相對其作用來說並不算昂貴，無疑是武者挑戰更高巔峰的最佳保障，只要合理運用，她對戰勝強敵充滿信心。

        其次，狂焰三公主發現之前掌握的北國冒險技巧都行不通了，無冬城裏根本沒有那些旅行商人所說的“老鼠組織”，而居民似乎對魔鬼一無所知。她問了好幾十個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還吸引來了一些黑衣人的盯梢。

        如今她對魔鬼的了解仍僅限於灰燼透露給她的那些，以及一次在百味酒屋偷聽到的對話：無冬以北的荒漠中有一座廢棄的城市，魔鬼似乎曾在那裏出沒過。

        按照以往的經驗，情報如此匱乏的情況下不應該輕易出擊，不過現在她急需擺脫混沌飲料的誘惑，同時向大酋長證明自己，也只好隨機應變了。

        既然是挑戰，那麽必定會充滿險阻與挫折。

        她心裏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

        出了無冬城邊境，洛嘉找了一處無人的密林，脫下衣服，變身成巨狼，隨後叼著行裝一路向北飛馳。

        她不知道那座廢棄城市的具體位置，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魔鬼，但沙漠之狼有著極為敏銳的聽覺和嗅覺，野外對她來說，並不比人類居住地要兇險複雜多少。過去在極南境，她正是憑借著這樣的能力，一次次找出隱蔽極深的對手，然後將其消滅。

        她相信這次也一樣。

        感受著腳下與泥土融為一體的雪水，洛嘉甚至冥冥之中有種感覺，三神會指引她遇見真正的敵人。

        然而還沒跑出多遠，她忽然聽到了空中急速接近的嘯聲。

        有什麽東西正朝她俯沖而來！

        這種撕裂空氣般的警訊頗為熟悉。

        在灼火高台上的那場神聖決鬥中，四翼雄鷹便是以這樣的方式發起措手不及的突襲。如果說之前的她無法躲過如此迅捷的攻擊，但現在她已有了足夠的經驗來應對一切。

        優秀的沙民武者絕不會被同樣的攻擊擊中兩次！

        洛嘉單腿發力，猛地向一側滾出，同時身體倒轉九十度，令視線直面來襲者的方向。接著她粗壯有力的後肢嵌入泥土之中，肌肉已經繃到了最緊，鋒利的腳爪伸出肉墊，只要敵人攻擊落空，便會招來致命的反擊

        只見一只巨獸攜雷霆之勢砸在她原本所處的位置上，濺起了大片雪水，那寬闊的翅膀比四翼雄鷹還要驚人，地面仿佛都隨著這記撞擊而震顫起來。

        與之響起的還有一聲略帶驚訝的呼聲，像是在意外這一擊居然落空一般。

        「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