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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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 來自遠方的女巫(中)


        「這樣做真的好嗎？」溫蒂指了指碼頭上的那些普通人，壓低聲音道，「我是說，花錢雇人來列隊歡迎，而不是真心實意地迎接沈睡島女巫……若是被她們知道了，心裏恐怕會不太舒服吧？」

        「那你能找出一群自覺來歡迎女巫的居民嗎？」書卷同樣低聲回道。

        「…不能。」溫蒂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事實上別說一群了，就連找一兩個都很難。誠然在羅蘭的統治下，無冬城人民對女巫的接受程度有了大幅提高，個別女巫甚至受到了特別的關注和愛戴，但沈睡島的遷移者對他們而言和陌生人無異。要領民放下手中的工作，主動去相迎一群從未見過的人，這幾乎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

        目前能讓西境人這麽做的，除開羅蘭陛下外，就只有親人參與的第一軍了。

        「所以陛下這麽安排一點問題都沒有，」書卷聳聳肩，「大紅花、歡迎橫幅、家庭歡迎隊——這些開銷都預先算在了活動經費裏，你不用不就讓別的部門占去了嗎？如果按陛下最先的設想，規模比這還要大得多呢。」

        「呃，這樣說也沒錯……」溫蒂摸了摸額頭上不存在的汗，自打從提莉殿下那裏得知沈睡島女巫即將啟程的消息後，陛下可是興奮了好多天，除開書卷說的那些外，什麽儀仗隊、歌舞團、煙花表演……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歡迎項目被他一條條列在了備忘錄上，如果不是希爾福克斯的情報令出征計劃提前實施，陛下親手主持的迎接儀式一定會非常壯觀才是吧。

        「所以啊，用錢招募才是最合適的做法，」書卷微笑道，「一般人還輪不到他們呢，能來的都是在市政廳記錄良好的優秀家庭，你就放心好了。」她稍稍一頓，「女巫們過來了，去見見她們吧，我的聯盟總管大人。」

        「書卷！」溫蒂嗔了對方一句，隨後向一旁的提莉殿下點點頭，一同朝遠道而來的客人走去。

        「你們好！」兩群人相會之際，她張開雙臂，用最柔和的聲音笑道，「我是女巫聯盟的負責人溫蒂，歡迎來到無冬城！」

        ……

        按照約定，沈睡島的女巫只算作西境領民，不歸聯盟管理，因此溫蒂準備先把她們帶到住宅小區，做一個簡單的人數統計，以便市政廳撥劃糧食。至於之後的參觀安排和工作計劃，她打算等大家都安定下來再和提莉大人討論決定。

        專為沈睡島打造的小區已在兩個月前建造完畢，名字沿用了賞金行會的叫法，就稱作沈睡魔咒，位置恰好坐落在奇跡大樓旁邊。

        見到這座拔地而起，已建至六層的「宏偉建築」，女巫隊伍中響起了一連串驚嘆聲。

        特別是混凝土建築表面所特有的光潔感，很容易讓人感受到它的不凡之處。

        「那些真的是石頭嗎？為什麽看起來如此平整？」

        「我們不會住在這裏面吧？」

        「想都別想了，這一看就是領主的城堡。」

        「若能住到最頂層，風景一定會很漂亮。」

        看到眾人好奇心十足，溫蒂趁機介紹道，「現在這棟大樓才剛建到一半，等到全部完工，它最終會達到五十五米——也就是十六丈還多五尺的高度。不過羅蘭陛下可不住在此處，他的城堡雖然只有三層，卻位於無冬城的中心。」

        「那麽高……你們就不怕倒塌嗎？」有人驚訝道。

        「陛下發明了一種特殊的建築材料，可以令流淌的粘液變成堅固的石頭。這只是一次摸索，他曾說過，哪怕是像山那麽高的房子，依靠這種材料也一樣能造出來。」溫蒂笑道，「當然，想做到這一點同樣需要女巫的幫助——實際上這棟大樓就是由女巫和眾多工人攜手打造而成的，我說得沒錯吧，蓮？」

        「誒，這真是你做的嗎？」

        「不過你的能力不是升降土地麽？」

        女巫們紛紛將目光望向了隊伍裏的蓮。

        後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我只是幫那些工人搭建土坡而已啦——等他們需要搭建新層時，就讓周邊的土地升起來，變成一個附著在大樓旁的平台，方便他們作業罷了。」

        「那……會不會有人因為你是女巫而表現出憎恨或……厭惡之情？」果然有人問到了關鍵問題。

        「暫時還沒遇到過，我覺得他們應該已經把我當普通人看待了吧，」蓮擺手道，「有時候去得早的話，那些工人還會分我烙餅吃呢。」

        這正是溫蒂想要的效果，「你們也許很多人仍抱著提防和警戒的心態來到此地，這很正常，畢竟無冬對於你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城市，而過去百年裏女巫在這片大陸上的遭遇可謂不堪回首，但我敢保證，大家在這裏會找到家一樣的感覺，就像陛下為這座城市賦予的名字一樣。即使你們不會加入女巫聯盟，只要在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難——無論大小，都可以來找我喔。」

        「幹得漂亮，」書卷悄悄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

        然而溫蒂沒想到，第一個麻煩出現在安排大家登記姓名、生平和能力時。

        「為什麽要記錄這個？」發下表格後，一位紅發女巫抗議道，「你們不是說好了不會強迫我們留下來嗎？我只打算在這兒待兩天就走，這種東西還是算了吧。」

        「我也是，提莉殿下說無冬城不限制女巫的去留，我想回東境看看。」

        「既然教會不在了，大家也沒必要把這些消息都泄露出去，萬一被不懷好意的人看到，對我們就太不利了。」

        女巫群中竟有好幾個人提出了反對之意。

        「我就知道……又是阿琪瑪這夥人。」灰燼皺眉道。

        「阿琪瑪？」溫蒂怔了怔。

        「一個來自東境的女巫團體，抱歉，她們並不太認同我的領導，」提莉低聲解釋說，「不過比起血牙會，她們的本性不算壞。」隨後她望向紅發女巫，「我能理解你想要回去看一看的心情，但現在絕不是一個好時候，雖說教會已經覆滅，可大部分地方的民眾對女巫的敵意依然存在，更別提那些貴族了——特別是東境，在羅蘭尚未正式收復那裏之前，女巫的處境相較以前並沒有什麽明顯的改變。」

        「你沒去過怎麽知道，」阿琪瑪不依不饒道，「還是說，你只是一味幫著你的親哥哥？」

        「注意你的態度，」灰燼的聲音冷了下來。

        「怎麽，你想要在這裏動手嗎？就像你們對赫蒂和天焰所做的那樣？」

        溫蒂咬了咬嘴唇，她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棘手，但一時又想不出安撫雙方的辦法來。

        就在這時，書卷站了出來。

        「能讓我問幾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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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一章 來自遠方的女巫(下)


        「你要問什麽？」阿琪瑪斜眼道。

        「書卷……」溫蒂略有些擔憂地抓住她的手。如果提莉說得沒錯的話，這些人甚至不是沖著無冬城來的，而是沈睡島女巫內部早已存在的分歧。若是處理不好，不僅會讓女巫聯盟卷入其中，還會降低新來者對她們的信任，那樣就得不償失了。

        「沒事，」後者朝她挑了挑眉，接著指向那名想要回東境的女巫，「你既然對故鄉心懷掛念，便應該不是被家人所拋棄，而是在教會的壓力下，不得已離開東境，跟隨其他逃難者遠走沈睡島，我說得對嗎？」

        「是又如何？」阿琪瑪搶答道。

        「東境的情況是這麽回事，」面對紅髮女巫的咄咄逼人，書卷絲毫不以為意，「自從碧水女王嘉西亞洗劫過海風郡和金穗城後，那塊地就一直沒有恢復過來。先是教會散播的邪疫泛濫，之後又被提費科攪得一團糟，田地荒廢、入不敷出，許多人都成了流民。」

        那名女巫臉上露出了明顯的擔心之色，而阿琪瑪依然堅持道，「不親眼去看一眼，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自打兩年前，羅蘭陛下就啟動了流民收容計劃，現在無冬城的人口已突破十萬，其中七成以上來自灰堡各地，特別是東境和南境的逃難者。」書卷有條不紊地說道，「你熟悉的親人，很可能也在其中。能告訴我你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是哪裏嗎？城鎮或村莊，周邊有任何獨特的景觀、產出都行。」

        「難道你想憑這點線索找到她的家人？她可不是在大城市裏出生的孩子，周圍每條街巷都有名字，每個鄰居都知道彼此叫什麽！」

        書卷沒有回話，而是攏了攏頭髮，用鼓勵的目光注視著那名女巫，就好像是在課堂上耐心等待學生的回答一般。

        「我的村子……沒有名字，」猶豫了許久，對方才低聲道，「附近的村子也沒有，那裏離金穗城很遠，遠到家裏想要出售麥子，都只能低價賣給過往的旅行商人。如果非要說有的話，一些出去過的人把它叫做十六。」

        「十……六？」溫蒂不自覺重覆道。

        「因為他們從金穗城返回時，經過的第十六個村子就是家。」

        書卷閉上眼睛，緩緩問道，「讓我想想……那個村子的背後有一條三灣河的支流，對嗎？」

        「在東境，三灣河的支流到處都是。」阿琪瑪哼了一聲，「沒有河水灌溉，村子又如何能紮下根來？」

        「但那條不同，」書卷擺擺手，「它又淺又窄，不僅無法通船，到枯水期甚至會露出河床，這也是依它而建的村莊無法通過水路運送糧食的原因。只不過到十六號村時，支流會戛然而止，變成一個偌大的湖泊，即使斷流時，湖水也不會幹涸。因此村裏的麥田總是長得比其他村落的更茂盛，沒錯吧？」

        那名女巫不禁瞪大了眼睛，「你去過那裏？」

        「我聽人提到過，」書卷沈默了小會，「那人如今就在無冬城，不過他並不是十六村的居民。」

        「什麽意思？」

        「你還是親自問他吧，」她轉頭望向負責登記的市政廳辦事員，「瓦特，身份證編號0024578，爐窯工人，現在應該在北坡二號區回收廢礦渣，去把他帶過來。」

        「是，大人。」後者應聲而去。

        半個時辰後，辦事員領著一名紅臉大漢趕到了住宅區。

        「我不認識他……」女巫打量了他幾眼，搖頭否認道。

        「現在沒什麽好說的了吧？」阿琪瑪冷笑兩聲，「整個東境那麽多人，你以為隨便就能」

        「啊，難道……你就是鐵蘭的女兒嗎？」大漢欣喜地聲音打斷了她的話，「神明保佑，你還活著，而且都這麽大了！」

        那名女巫楞住，「你說的鐵蘭……是我的母親？」

        「不然還能有誰，你的眼睛跟她像極了，特別是眼角旁的那顆痣，簡直一模一樣！」瓦特嚷道，「不過話說回來，你長得比你母親要好看多了。等等，你不記得我了嗎？也難怪，我離開村子的時候你還小，等到回來時你已經不在了。當時你叫……蘭娃，我沒記錯吧？鐵蘭給你起的名字，都是漂亮花兒的叫法。」

        「那只是小時候的外號」女巫難為情道，「我現在叫多莉絲了。」

        「哦，這個名字也不錯。你知不知道，我在十六村挖渠的時候，大家談得最多的就是有關你的事。他們都認為你被女巫拐走了。還有……」

        聽瓦特嘮叨了好一陣子，溫蒂才算摸清了來龍去脈。原來這位紅臉大漢就住在十六村隔壁，按起名規律的話應該叫做十五村。兩村相隔不遠，因此往來還算密切。因為羨慕鄰村的水源，他先是去金穗城學習過挖渠技術，學成之後又回到老家召集起一批村民，打算把湖泊向十五村拓寬一些。正因為這事，他曾在十六村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那我的父母，還有大哥，他們現在……還在村子裏嗎？」多莉絲顯然已經相信了瓦特的說法，好不容易等到對方嘮叨完，她急切地問道，「還是說，他們也都跟著來西境了？」

        書卷輕輕嘆了口氣。

        紅臉大漢的神色也黯淡下來，「他們沒能順利抵達無冬城……三王子的軍隊搶走了大夥的糧食，一行人又饑又渴地趕到王都，卻遇上了一場兇猛的瘟疫。城裏的貴族將我們拒之門外，任由我們在城墻邊哀嚎掙紮。幾個村莊的人幾乎是成片的死去，撐到陛下派出救援隊的只有少數人。」他頓了頓，「而你的家人……沒能挺過去。」

        「不……」多莉絲捂住嘴，呆立片刻後，無助地哭泣起來。

        「抱歉，孩子，」瓦特頓時有些慌張，像是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做，最後只好走過去，輕輕將手按在她的頭上，「鐵蘭在臨走前還反覆提到過你的名字，如果她知道你仍活著，並且過得很不錯，一定會感到非常欣慰吧，所以……不要哭了。」

        多莉絲緊咬嘴唇，微微點了點頭，哭聲卻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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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預兆


        事情出現這樣的轉折，阿琪瑪的神情也不太好受，她偏開頭，不再說話。

        一直等到多莉絲平覆下來，書卷才重新開口道，「我相信你們之中有不少人都和她一樣，因流離而失去了家鄉的消息，即使有機會回去，卻發現家鄉已天翻地覆。這便是登記身份的意義所在——只要他們中有人來到無冬城，哪怕只是一人，你們都能立刻得到確切消息，這其中甚至或許會有你們的親人。」

        「另外，市政廳的收容隊依然活躍在灰堡各地，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聞訊而來的流民只會越來越多，在此等待反而更容易獲取消息。當然，若是你們有需要，收容隊也可以重點關注和搜集你們出生地的情報，甚至直接派人進行接觸——羅蘭陛下如今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你說的是真的？」阿琪瑪擡起頭，盯著書卷問道，「宮廷裏的那些大人物會願意幫我們做這樣的事？」

        「如果你說的大人物是指市政廳官員的話，我也能算大人物之一了，」書卷攤手道，「事實上無冬城的運轉方式和過去的貴族領地截然不同，只要通過考核，女巫也能涉足行政，成為王國管理體系中的一員。」

        這話在人群引起了一陣騷動。

        「至於你問的問題，回答自然是肯定的，」她接著說道，「無冬城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阻止你們離開、或是限制你們的自由，而是現在確實不是一個離開的好時機。戰亂未平，饑荒四起，許多城鎮都已成為了荒無人煙的廢棄之地，不僅危險重重，還很容易一無所獲。而陛下的軍隊目前正在收復領土的路上，等到灰堡一統，四境秩序恢復穩定時，要去哪裏都由你們自己決定。」

        說到這兒，書卷再次拿起了那張登記表，「所以，你們還覺得填寫這個是沒有必要的嗎？」

        而這一次，沒有女巫再出言反對。

        ……

        「真不愧是書卷，當時我根本沒有往這個方面去想，」在返回城堡的路上，溫蒂忍不住感嘆道，「這下女巫聯盟應該會在她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我也不過利用了下職務之便而已，」書卷笑了笑，「第一批到達的女巫才四十六名，接下來幾天還有得忙呢。」

        「唔……」溫蒂的聲音低沈下去。

        「怎麽，你不會又想說自己不適合聯盟管理人這個職位吧？」書卷停下腳步，「要知道陛下選你是因為——」

        「因為我有別人所沒有的優點，對吧？」她忽然笑了起來，「放心吧，自從上次陛下和我談過之後，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剛才只是在思考後面要怎麽接待比較好。其實回想起來，哪怕是在共助會那樣艱難的時期，我都想過要陪著姐妹們找到聖山，而現在的情況跟幾年前相比完全是天上地下，我要再說喪氣話，簡直都對不起上次偷喝的夜鶯的混沌飲料。」

        「就是這份氣勢才對，」書卷欣慰道，「倒是飲料這點你不提我還忘了，幫了你大忙，是不是該請我喝一杯？」

        「晚上吧，我讓廚房備點灼烤蘑菇和魚片，在房裏邊喝邊聊怎麽樣？就像上次那樣。若是不夠的話，夜鶯反正不在無冬城嘛，以後我再補她那份好了。」

        「那就說定了。」書卷微笑道。

        「對了，」溫蒂好奇地望向她的額頭，「你真的把無冬城十萬人的身份都記在腦袋裏了嗎？就不會覺得混亂？」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後者沈吟了片刻，「一開始是有些龐雜，想要回憶某個內容，得從頭思索起——例如查找一個名字，先想到的是對方登記的日期，然後是登記手冊，再下來才是記錄所需消息的頁碼，繁瑣不說，想多了還會頭痛。但時間長了，我發現那些內容漸漸都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那是什麽意思？」

        「就好像自動排序了一樣……只要我開始回想，立刻就能看到所有相關的內容。」書卷停頓了小會，似乎在考慮措辭，「而奇怪的是，明明有許多條目，我卻能同時看清，大概這便是熟能生巧吧。」

        「原來如此，」溫蒂佩服道，「陛下曾說人的記憶力遠遠大於其想象，我還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總算信了。」

        「這種感覺確實很奇妙，」書卷點點頭，「就好像那一瞬間自己無所不知一般。等陛下統一灰堡，將市政廳制度推廣到所有領地時，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記住那麽多東西。」

        溫蒂心中不禁掀起了一陣波瀾，那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書卷將記住這塊大地上每個人的一生。

        她即是歷史。

        正當溫蒂準備再說些什麽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話頭。

        「總算找到您了，溫蒂大人，」一名年輕的市政廳辦事員朝兩人行禮道，「有個傢夥一直待在大廳裏不肯走，說要見女巫聯盟的負責人一面，我們告訴他會進行記錄和轉告，但他堅持要當面說清。」

        「他有說明來意嗎？名字叫什麽？」書卷皺眉問。

        「菠瑟克，」辦事員喘了口氣，「說倒是說了，只不過很可能是弄錯了。他說在郊外放牧時，撿到了一名渾身是血的女子，那人看起來像是女巫，但意識幾乎已經模糊，問她什麽都答不上來。我們翻查了今日的工作計劃，並未發現女巫有出城安排，您知道此事嗎？」

        「邊陲鎮本地人，紀錄良好，還是農業班的首批培養者，應該不會估計給市政廳添亂。」書卷疑惑道，「難不成是葉子？」

        「怎麽可能，在森林之心的保護下，沒有人能傷到她分毫，」溫蒂立刻否定了對方的猜測。若論戰鬥能力，葉子也算是聯盟裏排得上號的一個。只是今年的耕種計劃十分緊迫，羅蘭陛下要求每拿下一塊領地，就將黃金二號的種子撒到那裏，因此她便沒有隨第一軍出征，而是每天待在迷藏森林中，源源不斷的催熟育種麥田。「就算真有敵人攻入了被她控制的迷藏森林，也不至於毫無動靜——別忘了那裏還有一群負責搬運麥種的工人，同時邊防部隊也在監視整個北方，如果遭遇襲擊，早應該敲響警鐘了才是。」

        「那麽果然是弄錯了？」

        「不管如何，先見見他再說。倘若那人傷得很重，就算不是女巫，我們也可以幫幫她。」溫蒂雖然這麽說著，心中卻隱約浮現出了一絲不安感。

        自己是不是遺漏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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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預兆


        走進市政大廳，那名自稱菠瑟克的城民被帶到了兩位女巫面前。

        他年約四十來歲，面相正是典型的農夫形象，皮膚黝黑，手腳粗大，褲腳上還沾著乾燥的泥塊和草根。

        「我、我認識您……」對方看起來有些緊張，搓著滿是皺紋的雙手，對書卷低頭行禮道，「您是部長大人，我的女兒就在您辦的學院裏認字，她人比較笨，請您別嫌棄她。」

        「不用緊張，」書卷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來這裏之前，也曾算半個農夫——不過我的田地是變化莫測的大海，收獲可沒你們這麽穩定。至於知識這種東西，並不會在意學習者的身份，只要時間拉得足夠長，再笨拙的人也能掌握，所以你女兒一定能順利畢業的。」

        菠瑟克聞言放松了不少，憨厚地咧嘴道，「我也是最近兩年才從耕種轉到放牧上來，因為陛下說新行業的話薪酬會更高一些。」說完他同樣向溫蒂行了個禮，「您一定就是女巫聯盟的管理者，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您了。」

        雖然不像書卷那樣在普通人心中擁有廣泛的影響力，但作為陛下指定的負責人，溫蒂也經常會在各類重大典禮上頻頻露面。加上那頭鮮艷的紅髮和令人難忘的身材，被認出來並不奇怪，「叫我溫蒂就行。你說你在郊外撿到了一名渾身是傷的女子，為何認為她看起來就像是女巫？」

        「因為……普通人不可能長出動物才有的部位吧？」菠瑟克撓了撓腦袋，「我一開始也也以為那是塊沾血的破布而已，準備扯下來扔掉，但沒想到它卻和女子連在一起！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居然是條動物尾巴！」

        動物……尾巴？

        溫蒂心中轟然一響！

        她忽然記起來，早在兩個多月前，的確有一位奇怪的女巫來到過無冬城。由於她既沒有加入女巫聯盟，也沒有和姐妹們深入接觸過，因此對她的了解全部來自於夜鶯的口述。其中有一條被反覆念叨過，那便是她長著非人的外貌，有著狼一般的耳朵和長尾，明明怪異無比，卻被陛下誇讚十分漂亮。

        那名女巫的名字叫做洛嘉，正是來自極南境的部族公主。

        難道菠瑟克找到的就是她麽！

        「她在哪？」溫蒂急切地問道，「快帶我們去見她！」

        ……

        農夫沒有把傷者帶回家，而是放在了牧區的臨時休息棚中。

        見到躺在長椅上一動不動、全身衣物已被斑斑血跡染紅的狼女時，溫蒂的心猛地沈了下來。

        從對方殘缺不全的耳朵來判斷，她應該便是洛嘉沒錯，可……到底發生了什麽，才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渾身浴血用在她身上並不是一個誇張之詞——可以看出她受傷絕非一兩天的事情，有些血跡已經幹涸，化成了黑褐色，而有的依然濕潤，顯然仍在緩緩浸出。從頭到腳，到處都緊緊綁紮著繃帶，雖然無法直接觀察到傷口，但任誰看到這一幕，都會明白她傷得有多重。

        「大人，這是女巫……對吧？」菠瑟克問道。

        溫蒂一時有些發楞，沒有接話，回答他的是書卷，「沒錯，她是女巫，你做得很不錯。」

        「那就好，陛下不是在公告裏宣布過，發現女巫應立刻向市政廳匯報嘛。」菠瑟克松了口氣，不過很快又擔憂道，「這女娃子……還能救嗎？」

        此句話仿佛驚醒了溫蒂，她沈聲道，「不知道，但我們一定會盡力——書卷，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她，我這就去找提莉殿下！」

        「嗯，交給我吧。」

        如今娜娜瓦和莉莉都不在城中，葉子的草藥應付下輕傷還行，像洛嘉這樣的重傷放平時基本和宣判死刑無異，不過是早晚的事。

        而不幸中的萬幸，沈睡島的第一批遷徙者也恰好抵達無冬城——如果是那個人，說不定有辦法能救下她的命！

        想到這裏，溫蒂跑得更快了。

        她必須抓緊接下來的每一息時間。

        盡管對方並非女巫聯盟的一員，但既然來到了無冬城，那便是神明的指引。在這份指引下，洛嘉已經和她們結下了某種聯系。

        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姐妹了。

        ……

        三天後，溫蒂端著一盆熱水走進臥室，濃郁的藥味頓時撲鼻而來。

        「她怎麽樣？」

        「只能說還活著，」灰燼搖搖頭，「她所受的傷勢已經遠遠超過了自愈的極限，能堅持回到無冬城都是僥幸，換作意志一般的女巫，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

        作為對傷勢應急處理最有經驗的超凡者，灰燼理所當然地接過後了之後的護理工作，而剝下血衣後的全身檢查也令人觸目驚心，繃帶下全是皮開肉綻的傷痕，有的幾可見骨，光是清理這些傷口就花了大半天時間。

        「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她指了指另一張床上的日暮，「你沒發現她的神色比昨天要好多了嗎？」

        「有嗎？」日暮有氣無力道，「我怎麽一點都沒覺得情況有所好轉？」

        「晚上有蒸雞、煎蛋、鹽焗鳥吻菇，還有一瓶混沌飲料，」灰燼撇嘴道，「怎麽樣，現在覺得如何？」

        後者咽了口口水，「唔……似乎的確好些了。」

        「看吧。」

        溫蒂松了口氣，朝日暮點點頭，「這幾天辛苦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她勉強笑笑，「畢竟你們幫過伊菲，也等於幫了我們。只是別讓她死了就成——不然我……」

        「放心吧，不會的。」

        溫蒂最初想到的人便是日暮——這位原屬於血牙會的女巫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可以通過魔力之種和他人共生。當種子種下，兩個生命體便會形成一種奇妙的鏈接，不單能夠平攤病痛，還能產生各自恢復的效果。除此之外，日暮得到的補充也將有一半提供給共生者，可謂挽救瀕死之人的最有力保障。

        羅蘭曾在神意之戰後昏迷過數月時間，正是依靠日暮的能力，才讓他在毫無進食和飲水的情況下維持住了生命。

        當然，不止日暮一人參與到這場救援中來。

        受提莉殿下吩咐，一名叫潘多拉的女巫出手止住了狼女的內外出血，大大減輕了共生雙方的壓力，而前者亦是沈睡島的主要治療者，在破壞血牙會的謀反行動中發揮過重要的作用。葉子的草藥則較好地保護住了傷口，使其沒有進一步惡化。另外那些和冰塊一起冷藏在城堡地下室中、以備不時之需的凈化水也起到了關鍵作用，令洛嘉始終沒有被疫病感染。

        大家已經盡到了全力。

        狼女最終能不能活下來，還得看她自身的毅力——去往北境的動物信使已於三天前放飛，接下來等待回訊的日子將是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就在溫蒂打算為對方擦拭身子時，洛嘉的手指忽然動彈了一下。

        她楞了片刻，還以為是錯覺，隨後卻驚訝地發現狼女微微張開了嘴。

        「……」

        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只是聲音很輕，幾乎難以辨明。

        溫蒂忍住激動的心跳，伏下身去，將耳朵貼在她的嘴邊。

        這一次，她聽到了對方的呢喃。

        「魔鬼……」

        她又重覆了一遍。

        「魔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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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四章 臨戰反應(上)


        每到黃昏之際，便是維德出門巡邏之時。

       大多時候他會帶著兩三個手下圍繞無冬城轉上一圈，偶爾也會一個人行動——理論上來說他現在已是警察部長、王國安全局的三把手，並不需要親自執行巡邏任務，但比起坐在辦公室裏統籌規劃，他更喜歡親身上陣的感覺。

        來到這座西境之城已有一年半的時間，他最大的感觸有兩點，一是城市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擴張。原先他只需花上半個時辰，就能繞城一圈，現在至少得多出兩倍，還不包括南邊的海港和東邊的農田。

        二是無冬城的治安簡直可以用不可思議來形容，最常見的犯罪行為是偷竊和鬥毆，而最嚴重的也是這兩個。像是兇殺、搶劫、綁架之類的罪行，一個月裏都很難見到一次。不能說完全沒有，特別是在流民大量湧入城市後，治安也曾一度惡化，但隨著警察部門與女巫聯盟的協同努力，犯罪趨勢很快得到了遏制。

        陛下強調的有案必破在這裏並不是一句虛言，面對阿夏的回溯能力與香草的追蹤能力，任何觸犯律法者都無法逃過制裁。由於極高的犯罪風險和成本，加上對黑街老鼠的零容忍，安全幾乎是每一個人都能看得到的提升。

        他執意每天巡邏亦是想要感受這份平靜——望著大家神情輕松地走著夜路，以及向他敬禮時充滿信賴的眼神，維德心中總能升起一股難以形容的自豪感。

        原來自己也能成為一個這樣的人——一個受人尊敬的執法者，而不是人見人罵的惡棍。

        這在以前的巡邏隊裏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明明兩者構建的初衷完全一致，手段和任務也相仿，卻造就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歸根到底，只能說是領主的才能有差別吧。

        「頭兒，需要我跟著嗎？」經過市政大廳時，剛好從外面收隊回來的哨子打招呼道。

        「哦？今天不用陪那位姑娘了？」

        「這……您都知道了啊，」哨子頓時紅了臉，「其實……也不用每個晚上都待在一起的。」

        這話引起了一些旁聽者的哄笑。

        「那你可得當心點，不要讓人給搶了去。」

        「閉、閉嘴啦！」

        維德笑著搖了搖頭，「今天我一個人走就行，你收拾下先回家吧。」

        「那……好的，多謝頭兒！」

        望著哨子興沖沖的背影，他頗有些感慨，當初離開金穗城時孑然一人，也想過這輩子興許就這樣過下去了，怎會料到還能有今天這番成就。或許幫卡庫西姆老爹買間相鄰的住宅後，他也應該再找一位相伴之人。

        然而就在維德剛剛走出市政廳的一刻，城市上空忽然響起了淒厲的警報。

        「嗚————————嗚————————」

        他臉色猛地一變。

        該聲音和之前所使用的警鐘完全不同，從沈悶到高亢，周而覆始，連綿不絕，一旦聽過就絕不會忘記——它代表著無冬城最高的警戒等級，甚至在漫長的邪魔之月中都沒有出現過一次。事實上，他也僅僅只在演習時做過相關方面的排練，這還是首次聽到。

       按照規定，當最高警戒號響起時，無冬城將實行戒嚴。城門必須全數封閉，警察負責清空街道，而第一軍則會開赴防線。

        「頭兒！」包括哨子在內的好幾個人從辦公室裏沖了出來。

        維德回身望去，只見整個市政大廳都陷入了停滯，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仿佛不知所措一般。

        陛下如今正在率大軍收覆灰堡王國，因此這不可能是一次演習！

        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讓衛戍部隊發出如此嚴厲的警告？

        該死，偏偏現在正是無冬城守備最空虛的時刻！

        他咬咬牙，大喝一聲道，「還楞著幹什麽，都給我動起來！哨子，把所有休假的人都叫過來！火頭，你帶著剩下的人跟我去城墻！演習時怎麽做現在就怎麽做，明白了嗎！」

        這記如雷鳴般的呵斥不僅驚醒了警察隊員，也驚醒了大廳裏的行政官員。

        「是，我明白了！」

        市政廳瞬間忙碌起來，不過維德已沒心情去顧及那幫文官，帶著一群警察衝出了城堡區。

        看到街上一臉迷茫的居民，他頓時覺得頭大如牛。

        由於最高警戒號是今年才定下的制度，它甚至沒有進行過一次全城演練，或許是制定者羅蘭陛下並未想到會如此快遇上這樣緊急的情況，但既然發生了，此事顯然就成了衛戍部隊的失誤。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會同時敲響警鐘，讓街上遊蕩的城民迅速疏散。

        但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維德拍了拍手，將周邊居民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大家聽好了，現在立刻回家，不要在街上逗留！這是敵人襲擊的警報，重覆一遍，現在立刻回家！”

        「立刻回家，不要逗留！」火頭等人也跟著喊了起來。

       幸運的是，警察部門平時頗受居民信賴，加上市政部門也多次普及過常規警報的應對方法，聽到告誡聲後，大家紛紛開始向住宅小區移動。

        就這樣，一行人一邊大喊，一邊趕到了邊境城墻處。

        墻頭上到處都能看到準備就位的士兵，一展展旗幟迎著落日餘暉而立，高台上的火炮也解下了炮衣，碩長的身管直朝向前方廣闊的草原，仿佛隨時等待著給予敵人痛擊。看到這一幕，維德不由得鎮定了許多。

        只要有第一軍在，不管多少人，都將是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這已是多次戰鬥驗證過的結果。

        很快，警察們便投入了現場的警戒與秩序保障中……只不過令他有些不解的是，明明最高警報仍在城市上空回響，為什麽西境草原和叢林方向卻鴉雀無聲？

        敵人——到底在哪？

        而與此同時，在領主城堡的會議室中，另一群人卻吵開了鍋。

        「因為一個不知底細的女巫的一句囈語，就拉響最高警報？」巴羅夫望著溫蒂，滿臉地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道這會給我們帶來多少麻煩和損失？先不論這個叫洛嘉的女人可不可靠，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的依據只是她神志不清時的夢囈！僅僅這樣便讓半個無冬城停擺，未免也太誇張了！完不成預定任務的話，你讓我怎麽向陛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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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臨戰反應(下)


        按照羅蘭陛下的規劃，市政廳、安全局、第一軍和女巫聯盟為四大同級機構，構成了灰堡明面上的行政主體。除開最為特殊的安全局，另外三大機構通過批準的行動，都應得到相關部門的配合與支持。

        這套規定的初衷無疑是為了能夠更好地發揮出整個王國的力量，平時有陛下本人坐鎮也很難出什麽岔子，但問題就在於陛下不在的時候——想要讓三方在短時間達成一致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因此當溫蒂從洛嘉口中聽到魔鬼的那一刻，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應對方法也只有先行發布警戒、固城據守，同時召開決策會議了。

        當然，她不是不清楚這會給市政廳造成多大的麻煩。迷藏森林裏的育種麥田每天都會產出好幾百袋黃金二號的種子，它們需要工人搬運至碼頭，裝船運往北地、南境以及陛下新收復的領土。除此以外，源自林區的木材、蘑菇、果子採集都會受到影響，草原牧場中畜牧業也會陷入停滯，巴羅夫的說辭並不完全是誇張。

        原本等到第三次神意之戰開啟，一道新的城墻將會出現在邊境以北，把半個草原囊括其中，不僅能與現有城墻形成多重關卡，還可以有效提高絕境山脈防線的利用效率，使城市北邊的礦石冶煉區和工廠更加安全。即使在戰爭時期，來自森林和北坡山的資源也不會斷絕。

        只不過這個計劃目前仍停留在紙面上，誰也沒料到魔鬼出現的消息會來得如此之早，比起財貿上面臨的損失，她必須做出更慎重的選擇。

        「魔鬼就是依據，凡人，這很難理解嗎？」會議室墻上的光幕波動起來，埃爾暇不屑的聲音傳進了每個人的腦海，「任何與魔鬼有關的事都不能等閑以待，它們不是愚蠢的邪獸，不會等到你做好萬全準備才發起攻擊——我看你根本沒有深切意識到對手的可怕。太可惜了，看到那位凡人國王，我還以為這幾百年來你們有了不少長進。」

        作為對抗魔鬼的盟軍，塔其拉遺民和沈睡魔咒自然也有出席此次會議的資格。對於溫蒂的決定，雙方領袖帕莎和提莉溫布頓皆表示出了讚同之意。

        巴羅夫幾乎被氣笑了，「我是不知道魔鬼有多麽可怕，因為它根本就沒出現在我眼前過——難道這些家夥還能隔空殺人不成？你們口口聲聲說必須做好防備，這點我認同，但問題是現在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到！西邊有女巫控制的迷藏森林，東邊有建在絕境高峰上的哨塔，兩塊屏障中間夾著一塊毫無遮擋的草原，敵人有任何行動都能在數裏之外察覺，我們有必要謹慎到這個地步嗎？」

        看得出市政廳總管對陛下交代的任務確實頗為上心，溫蒂暗想，上一次會議時他在怪物一般的原初載體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現在居然敢頂上兩句，甚至冷嘲熱諷了。

        「我認為有這個必要，」灰燼開口道，「事實上，是我向溫蒂提議這麽做的。」

        「理由呢？還是因為一個莫名女巫的夢囈？」巴羅夫敲打著桌子，「不要跟我說你們相信她——如果她真值得相信，或者說你們的關系有那麽緊密，她早應該是女巫聯盟的一分子了。」

        「倒不是這個理由，而是基於對事實的判斷。」灰燼平靜地解釋道，「我曾和她交過手，知道她的實力。如果只是一兩只混合種邪獸，不至於讓她如此狼狽。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報，狂魔在沒有魔石支持的情況下，自身戰鬥能力和中型混合種相近，即使洛嘉無法取勝，也能化作狼形，輕易擺脫對手的追蹤。」

        「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遇到的魔鬼很可能在十只以上，並且天上還有飛行的恐獸進行追蹤，才會令她身受如此重傷。」灰燼一字一句說道，「另外從她身上我們還找到了一張地圖，若字跡沒認錯的話，那應該是閃電留給她的——雖然不清楚這之間的具體經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離開無冬城後活動範圍都在渺無人煙的荒地一帶。如果蠻荒地裏突然多了這麽一群魔鬼，那麽無論它們想打什麽主意我們都得早作提防。」

        「我也認同這個判斷，」比起埃爾暇，帕莎的聲音則要和緩得多，「數里地對於恐獸來說不過眨眼之間，如果它們真要進攻無冬城，恐怕等到恐獸落地，那些哨所的消息說不定還在傳回來的路上。」

        「何況大多數民眾並不了解魔鬼為何物，若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讓敵人直沖入城內，造成的影響絕對是難以估量的。」提莉也補充了一句，「警戒號至少可以讓他們回家躲避，從一定程度上能阻隔恐懼的蔓延。」

        「呃，可是……」巴羅夫一時語塞。

        相對前幾人而言，五王女的發言顯然更具有威信，倒不是因為她是沈睡島女巫的領袖，而是她身上流淌著溫布頓家族的血脈。作為王室成員，當今國王的妹妹，老總管無疑顧慮頗深。

        他轉頭望向軍隊方面的負責人，一位沈默寡言的中年獵戶，似乎想要拉攏一位支持者。可後者依然筆直地盯著前方，仿佛根本沒有關注這場爭論一般。

        看到氣氛略僵，溫蒂給自己打了口氣，起身說道，「我已將消息發往北地，相信陛下會在第一時間下達指令，而洛嘉也隨時有可能醒來，所以請總管大人不必太過擔心——畢竟只要得到更確切的情報，戒嚴令隨時都可以做出調整，因此在那之前，還是謹慎點比較妥當。」她頓了頓，「至於陛下交代的任務，亦可通過其他方式來彌補。」

        巴羅夫皺眉道，「比如？」

        「我們或許能利用吞噬蠕蟲來運送麥子——只要從迷藏森林送至第三邊陲城即可。」溫蒂望向光幕中的塔其拉遺民，「這樣工人們即使不出城，也能將麥種裝上貨船。」

        「哈？」埃爾暇不悅道，「我們是戰士，不是搬運工——」

        「不過為了盟友，這一點我們可以辦到。」帕莎伸出觸須，卷住了埃爾暇的身軀——盡管她看起來根本就沒有嘴。

        溫蒂感謝地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而牲畜可以通過同樣的方式進行轉移，蜜糖在操控動物方面頗有一套，不用擔心它們被芙蘭嚇到。西境並不缺乏草場，赤水河沿岸有許多未開發區域可以暫時用於放牧。」

        巴羅夫的表情雖然仍不太滿意，但眉頭卻平緩了不少。

        「我知道這些措施無法完全抹消影響，但在這一特殊時刻，無冬城的安危是我們首先需要考慮的事情。」溫蒂心裏清楚，想要不讓陛下失望，想要肩負起女巫聯盟負責人的職位，光靠溫柔是不夠的……她必須向前邁步，成為真正值得大家依靠的人。「因為此舉造成的任何損失，我願意負全部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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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揭曉迷霧（上）

    接下來的一週整個城堡內的氣氛都格外嚴肅，幾大部門的負責人每天都要開上半個時辰的碰頭會，相互彙報各自的情況。

    “怎麼，你們還沒發現魔鬼的蹤跡嗎？”巴羅夫抿了口茶，環顧眾人道。

    不知道是溫蒂那句願意承擔所有責任減輕了老總管的顧慮，還是黃金二號種子的轉移計劃正在一點點實現，他的神情比最初那幾天舒緩了許多。

    “第一軍的哨兵已經將警戒線推至了草原邊界，但仍然什麼都沒有發現，”衛戍軍負責人簡明扼要地回道，“再往北便是密林叢生的蠻荒地，沒有足夠的後勤補給很難進一步擴大搜索範圍了。”

    「凡人的能力也就到此為止，別說魔鬼和邪獸了，就連那裡生活的蟲蟻都能輕易要了你們的命。」埃爾暇似乎不願不放過任何一個嘲諷的機會，「這項任務還是交給我們吧，神罰女巫以十個為一組，目前已經推進到沃土平原三十里的珍珠湖一帶，並在那兒建立了一個小型的哨點。」

    “珍珠湖？”溫蒂問道。

    「就是狼女地圖上標示著許多鳥巢的地方——那裡以前曾是一片密佈的泉湧湖泊，現在都快變成沼澤地了。」

    “不會遇到危險吧？”

    「我們對付魔鬼的經驗要比你們豐富得多，一名神罰女巫可以同時應付三到四隻狂魔，只要有五人結伴而行，就算是魔鬼的小型巡邏隊，她們也有全殲的把握。」埃爾暇信心滿滿道，「當然，若狼女遇上的真是小型巡邏隊，敵人的大部隊恐怕也離我們不遠了。」

    “它們就不會單獨行動嗎？”巴羅夫好奇道。

    「對紅霧的需求注定了它們不可能離開補給點太遠，」帕莎解釋道，「畢竟魔鬼無法象人類那般自給自足。」

    “那麼……都離無冬城這麼遠了還不能解除警戒？”

    「除非我們每隔三四里就設置一個哨點，像網子一樣將無冬城圍在中心，否則根本無法確保敵人不會潛入進來。」

    「即使如此意義也不大，」另一位高階女巫賽琳補充道，「沒有聆聽符印的支持，當搜索隊觀察到恐獸的那一刻，已經來不及將消息傳回了。」

    聽到這兒，溫蒂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環境複雜的蠻荒地猶如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無冬城的視線壓縮在草原以南。整個西北方就像被迷霧籠罩的秘境一般，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在這片混沌中慢慢搜尋敵人的蛛絲馬跡。

    洛嘉的消息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倘若在陛下未出征前，希爾維、閃電、麥茜、夜鶯等人還在的時候該多好，就算要探明整個北邊的情況，估計也只要一兩天便能辦到。

    她的能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實在太過無力了點。

    “雖然你可能會覺得我多管閒事，但總管先生，能告訴我城民近些天的反應如何嗎？”提莉忽然開口問道，“他們有沒有覺得害怕或驚慌？”

    “哪兒的話，”巴羅夫連忙放下茶杯，撫胸向五王女行了個禮，“城中的一切狀況都在市政廳的掌控之內。最近我們的辦事員接到了不少詢問，不過問題大多是敵人到底在何方，以及第一軍需不需要幫助之類——也就是說，他們不僅沒有覺得慌張，反而鬥志高昂，就連晚班效率都提升了不少。請您放心，絶對沒有人把此事和沉睡島女巫聯繫在一起。”

    “是麼……如此就好。”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抱怨，至少鳥吻菇和松果的漲價是實實在在的。”老總管撇了溫蒂一眼，“如果不儘早解除警戒，雞蛋很快就要步它們倆的後塵了。”

    “這些可以先放一邊，只是我覺得魔鬼一事還是早做宣傳的好，畢竟它們和之前的敵人截然不同。”提莉憂慮道，“如果有人煽風點火，把魔鬼爪牙的說法翻出來重提，我擔心這會對女巫與普通人之間的信任造成難以挽回的打擊。”

    “這……”巴羅夫猶豫了下，“我得請示羅蘭陛下才行。”

    “那麼寫進今天的記錄中吧，”提莉望向溫蒂。

    “我明白了，”後者點點頭，正準備將各人彙報內容總結一遍時，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進了會議大廳。還未見到人，玲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溫、溫蒂大人——狼姑娘她、她醒了！”

    “什麼？”所有人頓時站了起來，溫蒂更是迫不及待地說道，“我這就過去！”

    “咳咳，我也去看看吧——”巴羅夫剛準備跟上，便被灰燼攔了下來。

    “那可是女孩子的臥房，你還是在這兒等消息好了。”

    ……

    溫蒂走進房間時，洛嘉正掙扎著想要從床上爬起。她的臉色蒼白，兩隻長耳朵只剩下了一半，軟軟地耷拉在頭頂，毛髮也顯得黯淡無光。僅僅這樣一個小動作，便讓她的額頭泌出了細汗。

    “沒想到……我還活著。”她喘了口氣，轉頭望著湧進房中的眾人，“我昏睡多久了？”

    “從我們發現你的那天算起，已經第十天了。”溫蒂將她輕輕按回床上，“不要移動，你的四肢、骨骼甚至內臟都受了不小的傷，十天時間根本不夠它們恢復——你能活著全靠日暮的共生之種，在娜娜瓦回來之前，還是繼續靜養比較好。”

    得知共生之種的作用後，洛嘉向另一張床上的日暮微微低下頭，“謝謝……”

    “其實也沒什麼，”後者故作無謂地聳了聳肩，“躺在這兒每天都有混沌飲料喝，我覺得也挺不錯的。”

    “在蠻荒地深處，你到底遇見了什麼？”灰燼沉聲問道，“昏睡時，你曾多次提到過魔鬼。”

    “的確是魔鬼……而且不只一個，”洛嘉閉上眼，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時候我正在追蹤一隻混合種邪獸，隨後遭遇了兩隻落單的魔鬼——它們或許是哨兵，也有可能只是想要狩獵邪獸。”說到這兒她深吸口氣，“我幹掉了它們，但沒想到那只是魔鬼大軍中濺出的一滴水花，更多的敵人成群結隊地湧向塔其拉遺蹟，數量多得難以估量，而且其中還混雜著一些不可思議的龐然巨物。”

    隨著狼女的陳述，臥室逐漸變得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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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六章 揭曉迷霧(上)


        接下來的一周整個城堡內的氣氛都格外嚴肅，幾大部門的負責人每天都要開上半個時辰的碰頭會，相互匯報各自的情況。 .

       「怎麽，你們還沒發現魔鬼的蹤跡嗎？」巴羅夫抿了口茶，環顧眾人道。

        不知道是溫蒂那句願意承擔所有責任減輕了老總管的顧慮，還是黃金二號種子的轉移計劃正在一點點實現，他的神情比最初那幾天舒緩了許多。

        「第一軍的哨兵已經將警戒線推至了草原邊界，但仍然什麽都沒有發現，」衛戍軍負責人簡明扼要地回道，「再往北便是密林叢生的蠻荒地，沒有足夠的後勤補給很難進一步擴大搜索範圍了。」

        凡人的能力也就到此為止，別說魔鬼和邪獸了，就連那裏生活的蟲蟻都能輕易要了你們的命。埃爾暇似乎不願不放過任何一個嘲諷的機會，這項任務還是交給我們吧，神罰女巫以十個為一組，目前已經推進到沃土平原三十裏的珍珠湖一帶，並在那兒建立了一個小型的哨點。

        「珍珠湖？」溫蒂問道。

        就是狼女地圖上標示著許多鳥巢的地方。那裏以前曾是一片密布的泉湧湖泊，現在都快變成沼澤地了。

        「不會遇到危險吧？」

        我們對付魔鬼的經驗要比你們豐富得多，一名神罰女巫可以同時應付三到四只狂魔，只要有五人結伴而行，就算是魔鬼的小型巡邏隊，她們也有全殲的把握。埃爾暇信心滿滿道，當然，若狼女遇上的真是小型巡邏隊，敵人的大部隊恐怕也離我們不遠了。

        「它們就不會單獨行動嗎？」巴羅夫好奇道。

        對紅霧的需求註定了它們不可能離開補給點太遠，帕莎解釋道，畢竟魔鬼無法像人類那般自給自足。

        「那麽……都離無冬城這麽遠了還不能解除警戒？」

        除非我們每隔三四里就設置一個哨點，像網子一樣將無冬城圍在中心，否則根本無法確保敵人不會潛入進來。

        即使如此意義也不大，另一位高階女巫賽琳補充道，沒有聆聽符印的支持，當搜索隊觀察到恐獸的那一刻，已經來不及將消息傳回了。

        聽到這兒，溫蒂不禁在心裏嘆了口氣，環境覆雜的蠻荒地猶如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無冬城的視線壓縮在草原以南。整個西北方就像被迷霧籠罩的秘境一般，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在這片混沌中慢慢搜尋敵人的蛛絲馬跡。

        洛嘉的消息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倘若在陛下未出征前，希爾維、閃電、麥茜、夜鶯等人還在的時候該多好，就算要探明整個北邊的情況，估計也只要一兩天便能辦到。

        她的能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實在太過無力了點。

        「雖然你可能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但總管先生，能告訴我城民近些天的反應如何嗎？」提莉忽然開口問道，「他們有沒有覺得害怕或驚慌？」

        「哪兒的話，」巴羅夫連忙放下茶杯，撫胸向五王女行了個禮，「城中的一切狀況都在市政廳的掌控之內。最近我們的辦事員接到了不少詢問，不過問題大多是敵人到底在何方，以及第一軍需不需要幫助之類。也就是說，他們不僅沒有覺得慌張，反而鬥志高昂，就連晚班效率都提升了不少。請您放心，絕對沒有人把此事和沈睡島女巫聯系在一起。」

        「是麽……如此就好。」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人抱怨，至少鳥吻菇和松果的漲價是實實在在的。」老總管撇了溫蒂一眼，「如果不盡早解除警戒，雞蛋很快就要步它們倆的後塵了。」

        「這些可以先放一邊，只是我覺得魔鬼一事還是早做宣傳的好，畢竟它們和之前的敵人截然不同。」提莉憂慮道，「如果有人煽風點火，把魔鬼爪牙的說法翻出來重提，我擔心這會對女巫與普通人之間的信任造成難以挽回的打擊。」

        「這……」巴羅夫猶豫了下，「我得請示羅蘭陛下才行。」

        「那麽寫進今天的記錄中吧，」提莉望向溫蒂。

        「我明白了，」後者點點頭，正準備將各人匯報內容總結一遍時，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進了會議大廳。還未見到人，玲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溫、溫蒂大人狼姑娘她、她醒了！」

        「什麽？」所有人頓時站了起來，溫蒂更是迫不及待地說道，「我這就過去！」

       「咳咳，我也去看看吧」巴羅夫剛準備跟上，便被灰燼攔了下來。

        「那可是女孩子的臥房，你還是在這兒等消息好了。」

        ……

        溫蒂走進房間時，洛嘉正掙扎著想要從床上爬起。她的臉色蒼白，兩只長耳朵只剩下了一半，軟軟地耷拉在頭頂，毛發也顯得黯淡無光。僅僅這樣一個小動作，便讓她的額頭泌出了細汗。

        「沒想到……我還活著。」她喘了口氣，轉頭望著湧進房中的眾人，「我昏睡多久了？」

        「從我們發現你的那天算起，已經第十天了。」溫蒂將她輕輕按回床上，「不要移動，你的四肢、骨骼甚至內臟都受了不小的傷，十天時間根本不夠它們恢復。你能活著全靠日暮的共生之種，在娜娜瓦回來之前，還是繼續靜養比較好。」

        得知共生之種的作用後，洛嘉向另一張床上的日暮微微低下頭，「謝謝……」

        「其實也沒什麽，」後者故作無謂地聳了聳肩，「躺在這兒每天都有混沌飲料喝，我覺得也挺不錯的。」

        「在蠻荒地深處，你到底遇見了什麽？」灰燼沈聲問道，「昏睡時，你曾多次提到過魔鬼。」

        「的確是魔鬼……而且不只一個，」洛嘉閉上眼，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時候我正在追蹤一只混合種邪獸，隨後遭遇了兩只落單的魔鬼。它們或許是哨兵，也有可能只是想要狩獵邪獸。」說到這兒她深吸口氣，「我幹掉了它們，但沒想到那只是魔鬼大軍中濺出的一滴水花，更多的敵人成群結隊地湧向塔其拉遺跡，數量多得難以估量，而且其中還混雜著一些不可思議的龐然巨物。」

        隨著狼女的陳述，臥室逐漸變得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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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七章 揭曉迷霧(下)


        在發現敵人的大部隊後，洛嘉心裏清楚已到了不得不撤離的時刻——正如羅蘭大酋長和閃電所說的那樣，這樣的對手絕不是她一個人能應付的，將消息傳回無冬城才是要緊之事。

        她已經在之前的戰鬥中證明了自己，倘若魔鬼在此紮下根來，她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與這群怪物交手。

        盡管腦袋裏做出了判斷，可她卻沒有選擇第一時間離開，而是打算找個高點，抵近觀察下魔鬼的動向。只是一句「我看到了許多魔鬼」容易讓人覺得她是落荒而逃回來的，若能帶回更多的情報，即使是大酋長也得承她這個人情。

        如此一來，不管對方見面時說的那番話是關心還是諷刺，都會不攻自破——她想要的並不是道歉，而是認同。即使在生死存亡的大戰中，她也能起到令人側目的作用。往淺了說，這是她個人的榮耀，往深裏說，這對於提升狂焰氏族在大酋長心中的分量大有好處。

        於是她就這麽做了。

        當然，這些想法她不會直說出來，只是簡單描述成好奇而已。

        洛嘉很快找到了一座離塔其拉遺跡不遠的廢棄石塔，雖然塔身近乎半毀，外表被青苔與藤蔓覆蓋，但也是附近最佳的觀察點。

        為了方便撤離，她沒有穿上衣服，而是將行囊背於背後，裹著一條披風就爬上了塔頂。

        頂端破開的大洞正好供她容身，加上簾子般的藤條，數次從頭頂飛過的恐獸都沒能發現她的蹤跡。

        然後她終於看清了龐然怪物的真面目。

        那竟然不是活物！

        「它們不是……活的？」聽到這兒，溫蒂不禁打破沈靜問道。

        「我只能這麽認為，」洛嘉低聲道，「那些家夥看上去沒有一點生物的特征，倒像是……」

        「倒像是什麽？」

        「你們在赤水河上建的那座鐵橋。」

        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一時有些難以理解，「橋？」

        「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她虛弱地咳嗽兩聲，「它有著如同橋面一般平直的軀幹，四條長腿就像橋墩一般分布在身軀兩側，只是……無論是軀幹還是四肢，上面都沒有覆蓋任何血肉，透過那些空洞的骨架和鐵片，我能清楚地看到怪物身後的景象。」

        溫蒂不由得吸了口涼氣。

        一座能自主行動的鋼鐵大橋？這是魔鬼制造出來的東西嗎？

        洛嘉稍息片刻後接著說道，「每一個骨架怪物至少有八九丈那麽高，它的頂面固定著許多魔鬼，遠遠看去，就好像層層排布的蟲卵。而它的腹部則掛著一個碩大的皮囊，猶如從什麽東西身上剝下來的臟器，不僅能感受到其在脈動，透過表皮還能看到內部湧動的暗紅色氣霧。」她握緊了拳頭，輕輕貼到胸前，「三神在上，那些怪物的模樣簡直邪惡極了。」

        灰燼皺起眉頭，「……然後呢？」

        「然後它們在遺跡周圍趴伏下來，皮囊中垂落數百根管子插入地下，令周圍的土地變成了黑褐色的結塊。而上面的雜草和樹木都很快枯萎，仿佛被什麽東西抽幹了生命一般。大部分魔鬼也隨之沈入地底，只留下數百只狂魔和十餘只恐獸繼續在遺跡周圍活動，應該是負責巡邏偵查之類的任務。」

        「你有沒有看到一種長著無數眼球和觸鬚的魔鬼？」溫蒂一邊記錄著狼女的發現，一邊詢問，「它們往往待在高處，乍看起來像是一團蠕動的肉瘤。」

        「多眼魔麽？」洛嘉搖搖頭，「閃電跟我提到過它的危險，不過我並未在魔鬼大軍中發現其身影。」

        「那你的傷是……」

        「我太輕敵了，」她神情有些沮喪，「我在塔頂藏匿了三天，恐獸也多次從這個區域飛過，但沒有任何征兆顯示它們想要徹查此地。我原以為先前狂魔吹響的號角並未引起大部隊的注意，直到撤離時才發現有幾隊魔鬼早已在附近潛伏下來。」

        「等等……它們還會做這種事情？」日暮驚訝道，「以前聽你們說，魔鬼不是身強體壯、但頭腦簡單的野獸嗎？」

        「位於底層的魔鬼確實如此，但有人指揮就不一樣了，」提莉沈吟道，「這批敵人中很可能存在一位高階魔鬼。」

        「面對未知的敵人，本就沒有完美的應對之策，」灰燼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能憑借意志逃脫險境，並且活著回到無冬城，就已經非常難得了。」

        這還是溫蒂第一次從超凡者口中聽到如此正式的稱讚。

        「或許吧，幸運的是……那家夥沒有親自來找我的麻煩，」洛嘉有氣無力地擠出個笑容，「當行蹤暴露後，我立刻變作狼形，借著夜色加速逃離，這也令它們的投矛攻擊失去了準頭。我不清楚追兵有多少，只知道頭頂始終有恐獸在盤旋。」

        「你——殺掉了所有追兵？」提莉疑惑地問。

        溫蒂心裏同樣生出了一絲懷疑，如果無法擺脫敵人的追蹤，狼女勢必會遭到無止境的圍追堵截，她身上所受的重傷也證明了這點。加之只能被動挨打，如此看來，她當時可謂已經陷入了絕境。

        「不……是它們放棄了追殺。」洛嘉回道，「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只要再追上一天，我一定會先撐不下去，但它們偏偏選擇了撤退。」

        「紅霧！」提莉很快反應過來，「是魔鬼攜帶的紅霧用完了——你還記得它們撤退的地點嗎？」

        她揉著額頭想了一陣，「大概是離草原五六里的地方吧。」

       「地圖呢？快拿張地圖來。」

        見提莉在圖紙上來回比劃著距離，溫蒂隨之也領悟了對方話中的意思。那些骨架怪物很可能是一種運輸紅霧的魔力機器，就像教會所展示的攻城獸一樣，而洛嘉的描敘亦間接證明了這點，無論是大軍沈入地下，還是被紅霧汙染的土地，都與雪山背後那座魔鬼營地中的景象如出一轍。

        如果說從遺跡出發的恐獸只能逼近到蠻荒地邊緣，那是否說明無冬城暫時仍處於一個較為安全的境地？

        了解完大致情況，洛嘉已顯得疲憊不堪，纏繞傷口的繃帶上又滲出了血跡。

        安慰她好好休息、在娜娜瓦回來之前專心養傷後，溫蒂帶著眾人離開臥室，輕輕掩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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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slin

第九百零八章 鮮血坎途


        回到會議廳，溫蒂將新獲得的情報從頭到尾覆述了一遍，當談到安全距離時，埃爾暇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

        「在魔鬼面前，根本沒有真正的安全距離——塔其拉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後才明白這一點，以紅霧消耗量來劃定交戰區域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例如恐獸可以背負多個氣罐，令突襲距離大幅增加；或是提前埋設一批氣罐，然後在行軍中更換。當然，最直接的手段還是建立前哨站，並將這些站點作為跳板，來獲得更長的進攻範圍，圍繞前哨戰展開爭奪便是整個神意之戰中的主要基調，只可惜我們很難在廣闊的平原上找到所有隱秘修建的哨點。別忘了，魔鬼比你們想象的還要狡詐。」

        溫蒂不禁想象出了對方口中描繪的場景：鋪天蓋地的魔鬼大軍一邊發動正面強攻，一邊四處架設能儲存紅霧的前哨站，一旦建成，該區域很快就會被源源不斷的魔鬼所占領，而聯合會則會失去相應的情報與資源供給，導致周邊地區同樣陷入險境。到最後就像滾雪球一般，丟掉的土地越多便越是寸步難行，直到再也無力抵抗魔鬼的進攻。

        「那你覺得它們進攻無冬城的幾率有多大？」提莉平靜地問。

        「我得說算你們幸運——或者說我們都很幸運，」埃爾暇攤開觸須嘟囔了句，「雖然紅霧無法判斷敵人的極限範圍，但至少可以判斷它們的行動意圖。在短時間內，我認為魔鬼向無冬城發起大規模進攻的可能性並不大。」

        「能詳細說明嗎？」

        「還是紅霧。」古女巫點了點肉瘤腦袋，「魔鬼的一切行動都取決於紅霧的輸送，沈入地下代表它們能使用的補給並不算充裕，只留下巡邏隊而不是構建營地，也從側面證明了這一點。即使有魔鬼襲擊邊境，應該亦只是零星部隊而已。當然，後續情況會不會有變化，得根據現場狀況判斷。」

        提莉將目光移向帕莎。

        「埃爾暇的判斷是可信的，」後者擺了下主須，「在聯合會時代，她帶領的聖佑軍小隊就曾多次取得過奇襲魔鬼營地的勝利……只是脾氣有些不太好。」

        「我的耐心只用在值得關注的事情上，」埃爾暇沒好氣道，「比起恐獸的遠距離突襲，我更擔心的是那些新的戰爭機器。」

        「我想問下……魔鬼以前是用什麽方式運送紅霧的？」巴羅夫總算找到了可以開口的機會。

        「和我們差不多，」帕莎嘆了口氣，「低等魔鬼、拖車、奴役的混合種、或者是改造後的攻城獸。它們謀劃一場戰爭的時間也和我們接近，每當大戰將至，沃土平原上總能看到十多條紅線。」

        「為了阻截運輸中的紅霧，無論是聖佑軍還是普通戰鬥女巫，甚至是凡人軍隊，都必須全力以赴。如果遇到守備森嚴的運輸隊，我們流淌出的鮮血常常會染紅整條道路，所以那些紅線既是魔鬼的血脈，也是我們的生死線。」埃爾暇補充道。

        最後一句話令現場的氣氛一時有些凝固。

        盡管還未和魔鬼軍隊正式交手過，所有人卻感受到了四百多年前這個強大異族對人類造成的壓力。

        在羅蘭陛下的熏陶下，哪怕是溫蒂也清楚後勤的重要性，而運輸工具無疑是衡量其水平的標準。倘若魔鬼有能力製造如此龐大的器械來輸送紅霧，則意味著它們可以使用較少的隊伍，來為前線提供大量補給。血線的減少將使得每支運輸隊的守衛更加嚴密，或許洛嘉所看到的景象，在今後將成為魔鬼推進的常態。

        如果不是有羅蘭溫布頓的話，她真不知道第四次神意之戰要如何打下去——魔鬼在這數百年裏極有可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單獨行動的高階魔鬼和巨大無匹的骨架怪物就是證明；可除開無冬城，其他人類王國的力量比起聯合會時代仿佛還弱了許多，讓那些貴族騎士悍不畏死地沖向魔鬼大軍，這種景象她想都不敢想。

        「總而言之，現在的局面和我們之前的一個推斷十分接近——除了時間對不上外。」大概是意識到過於強調戰爭的艱難有損己方的鬥志，埃爾暇咳嗽兩聲，換了個話題，「能自主產生紅霧的黑石尖塔需要建在神石礦脈上，敵人選擇奪取聖城遺跡並不稀奇，畢竟塔其拉已是沃土平原最東邊的神石匯聚地。一旦尖塔豎立起來，紅霧覆蓋的範圍可以直接籠罩絕境群山，到那時，一切抵抗都將失去意義。」

        沒有人反對，不受移動限制意味著魔鬼可以從四面八方發起攻擊，飛行恐獸的機動性遠遠超過氫氣球，只要離開城市範圍便有可能遭到襲擊……這種局面下人類根本堅持不了數年，就會全線崩潰。

        溫蒂雖然對行軍打仗不太在行，但也多次參與過相關會議，她知道不管是羅蘭陛下還是赫爾梅斯教會，都制定過絕不讓魔鬼拿下塔其拉遺跡的計劃。

        看來三方皆想到了同一點上。

        「值得慶幸的是，魔鬼提前暴露了它們的意圖，而且離紅月降臨至少還有三到五年時間，我們完全可以做好充分準備，然後發動雷霆一擊。」埃爾暇接著說道，「即使失敗也不要緊，魔鬼離沃土平原最近的黑石尖塔都在龍脊山脈以北數百里的地方，論消耗它們並不占優勢。不過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戰爭已經到來了。」

        溫蒂陡然感到肩頭沈重了不少。

        「等等，等等……」巴羅夫忽然嚷道，「你們想怎麽打我管不著，但總不能讓城門一直關著吧？現在知道魔鬼大軍離無冬城還很遠，暫時也不會攻過來，是不是可以先解除警戒，讓那些畜牧場都運轉起來？」

        「我也覺得無冬城需要更可靠的預警方式，」衛戍軍負責人罕見地跟著開了口，「陛下曾經說過，能建立起更深遠的防線，就意味著防守方有著更高的容錯率。可否讓蓮小姐在草原邊境地帶豎立起幾座烽火台？當然，如果是卡特大人提到的那種能瞬間連接數十里地的通訊工具就更好了。這樣一來，也不會耽誤市政廳的工作。」

        前者還好說，但後者缺了安娜和羅蘭，根本沒人知道該怎麽做。另外烽火傳遞警報的速度真的趕得上恐獸突襲嗎？

        溫蒂猶豫了片刻，正準備回答時，帕莎的聲音已經在腦海中響了起來。

        「這件事就交給我們吧。」

        「哦？你打算怎麽做？」灰燼挑了挑眉。

        「既然知道了魔鬼的駐紮之地，事情反而比較好辦，」帕莎伸出觸手，遞到光幕前，「利用這個，我們可以創造一個較為全面的視角來監視魔鬼，就像這道光幕一樣。」

        只見她手中放置著一顆璀璨的五彩魔石。

        溫蒂立刻聯想起了七十六號菲麗絲所做過的事，「你打算利用它來為幻象儀器定位？」

        「沒錯，只要捏碎它，魔力核心便能在相應位置展開光幕。不過這種魔石數量極為有限，消耗一顆便少一顆，同時它也是尋找天選者鑰匙的關鍵，所以我只能把它用在最為關鍵的地方。」

        「可是——」她瞬間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這需要派人靠近塔其拉遺跡才行吧？但那裏已經被魔鬼……」

        「放心，不用勞煩你們，既然是我們提的主意，自然由我們來做。」埃爾暇不以為意道，「塔其拉可做不出構想一個方案，然後丟給他人去實施的懦弱行徑。再說這種小事根本不算什麽，每一位神罰女巫都好了犧牲的準備——」

        「但能不犧牲才是最好的，」提莉微笑著打斷了對方的話，「放置魔石的任務還是交給沈睡魔咒吧。她們盡管戰鬥力有限，不過勝在能力多樣，何況作為西境的新來者，更需要功績來獲得大家的認可，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