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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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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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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9 23:45: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滅口

    東華門前的宮燈將方圓十丈照得亮如白晝,廣晟躲在車廂鐵板下,向上仰視正好看見這一幕,心中震驚之下,還未及反應,那人袖中的手弩已經射了過來!

    那弩箭快如閃電,嗖的一聲就到了車前,廣晟情急之下顧不得暴露的危險,將手中的小鑷子擲了過去,卻是因為角度問題准頭不佳,擦著箭身過去將它震得一顫,卻終究沒能把它攔下。

    只聽車中啊的一聲慘叫,一腔鮮血噴在車窗上,順著桐木廂板朝下流淌,將廣晟的衣襟都染成鮮紅!

    變生肘腋,押送欽犯的太監們在宮門前毫無防備,目睹這一切又驚又怒,幾瞬之下才大喊出聲——

    “有刺客!”

    那守門的大漢將軍臨危不亂,朝旁飛掠後退而去,暗藏的袖弩又射出幾支,連連射入車廂裡,嗤嗤連聲仿佛深陷皮肉,又有不少鮮血噴射四周,蜿蜒而下弄得滿地狼藉!

    一旁的馬公公狂怒之下額頭青筋亂繃,心知這趟差事出了大亂子,只怕自己難以向上交代——朱棣為人豪邁卻又暴虐,若是有功他不賞賜,但若是有所差池卻是懲罰非輕。

    他心中冰冷一片,只有一個念頭驟然升起:抓住這個刺客將功折罪!

    他手中長刀揮動宛如地獄之鐮,寒光一閃將那大漢將軍的箭頭劃下一片皮肉,雖然自己臂上也中了一只弩箭,卻是驚險及時的將他攔住了。

    馬公公的手下也並非庸才,此時也吆喝一聲圍攏上來。一片刀光劍影,逼得那人進退不得。

    一旁守門的旗手衛和神策衛將士被這突發一幕嚇住了,也不知該幫自己的同僚好,還是該襄助那些宦官。只是愣在一旁發呆。

    “這人是反賊,是來殺欽犯滅口的!”

    馬公公長刀揮灑寒光點點,一邊嘶聲喊道:“你們若是坐視他逃走,我定要稟明萬歲。問你們一個附逆之罪!”

    這一句非常厲害,終於把那群東華門守軍嚇住了,大部分人雖然遲疑,但終究上前來增援。

    黑壓壓的人群形成一圈,將人團團圍住。眼見插翅難飛,那人悶哼一聲,袖弩宛如暴雨一般射出,黑色披風閃動之間,只見他腰間插滿了半尺長短的弩箭。長腿掃出期間已經麻利的插入弩槽。頓時周遭之人連連躲閃。

    狼奔豕突之間一片混亂。那人卻捉弄就用盡了身上所有弩箭,彈盡之後卻也是神色平靜,最後朝著馬車的方向看去——

    只見車廂已經被射成刺蝟一般。鮮血流了滿地,裡面的人顯然已經死絕。

    他似乎松了口氣。心中不再有什麼掛礙,下定決心微笑之後咬牙,隨即便是身子一僵,宛如木樁一般撲倒在地。

    強敵毫無預兆的倒地,眾人面面相覷,愣了一下才紛紛衝上前去。馬公公一馬當先,將那人身軀翻轉過來,只見他臉上一抹詭異的淡淡笑容,唇邊卻是一道烏黑血痕。

    這人已經服毒了!

    馬公公的整顆心都似沉入了冰窖!

    他仿佛不死心的賭徒一般,急紅了眼好似要找尋最後的翻本機會,疾步跑到馬車跟前,用顫抖的手打開車門,頓時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紅箋渾身中了七八箭,倒在血泊中,其中一箭正中心口,絕無生機!

    最後的希望也宣告破滅,馬公公整張臉都在痛苦的痙攣中,突然他轉過身來,指著那群守門的將士大喊道:“你們中間必定還藏有刺客的同黨,統統給我站在原地別動!”

    這話引起一陣騷動,眾人金吾衛和神策衛的人也不是笨蛋,立刻聽出這閹貨為了推卸責任,要把事情推給他們!

    頓時有一名百戶站了出來,“宮門守軍並非由一家單獨派出,而是幾家聯合輪守,這人我們都不認識,如何能算是我們的過錯?”

    馬公公冷哼一聲,從小黃門手中接過慣用的銅柄拂塵,咚的一聲敲在那人胸膛上,那人面色一白彎腰蜷曲,周圍幾人上前來扶,卻是敢怒不敢言。

    “你們成天在一起廝混,其中必定有人協助這個刺客!”

    馬公公此時凶相畢露,惡狠狠地瞪著這一群人,一不做二不休想把他們統統拿下,送到皇帝面前去平息他的怒火。

    那百戶也是精明能干之輩,痛得直不起腰來,卻仍是沉聲道:“馬公公,我們敬你是宮裡紅人,皇爺面前的親信,這才再三忍讓,可你要是壞了良心想拿我們來墊背,我們這些人就是拼了性命,也要鬧個魚死網破!”

    暗夜裡燈火通明,遠處傳來人聲喧嘩和腳步聲,那百戶的聲音越發急促凶狠,“俗話說得好,爛船也有三斤鐵,我們這些人背後也不是全無依仗,馬公公你自己掂量吧。”

    能在金吾衛和神策衛中任職,大部分都是功臣勛貴之後,有些甚至是跟從今上從燕王府來的老班底,馬公公想到這也是心中一凜。

    遠處人聲喧嘩越來越近,他一急之下,頓時眼前一亮,不由的咧開嘴笑了,指著地上的屍體陰測測的說道:“大家不要誤會,這個賊子既不是金吾衛的,也不屬於神策衛,我找他的主官說話便是!”

    他朝著四周團團作揖,半是要挾半是賣好的說道:“我請諸位留下,是請你們到時做個見證,這也是自證你們清白的好辦法。”

    眾人聽了亂哄哄說好,各自心中卻是雪亮:這刺客是個大漢將軍,這筆賬,是注定又要算到錦衣衛頭上了!

    所謂大漢將軍,實則是殿廷武士的雅稱,乃是屬於錦衣衛麾下。

    在錦衣衛創建之初,就曾編有大漢將軍1500人,取身材高大者為殿廷衛士,以資壯觀。在朝會及皇帝出巡時,他們承擔著侍從扈行的職責,外圍的宿衛則是分番輪值。

    說穿了,錦衣衛除了那些凶狠惡煞一般的軍官和校尉、軍余,還有這些靠父蔭和身材得到俸祿的大漢將軍,大部分人是花架子,負責給皇帝站崗看守,裝點台面。

    這些人雖然軍籍在錦衣衛,但平時很少去應卯接活,真正的錦衣衛精銳是不把他們當成同僚的。

    但此時發作起來,這個罪責卻是可以堂而皇之的栽到錦衣衛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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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夢魘

    反正,此時此刻的錦衣衛,就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想怎麼拿捏都行。

    眾人心中如此忖道,頓時松了口氣,七嘴八舌的附和了馬公公。

    “是啊是啊,錦衣衛管束不力,竟然能讓這種奸細充當宮門守衛!”

    “各人造業各人擔,他又不是我老子娘,怎麼能拉我們連坐呢?”

    “都是錦衣衛那些人犯的事,還請公公稟明皇爺,秉公處理啊!”

    正在一片七嘴八舌的時候,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輕笑,“深更半夜,這裡還真是熱鬧!”

    眾人愕然抬頭,卻見一道修長挺拔的人影大步走來,宮燈殘照之下,映得他眉宇端秀華美,冷凜更勝冰雪。

    他一身冰藍寶相花潞綢的便服,低調不見奢華,馬公公卻一眼認了出來,此人正是最近炙手可熱的濟寧侯!

    他低咳一聲,換上一副親近笑容道:“侯爺怎麼來了?”

    “有要事要進宮面稟聖上。”

    “可此時宮門已經下鑰……”

    馬公公正要習慣性的推辭,卻聽廣晟沉聲道:“那我就在這外朝房暫等半夜吧。”

    有什麼事這麼急迫要急著稟報?

    馬公公心中一凜,又凝神細細打量他一回,卻見廣晟神色之間一派自如,已經開始在四周負著手踱步,打量眼前這一片狼藉混亂。

    “這是怎麼了,在宮門前就廝殺開了?”

    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

    周圍的守軍臉色都有些尷尬慌亂,都看著馬公公不肯開口,馬公公在眾人逼視之下也顯得有些不自在,他輕笑一聲。悠悠道:“只是些許小亂子,方才已經平息了,不值得一提,倒是讓侯爺見笑了。”

    廣晟微微點頭,倒也沒追問,只是到了值守的外朝房門廊前,搬來一張長凳。穩穩的坐了上去,好似在垂眸假寐。

    這……他是真要在這等到天亮啊?!

    馬公公心裡暗暗叫苦:他是奉命暗中押送那女犯,進入宮中秘密審問的,當然不受宮門下鑰的規定限制,但這種事好說不好做,這道門的守軍都跟他事先約好,誰知卻又突兀出了刺客滅口這一出。

    他趕著進去報告,但這個新出爐的侯爺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出他的臉色,居然真的原地坐下等開門了!

    這可怎麼好?

    馬公公心裡一陣焦急。略一思量,只得自己找個台階下,呵呵低笑了兩聲,從袖中取出一塊腰牌——與平時出入宮禁的純金腰牌不同,這塊泛著幽藍琺琅的光芒,在燈光下看來極為精致。

    “我有聖上特賜的信物。有要事可即刻入內!”

    那些守軍知道有這一出,不多廢話就從宮門縫隙把這腰牌塞了進去,隨後。那沉重宛如天塹的巨大鐵門緩緩拖曳著,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從內打開了一半!

    馬公公一閃身正要進去,卻聽身後傳來微涼一句,“馬少監,麻煩你進去面聖的時候,代我稟上一聲。”

    馬公公心中嗤笑一聲,一本正經的拒絕道:“皇爺御前,哪有我說話的份,侯爺還是等明日一早好生去面聖吧。”

    他拔腿就要走。卻聽身後輕笑一聲,讓人不寒而栗,“所謂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馬少監還是順嘴提一句吧,否則明日一早等我去面聖,聖上大怒之下就要怪罪你了。”

    馬公公冷哼一聲,嘲諷笑著回頭,“你敢威脅我?”

    “我豈會是如此不懂禮數之人。”

    明滅不定的宮燈下,廣晟面容如玉,微微一笑好似懾人魂魄,“只是我要說的這事,跟公公辦的那件事正好有關。”

    馬公公心中咯噔一聲,正要追問,廣晟卻穩然坐在長凳之上,淡笑不再言語。

    馬公公側著身,用陰冷的眼神看著他,那俊美異常的侯爺卻是微微笑著,不動如山。

    兩人目光相對,僵持片刻之後,馬公公的驕橫神情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

    “你究竟是要說什麼?!”

    他低喝道。

    “我若是此時說了,公公能替聖上做主嗎?”

    這話大逆不道而且不客氣,馬公公臉上漲成通紅,卻突然一言不發,轉身走了進去。

    宮門露出一道狹小而幽深的縫隙,宛如深淵之下的虛無,靜靜等待著眼前眾人,仰頭看去,只見那重重宮闕樓台都掩映其後,不能窺見真容。

    那道縫隙很快就關上了,朱漆宮門上的銅釘熠熠幽華,在眾人眼中仿佛燃起一道名為野心的火花,卻又浮光片影般掠去,只剩下一點悵然若失。

    這其中,只有廣晟默然凝視著,眼中一片清明。

    已近三更,小古突然一陣心悸,滿身冷汗的從床上醒來!

    在醒來的瞬間,她的手伸到枕下,拔出一把護身的銀刃!

    寢房內沒有絲毫動靜,桌角的牛角燈罩裡微微有些燈芯火光,照得房內一片馨寧。

    她僵直了身軀坐在床上,半晌才徐徐吐出一口氣,整個人這才徹底松懈下來。

    滿身冷汗在恢復神智的此時,顯得分外粘膩不適,長發宛如上好的絲緞,垂在身畔蜿蜒及膝,她抹一把額上的冷汗,又將長發匆匆挽起,這才下床倒了杯茶,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微涼的茶水入腹,整個人好似更加清醒了些,她嘆了一口氣,卻驚動了睡在外間的藍寧。

    “怎麼了?”

    藍寧匆匆披衣進入,點亮燈芯,卻看到她臉色蒼白眼神空茫,不由的嚇了一大跳。

    “沒什麼,我只是做了個噩夢,有些魘著了……”

    小古的嗓音在這暗夜靜室裡聽來,顯得飄渺不定。

    只是個夢嗎……藍寧卻有些擔心——她從未見過小古有這般可怕的神色,“是怎樣的夢呢?”

    她才問出口,自己卻深知不妥——大家都是從哪場靖難之變裡活下來的,什麼家破人亡骨肉分離,任何凄慘的故事都是尋常,此時問起簡直是揭人傷疤。

    小古瞥了她一眼,好似會讀心一般,搖了搖頭道:“不是過去那些事,而是……”

    她突然說不出口了,在方才的夢境中,她分明看到,素來跟她水火不容的紅箋,渾身插滿了箭,站在一片血污之中不斷哀嚎哭叫!

    “救救我,三妹!”

    她倒在地上,無盡的血泊漸漸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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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二章 嫁妝

    這個夢不僅逼真,而且滿是血腥和驚悚。

    小古結果藍寧遞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歇了一會,這才慢慢道:“我夢見紅箋出事了。”

    “那種人理她作甚?”

    藍寧對紅箋多次陷害的陰毒下作心有余悸,冷笑道:“她這個人從來心裡只有自己,可曾惦念過絲毫手足情誼?”

    她見小古神色悒悒,似乎並不快活,有些好奇道:“難道你真的在為她擔心?”

    “也算是吧……”

    小古坐在床上,透過紗窗眺望無盡的夜色暗暝,以及那天邊熹微的幾點星辰,眼中的光芒,冰冷卻又透著柔和的唏噓,“她和我,從來就是水火不容,即使沒有這家破人亡的變亂,我們之間,只怕也是不死不休的對立。我與她,實在是沒有什麼手足之情。”

    她輕嘆一聲,看向藍寧,“但終究,她身上流著跟我相同的一半血緣,也許冥冥之中,是有什麼感應吧?”

    她倒不是什麼迷信之人,但紅箋跟景語之間密謀非淺,也不知道他們會折騰出什麼樣來——他們兩人連環設計,這般逼著自己不插手金蘭會的事,到底是有什麼詭秘圖謀?

    景語的心機和膽略驚人,無論他有什麼圖謀,只怕終究會讓紅箋引火燒身……

    想起那夢中的凄慘景像,小古微微咬唇不語。

    藍寧知道她心中只怕還是有些微的擔憂,但紅箋此人心術已壞,她也不願小古為她多操心費神,於是微微一笑,安慰道:“老人們說。夢都是相反的,只怕那紅箋此時不知多麼逍遙快活呢?”

    她見小古的眉頭仍然有些蹙起,於是干脆說起了個笑話,“我家那個二嬸以前最是掐尖要強的,做了個夢夢見圓月入懷。當時還喜不自禁,認為自己懷的這胎是有貴人之像,日日逼我那堂妹去學什麼琴棋書畫。還偷偷去掐算小皇孫們的年齡……後來我藍家滿門被抄,我那堂妹年齡太小好歹被贖出去了,後來在流放地嫁了個賣白面炊餅的,成天跟都那白白圓圓的東西打交道——這也算是夢月入懷的預兆實現,天生的命數吧。”

    小古被她這般自嘲逗得一笑,卻見藍寧雖然是嬉笑著,眼中卻透出幾分酸楚。

    她心中暗嘆,伸出手在袖中握了握她的,溫熱的掌心透過彼此肌膚。傳遞著同病相憐的安慰,藍寧眼中波光點點,笑意變得澄澈豁然,“我沒事,大家都有這樣的命數,只能掙扎著向前。什麼心痛悲傷,都已經顧不上了。”

    小古心中卻有些汗顏:因為她對胡閏的感情實在不深,也實在沒享受過什麼鐘鳴鼎食的好日子。所以剛剛事發時,她並沒有什麼心痛悲傷。

    她真正感受到禁錮的痛苦,是在母親染病卻身陷囹圄的那一陣——明明可以去求醫問藥,及時診治,卻被羈押在大牢裡,活活拖垮了身體——那樣的憤懣和不甘,如今仍是記憶猶新!

    暗夜裡,她的眼對上藍寧的,同樣熠熠生輝,同樣飽受摧折。卻是微笑淡然。

    “你說得對,我們總得朝前走,不能沉溺於過去回憶。”

    小古輕聲嘆息。說完卻是披衣起身,也不點燈,只是在黑暗中忙活。

    “你不好好養傷,又准備倒騰什麼事來?”

    藍寧的聲音帶著興味,卻並未阻止——她是何等玲瓏巧思,早就看出小古來到這個尋常莊子上,只怕另有圖謀。

    “我要去找一件東西。”

    黑暗中,小古的嗓音清脆宛如珠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

    “是什麼?”

    “一只木盒。”

    別院裡有三進院落,前後都造了好些倒座房,加上這裡的管事僕婦們搭起的卷棚,琳琳琅琅也有二十多間房。

    小古踏著月色,悄無聲息的在庭院牆邊走過。

    月牙隱沒在重重雲霾裡,天際只透出一道滾了銀光的彎痕,寥寥幾個星子隱沒在雲層裡,顯得四周越發黑暗。

    有清脆的蟲鳴聲在草叢裡響起,四四方方的牆角處,兩人的身影宛如鬼魅,繞過了花木房,沒有驚動裡面酣睡的婆子,小古和藍寧走進了最西面的一間庫房,用簪子輕輕捅開鎖孔,吱呀一聲打開了門,一股灰塵撲面而來。

    藍寧正要打噴嚏,小古眼疾手快,將她口鼻一把捂住,拖著她閃身進入。

    “阿嚏!”

    藍寧的噴嚏在延遲幾瞬之後終於還是爆發了,在寧靜的庫房裡顯得格外響亮。

    “糟糕,被人發覺了!”

    藍寧臉色一白,隨即發現周圍沒有動靜。

    “放心吧,這間庫房是當年為了存放張夫人的嫁妝特意修造的,四壁都是堅固牢靠,一點聲音都傳不出去。”

    小古神情如此鎮定,藍寧大大舒了口氣,環視四周,只見這間庫房乃是明暗三間打通,原本十分開闊,如今卻是堆滿一些古董器皿、家具擺設,雖然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卻仍是顯得精致華貴,氣派不凡。

    “這些東西就是大房的張夫人的嫁妝?”

    藍寧細細打量了一回,也悄悄咋舌道:“早就聽說寧波張氏家財殷富,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指了那鑲嵌碧玉的雞翅木屏風,一套十二只剔透宛如青玉的龍泉窯堆花瓷碗,最後目光停留在一個甜白瓷的梅瓶上,眼睛閃閃發亮,顯然是喜歡得狠了。

    “我很小的時候,家裡就有這種梅瓶……”

    她低聲咕噥了一句,隨即振作精神,問道:“你要找的那只木盒就在這堆嫁妝裡?”

    “如果秦媽媽沒有撒謊的話。”

    小古想起她在離開侯府時,跟秦媽媽的一段告別——

    年近四十的婦人,原本秀麗的眉目卻滿布寒霜,那般瞪視著她,“原來深藏不露的高人竟然是你!”

    小古面無表情的回應她的目光,卻絲毫不見愧疚之色。

    秦媽媽一掌拍在桌子上,神色之間頗為警惕,“你到底是什麼人,刻意接近我家小姐,究竟想做什麼?”

    姜還是老的辣,如瑤姑娘雖然直覺小古的來歷神秘,但秦媽媽目光如炬,立刻便知道她不露痕跡的進入唐樂院,是別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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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1: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姑爺

    “媽媽請放心,我並無什麼不良企圖。”

    小古眨了眨烏黑眼珠,微微一笑道:“秦媽媽你殺人弄出的破綻,還是我替你抹平圓上的。”

    秦媽媽臉色更加慘白——她想起那一夜殺人烹屍的驚悚半夜,那宛如幽靈鬼魅附在身後吹起的那人,身上一陣哆嗦,“我沒找到你要的什麼木盒……”

    “張夫人的物件你都翻遍了嗎?她留給如瑤姑娘的呢?”

    小古追問道,秦媽媽連連搖頭,隨即卻是目光閃動,欲言又止。

    小古看著秦媽媽的眼神犀利透徹,“那盒子隱藏的秘密非同小可,繼續留在手裡只會招來禍患——您若是願意幫我,我會記得欠您的這份情,今後必有回報。”

    她瞥一眼秦媽媽的神色,又添了一句道:“我會替您繼續看顧如瑤姑娘,直到她順順當當出閣。”

    這一句正中秦媽媽的心坎,她眼中閃過猶豫掙扎之色,小古見此,趁熱打鐵道:“你也知道她在那深宅大院裡,日夜受那風刀霜劍磋磨,一不小心就要中了王氏等人的陷阱。”

    秦媽媽想起王氏那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寒戰,咬牙下了決心,開口道:“當年大老爺全無心肝,沒過三月就偷偷把張夫人的釵環送給小妾,過世的老侯爺怕他挪用了妻子嫁妝惹出笑話,就把大部分珍貴古玩器物都送到了鄉下別院。”

    她索性把當時的嫁妝單子和一串鑰匙拿了出來遞給小古,“就是這幾年庫房,你自己慢慢找吧,如果再沒有,那就是真的不在了。”

    小古轉身要走。卻被秦媽媽攥住了衣角,微愕轉頭時,卻見她秀麗的眉宇間一片愁苦,露出兩道細紋,“你不僅要保她安然無事,還要護著她平平安安嫁得良婿,不能讓二房那一對狼心狗肺的叔嬸把她胡亂嫁了!”

    她咬牙低聲道:“我從小丫鬟那裡聽說。二老爺和王氏那個賤人正在商議三個姑娘的婚事,大老爺是個昏庸不管事的,瑤姐兒若是落到他們手裡,還不知要被賣給什麼齷蹉紈绔呢!”

    小古覺得這倒是有點棘手,“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頭有太夫人和大房二房這些尊長,我又如何能插手去給她找個金龜婿?”

    “我們瑤姐兒早就有一門親事——是張夫人在世的時候訂下的!”

    秦媽媽信心滿滿,“張夫人給訂下的那家,不僅門第高貴。未來姑爺也是人中龍鳳,一等一的相貌人才。”

    小古微微皺眉,覺得這有點不靠譜,“如果真有這麼一門親事,為何整個侯府沒人知道?再說既然訂下了,對方也該三時節禮的上門問候。怎會沒有絲毫動靜?”

    她話說得委婉,但心中卻估摸,這樁婚事大概原本是有的。但隨著張夫人的逝世,對方應該是有悔意了,所以干脆就一縮頭毫無動靜。

    這樁親事,只怕沒有秦媽媽想得那麼好!

    “絕無可能!”

    秦媽媽猛然搖頭不已,“那家公子來拜見過夫人,我躲在屏風後看得真切,確實是沉穩有禮,雙目透著正氣!”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古心中暗忖,卻也不好再說,只是禁不住好奇問道:“說來說去。我還不知道這位未來姑爺是哪家公子呢?”

    “是廣平侯袁容的二公子。”

    什麼?!

    是袁家二郎袁槿!

    小古心頭劇震,紛亂煩思湧上心頭,一時手錯竟然將桌上的茶盅帶落在地!

    她驀然想起那一對相似的玉佩。以及他深深凝望著她的眼神——這玉佩是一對,乃是我們當初訂下婚約的表記!

    可轉眼之間,又冒出來一樁多年前訂下的親事!

    袁槿啊袁槿,你一個兒郎到底是許了幾家閨秀!

    小古撿起地上的碎瓷片,想起那個人的熾熱眼神和話語,心中只剩下冷笑而已。

    男人,果然大都靠不住!

    ……

    秦媽媽當時看出她臉色有些不對,還以為她傷病反復,反復叮囑她要好好在莊子上休養。之後,小古便以養病為名,來到了這間鄉間別院。

    搖了搖頭揮去這些回憶,她站在這間庫房裡,看著滿地的金玉紅麝,綺羅錦繡,卻是覺得有些頭疼:這麼些東西要怎麼找?

    藍寧居然頗有經驗,建議道:“我先按嫁妝單子將物件清點分類,你負責細細搜查。”

    小古倒也頗為相信她的能力——藍家當年何等顯赫,若不是卷入謀逆案中全家抄查,只怕藍寧現在也是位精明能干的誥命夫人。。

    兩人於是緊鑼密鼓的協作忙碌起來,等到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卻是一無所獲,清晨時分溜回房間,躲在被子裡裝睡,彼此看著對方滿布血絲的眼眸,都是忍俊不禁。

    笑過之後,藍寧有些焦躁,“這到底是藏在哪了呢?會不會是張夫人偷偷送回娘家了?”

    小古緩緩搖了搖頭,“東西在濟寧侯府張夫人那——這是我父親胡親口告訴我的。”

    藍寧知道她對生父胡閏的心結,此事聽她提起,不由的心頭一震。

    日光透過窗紗照在衾被上,暖烘烘軟絨絨的,小古的嗓音卻是冷然宛如寒泉冰封——

    “那是在抄家滅門前三天的晚上,他突然把我叫到書房,也不說話,子是盯著我默默無語。”

    “他的目光落在我胸前掛著的玉佩上,淡淡說了一句,‘這玉佩要保管好,不可丟失。’”

    “我以為他又是聽了紅箋的讒言要訓斥我,誰知他卻靜靜看了我半晌,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復雜糾結語氣說道——如果有一日,有人拿著同樣的玉佩來找我,我必須告訴他:東西在濟寧侯府張夫人那!”

    她眼中波光流轉,無淚無痛亦無恨意,“從小到大,他對我心平氣和說的,只有這一句。”

    藍寧不由的問道:“那另一枚玉佩的主人?”

    “我見過了他,但我什麼也沒跟他說。”

    小古將被子裹緊,聲音帶著些模糊飄渺,“我決心把那個神秘的木盒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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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1: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叛道

    藍寧悚然一驚,但想起小古的膽大心細,又覺得這確實像她會干的事。

    “如今看來,在靖難之亂結束的時候,有人藏起了這個至關重要的木盒送到了張夫人那裡。她只是個內宅婦人,夫家是站在朱棣這邊的,娘家又全是清貴讀書人,根本和建文帝一派無涉——但很少有人知道,赫赫大名的吏部尚書張紞,竟是她的遠房叔父。”

    小古侃侃而談,說起自己私下調查的結果,“實際上,這份親緣關系隔得非常遠,張家這兩支一者在西北,另一支卻是在浙江寧波,常人難以知曉。”

    “你爹讓你傳遞這個口信,給另一枚玉佩的擁有者——”

    藍寧眼前一亮,“那豈不是說,那個人才是這個木盒真正的主人?”

    “目前看來,應該是這樣。”

    小古眼前浮現袁槿那冷然沉默的俊顏,以及那橫曳眼角的嚇人傷疤,微微皺眉道:“只是這個人的身份,卻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家明明是最堅定鐵杆的朱棣一派,怎麼可能跟建文帝的遺物有關?”

    袁槿的父親廣平侯袁容,深得朱棣倚重信任,他的母親更是朱棣最寵愛的永安公主。

    這樣人家的嫡長子,會跟建文一系有牽連?

    這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袁家上次被皇帝訓斥,乃是因為袁樨袒護王霖,但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出於同學舊誼才藏起了人,並沒有謀逆的心思。

    小古總覺得這其中鬼影重重,似乎有好些內幕。

    但目前她也無暇去解開這些謎團,最要緊的卻是搶先一步把那木盒弄到手。

    “你要那木盒有什麼用?”

    藍寧看著小古的眼眸,正色道:“我覺得你不像那種赤膽忠心的建文帝忠臣。”

    “你說對了,我還真對這些帝位之爭沒什麼興趣——說句到大逆不道的話,這根本是他們老朱家叔侄之間的事,偏偏卻連累無數人遭殃。”

    “我父親以及那些文臣們,一生以大義正統作為人生信念。為此寧願身死族滅。他們是國之柱石,可我只是個身份低微的奴婢,沒興趣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大義名分而捐軀犧牲。”

    她的唇邊露出譏諷冷然的笑意,近距離看來一雙美眸清冷宛如霜月曉星,“我要這個木盒,是為了跟朝廷做筆交易。”

    “什麼?!”

    蘭寧心中一顫,失聲叫道。

    小古笑靨明燦,那種犀利的冰冷卻讓藍寧都有些正視,“這麼多些年來,我一直與金蘭會的兄弟姐妹一起。跟朝廷鷹犬激戰無數。但我真實的想法。卻與大家不同。”

    “逝者已逝,仇恨固然重要,但活著的人才是真正珍貴的!”

    “活下來的都是些老弱婦孺,如今都淪落賤籍飽受折磨。我要用這個盒子來換取他們的自由。”

    “這、這怎麼行?這裡面藏著的,必定是建文帝非常重要之物,怎麼可以讓它落到朱棣手上?”

    藍寧堅決反對,卻看入小古似笑非笑的眼中,“我記得你們藍家在洪武皇帝時候就已經壞事倒台了,朱棣和朱允炆誰做皇帝,跟你們有什麼相干?”

    藍玉是被朱元璋殺頭抄家,後面上台的是誰,藍家的人真心也沒必要多管。

    藍寧眼眸露出迷離遺憾之色。幽幽道:“其實,建文皇帝登基後,曾經有意要赦免我們這些流放的女眷,他宅心仁厚,特許我們回京城居住。誰知剛剛收到赦免令,朱棣就攻占京城了。”

    這也是一群倒霉催的……小古嘆了口氣,“所以你覺得朱允炆至少比朱棣強點?”

    她輕笑一聲,隔著被子拍了拍藍寧的肩膀,“我承認,朱允炆是比較仁厚些,但皇帝這個位置,不是‘一個好人’就能順利擔任的。”

    “你知道他登基後出了多少昏招?你知道他器重的齊泰黃子澄是何等志大才疏的一群廢物?你知道他宅心仁厚不肯殺親叔,因此折進去了多少忠臣部下?”

    小古一口氣說完,藍寧嘆了口氣,艱難說道:“你說的都是實話,可是……”

    小古決然打斷道:“仁慈好人建文帝,比起朱棣可說是毫無勝算,他都一敗塗地了,你覺得就憑這些遺臣後裔,在暗中搞些暗殺諜報,就能把朱棣從寶座上掀下嗎?”

    藍寧微微搖頭,就算她是站在建文一系這邊,她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虛話。

    她心中悚然,今日這一番長談,才終於知道十二娘並不看好建文這邊,那她長久以來的活躍和戰鬥,又是為了什麼?

    “我跟景……會首不同,他是為了推翻朱棣讓建文帝一脈復國,而我,只是為了救出那些跟我同樣命運的弱者。”

    小古眼中異彩閃爍,想起母親在監禁絕望中咽下最後一口氣,想起那些飽受凌虐的營妓,她的心中更加堅定——

    “這個木盒,想必朝廷願意出極高的價格贖回,讓他們用天下賤籍的自由來換,也算是合算的買賣——只要皇帝一道詔書而已。”

    確實是只要一紙詔書就能赦免所有人,但這說白了,就是讓朝廷和皇帝吞回前言,扇自己耳光。

    要做到這一點,絕非易事。

    “反正我的價碼就是這樣,就看他們願不願意付了。”

    雖然木盒還沒到手,但小古好似自信滿滿,已經在預測下一步的動向了。

    “朱棣對建文皇帝的下落一向在意,甚至可以說,他是有些瘋魔了——胡瀅好好一個進士才俊,卻被他委任專職,到處去搜查關於建文帝的蛛絲馬跡。”

    小古用雪白面龐摩挲著被面,悠悠道:“因此,我覺得他會答應。”

    “一切的前提,是你得找到這只木盒,否則萬事皆休。”

    藍寧忍不住對她潑冷水,小古卻是淡然一笑,“我必定會找到它。”

    東西必定不出這個別院的範圍,她就不信找不到!

    窗外旭日漸漸升起,光華萬道,照得房內也有些刺眼了,疲累了一夜的兩人也無心再聊,很快陷入了甜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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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偶遇

    清晨時分,濟寧侯府的後花園裡隱約傳來陣陣鳥鳴聲,伴隨著樹葉落地的輕微細響,越發顯得寧謐安靜。

    景語漫步在鵝卵石小徑上,貌似閑適,炯炯眼神卻掃向西側小院——那裡,就是張氏養在膝下的如瑤小姐居處。

    他的目光犀利閃動,掃過那半舊剝落的外牆和零落破損的屋檐,心中想起這幾日寄居侯府聽到的傳言。

    這位如瑤姑娘,因為失去母親張夫人的庇護,日子過得頗為艱難。

    在靖難之亂的關鍵時刻,那神秘的木盒被送到在張氏夫人那裡,數年後她因為小產下紅不止氣極而亡,那東西現在又是在哪?

    張夫人是有親生兒子廣鉦的,照理說有什麼貴重物件都該給他,但景語已經探查清楚了,這位少爺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腦紈绔,雖然不敢走馬章台尋花問柳,卻也把自己院子裡有姿色的丫鬟都摸了個遍,他親娘留下的物件也隨意賞賜給她們。

    景語昨夜就摸進他的院子,看到那庫房箱籠都用破銅爛鐵胡亂鎖了,男女調笑的聲音直到後半夜才停歇——他細細搜索之後一無所獲。

    是被藏起來了?或者是,不在廣鉦這裡,而在蕙質蘭心的如瑤手裡?

    景語眉頭皺起陷入了沉思,身後突然傳來少女的清脆嬉笑聲,他心中一動,腳下一轉移到了花叢背後。

    花瓣紛飛如雨,落到他的斕衫衣襟上,漸漸升起的旭日照得草木青翠,更顯出夏初的微熱明媚。遠處走來的三名女子,左右二人都著粉紅上襦淺綠長裙,耳畔閃著金銀丁香墜的光芒,顯然是近身服侍的一等丫鬟——景語微微抬頭,卻見那中間的女子身著杏黃色窄袖束腰紗衫,下著藕荷色碧紋湘江長裙。烏亮頭發挽了一個墮馬纂兒,只簪了一對明珠鑲玉的花鈿,周身卻隱約帶著書卷氣的淡然。

    “姑娘,這幾日大廚房那邊送來的飯食可好多了。不僅是菜色豐富,而且熱氣騰騰,連飯也是噴香的新田雪糯……”

    那丫鬟絮絮叨叨說著,又感嘆道:“我們總算苦盡甘來,過上好日子了。小姐你也趁這機會多吃些食補的,好好將養身體。”

    “這也是廣晟少爺作了侯爺的緣故,否則啊,我們唐樂院還不知被人怎麼踩呢!”

    另一個丫鬟忿忿道,顯然是怨念深重。

    景語心中一動:聽這話音,中間那位就是他要找的如瑤小姐了。

    只聽那左邊丫鬟又開始嘮叨。“小姐的底子還是虛了點,侯爺送來的那兩支十年的人參正是及時,可又怕廚房那群黑心的吞沒了,拿些參須子熬湯來搪塞我們,若是小古在就好了。”

    如瑤微微一笑。“初蘭和秦媽媽都在,她們的手藝也是不錯。”

    “那可不一樣,秦媽媽年紀畢竟大了,也不好讓她過分操勞,至於初蘭……我還怕她遇見人參也加三把鹽,把好端端的小姐齁昏過去了。”

    碧荷心直口快的說笑著,如瑤聽了撲哧一笑。頓時宛如繁花盛開,周身洋溢著青春嫵媚,“你啊你,真是愛記仇!人家初蘭不過是偶爾失誤放多了鹽,都快兩個月了你還記著這事,動不動就拿出來說嘴。”

    “好啦好啦。我知錯了,姑娘就不要再責怪我了,不然清漪姐姐的嘴角要笑得合不攏了,越看越像廚房蒸籠裡的開口笑。”

    “好呀,竟敢這麼說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主僕三人說笑嬉戲著,頓時響起一片銀鈴般的笑聲。

    “說起小古,也不知她在莊子上過得是否習慣,病養得如何了。”

    如瑤念叨著遠方似婢似友的那個少女,卻讓一旁花叢中的景語心中一震,隨即,一種酸澀沉痛的感覺從心間彌漫,擴散。

    他的計劃步步緊逼,害得她身受重傷,又被會中眾人誤會,無處容身之下只得跑到那偏僻的莊子上養傷!

    如郡……

    你的傷怎樣了,可還安好?

    念起伊人的名字,眼前卻又浮現那日,她與濟寧侯親密交談、相擁的場面。

    景語雙手緊握成拳,胸中升起極大波瀾,面容卻仍是一片冷然。

    唇齒間隱約傳來血腥滋味,也不知是被刺玫劃破了嘴角,還是被自己的牙齒咬破。

    這般難受的滋味……

    景語無聲的嘆息,隨即眼中一凝——

    如郡心志堅定冷靜,百折不饒,只怕未必肯乖乖躲到莊子上去養傷。

    她難道另有所圖?

    景語正在思索,卻聽如瑤低嘆一聲,“那個莊子連同周圍的五百畝良田,正是我母親的陪嫁,她在那裡養病,總比留在這府上提心吊膽的好。”

    什麼?!

    那莊子是張氏的陪嫁!

    景語心中一凜,頓時覺得耳畔嗡嗡作響——他是何等聰明卓絕之人,略一思索,整顆心都沉了下去。

    難道,小古也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更或者,她也是為了那木盒而去?

    自己竟然被她搶先一步?!

    景語頓時心亂如麻,腳下微滯之下,發出沙沙輕響。

    “誰?!”

    如瑤好似發覺了什麼,冷聲喝道。

    景語見狀,正要現出身形,突然卻聽不遠處的曲折小徑上,傳來一聲輕笑,“這是在自己家,瑤妹妹何必如今緊張,這麼一驚一乍的,只怕下人們還以為遭賊了呢?”

    隨即傳來細細腳步聲,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身著淺紫櫻紋緙絲褙子,面容清麗的少女。

    她並不如何精心打扮,只是頸下一道篆字連紋項圈鑲嵌五色珠玉寶石,映得面容都熠熠生輝。

    “如珍姑娘!”

    兩個大丫鬟連忙行禮,卻很是納罕的發現,如珍竟然是單獨出現,沒有帶任何丫鬟僕婦。

    “清晨露重,瑤姐姐還有閑情出來賞花,可見身子真是大好了。”

    如珍這話也是欣慰寒暄之辭,一旁的請漪碧荷面面相覷,見她徑直朝著自家姑娘走來,不由的警惕心起,攔在如瑤身前。

    在她們心目中,如珍素來狡詐多智,為了討好嫡母王夫人,使出各種毒計對付如瑤這邊,唐樂院上下提起她來,都當做洪水猛獸一般。

    “瑤妹妹你兩個丫鬟真是大驚小怪,我又不會吃了你?”

    如珍低聲笑著,清麗睿智的眼中卻是滿含深意,她湊進一步,更加壓低了嗓音道:“與其這麼防備著我,你更該小心夫人——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她丟了這整個侯府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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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不慈

    “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瑤心中一動,卻不敢輕信如珍的話。

    “瑤妹妹也別裝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我那位母親大人一直想把你嫡母的嫁妝弄到手,你們明爭暗鬥的幾個回合了,別人也不是傻子呀!”

    如珍輕聲一笑,比起她平時的端莊沉穩,更見幾分慧黠精明。

    “你這樣毀謗自己的母親,可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言行。”

    如瑤冷然說道。

    “呵,這裡沒有外人,我才跟你說幾句掏心窩的話,你若是要假裝正經,那我也不說了,由著你吃虧倒霉吧。”

    如珍轉身要走,如瑤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把話說清楚再走。”

    如珍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從她手裡抽出袖角,悠悠道:“聽說,前頭的大伯母在郊外有個莊子,裡面堆了好些值錢的嫁妝?”

    如瑤心中一緊,冷聲道:“要說就說,不必賣關子。”

    “瑤妹妹,你應該知道,我們二房這邊基本沒有襲爵的機會,家裡一百多口人,吃穿嚼用的花費不少,太太精明能干,全靠她用嫁妝銀子支撐下來了,不僅沒有虧空,反而賺了不少。”

    如珍說起王氏掌家這十多年,跟平時一樣贊得口甜如蜜,但那語氣卻含著幾分譏諷,與她平日的恭順溫柔判若兩人。

    “哼,只怕是損了公中,肥了她的嫁妝吧。”

    如瑤沒有開口,身邊的碧荷卻是忍不住冷笑了。

    如珍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太太一直希望能讓大哥廣仁考上科舉做官,讓四弟襲了家裡的爵位,但若是要襲爵,就要去禮部和兵部疏通,而父親的俸祿一向清苦,因此。她不得不另辟蹊徑。”

    她眼中閃過一道復雜的光芒,隨即笑靨如花的看向如瑤,“你九歲時剛剛沒了母親,那時候太夫人不也是說你和廣鉦年幼不懂事。要接手大伯母留下的嫁妝——所謂財帛動人心,人人都是如此,也不是我家太太一人。”

    如瑤想起年幼的那一幕,不由的臉色發白,當時她年紀還小,卻面對太夫人和嬸娘王氏的軟硬逼迫,實在是左支右絀,步步驚心。

    如珍察言觀色,繼續道:“如今這個爵位眼看沒了指望,太太更加只能一門心思撈錢了——只靠父親的俸祿。四弟將來只能過平民小戶的日子,如燦將來的嫁妝也不夠——這兩個是她的心肝寶貝,怎麼忍心讓他們吃苦受累?”

    碧荷冷笑一聲,“所以才更加盯上我們張夫人的嫁妝了?這還要不要臉啊!”

    如珍噗嗤一笑,“去世的大伯母娘家富貴豪奢。當年簡直可說是十裡紅妝,光鋪子就有一百多個,還都是金陵和寧波城裡繁華地段,如今這些鋪子大部分歸太夫人和我家太太掌管,剩下的也被大伯父租了出去,每月光拿租錢就可以風流快活了。”

    碧荷張嘴欲說,卻被如瑤以目光阻止了。她比誰都要清楚,這些鋪子雖然暫時被這群長輩管著,但真正的契書卻早就被藏在一個隱秘的所在,沒有落到這群人手上。

    見如瑤雖然憤怒,卻並未驚慌失措,如珍的眼中閃過一道失望。“你一點都不擔心嗎,那可是你嫡母留下的東西啊,若是連這個都沒了,妹妹你的嫁妝……只怕是要寒酸得不能看了!”

    如珍盈盈大眼打量著如瑤,想在後者臉上找出著急害怕的神情。誰知如瑤晶瑩面容卻是一派從容,“這些事,母親早有安排,也不會輕易就讓某些人得逞。”

    又是這般平靜信賴的口氣……如珍內心蘊藏的怒意怨毒,瞬間就宛如野火狂飆——明明大家都是庶女出身,如瑤何德何能,卻能受到張夫人宛如親女的養育呵護,珠玉一般的寵著,而自己卻必須在陰險狡詐刻薄寡恩的王夫人身邊,小心翼翼的服侍著,艱難的熬著日子……

    更可恨的是,如瑤的嫡母死都死了,還留下這麼大筆豐厚的嫁妝給她!

    憑什麼……老天為真是不公平!

    如珍咬牙想道,平素清麗沉穩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冷笑,“妹妹倒的口風可真緊,這般滴水不漏實在讓人佩服——只可惜啊,廣鉦堂兄可不像你這般!”

    “廣鉦?!你們拿他怎麼了?”

    如瑤心中閃過一絲不安,冷聲追問道。

    “我家太太只是關心侄子的身體和學業,怕他累著了,把家裡新買的兩個婢女給了他,據說一個通曉按摩推拿,手藝嫻熟,另一個卻是精通琴藝小曲,能為主人提神解乏。”

    如珍說起王夫人時,那種諷刺更加刻毒淋漓,說起廣鉦卻又微笑著看向如瑤,“廣鉦堂兄一見就愛得不行,這幾天簡直是形影不離的要她們伺候,他頭腦一熱為博佳人歡心,必定是什麼話都肯說的。”

    如瑤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張夫人最重要的遺產,是整整一盒的契約文書以及大額銀票,就埋在郊外莊子的大槐樹底下,這個秘密只有她跟哥哥廣鉦兩個知道:張夫人咽氣的時候,曾經拉著他們兩人的手說,那些東西都寫好簽子分給兩人,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

    難道廣鉦真的被美色所迷泄露了口風?

    “嬸娘往侄子房裡塞些不干不淨的女人,這侯府還有規矩沒有!”

    碧荷尖聲嚷嚷道,如瑤卻頓時感覺不對:廣鉦雖然是紈绔不成器,但也不是這麼容易就上當受騙的,況且父親沈煕一直不肯二房插手大房的事,他雖然昏庸沒用,但畢竟是大家長,不經過他首肯,王氏這個嬸娘也管不到侄子身上。

    難道是……?

    如珍見如瑤臉色變化,笑意更加加深,“你猜得沒錯,那兩個丫鬟,就是大伯父親自賞給兒子的,也是他親口吩咐,要給這兩個開臉辦席面升做通房。”

    雖然早就猜到,但聽到如珍說出,如瑤的心裡還是狠狠一震!

    “大伯父本來想襲爵後就把我們一家分出去,所以不許別人來過問張夫人的嫁妝,但如今他的希望落空了,也只能從兒子女兒手裡搶回大筆錢財了。”

    張夫人的嫁妝雖然不如侯府的爵位和財富那麼誘人,但對花天酒地的沈煕來說,卻足夠他揮霍個十年八年了。因此,王夫人一提議,他算計謀劃之下,還是決定跟她一起,從兒女手中把東西騙出來,徹底把鋪子房產捏在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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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反目

    “瑤妹妹,你還是放明白點吧——這個家裡幾乎所有人都參合了這事,就連太夫人也默許了,等著大家把東西抄了,就要把銀票孝敬給她呢!你一個小輩,能拗得過這麼多長輩嗎?”

    如珍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如瑤咬著嘴唇,恍惚間好似又回到幼年時,那暗無天日的頭七,那個白幡高懸紙錢滿地的靈堂……自己是那般弱小,孤苦無依,而周圍的那些親人,卻一個個冰冷猙獰,不懷好意。

    她打了個冷戰,昏亂的眼神略微清明了些,看著眼前笑容甜美的如珍,“你今天來告訴我這些,究竟是為什麼?”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瑤妹妹你一點也不想著反抗嗎?”

    如珍笑容文雅娟秀,瞳孔最深處的光芒卻讓人不寒而栗,“你應該把這件事鬧開,讓他們名聲喪盡,至少也要讓他們有所顧忌,不敢再伸手過來。”

    “我一個內宅女子,只怕是有心無力。”

    如瑤越發覺得如珍心懷叵測。

    “瑤妹妹你跟二哥素來親厚,他如今才是這個侯府真正的主人,只要他願意幫忙……”

    如珍眼中的光芒有些陰晦,更有些狼狽和懷恨。

    廣晟突然上位,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如珍更是料想不到,這個從來都是紈绔荒唐的同胞兄長,竟然會有如此一飛衝天之勢。

    震驚過後便是狂喜:她不再是一個卑微的庶女,而是濟寧侯的同母胞妹!

    以前,她為了討好嫡母王夫人,刻意跟廣晟疏遠,甚至有意在人前劃清界限,彼此之間可說是冷淡如冰。

    趁著襲爵前的忙碌,她去看望廣晟,想要彌合從前的冷淡和嫌隙,廣晟卻推說有要事在身。匆匆離開不願見她。

    這樣的態度讓如珍徹底心灰意冷,卻又很不甘心——二哥以前的處境很是不好,我若是跟你親近只能遭到嫡母的厭棄,趨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態。你為何不能大度些呢?

    壓下眼底所有的情緒,她緩緩說出真實目的,“只要二哥願意插手,我可以提供母親多年來掌家虧空中飽私囊的一些證據,必定能讓她名聲掃地,再也不能做這侯府的當家主母!”

    她的面容清麗文靜,櫻唇中吐出的話語卻帶著濃濃的陰狠怨意,如瑤不禁詫異問道:“你跟嬸娘之間發生了什麼?”

    原本喜歡演出母慈女孝宛如親生的兩人,如今竟然有這麼深刻的恨意?

    如珍默然不語,眼中的光芒卻只剩下冰冷悲憤——

    時間退回到昨日午後。天氣明媚而略帶熱意,她剛剛做好一件涼緞披肩,上面繡了王氏喜歡的百蝠花紋,親自拿了去孝敬她。因為想給她一個驚喜,加上輕車熟路。所以沒讓丫鬟稟報就直接進了院子。

    當時也是湊巧,王氏身邊的兩個大丫鬟都有事不在,幾個三等丫鬟正在互相看著絡子比劃嬉戲,因此如珍一路走到了正房的台階下。

    房裡隱約傳來一男一女的嗓音,十分熟悉,正是嫡母和父親正在商議著什麼,突然王夫人嗓音提高。傳來只字片語,裡面提到如珍的名字,更加引起她的好奇在意,於是悄無聲息的潛行而去,貓腰躲在窗下,細細聽來。

    裡面兩人略有爭執。很快父親便嘆息著妥協了……如珍靜靜聽著,渾身的血脈卻是一點一點涼了個徹底!

    她一直這麼恭謹小心的侍奉著嫡母,以她馬首是瞻,為她著想為她出謀劃策,王夫人對她也表現得極為寵愛。在整個侯府的人看來,她們倆是母女一心,可沒想到,王氏卻在私下對她如此鄙薄和防範,不僅不肯把她許配給姓薛的青年才俊,更是逼著父親同意,要把她往低裡嫁!

    簡直是欺人太甚!

    如珍當時只感覺耳邊嗡嗡作響,又驚又怒之下,卻聽到嫡母尖利的嗓音傳來——

    你也不想想,她生母是誰,又跟我們有著什麼樣的冤仇!到時候她得勢了知道真相要報復,只怕我們幾個兒女都要遭了毒手!

    這一句宛如晴天霹靂在她耳邊炸開,如珍打了個冷戰,雙臂抱住自己,卻只覺得眼前的整個世界,都仿佛染滿了惡意和陰森的毒汁!

    她的生母……

    那個原本是羞恥的稱呼,此時卻好似在眼前崩裂開來,變成一個猙獰而恐怖的黑洞,裡面藏著未知的真相,讓她嚇得簌簌發抖!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中間有著怎樣的內幕?

    如珍心如亂麻,最後聽到的,卻是父親嘆息著同意了王氏的想法,決定把她嫁得低些,找個“老實厚道的”。

    如珍此時已經面無人色,卻仍強撐著躡手躡腳的離開,故意在廂房那裡耽擱了會,等面色恢復了些許,這才笑語盈盈的踏上台階——

    “母親,我來給您送新衣裳啦!”

    鶯聲笑語,溫柔親昵,好似剛才那一幕宛如是虛無的夢魘一般。

    如珍想起昨日的這段回憶,臉上仍是陰晴不定,她輕笑一聲,對著如瑤道:“這你就不必管了,我說這些可都是為你好!你還是趕緊去求晟哥兒派人去莊子上吧,否則等我那個貪得無厭的嫡母去了,只怕你那埋在槐樹下的寶貝,就要改姓王了。”

    她真的知道埋藏的地點!

    如瑤臉色大變,如珍卻是冷冷一笑,轉身走了,只剩下如瑤掙扎躊躇,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埋在槐樹下的東西,真的要落到王氏手裡嗎?

    這事真的要拜托廣晟來主持公道嗎?那可畢竟是他的父母所為,一頂不孝的帽子落下來,只怕連他也要遭人非議!

    但母親的遺物,卻不能這麼落到這些人手上!

    如瑤神色變幻不定,但終究下定了決心,急匆匆就要去前院,不料腳下一崴踩了鵝卵石,頓時失去平衡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

    一道冷然嗓音在耳畔響起,隨即她落入陌生男子寬厚挺拔的懷抱。

    抬眼看時,卻見來人氣質冷峻剛直,身著墨藍色繡銀箭袖長袍,腰束一條玄色綴玉腰帶,周身卻帶著軍中的精銳森然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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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心意

    如瑤眨了眨眼,慌亂之下就要推開對方,誰知一個踉蹌卻險些又摔倒在地,那人也確是端方君子,將她扶住後立即放手。

    “這裡是內宅花園,外男不得擅入……這位公子你是走錯了吧。”

    如瑤想起方才的溫熱觸感,臉上一陣發燙,卻仍是冷靜客套的嚇了逐客令。

    “抱歉,是我魯莽了。”

    那青年目光清澈,瞥了她一眼後就出於禮數垂眸不看,目光向下,卻看見她粉藍繡鞋上的忍冬花繡。

    針線細密而精美,那蜿蜒的花鬘更是趣致可人,只有仔細看時,才能發覺那是用兩塊不同的鞋面布料拼接的。

    明明是極為窘困的處境,卻因為主人的巧思妙想而從容掩過……他想起方才看到、聽到的那一幕對談,對眼前這聰慧嫻雅的少女的處境若有明悟!

    原來她就是這侯府的長房大小姐,如瑤。

    蕭越與這府裡經常來往,親戚之間也沒什麼避諱,諸位表弟表妹都見了個遍,唯獨這位如瑤小姐從不出現。

    “既然走錯了,公子還是速速離開吧。”

    如瑤見此人沉默不語,柔聲催促道——不知怎的,她直覺眼前這人不像是舉止輕佻的登徒子,但為免瓜田李下之嫌,還是下了逐客令。

    蕭越默然佇立,心中卻是百味陳雜,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他今日是來看望姨母和幾位表弟表妹的——濟寧侯府這突如其來的“襲爵喜事”已經傳到了遠在山東陪父親赴任的母親耳中,她震驚之下卻是分外明白妹妹的心病,生怕她氣壞了身子,於是寫信讓近在京城的兒子多去探望安慰。

    那封信裡絮絮叮囑了許多,末尾的一句卻是讓蕭越的心咯噔一聲——母親竟然有讓他跟如燦表妹結親的意思!

    雖說只是詢問,並不是定下來,蕭越的心中卻蒙上了一層陰霾:姨母向來對他看重親厚,如燦平素也是頗為喜歡跟他閑談玩耍,只怕這事兩邊一議。十有八九就會成真。

    但他中意的那個人,卻並非是嬌俏直爽,甚至有些刁蠻的如燦,而是……

    他深吸一口氣。眼前浮現了一張清麗沉穩的面龐,那黑嗔嗔的眸子好似有千言萬語,總是這麼微笑著看他。

    如珍!

    初次見面是因為瘋馬橫衝直撞衝入內院,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她,那般飛身而抱,卻是比今日這一幕更加驚險、傳奇!

    雖然她很快就被如燦擠開,但他卻對這個庶出的表妹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後來他被調去了北丘衛,姨媽曾經托人給他捎來好些吃食和御寒衣物,裡面有一件厚而輕軟的灰鼠銀袍上,繡邊做得整齊細密。那線路卻隱約繡成了梵文的安紋和卍字。

    一看就知道做針線的女孩兒蘭心慧質卻又體貼入微,那份默默祈禱他平安的心意,卻更讓他心中一動。

    對送來的小廝旁敲側擊問了,才知道這是養在姨媽身邊的如珍做的。

    那時候他的回禮裡,便悄悄有了分別。給姨媽和如燦的是塞外的貴重皮子和美發養顏的首烏,給如珍的卻是一份並不起眼的徽州貢菊茶。

    徽州貢菊,對於養肝明目平頗有奇效——而她整日為大家做著針線,正好合用。

    他是個武將,不懂得那些甜言蜜語,這份默默的關懷卻很快就收到了回復——如燦給他寄來據說是她親手做的靴子,那密密的牛皮線卻明顯與上次一樣。是如珍的手筆。

    他再次送去的回禮是一盒來自元蒙的瓔珞寶石釧,以及從波斯大食來的一套剪子、粗細繡針和頂箍等物件。

    他料定以如燦的嬌蠻任性,肯定把五色寶石挑走,把那套針鑿之物留給如珍。

    後來,他收到的棉袍裡,果然夾有一張小小的便箋:剪子鋒利明快。頂箍也合手寸,唯有銀針不亮,許是波斯人皮黑的緣故。

    頗為清新隨和的稱贊和抱怨,卻又坦蕩詼諧,不含私相授受的鬼祟。

    他心中更生愉悅。調回京城後曾經幾次來拜訪姨媽,每次都能看到她在王夫人身邊或是侍立、或是說笑安慰,那般嫻雅之態,讓他不禁心生好逑之念。

    於是兩人在無人之時擦身而過,或是眉目對視默契自生,或是悄然一兩句,情意漸漸萌發,水到渠成。

    這次收到母親的信,他匆匆趕來,本是想跟她私下交談,看她走向後花園,情不自禁就跟了上來,卻不曾想,竟然撞見這姐妹之間的秘密對峙!

    那般清麗嫻雅的如珍表妹,竟然有如此狠辣凌厲的一面,她那怨恨狡獪的眼神,讓藏身廊柱後的他心中悚然。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另一面,宛如民間傳說中,那絕色美人脫去畫皮,變身厲鬼……

    原來,如珍憎恨陷害的對像,不僅有他素來敬愛的姨母,還有眼前這不卑不亢的少女——而他那位溫婉平和的姨母,竟然懷著這般陰險刻毒的主意。

    “對不起,我知道姨母和如珍做得不妥,若是能挽回一二,我願意……”

    鬼使神差的,他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了口,微微抬頭,卻看入少女驚訝的表情。

    此時他才終於看清,眼前少女有一張略顯蒼白的小圓臉,明亮的黑眸瞪著他十分愕然,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頭沒腦卻突兀來了這一句。

    他心中愧疚更深鄭重一揖,正要自我介紹,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柔和溫婉的一句輕喚,“越表哥,你原來在這呀!”

    霍然轉身,卻見如珍一派清裊身姿,緩緩的去而復回,一雙美眸寧靜溫柔含笑看向蕭越,宛如春日暖陽,秋月清雋——卻是與方才那偏激怨毒之態判若兩人。

    蕭越凝視著她,一時百感交集愣在當場,如珍的一雙美眸停留在對他對面而立的如瑤身上,眼角閃過一道警告的狠戾,隨即卻笑得更加淑雅悠然,“表哥,母親和燦妹妹正在到處找你呢,快些跟我回去吧。”

    輕柔玉指拉動他的衣袖,那般自然而熟稔,溫柔卻是不容拒絕,蕭越心中一聲嘆息,澀聲道:“我來摘一朵佛前蘭給家母,她虔誠好佛……”

    他繞過如瑤身旁,走向花圃裡貼著牆邊的那十來盆蘭花,有些心不在焉的摘下一朵,有意無意的繞過如瑤身旁,以只有兩人才聽見的聲音道:“我會去一趟你那莊子,替你解決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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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聖心

    說完他目不斜視的走開了,只留下如瑤,看著他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原來,這人就是蕭越,王夫人口中那當世俊彥的外甥。

    也是傳說中,那名大勝錦衣衛,一箭定局的少年將軍。

    蕭越快步而去,在回廊折角時卻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原地——如瑤仍然站在原地,蹙著眉似乎在想著心事。
晨風輕輕卷起她的裙幅,那月白翠繡的挑線裙搖曳而動,宛如樹林裡露珠閃爍的嫩葉新芽一般。

    他的心弦莫名漏了一拍,轉過頭去卻是加快了腳步——大丈夫一言九鼎,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如瑤眉頭皺得更深,轉身匆匆離開,只剩下花園裡落英繽紛,被旭日的光芒照的更加耀眼動人。

    過了一會,花叢輕輕晃動,出現了一道身影,卻正是躲藏在一旁,聽到了這一幕的薛語。

    “這三個表哥表妹還真是有趣……”

    薛語他微微一笑,想起方才聽到的關鍵一句,低喃道:“郊外莊子的大槐樹下嗎?”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收起笑容,微微彈指,隨即就有一只雪白信鴿飛來,腳爪上帶著一個銅管,薛語從中掏出雪白便箋,碾碎花瓣用指尖在上面匆匆寫了幾句,就原樣塞入其中,讓信鴿展翅撲簌而去。

    “如郡,原來你躲到莊子上去是為了這個——想不到我一個疏忽,竟然讓你搶先一步了。”

    他眼中光芒閃耀,卻是志在必得的篤定與自信,“但無論你是否已經找到,那木盒終究要落入我手中!”

    清晨的日光穿透重重宮門,拂過紅牆黃瓦的重重宮殿,細微的腳步聲開始響起,眼前也絡繹出現百官朝見的身影。

    廣晟站在太和大殿的雲台之上。冷然凝視著下面井然有序的隊伍,耳邊傳來張公公的尖聲傳召,“陛下有命,讓你速速進偏殿回話。”

    已然等待半夜的雙腿有些酸僵。聽到這一句卻是驀然警醒,迸發出生機和活力——眼前這一關,正是要說服皇帝,給出合理的解釋。

    隨著張公公進入偏殿,卻見朱棣著皮牟服,絳紗袍紅裳,中單蔽膝,顯然是即將登殿視朝之前,略微抽出些時間來見他。

    “昨夜真是好熱鬧。”

    沒等廣晟行禮,朱棣便是冷哼一聲。面色陰沉讓人心驚膽戰,“好好一個大活人,就在宮門前被滅口了。”

    他目視廣晟,看不出喜怒,“你們錦衣衛可真是能干!”

    這話到底是說他們能力低下。眼睜睜看著殺人滅口,還是認定錦衣衛就是凶嫌?

    廣晟心中咯噔一聲,卻並未跪地請罪,只是垂眸恭謹道:“錦衣衛亦有護衛宮門之責,如今讓凶手如此囂張,是我等失職。”

    “痛下殺手的,正是你們錦衣衛所屬的鎮殿衛士——你們大概是覺得。把人殺了就不會說話?!”

    朱棣冷笑,鷹鷲般的目光逼視著他,廣晟俊秀絕倫的臉上卻仍然不見一絲懼怕,“錦衣衛上下忠貞不貳,並未跟紀綱此人沆瀣一氣,更不可能在這種風雨飄搖的關頭去趟這渾水。”

    他雙眸沉毅堅定。大膽迎上皇帝懷疑的目光,“破解此案,正是我們錦衣衛的職責所在。請陛下給我一個機會,讓錦衣衛戴罪立功。”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後生可畏。倒是敢於擔當——只可惜,朕對錦衣衛上下,實在是不能放心了。”

    廣晟心中一沉,知道這次的計謀終究是得逞了:紅箋關系到皇帝心心念念的建文帝秘辛,如今卻被刺殺於宮門前,讓線索就此中斷,這簡直是觸及皇帝的逆鱗——再加上紀綱的反叛,錦衣衛在他眼裡,大概真正是一無是處了!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竭力說服皇帝,卻聽他淡然嘆息一聲,“紀綱既然不在,錦衣衛也更加冗余,朕准備另設另一個偵緝衙門,從錦衣衛抽調精銳力量,由宮中宦官來掌管!”

    這一句宛如晴天霹靂,讓廣晟驚得目瞪口呆!

    什麼?

    另設另一個偵緝衙門?!

    這是要徹底厭棄錦衣衛不用?

    巨大的不祥陰影籠罩在他心頭,卻見皇帝繼續道:“關於這個組織,有人建議我命名為東緝事廠,我看就叫東廠即可。”

    他眼神一個示意,便有一個瘦小靈敏皮膚幽黑的隨侍太監出現,靜靜躬身等待旨意。

    “原本朕是想用小馬,但他行事如此膿包,實在是丟人現眼。”

    朱棣看了一眼宦官,吩咐道:“安素,建立東廠這事就交給你了,不可讓朕再次失望。”

    那名叫安素的太監跪地領命,卻聽朱棣繼續道:“你做事果敢堅韌,但頭腦智謀不夠,我給你配了個軍師,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

    他看向一旁面沉似水的廣晟,笑道:“那人你們都見過,就是那暫為大理寺主簿的薛語。”

    廣晟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竟然是他!

    “東廠剛剛組建,人手還是不足,就由錦衣衛調撥一些干事番役過去補充實力。”

    竟然不只是搶了錦衣衛的任務,還要調撥精銳人員過去!

    廣晟雖然低著頭,眼中卻是冷怒不已。

    此時外間鐘鼓齊鳴,是朝會開始的信號,朱棣整了整衣袍正要出去,卻覺得眼前身影一晃,竟是廣晟攔住了殿門。

    “大膽!”

    周圍太監侍衛尖聲厲喝,正要上前拿人,卻見廣晟迎著窗邊旭日緩緩走來,淡金光芒之下更顯絕色容顏,俊雅身姿,眉宇間那道凜然卻讓人心中戰栗。

    到了朱棣座前,他單膝跪地,俯首跪求道:“錦衣衛是陛下手中只刀,用或不用,只在您一念之間。”

    抬起頭,雙眸晶瑩逼視,聲音低沉而鏗鏘,“但求陛下給我們最後一個機會,讓我們與東廠同時偵緝此案!”

    “哦?給朕一個這樣做的理由?”

    朱棣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廣晟低下頭,沉聲答道:“兩個組織分頭調查,才能保證陛下永遠聖明,不受我等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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