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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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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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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尋寶

    這一句說完,正好鐘鼓之聲停止,萬籟俱靜之下,連周圍伺候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廣晟說話的風格總是這麼大膽放肆,那位新任的東廠督主安素倒是反應不慢,跪下叩首道:“奴婢對皇爺是赤膽忠心——”

    他的話被廣晟簡單打斷,“當年的紀綱,也是這麼說的。”

    安素膝蓋一軟,頓時無話可說——紀綱當年身為皇帝親兵,千軍萬馬中衝殺護衛,必定也是忠誠不貳。

    “人都是善變的,獨一無二的權力,容易讓人滋生私心和貪欲,除了聖賢,概莫能外。”

    廣晟說完,抬起頭斷然許諾道:“若是聖上放心把錦衣衛交給我,我必定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仿佛被他這份氣魄所懾,朱棣微微眯眼,打量了他許久,才沉聲道:“你可知道,朕最不喜歡的,就是言過其實、眼高手低之人。”

    他看向廣晟宛如星光閃爍不見絲毫懼怕的眼眸,冷然吩咐道:“依你所奏,錦衣衛就交你了,這個案子你們兩家分頭去查,一個月之內,朕希望看到結果!”

    言畢,他袍袖一甩上朝去了,身邊從人也如潮水一般退下,只剩下廣晟和安素兩人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閃著鋒芒。

    “廠督大人,幸會了!”

    廣晟微微一笑,宛如春花綻放,更顯得容光絕世。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下擺那不存在的塵土,“這一個月內,我們就靜待彼此佳音了。”

    說完,施施然離開,只剩下安素面色陰晴不定,半晌,才站起身來,卻因為驚怒交加。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的心腹來扶,卻被一把推開,“快去備馬。我要去拜會薛公子。”

    “薛公子最近搬家了。”

    那小黃門心驚膽戰的說道,安素倒是不詫異,“他早該從那破房子裡搬出去了——搬去哪裡了?”

    小黃門目光閃爍,安素正要發火,才聽他嚅囁道:“濟寧侯府。”

    “你說什麼?!”

    安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死死盯著小黃門,“他怎麼會去住在姓沈這小子家裡?”

    “聽說……他想跟侯爺的父親,沈大人求教會試的制藝。”

    安素冷哼一聲,“他又要耍什麼花樣?”

    不等小黃門回應,他吩咐道:“那你去請他過來我們東廠衙門。說本督有要事商量!”

    日頭漸漸升高,郊外莊子綠蔭如蓋,樹葉的細碎縫隙中投射下金燦光斑,落在人的臉上,微微帶來初夏的熱意。

    小古跟藍寧一夜辛苦。回籠覺睡到午後才起,用過飯後,她繞著莊子上這兩進大院走了一圈,不放過每一房間,一番搜尋後仍然無果,卻是弄得滿頭滿臉的熱汗和灰塵,氣喘吁吁的站在樹蔭濃密的大槐樹下歇息。

    閃光耀目。她眯起眼,仍是心神不屬,想起那遍尋不見的神秘木盒,只覺得一籌莫展。

    到底藏在什麼地方呢?

    她回想當初張夫人將貴重嫁妝搬到別院時的情景:這麼多金玉器皿,古董字畫,浩浩蕩蕩的搬進庫房。很是惹眼,那東西若真是被秘密藏起,必定就在這些東西附近,卻又不容易被人發覺。

    這個莊子上別無他物,就只有這兩進院子。一些簡單的陳設用具,莊子上所有的出產也不留存,都是在秋後送一份去侯府,其余的全部換成銀錢。

    連賬目都簡單明了,毫無可疑。

    水缸、曬場、庫房、後院……每一處都是空蕩蕩的,小古的眉頭越皺越深,但她憑著直覺,仍然覺得那木盒應該藏在這裡——那樣機密重要的物件,張夫人不能也不敢托付給他人!

    她的目光在院中梭巡,每一處細微之處都在腦海裡過濾,整個人好似著了魔一般,屋檐下的藍寧暗暗著急,也不敢上前來勸。

    突然,小古的目光停在了腳下的泥地上——青草被定期清除,也有人為槐樹澆水,從樹根起用青磚鑲嵌了一個福字,倒是跟本地農戶的習慣不同。

    她上前用腳輕輕踩踏這些青磚,感受著腳尖的微妙觸感——底下到底是泥土還是別的,只有用這種方式來感受。

    終於,在離樹根五步遠的地方,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了變化!

    “有鏟子嗎?”

    她剛剛發問,藍寧就遞了過來,自己也手拿一把,跟著她掘開青磚,開始朝下挖去。

    這是大槐樹樹蔭最密集的一塊,泥土被密集的根系纏繞著,挖起來很是艱難,兩人的額頭漸漸冒汗,正在這時,小古只覺得鏟尖叮的一聲,碰到了什麼硬物。

    找到了!

    小古覺得心頭一陣雀躍,藍寧也看到了,三兩下將覆土清理干淨,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只鏽跡斑斑的鐵箱。

    小古見鎖眼也生鏽嚴重,杜絕了用發簪開鎖的想法,舉起鐵鏟一揮而下,頓時整個盒子發出咣當巨響,鎖孔卻是毫發無傷。

    “這鑰匙只怕還要著落在如瑤小姐的身上。”

    小古說著,跟藍寧一起把鐵箱搬了出來,正要仔細端詳。卻聽院門外一聲冷笑,“十二妹果然聰慧,這麼快就有收獲了!”

    她震驚之下抬頭,卻見門外站著兩人,一者個頭魁梧一臉扎髯,赫然是金蘭會老四常孟楚,另一人茜裙金釵,肌膚如雪面如嚴霜,竟是三姐宮羽純!

    “十二妹,你躲在這,真是讓我們好找!”

    宮羽純咬牙冷笑道,看向小古的眼神不似平時的鬥氣瞪視,而是刻骨仇恨。

    “沒想到你背叛了我們金蘭會,竟然這麼躲在這個莊子上逍遙度日!”

    她的每一個字都似乎從齒縫裡迸出。

    “我沒有背叛組織,這一點,四哥心裡應該清楚。”

    小古沉住氣,看向眼神冷冽毫無怒意的常孟楚——她早就看出,他就是那夜突襲的黑衣蒙面人!

    “哼,大哥已經發現你父親出賣朝廷機密、投靠燕賊的證據了,你還想狡辯嗎?!”

    宮羽純想起建文帝大軍的潰敗,全是因小古的父親胡閏而起,不由的想起自己戰死的父親,以及在金殿上被剁成肉醬的胞兄——他剛剛考上武狀元,卻因為不肯從賊,就此殞命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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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一章 鬩牆

    想到這,她心中仇恨翻湧,美目泛紅瞪向小古。

    小古微微皺眉,目光卻是澄澈干淨,毫無畏懼躲閃之意,“我沒有背叛金蘭會。至於我父親——他當他的高官大人,我和我娘可沒享到他半點福,你若是有怨有仇,不如去找紅箋,那才是他心肝寶貝女兒呢!”

    “紅箋也是胡閏的女兒?”

    宮羽純乍聽這話也是一驚,想起那是大哥的手下,心中也是詫異,隨即卻抿唇一笑,“她已經死了,你還不知道嗎?”

    “什麼?”

    小古只覺得心頭一震,驀然想起昨夜那個噩夢——紅箋滿身鮮血和傷口,慘不忍睹的站在血泊中,呻吟呼喊著求她救命——她心裡一時發堵,只覺得沉甸甸的壓抑郁悶,又好像有一片刀刃輕飄飄劃過心尖,沒有出血,卻是隱隱作痛。

    以紅箋掐尖要強又看不清形勢,胡作非為的性子,再加上她跟景語摻合在一起鬼祟密謀,小古心裡也清楚,她遲早會把自己也折進去——她跟紅箋這兩姐妹,雖說是血親骨肉,但兩人之間從未親近過,也都看不上對方的性情和為人。然而乍聞她的死訊,心裡卻仍然是空落落的,好似丟了什麼似的。

    她眨了眨眼,壓下這種莫名的情緒,沉聲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宮羽純此時卻也沒有再口出惡言,低聲嘆道:“她是去執行大哥的密令。”

    小古的眉頭皺得更深,繼續追問道:“在什麼地方,究竟是什麼任務?”

    宮羽純看著她,眼中仍有忿怒,略微遲疑了一下道:“她奉命去大理寺自首,然後被秘密送進皇宮,在宮門口突然遭遇刺客。”

    小古聽她這話,感覺其中大有內情,正要發問。卻聽旁邊常孟楚插話道:“人死萬事休,胡家的罪過,主要著落在你父親身上,紅箋既然為大義捐軀。那也算功過相抵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古手裡的鐵箱,眼神中閃過志在必得的決斷,“這裡面裝的,是張氏夫人的嫁妝吧?”

    小古感覺到他目光不善,面上不露分毫,手中卻是攥緊了箱子的把手,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著身後一瞥,藍寧頓時心領神會,不動聲色的蓄勢以待。

    “這是大哥吩咐要搜尋的東西。”

    常孟楚微微一笑,“你既然說沒有背叛金蘭會。那就把手上那鐵箱子交給我們吧。”

    “這只是些女子嫁妝裡的田產契書,是張夫人留給如瑤小姐的。”

    小古皺眉道:“金蘭會可不是掠劫富戶的響馬土匪。”

    “這裡面是什麼,你應該心裡有數。”

    常孟楚嘿然一笑,伸手就要去奪!

    小古雙眸閃過一道寒光,側身一閃。手中鐵箱向身後丟去,藍寧身子前傾穩穩接住,然後飛快向院子另一側的水井跑去。

    宮羽純見勢去追,已經慢了一步,藍寧朝著院牆飛奔而去,常孟楚轉身要追,卻被小古閃身攔住。她袖中銀刃飛躍而出。宛如天女飛梭一般劃過半空,朝著常孟楚腦後要穴刺去!

    常孟楚橫刀揮去,要將銀刃打飛,不料它宛如活物一般回旋飛掠,再一次繞回他的面門,直衝雙目而去。他連忙回刀格擋,叮當連聲之下火星四濺。

    另一邊藍寧一口氣跑到水井邊,拿起鐵箱就要朝裡丟去,宮羽純伸手要攔,已經遲了一步。只聽噗通一聲,箱子落入水井裡,激起片片水花。

    “你!!”

    宮羽純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藍寧說不出話來,那邊常孟楚看到這一幕面色一沉,一刀逼退小古,縱身來到經井欄邊俯身看去,只見漣漪陣陣,水色幽寒深不見底。

    “十二妹真是好手段!”

    常孟楚微微冷笑,瞥了小古一眼,竟然脫下衣衫,從井欄開始向下攀爬,身形靈活古怪,宛如一只織網的大蜘蛛。

    他雙手雙腳四仰八叉撐住井壁,不一會兒就深入水面以下,也看不清內部的動靜,只能隱約聽到人的動靜,卻是久久不見他上來。

    井下動靜越來越小,似乎靜止下來,宮羽純又是緊張又是憤怒,拔出鬢間鳳尾釵就朝藍寧刺去,卻被小古擋在前頭,兩人手中的都是短兵器,撞擊之下都是虎口酸麻推開一步。

    小古只覺得胸口劇痛,隨即一陣濡濕,顯然是傷口再次開裂了,宮羽純怒瞪著她大罵道:“真不該相信你的花言巧語,你跟你爹是一路貨色——這箱子事關我們金蘭會的大業,你百般阻擾果然是居心叵測!”

    小古凝眸看向她,冷聲道:“真正居心叵測的人是大哥。”

    見宮羽純滿臉不信,她苦笑著說道:“你好好想想,他有好些事都是瞞著大家私下進行,包括紅箋這次入宮,你們不覺得事有蹊蹺嗎?”

    宮羽純眉頭郁結卻又松開,反駁道:“大哥的作風就是這般神出鬼沒,你拿這點來說事根本就是可笑。”

    她的臉上倒是沒出現譏諷之色,顯然小古的話也說中她一兩分心事。

    小古跟這位金蘭會的三姐素來不和,但也知道她膽大心細又見慣世面,不是那種人雲亦雲的蠢貨,於是又道:“這個箱子事關建文皇帝的行蹤,大哥得到它以後是派什麼用場,又有怎樣的計劃,我們誰也不知道,只怕今後還會有人跟紅箋一樣的命運!”

    這是小古的肺腑之言,景語其人天資聰穎卓絕,常人難以捉摸,他要利用這箱子做什麼,小古雖然不清楚,但也知道他全部身心都被復仇之火熏染,會中諸人在他眼中不過一個棋子,為了達到目的隨時可以拋棄。

    就好似,莫名死在皇宮門前的紅箋一樣……

    看著小古眼中的沉痛,宮羽純心中也咯噔一聲,嘴上卻道:“我回去會向大哥問個清楚——無論如何,他還是比你要可靠!”

    兩人說話之間,井下竟然嘩啦一聲水聲轟鳴,隨即有一道身影浮出水面緩緩爬上井壁,好一會,終於從井欄邊露出一個頭。

    常孟楚劇烈喘息著,顯然剛才那一番搜尋對他體力的消耗頗大,他背上用粗繩拴著,系住的是竟然是那只鐵箱,竟然被他叢井底生生找到帶了上來。

    他一躍而下,顧不上歇息,長刀翻飛直直劈向小古,“十二妹,對不住了。”

    語言低喃,手勁卻是絕然狠辣,寒光閃爍之間白刃就要及頸,突然被橫空飛來的一只羽箭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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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3: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二章 真假

    “住手!”

    一聲斷喝傳來,頃刻之間羽箭從宮羽純耳邊掠過,擦出刺痛的血痕,卻正中常孟楚握刀的右手,頓時透腕而出鮮血迸濺,刀柄受力不住,當啷落下。

    事出突然,這莊子又在郊外僻遠地段,莊子裡的管事和佃戶都被小古支開了,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人突然闖入,措不及防之下,就連常孟楚這等武藝高強的都吃了大虧。

    隨著這一道羽箭,門外不遠處田徑上有馬蹄聲飛踏而來,常夢楚和宮羽純對視一眼,迅速把圍在脖子上的領巾拉起,扮作蒙面狀。

    好險……

    小古深吸一口氣平息了情緒,轉頭看向院門口,卻見一人身著墨藍色繡銀箭袖長袍從馬上躍下,隨即引弓搭箭正對著眼前這兩人!

    竟然是那個冷面寡言的蕭越!

    “青天白日,你們竟敢登堂入室,劫掠財物!”

    他冷聲怒斥道,卻是讓四人都為之一驚。

    掠劫財物?

    小古敏銳的抓住了這個字眼,最先反應過來,抬起頭來,已是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蕭少爺,求您救救奴婢兩人!”

    她演技不差,此時已經雙腿一軟絆倒在地,卻是顫抖著手指向被宮羽純抱在懷裡的鐵箱,帶著哭腔道:“這是我們先頭夫人留給如瑤小姐的嫁妝,千萬不能被這些歹人搶走啊!”

    常夢楚和宮羽純一愣,蕭越一雙利眸卻是掃向他們——眼前男女蒙面持刀,顯然並非善類。想起之前在侯府花園聽到的一切,如瑤的囑托,他立刻將這兩人歸為覬覦張夫人財產的王氏所派。

    他眼神帶著冷意,心中卻是對姨母這番作為很是不滿:好好一個世家貴婦,為何要財迷心竅,手伸得這麼長去搶奪隔房亡嫂的嫁妝?!

    姨母是長輩,家醜不可外揚。他也不能真的把人抓到衙門去,可眼前兩人卻正好被他逮個現形!

    蕭越再次拉緊弓弦,就要將為首的男子射殺當場——這等刁惡匪類,留著也是在姨母身邊作亂為禍!

    常孟楚瞬間感受到空氣中的凝重殺意。臉上肌肉微微抽搐,腳尖一踢,長刀重新落入掌中,微微用力之下,手腕的骨節咯咯作響,鮮血肌肉之下,連微白筋膜也露了出來,顯然這一箭傷的不輕。

    他那般困獸猶鬥的強者氣勢,卻是讓蕭越心頭一驚,鄭重的多打量了他兩眼。對自己方才的判斷有些驚疑不定:這人的氣勢和站姿都顯示他不僅是個高手,而且帶著精悍殺氣,姨母只是深閨婦人,是從哪裡找來這種人的?

    正在一觸即發之時,小古突然臉色煞白。尖叫一聲抱著腹部倒地。蕭越一時分心去看,常夢楚眼見他露出空門,手持長刀,背著那只鐵箱,疾衝而來。

    “小心!”

    小古突然一拉蕭越,刀光拂過他身側,宛如閃電龍蛇一般橫衝而去。隨即傳來一股香粉的味道,卻是讓蕭越直覺的閉上呼吸。

    再睜眼時,那兩人,連同那只鐵箱都不見蹤影了。

    蕭越咬牙要追,目光卻停留在地上的小古——這個丫鬟打扮的少女正滿臉痛楚的微微抽搐著,他一時不忍。終究是彎下腰,將她輕輕抱起。

    “受傷了嗎?”

    小古低聲垂泣,指著腹部微微羞澀道:“被踢了一腳,很痛呢……”

    蕭越見她表情不似作偽,男女有別又不能揭開她的衣服仔細察看。只得抱著她進了屋,將她小心放在床上,“我去找個大夫來。”

    隨即他出了院門,遠遠看進自己的兩個親隨正氣喘吁吁的打馬而來,於是讓其中一人去延請鄉間郎中,又問另一人:“路上可曾看到形跡可疑的一對男女?”

    他說了形貌,那手下搖了搖頭,卻又恭謹道:“離這一裡開外的路上正是有一輛馬車開來,裡面有幾個穿著富貴的男女,看樣子像是什麼人家得臉的管家僕婦。”

    說曹操曹操就到,此時,不遠處的大路上傳來馬車輪軸的聲響,以及男女趾高氣揚的叫嚷聲,“裡面的人呢,還不出來見過吳管事!”

    “小蹄子還真擺上架子了,以為自己是哪家深閨大院的千金小姐嗎?”

    這麼亂七八糟流裡流氣的叫嚷,頓時讓蕭越面色一沉,他的手下立刻前去,不多時就把領頭的一人給拿了過來。

    那人果然是管家裝束,一身潞綢袍子加黑底洋布鞋,臉上除了精明還有猥瑣,此時卻正嚇得瑟瑟發抖,“大王饒命啊,小的身上沒帶什麼錢,這點銀子請你笑納。”

    這是當自己是劫道的了啊,蕭越耐住怒氣一問,頓時神色一凜——這幾個人,才是二夫人王氏派來收繳張夫人嫁妝的!

    那管家原本抖成一團,聽到蕭越的身份,頓時松了一口氣,如蒙大赦的涎著臉笑道:“這都是奉我家夫人的命令,蕭少爺您跟她是姨表至親,最親香不過了……”

    蕭越懶得跟他啰嗦,命令親隨將人捆了,原車送回了侯府,“就說我巡視莊園,偶然發現侯府下人偷盜主人財物,特地扭送回府。”

    那人嚇得魂飛天外,討饒道:“蕭少爺,我是二夫人的人,這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趕緊送回去,就說是我幫姨母分憂了。”

    蕭越輕飄飄一句話,斷送了他們所有的得意奢望,原本簡單容易的一場發財之旅,此時卻變成倒霉催的自投羅網。

    院門外頓時哭聲一片,蕭越並不在意,只是皺眉沉思道:“既然這些人才是姨母派來的,那先前兩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房內,小古正用顏料,小心翼翼的在腹部畫著“淤青紅腫”的傷痕,藍寧趴在窗台上,推開一條縫聽著外頭的動靜,那一陣鬼哭狼嚎傳進來時,她幾乎笑彎了腰。

    “真是活該啊!”

    她的笑容隨即收起,換成了愁眉苦臉,“只可惜,那鐵箱子丟了,裡面那麼重要的東西也落到會首大哥手裡,我們算是白忙一場。”

    小古利落的穿好衣裳,神秘的微微一笑,“這倒也未必……”

    迎著藍寧疑惑的目光,她低聲道:“等晚上大家都睡下了,我們去井邊,把真正的箱子給撈出來吧。”

    “什麼?”

    藍寧呆住了,“不是已經被撈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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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三章 天意

    這怎麼可能呢?

    她可是親眼看到金蘭會老四把整只鐵箱帶走的!

    藍寧疑惑不解,看到小古笑容神秘卻不言語,心中靈光一閃,“難道說他手裡那只是假?”

    她想起驚心動魄的整個過程,只覺得困惑不可思議,“你是如何做到掉包轉手的?”

    小古衝她眨了眨眼,“你不妨想想,東西是什麼時候不在你眼前的?”

    藍寧心中思忖:從箱子挖出來,到那兩人逼迫交出,雙方衝突,最後她將鐵箱拋到井裡……

    井裡!

    她瞬間好似想到了什麼,睜圓了眼睛,“難道說這井裡?”

    她湊到小古床前,神秘兮兮的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古悠然躺著,輕聲道:“那是因為在井底,有另一個一模一樣的鐵箱子。”

    “啊?”

    輕緩悅耳的嗓音從染滿藥香的床上繼續傳來,“其實,同樣的鐵箱在張夫人的那批嫁妝裡好幾只,都是用的上好玄鐵加扶桑款式,據我斷定,應該是從泉州港買回的舶來品。”

    張氏的娘家是江浙名門,喜歡的是南邊甚至海外的款式。

    “我當時拿了一只鐵箱用繩子拴了落到井底,是為了弄些鏽斑上去顯得不起眼,好拿回去給如瑤小姐藏起那些銀票地契——畢竟,太夫人和二房都看著她手裡的好東西眼饞,我們之前就商量把這些東西先轉移出去,省的被人算計。”

    小古雙眸閃動著明慧的光芒,似笑非笑道:“那鐵箱裡裝的,只是一塊墜重的青磚。可我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另外一撥人。”

    “於是我靈機一動,就讓你把箱子丟到井裡——四哥是碼頭搬貨的,水性也不差,這當然難不倒他。但他下井之後,拿到了必定是另一只裝滿磚塊的。”

    “井底有兩只同樣的鐵箱,你怎麼肯定他拿走的是裝磚的那只呢?”

    “那是因為井底有淤泥,而且很厚很軟。裝磚的我是用繩子拴了慢慢放下去的,穩穩浮在淤泥表面;而第二只鐵箱卻是被你狠狠擲下,必定是陷落在淤泥裡,一時很難看清,四哥心裡發急,在井底慌忙搜索,最大可能得到的,就是那比較顯眼浮在上面的。”

    小古一口氣說完,道理非常簡單,時機也巧合。卻是絕佳的障眼法。

    “那也有可能他伸手到淤泥裡去深摸,拿到的是正好是正確的那只啊?”

    藍寧聽完喜氣盈頰,卻又有些擔心。

    “當然,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我賭的也只是個幾率而已。具體結果就得看天意了。”

    小古悠悠說道,似乎並不著急。

    其實,她心中也隱約好奇,景語急於搶奪這東西,究竟意欲何為?那鐵箱中套的神秘木盒裡,究竟又是什麼?

    這些謎團縈繞在她心中,讓她並未下狠手去奪回東西——也許。她也想看看,萬一景語得到了這東西,下一步他又有什麼驚人之舉?

    心思重重之下,她嘆了口氣,並不急著去井邊看個究竟。

    此時,有人輕輕扣動門扉。藍寧立刻快手快腳的去應門,笑靨如花道:“蕭少爺快請進來吧。”

    蕭越走入,一眼瞥見床上平躺還蓋著棉被的嬌軀,頓時別過眼去,略微退後一步。低聲問道:“你感覺如何,胸腹間可有什麼不適?”

    “大夫說只是一些外傷紅腫,沒有傷及內腑,休養一陣就好。”

    小古的嗓音也很輕,唇邊笑意有些蒼白慘淡,雙眸之中卻是晶瑩流轉,眉目嫣然。

    蕭越隱約聞到藥草的香味,微帶清涼之意,卻又顯得芳寧馥郁,他禁不住深嗅一口,卻發覺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香味。

    在什麼地方聞過呢?

    暗香在空氣中縈繞熏染,好似是什麼絕妙香膏的味道,又仿佛是暗夜裡妖鬼出沒於暗箱蒿草之間的冷冽。

    這一瞬,蕭越的腦海裡好似浮現了什麼奇異的記憶,卻是吉光片羽沒有成形。

    感覺他在發愣,一旁的藍寧疑惑道:“蕭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蕭越這才如夢初醒,輕咳一聲,問道:“物件器皿可有什麼損失嗎?”

    “除了那只箱子,別無其他丟失。”

    小古微微睜開眼說道。

    “那裡面是……”

    “是我們先頭大夫人留給如瑤小姐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必定是些貴重細軟,可惜落到賊人手裡了。”

    小古黯然嘆息道,蕭越卻覺得心中咯噔一聲,一種愧疚之情油然而生——為了張夫人的嫁妝,沈家上下鬧騰得這麼厲害,其中大部分都是他姨母在推波助瀾,現在弄得連蒙面強匪都出現了,如瑤孑然一身,處境簡直比孤女還要可憐。

    “可曾看清強人有什麼特征?”

    “他們都蒙著面,說的是京城官話。”

    小古低聲回答道,眼角眉梢之間卻是漸漸有疲倦升上,蕭越低嘆一聲,起身道:“你們好好休息吧。”

    他轉身欲走,不知怎的,鼻息之間卻又嗅到那種隱秘而奇異的香味,他的腳步驀然停住,回身看時,卻見那喚作小古的丫鬟打了個呵欠,長發披散在青花瓷枕上,雙目閉上已是神思昏倦。

    眼前平靜安謐的少女,以及那淡紫碎花的薄棉被褥,微微垂落的竹簾……一派馨寧恬靜,宛如春風化雨催人入眠,不知怎的,卻讓他心中感覺某種異樣。

    冥冥中,心中的警戒微微萌芽,他皺了皺眉,覺得這種想法無稽無據,轉身還是離去了。

    靜室之中,小古側耳靜聽著他的腳步聲,等到確定遠離,才微微一笑睜開了眼,“這位蕭少爺,好銳利的眼神,真是有些嚇人哪……”

    藍寧卻顧不得跟她廢話,一路隨行送蕭越一行人離開,眼瞅著他邁出大門,這才心急火燎的跑到井邊,看著其中水波蕩漾,一狠心一咬牙,在自己腰間系上轆轤的粗繩,撩起裙子也從井壁緩緩爬下。

    好半天折騰,她終於浮出水面,朝著上頭喊道:“趕緊把我吊上去吧。”

    小古的臉湊在井口,吱呀聲中拉起了她,低聲抱怨道:“你著什麼急啊?萬一他去而復返呢?”

    “你不急,我可急死了,等著看是哪只箱子呢,是狸貓還是太子,就在今天這一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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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 算計

    日上三竿,承運大街上人頭攢動,卻都是遠遠圍觀著正中央一處煊揚簇新的衙門。這是除了承運庫和御馬監以外的第三個官署,今日重顯然是開衙的良辰吉日。

    圍觀人群中不乏衣錦華秀的官員士紳,甚至有些著了便服的武將都遠遠看著,如避蛇蠍,卻又有些好奇。

    站在正門口翹首等待的,是一群黑衣銀刀的東廠武監,為首那人官服雪青,用金銀線繡了獰獸補子,三指寬的玉帶束在腰中,端的是氣派威嚴,冷峻懾人。

    他身後黑壓壓簇擁著人,只有一人斕衫翩然,隔著門檻站在衙門裡面,卻是有意無意的躲在照壁陰影下,遠遠的看不清面貌。

    突然有三對小黃們擊掌快速跑動而來,尖聲喊道:“聖旨將到,眾人肅靜退避!”

    眾人退得更遠,一陣竊竊私語聲卻終於響起,宛如枝頭的落葉簌簌,“這個東緝事廠,到底是做什麼的?”

    有人白了一眼問話者,“這還用問,無非是內廷的鷹犬眼目!”

    “老兄慎言!”

    有人驚得面如土色,縮著脖子左顧右盼,“這話怎麼好說?”

    “這是搶人家錦衣衛的生意啊!這兩家有得樂子可瞧了!”

    有人幸災樂禍道。

    “還提什麼錦衣衛,他們現在成了喪家之犬,只怕洪武時候的舊事要重演了!”

    洪武時期,朱元璋因為錦衣衛橫行不法,曾經罷黜錦衣衛上下官員,撤銷衙門建制,毀去刑具和兵器。說這話的人是個文官,此時臉上不免帶出些得意之色。

    “我看這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錦衣衛就算失勢,這些宦官閹寺又是什麼好東西!”

    有人熱血沸騰,嗓音未免高了兩分。卻引來正門台階上那些武監們冰冷的一瞥,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雙股戰栗。

    此時天使終於到來,在門口早就備好香案。新上任的東廠督主安素帶頭叩拜,武監們簇擁著跪了一地,眾人紛紛俯首,卻是沒人注意到,隱入照壁後偏僻處的那人,冷然凝望著注這一幕,身板仍是站得筆挺!

    景語耳邊聽著駢四儷六、響亮流暢的聖旨念誦聲,唇邊笑意神秘而略帶輕嘲——

    運籌帷幄、推波助瀾了這麼久,東廠終於成立了!

    朱棣這個逆賊,這次要將監察偵緝天下賜予這些鷹犬。他大概不會想到,這是為自己敲了致命的喪鐘!

    一切,都照著我的計劃順利進行!

    他心中微微快意激昂,卻很快被心中無盡的苦痛怨毒所覆蓋——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太久了!

    從很久很久前。就開始在京城行卷客居,默默的營造沉穩聰慧的形像,潤物細無聲一般的,在大理寺扎下根來,在上官心中留下嘉許印像,最終,在設計好的一場精彩棋局之中。他“偶然邂逅”當今聖上,頓時風雲際會,予以重用。

    朱棣離開大理寺前,曾經與他詳談,他自願請纓,成為新成立的東廠的智囊軍師。

    “聽說你科舉上有天縱之才。若是不出意外,春闈十有八九能中,甚至是一個庶吉士也是手到擒來,為何要加入這飽受清流唾罵的閹寺一黨?”

    朱棣當時的語氣很和緩,問題卻是犀利而直接。

    “學生與朝中諸位大人一樣。同樣擔憂以內宦監視天下,只怕為禍非淺。”

    景語神色不動,一派清逸凜然之態,大膽程度再次讓朱棣眯了眯眼,卻並未發怒,沉聲道:“你也認為朕重用宦官有錯?”

    “並非如此——內廷各位大人各有才長,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重用也是應該。”

    景語的話竟然跟那些朝中清流截然不同,“但內宦諸人忠勇有余,刑名、偵緝和律法都不甚明了,到時若是仗著皇家之勢,氣焰熏天以勢凌人,只怕京城局面更要混亂。”

    “若是學生能參與其中,以為參贊襄助,想必對安素大人有所裨益。”

    他當時低著頭,卻聽朱棣沉然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話,“你覺得你參加東廠,就能讓他們對你言聽計從,視作師長?”

    不用抬頭,便可知道他眼中閃爍的乖戾冷芒,“讀書人就是這點不好,讀了點聖賢之道,又通曉了些世情,就覺得自己才華絕世,可堪為帝者師,王者師,指掌間翻雲覆雨玩弄朝局!”

    “聖上所言甚是。”

    景語沒有反駁,緩緩抬起頭,眼神中一片清澈恭敬,“學生只是凡俗士子,每日三省尤嫌不夠,亦害怕自己生出如此妄念,因此只是申請,聖上能讓我在東廠協助安素大人一陣——學生若是有幸得中,在翰林院修習課業也需三年,這三年時間用在東廠也是一樣。”

    他再次恭謹的垂首,“三年之後,想必東廠各位也已經步入正規,學生也該功成身退,由朝廷正式授官了。”

    朱棣聽完半晌不語,聲調大為緩和——景語這話坦坦蕩蕩,打消了對他攬權的猜忌,自願在東廠三年,隨後回到文官的正常道路,或是留京或是外放做官。

    話雖如此,景語此舉其實是很不值當——同年們在翰林院三年,打熬資歷結識師長好友,甚至歷練詔令,作為皇帝和大學士們的助手,對將來的青雲路很有好處,而景語卻把時間用在東廠,不僅是白白浪費光陰,還要招惹文官清流的不滿毀謗。

    他這麼做,顯然是一派軒昂正直之心,毫不計較個人前程!

    朱棣當時欣慰贊賞的語氣,好似仍在景語耳邊回蕩,他冷然一笑,唇邊弧度卻讓人不寒而栗——

    耳邊頒旨的聲音終於結束,山呼海嘯一般的萬歲萬萬歲傳來,景語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

    長街踏馬,何等飛揚煊赫?!這突然的聲響,好似掐住了所有人的脖子。

    馬蹄聲越發接近,疾衝狂飆而來,眾人發出驚呼,卻聽一聲哨響之後,駿馬同時勒住停頓——景語微微側身,正好看到一人頭戴明光鐵盔,金絲網面遮住整個面容,身佩繡春刀腰掛金牌,腳上皮靴銅釘閃亮。

    只是在馬上居高臨下一瞥,自然流露的鐵血威儀就讓眾人倒退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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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五章 宿敵

    這就是錦衣衛的新任都指揮使?

    景語蹙眉不語,站在照壁陰影之下,冷然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只見那人下馬後昂然而來,站在台階下卻不願踏上一步,瞥了一眼那黑底金字的官署牌匾,負手而立,沉聲笑道:“今日是東廠大喜的日子,我這個不速之客,倒是為難安公公了。”

    安素站在台階上,眉頭皺得很深,聽到他仍然喚自己“公公”而不是廠督,心中怒氣頓生,但看到那冷峻盔甲下冰冷錦墨般的雙眸,不知怎的心裡卻是一股寒氣升起,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說笑了,不知閣下是……”

    “聖上的旨意是剛剛送到安公公這吧?”

    那人一口打斷他的話,笑意之中帶著輕慢和蔑然,而他的話,卻讓安素心中更添驚怒,“幾位天使大人也真是辛苦了,先去了我們錦衣衛衙門,再拐到這邊來,繞了整整兩條街啊。”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陣抽氣——先去了錦衣衛衙門,這是怎麼回事?

    那四個宣旨宦官也表情略不自在,安素畢竟是他們同僚,感情上要更近些,但是皇帝派他們先去錦衣衛,接著再是東廠這邊,顯然心中自有丘壑,聖意難測,他們也不便有所偏側。

    為首一人咳了一聲,對著眾人道:“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職務空懸,聖上已經委任了新的人選——就是這位大人!”

    他點頭示意,滿臉是笑,周圍的人卻是交換眼色,覺得這話含糊蹊蹺——姓甚名誰,什麼來歷,都沒有交代,這麼一句就帶過去了?

    “聖上有旨,為剿滅叛逆,特允錦衣衛都指揮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回奏,有事可隨時出入內廷,不必通傳。”

    這話的內涵就大了,意思是這人的身份就不公布了。而且因為皇帝信重,他被授予了幾乎不封頂的監察偵緝之權!

    別人只是在議論紛紛,台階上的安素臉色極為難看!

    聖上這是什麼意思?!

    明明已經覺得錦衣衛不堪重用,又信任他們這些內廷宦官,這才讓他們出來充當皇帝耳目,為何一轉眼又捧起了已經失勢的錦衣衛,給他們無限權力!

    難道是聖上怕他們這些閹人弄權驕橫,所以想培養另一方來制衡?

    但也不必如此厚賞看重……這小子又是何方神聖,他又立下什麼天大的功績了?

    他一時心亂如麻,而站在照壁下的景語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思緒卻是飛快:此人不露真實面容,卻定然不會是毫無來歷,他能受皇帝如此青眼,到底是誰呢……

    不期然的,他的眼前浮現一道俊秀頎長的身影。那個與他擦肩而過的絕色男子——難道是他?!

    他的眼前仿佛閃過一道電光,細想之下,頓時覺得自己的猜想有理!

    那個新任的濟寧侯!

    弄不好真的是他!

    他庶子出身,全家冷眼排擠毫無襄助,正符合皇帝對“孤臣”的要求,又是在火場裡救了聖駕,這份忠勇博得皇帝青眼……

    景語憑著直覺。漸漸的將眼前之人與那個風姿雋華的青年重合起來——十有八九就是他,錯不了!

    景語目光閃動,深深凝望著那人,心中卻是燃起激揚之意:若真是你,那我先前真是小看你了!

    他心頭驀然又出現,侯府門外。如郡與廣晟親密相擁的情景,頓時心中的激昂戰意,全部被一盆冰水澆透,化為了滿腔嫉火與憎惡!

    你不僅與如郡糾纏不清,還要成為我最大的政敵嗎?

    你有這種能耐嗎……

    這股無形的火焰燃燒在他心頭。讓他的雙目熠熠生輝,宛如晴夜之中的星辰,下一瞬,他的目光對上了那人!

    隔著人群,他們的視線碰到一處,電光火石的一瞬,彼此都看進對方眼裡!

    那是火星四濺的敵意與挑釁!

    那人的眼中似乎透出笑意,轉身上馬,丟下一句,“我們兩家都在查叛黨的案子,希望安大人和東廠諸位,不要落後太多才是!”

    話音未落,他勒馬而去,身後大隊疾風一般的跟上,只留下一名錦衣衛小旗,取出一只禮盒來遞給東廠的人,“這是給你們安公公的賀禮。”

    他的表情顯然不是那麼回事,東廠的人恨得牙癢癢,卻終究只敢扭曲著臉接下,那人隨即也離去。

    周圍人因為這場變故而議論紛紛,站在官署正門前的安素也是面色陰沉,他接過禮盒掂量了下,覺得輕飄飄的,當著眾人的面也不便打開,只能硬撐著架勢哼了一聲。

    慶典儀式匆匆結束,東廠眾人原本趾高氣揚,此時卻像被霜打了,各個略見沮喪——他們都是皇家的奴才,皇帝的信任寵愛才是立身之本,現在這一塊被人搶先掐尖,哪裡心情還好的了?

    景語走在回廊裡,卻是面色平靜如水,而他真實的內心,卻也是熾焰滔天——究竟是不是濟寧侯沈廣晟?!他究竟會有什麼意圖和舉動?!

    眼前又再次浮現沈某人跟如郡親密相擁的情景,宛如劇毒酸水染滿了他的心,將他的最後一絲理智吞噬——

    他狠狠一掌推開了自己的房門,雕花木門砸在門框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下一瞬,他發現房裡站著一個人。

    是常孟楚!

    他身上仍然有些濕噠噠的,衣衫凌亂,手中卻托著一只鐵箱。

    “東西到手了?”

    景語沉聲問道,心頭卻是一陣振奮。

    “是十二妹從樹下挖出來的。”

    常孟楚如實講了當時的情形,景語聽得目光閃爍,唇邊卻是苦笑道:“她自小就聰慧無比,若是個男子,只怕這一科的狀元都能穩穩拿到,這點事情落在她眼裡,只怕早就留心要查了,我慢她一步落在後頭,也算是願賭服輸了。”

    但他心中隨即咯噔一聲:如郡也要追查那只神秘木盒,是為了什麼?她知不知道沈廣晟的底細?她與他,有沒有可能聯手?

    這麼多思緒紛繁沓來,一旁的常夢楚見他面色不對,喚了他一聲,景語這才道:“無妨,我們來看看這鐵箱裡,是不是我們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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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六章 迷霧

    鎖孔微鏽,常孟楚用刀猛然一劈,那銅鎖從中間豁開變成兩半,如此干脆利落讓他微微得意,一旁的景語卻心中咯噔一下——如此輕易就被毀的鎖,讓他有了不好的預感。

    盒蓋打開,映入兩人眼簾的竟是——

    一塊長條端正、青泥精胚的沉重長磚!

    “這、這怎麼可能!”

    常孟楚頓時臉色大變,睚眥欲裂幾乎不敢相信,“我親手從井裡撈上來的!”

    景語目光一閃,面色凝重不見半點波瀾,那般淡漠的眸色卻讓人感覺窒息壓抑,“把過程詳細說說吧。”

    聽完所有經過,他垂眸不語,端起桌上微涼的茶抿了一口,“東西在你脫手的那一瞬,已經被她掉包了。”

    他蘸了茶水,在桌上劃了四劃,形成了一個井字,微微一笑道:“以她的智慧,若是真要算計什麼,只怕十個你也不是她的對手!”

    常孟楚臉上微微抽搐,卻終究忍下了這懊喪與怒氣,“東西現在落到了她手上,該怎麼辦?”

    景語唇邊笑意加深,想起那個聰慧狡黠的少女,那笑意也變得三分溫柔,三分無奈,還有四分的苦澀,“我會讓她乖乖還回來的。”

    常孟楚瞥了他一眼,目光中略有不信,“她現在已經跟你鬧翻了。”

    “我們之間的深厚淵源,不是你能明白的。”

    景語的聲音裡,有悵然,有懷念,更有著決然的自信。

    如郡,她看起來性子冷,實則卻最是重情,只要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必定會轉圜念頭的。

    只是,他剛剛才揭穿了她父親跟朱棣勾結的陳年舊賬。害得她受到金蘭會所有人的猜忌,她只怕心裡還在怨恨著他……

    如郡,我只希望,你能遠遠離開這些腥風血雨。這些爾虞我詐,你為何不能明白我的苦心!

    他黑眸之中光華閃動,痛苦的澀意一閃而逝,卻終究化為決然——

    無論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這一盤棋,我定然會下到最後!

    而且,我也將是最終的勝利者!

    那些虧欠我和你的,虧欠大家的人,終究要付出代價!

    廣晟帶著錦衣衛的精銳從東廠疾馳離去。駿馬的馬蹄翻飛,清脆的叩響了街上青石條板,兩邊的官吏商民遠遠的站著,如避蛇蠍。

    “大人,這不是回我們衙門方向啊!”

    李盛狠抽了兩下馬鞭。追上了半個馬身,在他後側高聲問道。

    “去城西的殯村。”

    廣晟沉聲道,李盛卻覺得莫名其妙——城西的殯村都是停放的低階妃嬪和宮女的遺體,也沒什麼厚殮祭祀,等到了日子就入土為安。

    “那個叫做紅箋的女人,屍體就停放在那。”

    廣晟的聲音從他身前逆風而來,話音簡短而凝重。顯示他心情不佳。李盛摸了摸鼻子,決定不再多嘴。

    不一會就出城到了目的地,殯村之中倒是不如大家想像的那般荒涼,白瓦黑牆很是寧靜肅穆,有看守的老太監昏花著老眼出來接待,看到這麼多錦衣衛束甲帶刀殺氣騰騰進來。腳下一軟幾乎昏過去,在廣晟耐心問了兩遍後,才帶著他們去了一間朝北的殮房淨室。

    紅箋的屍體被孤零零放在這裡的一個棺木裡,周圍甚至用著冰——她的身份尷尬而特殊,並非妃子宮女。但也不是哪些尋常的罪奴賤籍,朱棣雖然對她很是不喜,對她身上的秘密卻是朝思暮想,下面的人察言觀色,當然不敢把她丟到亂葬崗上,於是就放在這,並叮囑要好好保存屍身。

    廣晟命人將屍身從棺木從起出,平放在案台上,錦衣衛有精通仵作的,上前去仔細看了,跟他稟報道:“死者身中八箭,其中四處分別射中心、肺要害。”

    廣晟聽到這意料之中的答案,卻並不見任何失望的表情,八支箭已經從死者身上取出,相信在他調查之前,宮裡的高手已經反復驗看過了。

    他取過染著血的鐵箭,細細對比死者胸前的傷口,大小、角度都仿佛對得上,但他卻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眉頭皺得很深,突然俯下身,嗤啦一聲,將女屍身上唯一遮體的衣服撕開,徹底露出雪白卻又滿布血污的豐盈雙峰。
    他的臉湊近,幾乎要貼到那兩點嫣紅之上,本該是色情猥褻的一幕,因為他那般絕色端美的面容、犀利凝重的神態,反而顯得詭譎陰森。

    旁邊的錦衣衛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做什麼——跑這麼遠,難道就是為了近距離觀摩女屍的春光?

    正在此時,廣晟突然開口道:“這具女屍,不是那個紅箋。”

    這一句嗓音低沉,聽在眾人耳邊,卻宛如晴天霹靂、暗室鬼笑,所有人都被嚇呆了!

    “這、這怎麼可能?”

    廣晟直起身來,目光卻仍停留在紅箋胸前——那裡,本該有他在馬上上逼問紅箋時,用牛毛細針在她胸前戳出的幾個極為微小的孔洞!

    那種細針是錦衣衛刑訊逼供特制的,能穿透皮肉到達肺部、肉筋之中,讓人痛不欲生,卻又幾乎不流血,針孔小到肉眼難以辨認,所以需要眼睛貼近仔細觀察才能判斷。

    而這具女屍,雖然死狀、死因都非常一致,但惟獨胸口沒有這些針孔——所以,這充分證明,她並不是紅箋!

    面對眾人的疑惑,廣晟想要解說清楚,卻是欲言又止——他暗中去突襲紅箋的馬車,逼問她實情,是想替紀綱和錦衣衛洗清罪名,查清真相,但這只是他私下的冒險行為,不能訴之與口。

    “因為當時我也趕到了現場,正好看到了她身上的某個特征。”

    他含糊帶過,卻更讓人覺得高深莫測。

    不顧周圍人敬佩、猜測甚至懷疑的目光,他的眉頭皺得更深,看著案台上的屍體,那般銳利的目光,好似要將她戳出一個洞來——

    如果這屍體不是紅箋,那又是誰?

    真正的紅箋去哪了?

    是誰下的手刺殺?又是誰偷天轉日?

    這裡面到底蘊藏著什麼樣的秘密甚至是陰謀?

    一層層迷霧包圍著這件案子,讓這本來就神秘的事件,更加難以捉摸。

    廣晟想起他向皇帝允諾一個月破案,頓時心裡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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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七章 情熾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緒,竭力讓自己尋出一個線頭來。

    先是紅箋告發金蘭會,指控紀綱,然後她透露出當年建文帝留下了一個神秘木盒,而皇帝因此而非常重視她的口供,要把她押回內廷審訊,而自己卻想趁她入宮前查清真相,所以潛入她的馬車——而就在宮門口,突然有“大漢將軍”的衛士刺殺,混亂之中紅箋身中利箭氣絕身亡。

    皇帝真正關心的,其實並非是誰殺了那紅箋,而是那只木盒,確切的說,是建文帝的一切蛛絲馬跡!

    今上心心念念的,就只是那個人而已。

    但紅箋的消息來源,卻是來自她父親胡閏!

    也許可以從這個線索查起……廣晟心中思索,隨後吩咐仵作幫助殯村的人做好簡單防腐,屍體以備下一步查驗,又將自己的猜測細細吩咐了李盛,後者不斷點頭,“我馬上去查。”

    他目光一轉,卻見上司兼好友上馬後朝著北面而去,不由的又多事追上了他,“大人你不回衙門嗎?”

    “有點事,想順路去家裡長輩的一個莊子上看看。”

    廣晟簡略的說了一句,目光看向北面的某一處,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原本冷然清漠的臉上,漾起了一層可疑的嫣紅,唇角居然是微微上翹的!

    李盛震驚了,這般微微羞澀好似要見心愛小娘子的表情……難道是?

    他試探著問道:“大人是要去見紅顏知己?”

    立刻,他遭到一個冷冽的眼風,但李盛這陣子跟他朝夕相處,也是磨得膽子大了,涎著臉笑道:“大人放心,我的嘴可嚴實著呢,保證不胡亂說出去!”

    保證過後,他自己又忍不住好奇,勒馬衝到廣晟身前。鬼鬼祟祟道:“小娘子芳齡多少了,是哪一家的,相貌美嗎,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一副八卦男的架勢。

    廣晟沒好氣的瞥了他一樣。語氣涼涼的,帶著不易覺察的危險,“你很想知道,想親眼看一看?”

    “小嫂子能見個面就更好了,對了她廚藝如何……”

    李盛作死的話音還沒落,就被廣晟揮鞭在馬屁股上狠抽了一記,那馬嘶鳴一聲吃痛,狂奔而去,帶著毫無准備的李盛在馬上東倒西歪,驚叫連連。轉眼之間已經遠去不少距離!

    “哼,臭小子這次就饒過你!”

    廣晟似笑非笑的低喃,見周圍人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眼中流露著好奇,於是低喝道:“你們也先回衙門。我一個人過去就行。”

    “大人還是要注意安全!”

    有人提議,卻被廣晟拒絕,帶了小廝沈安,兩人直接朝著北面而去。

    午後的天空晴朗而明媚,陽光照在身上微熱,但換過清涼的布料也就不算難受,反而有種閃閃發光的歡悅。

    院子裡的大樹綠蔭濃密。大槐樹上已經孕生了好些花骨朵,白生生粉嫩嫩的,微微露出芽來,空氣中已經浮動著隱秘的花香了。

    小古跟藍寧坐在樹下的長椅上,臉上帶著塵埃落定後的輕松。

    藍寧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卻又笑逐顏開。“總算老天有眼,沒讓這兩人把真的鐵箱搶走。”

    上午將鐵箱從水井底下吊出來,兩人發現鎖孔打不開,頓時心頭雪亮雀躍——

    打不開的那只,才是真正裝著木盒的。另一只裡只有青磚。

    小古端著一碗牛乳在喝著,一不小心,連鼻尖上都沾了一點白色,她自己卻傻傻的沒發現,繼續小口喝著,好似一只長途跋涉後疲倦的幼貓,正在愜意享受冒險後的幸福日子。

    藍寧打量著她——無論怎麼看,這都只是個眉眼平凡的小丫鬟,看起來甚至有些呆傻,然而一旦遇上真正的危機關頭,她又何等的聰明狡詐、果斷狠辣——那一男一女雖然是她的結義兄姐,但完全被她牽著鼻子走,玩弄於股掌之上而不自知。

    仿佛感受到她的視線,小古頭也不抬繼續喝她的牛乳,卻是含糊著聲音道:“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景語……大哥那個人,他現在必定發現箱子有假,他若是要做成一件事,很少有人能攔得住。”

    藍寧被她的話嚇得心裡一沉,“那我們趕緊把箱子藏起來?”

    “是應該趕緊運回府裡。”

    小古不緊不慢的答道,“但我們不能冒險,若是隨便帶著它回去,只怕半路上就要被人劫了——可別忘了,除了大哥那邊,連侯府那群女人都惦記上張夫人遺下的財物了。”

    她將碗底最後一點喝盡,不自覺的伸出舌尖卷了一下,連碗底都舔了干淨,一旁的藍寧愣了下,這才想起來,她從小就被父親苛待,跟母親一起過得清貧艱苦,這是節儉慣了自然而成的習慣。

    “一動不如一靜,這幾天我會設法把它轉移出去的。”

    此時院子外面略有人聲動靜,小古蹙眉,站起來來去看個究竟。

    打開大門,看到門外幾個佃戶們還在忙活:外面小路上有些狼藉的垃圾殘片,還有一輛馬車陷在泥坑裡,干脆沒人要了——這都是那些王氏派來的管事們留下的,他們趾高氣揚跑來收繳財物,沒曾想卻被王夫人的親外甥全部拿下,小古讓附近的佃戶都各自撿回去當柴燒。

    除了這幾個,大部分人卻是去不遠處岔口看熱鬧,小古一抬頭,就看到一人一馬緩緩而來,馬蹄聲答答清脆,那人的身影,也是逐漸在眼前清晰、變大——

    “少爺,是你來了……”

    她凝望著眼前熟悉而親切的面容,不由的呆住了,喃喃低語道。

    “是啊,我來了。”

    那端美無雙的青翻身下馬,緩緩的走到了她跟前。

    凝望著她的鳳眸一挑,原本冷峻桀驁的氣質在這一刻變得溫柔而甜蜜,他薄唇微微勾起,那笑意傳入眼底,宛如世上最美、最烈的佳釀。

    午後的日光明媚,卻比不傷他唇邊的笑意,一路走來,他的肩上飄落了幾片樹梢花瓣,那粉色的是桃花,最是盛華卻已凋零,白色的是簌簌朵朵的丁香和梨花,襯著他少年絕色的容顏,越發顯得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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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八章 旖旎

    “你怎麼來了?”

    “忙公務出城,順道就過來看看你……”

    兩個人才三天不見,卻好似隔了很久,就這麼站在院門口旁若無人的說著話,彼此眼睛都笑得彎彎,看在出來開門的藍寧眼中,卻似兩個傻子一般。

    她噗嗤一聲笑了,小古和廣晟這才如夢初醒,臉上不約而同都升起了赧然之色。

    還是小古臉皮略厚,瞪了藍寧一眼,小手一勾,拉起自家少爺的袖子就往正屋裡走,身後一片是藍寧那小妮子調侃的銀鈴輕笑。

    廣晟臉上微羞,更襯得皮膚宛如雪玉上蒙了一層紅霞,小古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心裡不知怎的也是甜甜的,她一手將房門關上,“少爺你累了吧,我泡茶給你喝。”

    三天不見,居然有這待遇了?

    廣晟一時受寵若驚——要知道她以前雖然貼心,可沒這麼能干啊?

    隨即,他看到她嫻熟的拿起旁邊的瓷罐,頓時一股茉莉清香傳入鼻端,“這裡後花園種了好些,都開花了,我閑來無事,就跟藍寧一起順手曬了點。”

    他上前去接過她手裡的熱茶,突然在茉莉香味之外,聞到了另一種熟悉的味道——金瘡藥!

    他眸色一深,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你受傷了?”

    緊握的手掌宛如鋼箍一般不容她縮回,他的眼中燃起火光,另一手不由分說的卷起她的衣袖,一寸寸往上,看到了手肘處的明顯擦傷,他的嗓音危險而低沉,“誰干的?”

    小古眨了眨眼正想回答,廣晟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措不及防之下,她發出一聲驚呼。隨即發覺那人居然在揭她身上的紗衫。

    天氣已經漸熱,她只穿了三層薄的,廣晟不顧她的掙扎三兩下就解開最內的褻衣,看到光潔細膩的肌膚上竟然有大片淤青。

    他的眼睛都紅了。正要發怒追問,卻見小古拿起邊上的帕子,三兩下把那淤青一擦,淡定的看著他,“這是顏料畫出來的。”

    這也行?

    廣晟滿心的怒火都被這神來一筆給驚住了,他回過神來才發覺,他把姑娘家身上衣服都剝了一半!

    白生生的肌膚露在外面一大片,在昏暗的房裡顯得格外清晰瑩潤,他只覺得臉頰上的熱燙更甚,很是狼狽的轉過身去。卻仍是戀戀不舍的多看了一眼——

    她雖然臉上長得黑,但身子卻是雪白粉嫩……

    這個念頭讓他更加口干舌燥,心頭砰砰直跳,卻又想起方才驚鴻一瞥時,那腹部上方就是微微凸起的兩團柔軟……

    廣晟瞬間悲哀的發現。即使跟著弟兄們去過青樓多次,但旁觀終究是代替不了實戰的,他對女子的胴體,實在是連見都沒見過的!

    “你……你穿好了嗎?”

    他勉強出聲,發現自己的嗓音緊張得有點干澀。

    “少爺,你怎麼能這樣亂來呢?!”

    小古的聲音很生氣,憤憤然讓他更加懊惱。下一刻,卻聽她嚷嚷道:“我就兩套換洗的褻衣,就這麼著被你亂扯亂撕弄壞了!”

    “對不住,我賠你,我賠你十件、百件……”

    廣晟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隨即他發現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小古生氣的。居然不是他動手動腳形同非禮!

    他驀然回過身去,卻見小古滴溜溜的黑眸凝視他,昏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卻聽她低聲道:“算了,我知道少爺是擔心我的安危。一時情急才這樣。”

    廣晟心中頓時又甜又酸——甜的是她對自己信任甚篤,根本不曾把自己想成是登徒子,酸的是她心中如此光風霽月,竟然絲毫沒有男女情愛的避諱?

    難道說,在她心中,自己只是個可以信賴的少爺?

    他不自覺的皺起眉,小古卻以為他在怪自己欺騙,連忙拉住他的衣襟,討好似的牽了牽,“少爺,你可不知道,二夫人派了人來這邊,喊打喊殺的呢……”

    於是她添油加醋,把一群人跑來想搶張氏財產的事說了個夠,順便把金蘭會那兩人的突襲也算到王氏頭上,末了還忿忿道:“我的手肘就是他們弄傷的,幸好那位蕭少爺及時趕到,否則真不知道他們要怎麼殺人放火搶東西!”

    廣晟心頭一陣火起,他早就對嫡母王氏深懷不滿,只是最近他新封了侯爺,又忙著錦衣衛的差事,沒能騰出手來跟這位嫡母算算賬,她居然還敢這麼蹦跶,真是不知死活!

    王氏此人,不僅膽大心狠,而且如此貪婪,竟然連隔房妯娌的嫁妝都敢染指……她的行徑,比起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起自己生母的冤情孽債,廣晟眼中的怒火化為凜然的冰焰,周身散發的氣勢更加幽冷懾人——小古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安撫一般的拍了拍他的背,“少爺,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說起我那位賢良的嫡母,我就想起一些陳年舊事——所謂財帛動人心,她做這些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冷哼一聲,聲音卻冷冽好似從寒風中傳來,除了恨意之外,還有無盡的惆悵和哀意,“當初,她騙我娘進門,也是因為財帛動人心……”

    “你娘?”

    小古下頓時一驚,想起自己在大廚房的時候,曾經聽人以鄙夷的口氣,談起廣晟和如珍的生母,說她本是商家女,貪慕虛榮、自甘下賤爬床勾引了二老爺沈源,幸虧二夫人王氏仁慈,這才容她這種敗德淫行的女子進門做妾。

    “是啊,我娘在這個府裡,可說是聲名狼藉。”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廣晟唇邊笑意更加苦澀,“從我記事起,內宅裡就這麼編排我生母,連如珍也深以為恥,從來不肯認她,也不肯單獨跟她說話。”

    “我母親姓莊,家中是跑船的海商,祖上是販鹽起家,這在滿府貴胄的太太小姐們眼裡,簡直是粗鄙不堪,再加上這莫須有的爬床勾引之說,我娘在府裡可說的動輒得咎,誰都可以踩她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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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九章 春暉

    他的眼中露出蒼涼憤恨之意,“我永遠記得,我八歲那年的腊八節,全家都聚在一起喝粥,人多忙亂之下,有人撿到一個繡著不堪春宮的香囊!”

    廣晟想起那一幕往事,嗓音低沉而微顫,每一字都是幽冷含恨——

    “太夫人當時大怒,內宅上下搜索沒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她怒氣不止,全家都不敢擅自動筷,又冷又餓的熬了一會,我那賢良的好嫡母,身邊那姚媽媽,突然跳出來言之鑿鑿說這東西定然出自我娘之手——因為那繡工鮮亮出色,不像是江浙一帶的蘇工,倒像是泉州、東瀛一帶的風格。”

    “就是這一句,把我娘逼進了死亡的深淵……”

    他的嗓音在暗夜裡聽來,無限沉痛而怨恨,讓人不寒而栗,而他的思緒,也仿佛回到了那繁華而猙獰的夜晚——

    “倒像是我們家姨娘喜歡的樣式。”

    滿堂燈燭之下,那個半老徐娘捏著嗓子半是說笑半是認真,一旁的嫡母王氏倒是一本正經的訓斥,“姨娘雖然出身低了些,但瞧著也老實本分,你不可胡亂猜測!”

    她這麼大氣端莊,更加博得一旁沈源的贊賞一瞥,唯獨站在角落的廣晟,卻感覺不妙——眾人的目光,卻都是怪異鄙夷的盯著自己,以及旁邊小臉嚇得煞白的如珍!

    好似他們兄妹是從地裡爬出來的怪物,又似他們身上有什麼髒東西!

    “這也難說,這種淫賤爬床勾引爺們的,能有什麼好材料!東西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你就是太仁善手軟,我才不放心把家務都交給你管!”

    太夫人看著王氏,那般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慈愛體恤兒媳似的。

    “莊氏向來還算老實,服侍老爺也算殷勤,我真不相信她會做這種事……還是好好查查吧。可不能冤枉了她。”

    王氏為一個妾室再三說話,那般作派,看在旁人眼中真是十成十的和藹主母,從小早熟的廣晟卻是打了個冷戰——不知怎的。他直覺眼前這個女人是在演戲。

    於是立刻有僕婦去莊姨娘房裡搜了個底朝天,果然一無所獲,王氏剛笑著說了一句,“我就知道,莊氏是個好的……”

    正在這時,莊姨娘身邊的丫鬟蝶飛突然衝了出來,跪在庭院裡尖聲嚷道:“我家姨娘把犯忌諱的東西都藏在箱子夾層了!”

    這一句石破天驚,只有八歲的廣晟,明明看到站在下首的娘親,臉色變得慘白。雙手都在微微發顫!

    箱子夾層很快被撬開,裡面琳琅滿目,不僅有春宮畫片,還有角先生玉勢,催情藥粉等。看在女眷們眼裡,真是淫褻難言,讓人面紅耳赤。

    太夫人氣得粗喘,好似要昏過去,周圍一片人圍著她安撫,只有嫡母王氏顫巍巍站起來,看著自己生母。嗓音滿是失望和指控,“你也是服侍二爺一場,平時有些生母,我想著能睜只眼閉只眼過去也就罷了,沒想到……你竟然真做了這種不知廉恥的事,也真是白費我疼你的一片心腸了!”

    那一瞬。她雙眸水汪汪的,簡直要哭出來一般,廣晟看在眼裡,腦海裡只閃過“佛口蛇心”這四個字。

    而自己的母親,卻在眾人鄙夷厭惡的目光逼視下。被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拖走,無力反抗只能哭著回頭看他。

    年幼的他,想要不顧一切的跑過去抱住娘親,卻被重重疊疊的僕婦們簇擁、阻攔,他拼命掙扎左右突圍,卻被好幾雙手狠狠的掐了好幾下,連雙腳都被絆倒在地……

    “趕緊把他帶下去,跟只野猴子似的,這般下賤之人生出來的,果然連禮儀教養都不知!”

    最後聽到的,是太夫人冰冷高高在上的言語,以及嫡母“我會好好教養他”的保證。

    多年以後,這段回憶在腦海裡翻騰,心中的怨恨幾乎洶湧,廣晟狠狠的眯起眼,淡然的聲音在小古聽來,含著無盡哀慟,“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生母,被禁足三天後,她被人發現懸梁自盡了。”

    “我娘根本不會做那種事,那個箱子確實有夾層,我小時候見過好幾次,她偷偷打開又合上,她還曾經抱著我,說裡面的東西是她最後藏下的積蓄,將來要供我去書院讀書,也要為如珍置辦嫁妝。”

    他雙手緊握成拳,卻在微微顫抖,幾乎攥出血痕來,“我娘曾經跟我說過,無論如何都會守著我和如珍,看我們長大成人,無論如何吃苦受累,她都甘之如飴——她心性堅韌,不是這麼容易就尋短見的。”

    小古也覺得事有蹊蹺:“侯府雖然規矩大,但也沒有動輒要人性命的,莊姨娘就算被栽贓陷害,最多只會被送到莊子上關起來,或者送到苦修的廟裡去齋戒跪經,雖然艱苦,也沒必要自盡。”

    她抬頭看著廣晟,目光中含著憐惜的溫柔,顧盼生輝的眸子好似輕紗一般撫過他的心頭,“世人都以為女子當眾受了侮辱,被潑了髒水,她們便會羞憤自盡,但實際上,女子為母則強,無論受到怎樣的磨難,都會先護著自己的兒女,不會輕易以死來逃避,把自己的兒女留在世上受人欺負。”

    這一瞬,她眼眶發熱,水氣氤氳,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在那個冰冷的府邸裡,她纏綿病榻,卻始終堅持教養她,愛護她,即使是在淪為階下囚、被賣為賤籍的最後時日,她咳著血,眼珠瞪得很大,一口氣強忍著,卻怎麼也不舍得將她拋下,在這個孤零零的世上存活。

    這是一顆母親充滿慈愛、關切的心,無法放下,無法舍棄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廣晟聽著她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說中他的心坎,心中一片火熱滾燙——他不自覺的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的,感覺她掌心冰涼而顫抖,同時卻有一滴溫熱的水滴落下,他愕然抬頭,卻見她在昏暗中別過頭去,肩膀微微抽動。

    “對不住,少爺,我只是……”

    她的嗓音有些含糊沙啞,“和你一樣,想起了自己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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