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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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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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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衷腸

    她吸了吸鼻子,低聲道:“我娘也是這般,受盡了世上的委屈,為了我,每一天都在煎熬,每一天卻都是平靜的對我笑。”

    風吹起輕軟的竹簾,帶起沙沙聲響,整間屋子裡,安靜得可以聽清她細微的喘息聲,“母親為了孩子,可以妥協,可以忍辱,可以堅持到最後——”

    她驀然回過身來,墨玉一般的眼眸凝視著他,閃爍的光芒反復可以連接彼此的內心,“我們彼此的娘親,為了我們,都付出了所有。這樣的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在世上呢?”

    這一句振聾發聵,擊中了廣晟內心最深處的瘡疤——多年來,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無能,才沒能保住母親,甚至到現在都沒能替她報仇!

    多少次發誓要做到,就有多少次頹唐沮喪,他只是個一文不名的庶子,無人照管,沒有奇遇……很多時候,他恨不能拼了這條性命,在這天地之間博個你死我活的痛快!

    昏暗中,他的目光熠熠,冷厲而酷狠,好似一只受了傷的凶獸,正在默默舔著傷口……

    小古感受到他身上的冰冷煞意,心下嘆息,卻是感同身受——她的手反握過來,柔軟滑膩,沁涼入心,“少爺,你如今已經順利襲爵,深獲朝廷的信重。其他人在你這年齡,也不會比你做得更好。”

    雖然已經聽過無數次褒獎誇贊,但從她口中說出的,不知怎的,卻讓他心中竊喜雀躍,無形中倒是衝淡了方才的悲苦怨恨。

    小古的目光閃動,誠摯勸道:“我知道少爺你這次平步青雲,必定要查清莊姨娘當年被陷害的真相和死因,我也知道,二夫人她們手段陰狠毒辣,該有此報。但無論如何,她們在名義上都是你的長輩,你在官場要立足,就不能跟整個天下的禮儀大義作對。”

    她衝著他眨了眨眼。雖然美目之中仍然有水光流離,那笑意卻是純淨堅定,美不勝收,“九泉之下,我們的娘親希望的,必定是孩子能幸福美滿,而不是滿心怨恨,被那些惡人牽制半生光陰。”

    廣晟呆呆的看著她,那眼神中滿是復雜而熾熱的情緒,半晌。他終於低沉的開口,“你知道嗎,我娘生前惦記的,除了我的前程,就是我和如珍的姻緣——她不希望我們步她的後塵。祈願我們都能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伴侶。”

    小古一愣,不知他怎麼突然思維跳躍,說起了這個,下一瞬,只見廣晟唇邊也揚起微微淺笑,絕色容貌更加顯得俊美炫目,宛如世上獨一無二的美玉月輪。“她若是在世,必定喜歡有你這樣一個兒媳!”

    啊?

    小古徹底呆如木雞,方才的機靈、聰慧,此時此刻全部消失無蹤,秀麗臉龐上雙眸瞪得溜圓,連眼睫都忘記眨動。

    廣晟看到她這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枉費他平時明示暗示的抱來抱去,調情頗多,難道這小妮子心裡一點也沒感受到?

    這個念頭一起,他心裡咯噔一沉,連忙死死盯住她每一寸表情。想從中發現蛛絲馬跡!

    “少爺,你的眼光可不能這麼低啊——我又不漂亮,又不機靈,身世更是低微,你照著我這模子去尋覓妻子,妥妥是你吃虧啊!”

    小古呆愣過後的這一句,讓他頓時氣得牙癢癢——知道少爺我吃虧,還不歡天喜地的從了,廢話什麼?

    卻見小丫頭聲若黃鸝,指若削蔥,掰著指頭列起條件,“配得上少爺你的,首先得是名門千金,這樣才不怕太夫人和二夫人她們刁難;其次,絕對要國色天香,沉魚落雁,最起碼容貌上不能輸給你,否則婚後也很難和諧,第三呢——”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某個怒發衝冠的青年已經撲了上去,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唇火熱而充滿侵略感,舌頭宛如靈蛇,輕而易舉的撬開她的香唇,攫取那唇齒之間的甜蜜清新,隨即軟硬兼施,長驅直入掃蕩四下,霸道的逼迫她與他呼吸一致!

    她雙目瞪大,似乎想掙脫,卻被他抱了個滿懷,讓她坐在自己腿上,緊緊貼在他胸前——感受著她胸前的酥軟觸感,他心中一蕩,幾乎要化身成虎狼!

    良久,他才放開她——彼此在唇分那刻都急促呼吸,他衝著她笑,露出雪白牙齒,“少爺我的眼光就是這麼差!”

    小古氣結,瞪著他,顫抖著嘴唇,不知道該罵什麼好,而廣晟卻把這種糾結憤懣看成了她的調情暗示,於是越發笑得歡暢得意,“如何,少爺我不嫌棄你不漂亮,不機靈,身世低微,就是認定了你!”

    這種降尊紆貴的口氣……真的很欠揍啊!

    小古氣得眼前發黑,狠狠瞪著他燦爛可惡的笑容,突然皮笑肉不笑的扯動嘴角,“少爺厚愛,真是愧不敢當——只可惜啊,我身在賤籍,你若是想納我為妾,只怕要步上大老爺後塵,被太夫人行家法打個半死——就算他們奈何不了你,一狀告到皇帝那裡,你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廣晟湊近她的眼,黑沉沉雙眸看入她的,犀利深邃好似要洞察她所有的秘密。“大丈夫男子漢,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趁早辭職回家吃奶算了——這事我會去向皇上坦誠求情的,只是普通兒女情事,他也未必會管得這麼寬,連這點恩慈都不給我。”

    誰是你的女人啊……八字還沒一撇呢就這麼亂說!

    小古哭笑不得,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甜意緩緩升起,她絞盡腦汁,又想出一個強大的理由,“我家雖然落魄獲罪,但祖上有遺訓,絕不與人共事一夫!”

    這話半真半假,卻也不是胡編亂造的——胡閏家裡是正統的儒學清流,自然不會教女兒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然而她母親那邊,卻是苗家擺夷女子,素來剛烈絕不容許男人三心二意,傳說中,深山裡有些神秘的生苗女子甚至不惜在情郎身上下蠱,若是另有艷遇移情別戀,立刻就是腸穿肚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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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5: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琴瑟

    廣晟聽了這個驚世駭俗的遺訓,臉色絲毫不變,緩緩逼近她的唇,用指尖輕輕劃過,滿染欲望的水光潤澤,直到收獲一枚惡狠狠的白眼,才緩緩笑著答道:“正好,我也不想左擁右抱。我們正好一個鍋配一個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小古徹底震驚了,“你答應我身不二色——難道不想娶一戶門當戶對的妻子了嗎?”

    廣晟一愣,隨即卻笑了,昏暗中,他的眼神閃亮而肆意,好似夜空之中最不羈的星辰,“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在想,將來若是能混出頭,絕對不要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

    不成為沈源那樣的人?

    “他是個人人稱道的清流文臣,表面看來,妻賢子孝,前途遠大,何等美滿……但我總沒法忘記,我娘被拖出去時,他那鄙夷冷淡的神情!”

    廣晟有些激動的握緊了拳頭,“嫌棄她身份低賤,就不該納她!尊重禮法,就該任由自己妻子折磨妾室嗎?既然夫妻兩人這麼恩愛合拍,為何中間還要插進其他人來?”

    小古看到他眼角微微泛紅,心中惻然,低聲道:“我爹跟我娘關系很不好,他以前也納過好幾房……無論夫妻之間是否恩愛,這些達官貴人,哪個不納幾房妾室?”

    “我就不要,寧可跟自己心愛之人琴瑟和鳴!”

    廣晟的眸子深邃而堅定,凝視著她,宛如看著世上最美的寶物。

    “可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你的正妻。”

    小古接上了他的話,嘆息之下,眼角有流光一閃即逝——雖然心底有哀傷之意,更多的卻是淡然。

    一開始就知道,兩個人之間終究是天差地遠,就算目前有所交集。也是不過是浮雲虛幻。

    就算原先的他,只是侯府不起眼的庶子,終究也不是身落賤籍,游走於暗黑之中的她可以托付。更何況如今,他已是堂堂侯爺之尊,深受皇帝看重。

    她抬眼看著他,黑眸之中一片平靜,卻讓他心頭微痛,“世上就算有身不二色的男子,也沒有迎娶婢女的侯爺。”

    如果有第三個人聽見他們的對話,只怕要嘲笑她痴心妄想——就連芳娘那般花容玉貌,風姿絕媚,也不過是想被大老爺沈熙收在房裡。能脫了這賤籍苦楚,而她,居然當著新任侯爺的面,平靜的說起自己不能為他正妻。

    不能,而非不配。

    廣晟凝視著她。眼中熠熠晶瑩,“我會慢慢排除障礙,替你謀劃一個身份,將來水到渠成,我們定然能在一起。”

    小古聽了這話,心中卻又酸又澀,熱燙一片——朝廷戶籍法度森嚴。廣晟這平平淡淡的幾句,不知要花多少心血,費多少心思,又要犧牲多少去疏通人脈。

    心裡不是不感動的——如果她真的是這般單純可人的小丫鬟,如果她真的能如蒔蘿托付喬木一般,也許。這是一個最鄭重、最美滿的誓約。

    她眼中閃過一道隱忍的痛楚,再睜開眼時,卻是雲淡風輕。

    她正在想法讓他死心,耳邊卻傳來那人誠摯的低語,“以前我被他們攥在手心。不得以裝得紈绔荒唐,現在總算有了些功業,容是連自己喜歡的人都無法留下,那還不如死在火場箭陣之中!”

    她悚然一驚——為將出兵的人都講究一個口彩,這樣不吉的話讓她心頭一慌,莫名拂過一重陰霾,“瞎說什麼呢,這種話也好出口?!”

    廣晟卻是並不在意——坐上了錦衣衛都指揮使這位置,本來就是九死一生,要麼位極人臣,要麼就跟前任紀綱大人一樣,身陷囹圄,弄不好還……

    他心中一痛,孤寂蕭索之下,反而激起了豪情萬丈——就算為了眼前之人,他也不能認輸!

    在這場不見血的殺戮博戲之中,他必須屹立不動,必須博得更高的名位權勢。

    只有這樣,才能跟她長相廝守。

    心潮澎湃之下,他沉聲安慰道:“別擔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

    小古的眼中水光潤燦,也許是感懷身世,也或許是擔憂他,她有些狼狽的別過頭去,低聲道:“你這般厚愛,我實在承當不起。今後你自有如花美眷相配,可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看著他正要反駁,她低聲道:“還有,你平時也小心些。”

    “嗯?”

    廣晟有些詫異,卻聽她清脆嗓音宛如冰魄,“少爺你給聖上做事,只怕那些刀光劍影也少不了,我雖然不懂,但也知道很多人會眼紅你、對付你——我聽說書的說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就算不在乎,也要千萬小心。”

    她的嗓音清婉,到此卻越發低沉微羞,“至於脫籍——我畢竟身在賤籍這麼久了,一時半會不能脫籍也沒什麼要緊,而你剛剛襲爵,正是新晉的貴人,如果因此而被人盯上,那我寧可一輩子就做個小丫鬟!”

    他的良苦用心讓人感動,但是要把身在賤籍的女子赦免後脫籍,這不是普通權勢能做到的,現在貿然動作,反而會讓人盯上小古的身份——這個身份只是她通過金蘭會偽造的,一旦被發現,會連累整個組織!

    雖然如今她被金蘭會的人視為叛逆,勢成水火,但該守的秘密卻不能因她而泄露!

    廣晟不知她心中糾結,聽了這話心中更加憐愛,嘴上卻不說,只想著偷偷辦成了,給她一個驚喜。

    小古略知他的秉性,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急切道:“少爺,我只是個下人,無足輕重,不能因此壞了你的大事——你答應我,在站穩腳跟之前,千萬不要為我去奔走設法!”

    感覺到衣角繃緊,對方惶急的情緒,廣晟心中更加暖燙,反手捉住了她的柔嫩小手,握在唇邊輕輕一吻,笑道:“我答應你。”

    看著小丫頭驚呼一聲縮回手,他不禁哈哈大笑,笑聲震動了窗邊的紗簾,微微顫動之下,窗外的淡金夕陽斜照而入,坐得靠近的兩人都好似罩上了一層金輝,唇邊的笑意溫暖而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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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5: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二章 閨名

    這一刻,廣晟的心宛如天邊風箏,輕輕巧巧的得意飛揚在天上——即使過去那麼多磨難,眼前宜喜宜嗔的少女,卻已經給了他如水般的慰藉。

    小古先是羞惱,卻也漸漸垂眸而笑,原本古井無波的心頭,卻也有漣漪不斷顫動,湧向最深、最暗的心湖中央——這十多年來,刀頭上舔血,游走於陰陽光暗之間,隨時可能不測身亡,眼前卻有人愛護、珍視她如珠似寶!

    就算只是鏡花水月,就算她終究要回絕,就算只是這短暫一瞬,卻也足夠快慰平生了。

    只是,在被他握緊手掌,十指緊扣的這一瞬,她的心頭,也莫名閃過另一道清秀儒雅的面容——那一身藍衣儒袍,風神雋秀的青年。

    景語,那個曾經被她喚作景大哥的人。

    她閉上了眼,黑亮濃密的眼睫微微顫動,宛如纏困在樹梢的蝴蝶羽翼,迷茫而懵懂,憂悒而痛苦。

    那個人,曾經是她幼時、少女時唯一的心靈寄托,那般純淨而旖旎的情思纏繞、庚帖訂親……

    但也是這個人,給了她太多的傷痛、失望,以及決裂,他宛如游走在正邪光暗間的魔魅,成為了她一生難解的冤孽。

    景大哥,終究與她漸行漸遠。

    她咬唇不語,再睜開時,眼前那道身影已經模糊散去——而眼前的絕色男子,卻被夕陽光澤化為金色神祗一般。

    “少爺……”

    她喃喃低語,心中有隱約的甜蜜,卻更有糾結矛盾。

    他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頜,溫暖而干淨,帶著好聞的男子氣息,那般輕輕摩挲著,親昵卻又見風流,她的臉慢慢紅了,又叫了一聲少爺。卻聽廣晟低聲笑道:“私下相處,別叫我少爺了,叫我的字成嘉吧。”

    小古愣住了,這才發現。她竟然從不知道少爺有字!

    這個字,也不知道是誰給他起的,卻是雅意而華貴,頗能拿得出手。

    “成嘉……”

    她輕輕喊了一聲,卻總覺得有些別扭,他看著她臉上的紅霞,好是很有趣似的,低聲笑了,湊在她耳邊道:“我也不知道你真正的閨名。”

    她的閨名……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多年前,也有個少年站在內院的高牆之下。問道:小妹妹,你叫什麼?

    “如郡,我的名字,叫做如郡……”

    不自覺的,她說出了口。心中這才驚覺,暗暗後悔之下,臉色瞬間一白。

    竟然就這麼說出來口!

    由於逆著光源,廣晟並未發現她臉色變化,卻是反復咀嚼著這兩字,笑道:“果然端莊大氣,一聽就知道是名門淑女。”

    端莊大氣、名門淑女?

    小古心中暗暗自嘲:那個恨透自己母女的親爹。不知是哪門子抽瘋了,才會給自己起這個名字——也或許,是疼愛母親、執意迎娶的祖母逝前所起?

    廣晟拉著她的小手,甜言蜜語反復無師自通一般,湊在她耳邊正要繼續,卻聽外面有人小心敲了敲門。“大人。”

    廣晟雙眉一軒,似要發火,卻終究嘆了口氣——這是隨身小廝的聲音,若不是緊要,想必也不會來吵擾他。

    他意猶未盡的起身。卻又出其不意的奪走小古手上的帕子,端詳著上面的蘭草花紋,唇角弧度高揚翹起,“這個送我,聊解相思。”

    “少爺你——”

    小古又好氣又好笑,隨即又有些隱憂:那上面繡的是金蘭會的蘭花紋樣,這樣給他拿走實在有些不妥,她伸手去奪,卻反而被他一把攬住,狠狠的抱了一下,對著潤澤紅唇就要親下,卻終究不舍得她臉色宛如火燒般羞赧,嘆了一聲,放開了她。

    “等下次見面,給我一個驚喜吧。”

    他所謂的驚喜,簡直不問可知。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映入他眼中卻是嬌俏嫵媚、清新可人,恨不能把人揉進懷裡再好好親昵一番,廣晟驀然發現:自己的色心和色膽都越來越大了!

    “再住一陣好好養傷,若是悶了要回來,只管讓人給我送信。”

    他戀戀不舍的跟她道別,心中卻也覺得她最近住在莊子上更加妥當——這莊子遠在郊外,京城那些風雲詭變也影響不到這裡,雖然之前有王氏的人來攪鬧,但只要給她派些侍衛,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他又吩咐了沈安去傳喚府裡的侍衛到此守衛,吩咐道:“告訴他們,要是想攀高枝跟府裡的哪位勾結,就准備全家去交趾充軍吧。”

    這話足夠嚴重,讓沈安也唯唯稱是——交趾那邊偏遠又窮困,大明官兵雖然在那屢次大捷,但因為輜重糧草缺乏,因此需要大量的民夫和充軍犯人作為苦力,那日子簡直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他叮囑完小古萬事小心,又吩咐藍寧好好照顧她,正要上馬離開,卻被小古喚住了,“等等,還有個物件請少爺幫我帶給如瑤姑娘。”

    廣晟本以為是女子之間的繡件針線,沒想到卻是一個大鐵箱,上面還上了鎖,他挑眉問道:“這是什麼?”

    小姑湊到他耳邊悄悄道:“這是張夫人留給如瑤小姐的嫁妝。”

    廣晟立刻明白了,想起嫡母王氏的下作狠毒,冷哼一聲道:“我明白了,再留在這,只怕那只母黃鼠狼又不死心,再鬧出些麼蛾子。”

    小古噗嗤一聲笑了,廣晟見她梨渦淺笑,頓時只覺得美不勝收,連那平凡的麥色面龐都變得熠熠生輝,他只怕自己再多看兩眼,就要徹底留下不走了。

    鐵箱被運上了馬車,連同帶給如瑤的信件,隨著廣晟的身影而逐漸遠去,小古目送著這一隊人馬,唇邊露出微笑來。

    東西被廣晟帶走,她很放心,等再過幾天,她也要回到侯府去,那時候兩人提個小包袱,也不用擔心有人來搶什麼木盒了。

    “看你這麼沉醉,真是戀戀不舍啊!”

    藍寧打趣她,小古回過身來,卻是毫不羞怯,似笑非笑道:“他既如此絕色,我正該多看兩眼。”

    藍寧被她的厚臉皮折服了,眨了眨眼也沒說出什麼來,只得換了個話題,“你居然放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托他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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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三章 重逢

    “只有東西在他手上,我才能安心。”

    小古嘆道:“整個侯府,只有少爺對張夫人的財產毫無覬覦,更願意替如瑤出頭保全財產,這個鐵箱托他運回去才能保證不丟。”

    “可這裡面是建文帝的遺詔,不是張夫人的財產啊!”

    藍寧還是有些擔心。

    “沒打開前,這就是一只藏著金銀的鐵箱,而我估計,鐵箱的鑰匙是在如瑤小姐手裡。”

    小古的笑容神秘而睿智,“等我們回去,就能看到真正的神秘木盒了——我也很好奇,裡面究竟有什麼。”

    鐵箱裡面裝著木盒,而那傳說中的神秘木盒,裡面又有什麼?建文帝的遺詔,究竟寫著什麼呢?

    她心裡也是充滿好奇的。

    送走了廣晟,她一個人站在小院門口,此時已經天色昏黑,遠近的村莊逐漸響起人歸與犬吠之聲,連樹梢的烏鴉也嘶啞叫著棲回樹梢。

    夜風漸漸變大,吹得她的裙幅卷揚翻飛,她掠了把鬢發,突然發覺有一滴滴水點落在臉上……

    下雨了。

    遠處響起轟隆的雷聲,天上有紫白色閃電的劃過夜空,撥開重重夜霾,燃起驚心動魄的流輝。

    豆大的雨點打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她轉身要跑回,卻發現頭頂有一把傘撐住了所有的風雨肆虐!

    她驚訝的回頭——暴風雨裡,昏暗中,那人毫不猶豫的將她摟住,黑暗中閃爍的眼睛無比熟悉。

    “是你!”

    這熟悉的聲音讓她臉色大變!她的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人好似呆滯了一般,被他拉著,跑回了院落。

    兩人終於躲在了屋檐底下,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雨水化為光幕一般瓢潑而下。

    “你來這裡做什麼?”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臉上帶著雨水的痕跡,眼神灼亮卻不願意看他。

    “如郡,你徘徊此地,可是在等我?”

    那人穿著靛藍錦緞道袍。清雅出塵,正站在牆根旁微笑凝視著她。

    她的臉上頓時失去了血色,水潤明眸瞪著那人——並非是痛恨,而是強烈而復雜的情緒。

    “阿語——不,現在該稱你一聲薛大人,你來晚了。”

    這話貌似平淡,其中的機鋒和芒刺,卻只有彼此才能明白。

    “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男子凝視著她,雙眸宛如寒夜中的寶珠,神秘而幽邃。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他從懷裡拿出疊得干淨整齊的帕子,細致地為她擦去臉上的雨水。

    小古微微一愣,隨即甩開了他的手,“你不是來看我。你是想來要那只木盒吧!”

    她微微昂起頭,好似一只炸了毛的幼貓一般,冷冷的瞪視著他,心中卻是酸楚難言。

    “東西在你手上,我很放心。”

    景語居然絲毫不見焦急尷尬之色,仍是笑得溫煦,“論起聰明急智。老四絕對不是你的對手,看到那一塊青磚的時候,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千算萬算,沒想到竟然被你搶先了一步。”

    他的目光如水般溫柔,眼中的笑意幾乎是寵溺的。

    恍惚間,小古仿佛又看到了童年初見時。那般藍衣翩然的少年。

    好似,這些年的遠離、猜忌和隔閡,從來不曾存在。

    她狠狠的眨了眨眼,壓下心中的波瀾和隱痛,冷然道:“你如此寬宏大量。倒是讓我驚訝了——托你之福,我才會受來了這麼重的傷,才會留在這荒郊野外的莊子上休養,冥冥之中自由天定,才讓我發現了那件東西。”

    她杏眸清亮冰冷,眼底卻閃過隱秘的哀傷與痛憤,“你隱秘輾轉查了多年,卻沒料到天意讓它落到我手上。”

    “你發現這個秘密多久了?”

    他笑容不變,嗓音淡然問道。

    “在你吩咐燕校尉在勛貴家族中秘密尋查之後不久。”

    她轉過頭去,不願與他冷眼對視,“他暗中詢問雖然小心,卻也瞞不過那些人精的僕役們,我自然收到了密報。”

    “與其說是我留下痕跡,不如說,整個金蘭會的一舉一動,很少能有人蒙瞞得過你。”

    他微笑著嘆息道:“你的眼目廣泛,都是各府上的奴婢下人,再加上秦遙與你默契,若是沒有我,只怕整個金蘭會已在你掌握之中。”

    “阿語,不,大哥!你說這話,實在讓我無地自容。你手腕高超狠絕,向來只有我被你玩得團團轉的份!”

    小古倔強的不願轉身,微微聳動的肩膀,卻證明她內心的波瀾起伏,“在我被你派去狙擊那個錦衣衛高官的時候,我就是你手中的一顆棄子了;在我僥幸未死,傷情沉重之時,你趁機用那些營妓女眷作為誘餌,為了實施你的計劃,你要讓我冒險救出的人全部死絕!”

    她的聲調近乎低喊,帶著不容錯認的痛楚和憤怒,眼角閃過他的身影,卻只是燃起更深的灼痛與酸澀——下一刻,她發現自己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你……放開!”

    她先驚後怒,奮力掙扎要推開,卻被他狠狠的抱緊,幾乎要揉進自己的胸膛和血肉之中。

    兩人拉扯推搡之間,已經落到了雨地裡,瓢潑的雨幕之中,兩人都被雨水淋得濕透,糾纏成一團,卻終究沒有分開。

    “是我對不住你,如郡。”

    他不顧她的掙扎,在她耳邊低聲道:“是我騙了你,還想用那些女人的命來布局設計;我還將你父親的陳年舊賬翻出來,讓你在金蘭會無法容身——這一切,都是出自我手。”

    小古恨恨的瞪著他——雨幕之中,他的眼神空茫而寥遠,卻讓她心中頓然一痛。

    “但我從未想過要置你於生死險境。”

    他的眼中有犀利,卻又有更多她看不懂的深邃溫柔。

    小古喘息著,卻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愣了一下,冷然苦笑道:“你把我設計調開,才方便下手犧牲人命來布局,當我及時發現蹊蹺時,你仍然設下重重阻礙,逼我遠去——是,你是不想要我的命,但你要的是更多人的命!”

    她眼中光芒爆裂,凜然風華讓人不敢逼視,“你沒要了我的命,卻讓紅箋去赴死送命——這又是你新一輪計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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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貳心

    景語凝視著她眼中的冰冷與烈火,低聲道:“我以為你們之間勢如水火。”

    “再怎樣,她都是我的手足,割不斷的血脈親情——紅箋她對你可說是死心塌地,你卻用她的血來染紅你的宏圖大業!”

    “如郡……”

    “別喊我的名字!”

    她的嗓音尖利,滿是決絕的撕裂,就連暴風雨也無法遮蓋這聲音,景語凝視著她——風雨肆虐之下,她的臉頰蒼白滿是水跡,巴掌大的小臉上,兩點眸光白亮明燦!

    “二姐死了,好幾個被我救出的女眷也死了,六指也死了,現在又加上紅箋……這麼多條人命就在眼前,你難道不會心中不安?!”

    “大家都是從那場劫難裡苟活過來的——這麼多年有多麼艱難,你難道會不知道嗎?!為何你要犧牲眾人,踏著這麼多鮮血去實施你的布局、你的謀劃!”

    她尖銳而嘶啞的質問著,每一句都是痛徹心扉!

    他垂眸不語,整個人在暴雨之中站成一尊塑像,只有那藏在袖中緊握、微微痙攣的雙手,顯示著主人並不平靜的內心。

    “是我對不住你,也是我對不住大家——但,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仍然如此,仍然,不悔。”

    原本清朗的嗓音在這一刻聽來,滿染沉金銷玉的疲倦,越發顯得嘶啞低沉。

    “我早就說過,我已經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語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冷血無情、把他人性命當成游戲的怪物。”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這一句宛如利劍,狠狠剜入她的心中,她只覺得胸口好似破了一個大洞,無盡的鮮血和哀痛噴灑而出,卻是一片空落落喪失了所有。

    無邊的風雨侵襲身上,冰冷徹骨,雨水將彼此的眼簾都模糊掩蓋——彼此之間的距離。是如此靠近,卻又遙遠宛如天塹!

    兩人站在雨中呆然而立,良久,小古才緩緩的推開了他。慢慢的,退後。

    她的臉上平靜而清漠,好似全無波瀾,卻是極致的死寂而沉痛,“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會首大哥,你還是離開吧。”

    她轉身要邁進院門,卻被身後那人一句擊中心神——

    “為了這個計劃,已經犧牲了那麼多,現在。只需要你手中的木盒就可以完成——你是要讓那些犧牲都白費嗎?”

    她心頭咯噔一聲,回眸看去,只見他佇立在雨中,任憑藍衫被水流打得濕透,整個人發髻披散。雙眸之中的堅毅光芒卻宛如實質!

    真是心如鐵石……

    她心中湧起無盡的悲傷無力,整個人只覺得無盡的疲倦,“那盒子裡到底有什麼?”

    “一個秘密,一個可以徹底除掉朱棣的絕大秘密。”

    他目光熠熠,在雨中看來仍然閃亮驚人。

    “那是建文帝的遺物,若是在這世上重現,將要掀起無盡的腥風血雨——夠了。朱允炆這一系已經徹底失敗了,就算殺了朱棣又能改變什麼?”

    小古背對著他,想起自己當初所受的那些悲苦折磨,連連搖頭,不願再想起那些噩夢。

    “只要除了朱棣,換上正統的天子人選。所有的一切苦楚和冤屈,都得能到昭雪平反——我們受過的苦不能白費!”

    如此執著,大概已經是心魔了吧,小古卻被他這一句所撼動,心神也微微動搖。

    如果真能昭雪平反。大家也該能過上美滿平靜的日子系,再不用像現在這樣東躲西藏,朝不保夕。

    究竟該怎麼做……她搖了搖頭,將一切混亂的念頭都甩去,不再理會身後那人,徑自跨過門檻,身後吱呀一聲大門關閉,只聽那人最後平靜說道——

    “五天之內,若你仍然執意,我就只能自行取回了——如郡,我是真不願與你兵戎相見啊。”

    這一句讓她心中一沉,卻仍然沒有回頭,只是有些呆滯的,一步步朝著內院走去。

    雨水從她的頭頂灌下,水流肆意流過眼眶,也不知是為何,竟然如此的苦澀。

    是她的淚,或是蒼天的嘆息?

    還未歇下的藍寧看到她的身影,連忙撐著傘從後院跑出,見她被淋成落湯雞連忙將人拉進正房,手忙腳亂的替她擦去雨水,取過干淨衣裳替換,正要數落她到處亂跑不愛惜身子,卻在看到她眼中的茫然哀意後徹底閉嘴,雖然驚疑不定,卻沒有再追問一句。

    濟寧侯府

    已是掌燈時分,電閃雷鳴劃過窗紗,呼嘯的狂風穿過窗格縫隙,將正房內的燭光吹得搖曳閃爍,明滅不定。

    “姨母,我只是偶然路過那莊子,沒想到卻撞見這些惡奴在逼凌如瑤小姐,居然還到處強搜搶奪財物,這些凶徒假托您的名義,敗壞您的名聲,絕對不能輕饒!”

    這些話語都是誠摯恭敬,王氏坐在上首,卻是如坐針氈,她嘴角微微扯動,想露出一個笑容,燈下看來卻是僵硬無比。

    “人都已經押在外院,該怎麼處置,全由您和姨父發落。”

    蕭越坐在下首檀木座椅上稟告完畢,王氏心中卻是怒火郁積,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

    “姨母!”

    蕭越驚得起身,一旁的兩個大丫鬟也驚呼一聲前來攙扶,王氏一個踉蹌,終究還是支撐住了。

    “只是急怒攻心,一時有些氣著了——越哥兒你做得對,這些刁奴借著主家的名義在外面為非作歹,正該好好整治才是!”

    她眼簾微合,眼角略微露出些魚尾紋,原本的秀麗風韻因此而憔悴了好些,“我掌管著府裡的家務已經多年,卻沒法一一親自過問,倒是讓如瑤這孩子受了好些委屈。”

    她眼眸微黯,意有所知的嘆息道:“再加上家裡也不算太平,有人總想謀奪過世嫂子的財物,才鬧得這麼沸反盈天,活活讓外人都看了笑話!”

    蕭越對這位姨母原本就很是親近,經此一事雖然對她也頗有疑慮,但終究不肯相信她是那般狠毒之人,半信半疑之時,只聽王氏低聲道:“我倒是確實想把大嫂的嫁妝移一移,省得被人倒騰了個精光,沒想到卻誤派了這些刁奴,連我的臉面都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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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五章 如珍

    她這話說得詭秘,但蕭越卻立刻相信了——那花園中如珍的諷刺笑語,莊子上遭遇的男女歷歷在目,他驀然警惕道:“難道是太夫人?”

    “你也聽說了——哎,她真是鬧得不像話……”

    王氏唱念俱佳,用瓔珞流穗的白錦團扇輕搖著遮住了臉,捂著額頭似乎是心力交瘁,“論理,我做兒媳的不該說長輩的不是,但她那個樣子,哪有半分慈愛?簡直是黑眼睛盯住了白銀子,一心要把侯府上下多搜刮干淨,送給那遠在交趾的四弟。”

    蕭越想起母親平日的私下議論,心中信了大半,王氏見他神色松動,於是低聲嘆道:“也是我行事不謹,這才鬧出了這事——如瑤這孩子只怕對我誤會頗深,也有了心結——這不怪她,只怪我這嬸娘做得不好,沒能照顧好她。”

    蕭越又安慰了她一陣,王氏這才略微霽顏,卻又笑著問起他的親事,“你也快二十了,父母定是連連催促,親戚故舊之間,可曾看中了誰?”

    她目光盈盈,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我那孽障如燦年紀還小,正是淘氣爛漫之時,就是小了些……”

    蕭越臉上浮現一片嫣紅,眼前浮現的,卻是那清麗而端雅的熟悉面容——下一瞬,那沉靜柔婉的神色,卻突然變得猙獰狠毒,冷冷而笑……

    他打了個冷戰,下意識的將如珍的面容從眼前揮去,心中卻充滿矛盾和痛苦——私下相識已經快一年了,偷偷通信頗為投契,他原以為找到了一生的知己,卻沒想到,伊人卻是如此表裡不一,讓人不寒而栗。

    口中宛如嚼了黃蓮一般苦澀,他強打起精神,略微敷衍了王氏幾句。便借口去找廣仁借書,走出了清渠院的回廊。

    回廊盡頭有個月亮門,門內有新竹一簇,半遮半掩著鵝卵石小徑。他匆匆一瞥正要離開,卻聽到竹叢後面有女子的嗓音輕喚了一聲,“越表哥!”

    隨即,有一雙淡粉色蓮紋的繡鞋出現在他眼前,一張芙蓉粉面掩映於黑瓦白牆綠竹之間,越發顯得清麗可人。

    原本他該是欣喜的迎上前去,如今卻滿心都是針刺般的矛盾,他腳步有些遲疑,卻終究走了過去,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我給母親做一件珠攢額勒。有些累了就出來走走,沒想到,又讓我見著你了……”

    原本端莊冷靜的如珍,此時眼中閃過快活欣喜的光芒,宛如飛出巢的自由小鳥。蕭越心中更加隱隱作痛,突兀開口問道:“你為什麼要害你堂妹?”

    如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原本清亮明澈的眸子,這一刻閃過濃黑的陰霾。

    “越表哥,你,你在說什麼呀!”

    片刻之後,她的神色只見驚惶困惑。略微帶著憤怒,“這是從哪聽來的混賬話?!”

    “你自己心裡清楚。”

    蕭越見她神態逼真,眼眸之中只見委屈傷心,毫無心虛之色,心中越發起了警惕疏遠之心。

    “表哥,你是聽了誰的造謠搬弄。這般壞我清白!”

    她冷靜清幽的眉宇間越發見了激憤委屈,扭身要走,“我要告訴太太去,讓她給我做主,好好查查是誰!”

    蕭越的冷然一句。打斷了她的步伐,“我在花園裡,親耳聽到了一切——包括你對她的怨恨詛咒。”

    如珍整個身軀都僵住了,清麗的容顏,在這一刻扭曲痙攣,宛如鬼魅一般!

    她的眼中閃過激烈狂亂的光芒,輕聲而激烈的喘息著,整個人簡直是搖搖欲墜——這次不是演戲,而是真正的喘不過氣來!

    眼中的光芒黯淡後,那雙美麗的眸子便蒙上了一層氤氳霧氣,她濃黑的瞳孔呆呆凝視著他,澀著聲音道:“越表哥,你……你都聽見了?”

    幾乎是哭腔問出的。

    蕭越凝視著她,眼中閃過痛心,“是,我在花園裡,正好見了你和如瑤姑娘在一起。”

    如珍狠狠咬著唇,幾乎要滴下血來,她上前兩步,似乎要向蕭越解釋,卻在看到他嚴霜般的神色後突然瑟縮,整張臉因為凄苦不甘而皺成一團。

    她神色扭曲著,漸漸轉為詭秘的冷笑,轉身要走,卻又回過頭來,凄厲的、哀怨的剜了蕭越一眼,低低的嗓音好似從齒縫裡迸出——

    “你這般嫡出的少爺公子,又怎能明白我的苦楚!”

    轉身又要疾走,卻被蕭越一把拉住了袖子,低聲吼道:“這不是你心懷惡毒,坑害他人的理由!”

    “你又知道什麼!”

    如珍此時已經豁出去了——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被揭穿畫皮,讓她一顆心宛如死灰一般,眼中閃爍著憎惡的光芒,“我在這個家裡,是被所有人看不起、踩踏的對像,沒有任何人可以憐惜、照顧我!我要過得好,不受人欺負,就得變成這樣!”

    她笑得悲愴肆意,“你以為我跟如燦一樣,從小被呵護寵愛,變得刁蠻不知天高地厚?我根本沒那個資格!我只有懂事,有心機,才能在太太面前立足!”

    “姨母對你也算不薄。”

    蕭越想起經常在姨母那邊看見她,雖然不如燦一般打扮得尊貴,但姨母也算對她和藹,看那穿戴臉色,也不像是受了虐待的。

    “她對我不薄?哈哈哈哈……”

    如珍突然狂笑起來,樂不可支的擦去眼角淚水,一邊咳嗽著一邊道:“從小就派著嬤嬤在我身邊,讓我學針線,每天做不出固定的進度就不讓我睡,你看我十根指頭都有薄繭,這不是學琴所致,而是戳出的死皮啊!”

    她咬牙說著,眼中冒出怒火,“從小到大,她對我都是面甜心苦,我都一一忍了,誰讓我是庶出的卑賤種子呢——我小心翼翼的討好、服侍她,只求她將來開恩,給我個好歸宿。”

    說到這時,她眼波粼粼,看向他的光芒有甜蜜更有哀怨,“可我沒想到,她竟然如此狠毒,要把我嫁給寒門不成器的子弟,連一點希望都給我!”

    蕭越的胸口好似被擂了一下,隱隱作痛又有酸澀,他耳邊嗡嗡作響,好半晌才道:“我去跟姨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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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6: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性

    “你要是說了,只怕我立刻就要被白綾勒死,或者送去庵堂清修不得出來。”

    如珍狂亂一笑,卻是滿臉淚花,她眼中閃著莫名的乖戾光芒,低聲喃喃道:“我既然沒法活了,那就大家一起過不好罷……”

    蕭越被她這般狠戾的神色嚇了一跳,又驚又怒更有憐惜,“就算我姨母苛待了你,如瑤姑娘卻是與你無冤無仇……”

    “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最恨的人,就是她了。”

    如珍的嗓音飄忽空茫,整個人好似在噩夢中囈語,“同樣的庶出,為什麼她就那麼幸運,被嫡母疼愛視作掌上明珠,從小到大被稱為大小姐,而我卻要被人踐踏、冷眼——她憑什麼,我又是為什麼?!”

    她咬牙,唇邊一滴血終於流了下來,在雪白肌膚上蜿蜒而下,宛如噬人的妖魅一般,看在蕭越眼裡,別有一種詭魅的艷麗。

    仿佛感受到他目光的異樣,如珍一把甩開他的手,不顧一切的飛奔而去,她的發髻被竹枝勾住披散下來,一道流光掉落,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狼狽而去。

    蕭越俯下身,將那金釵撿起——鎏金鑲米珠的小鳳釵,不算如何貴重,卻是素雅清華,一如她平日的風格。

    他佇立在門洞前,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默然無言,心中卻是百味翻湧,什麼也說不出來。

    如珍的真面目,竟然是這樣的……這一刻,他似乎是痛心憤恨的,卻又有一種別樣的心酸和柔軟——他就那麼呆呆站著,看著她淺紫暗紋的襦裙在日光下反射遠去,漸漸模糊——

    那是他簡單平實、非黑即白的世界中,從未見過的混沌妖異之美。

    蕭越就這麼渾渾噩噩回到家中,連練武場都沒去,直接合衣躺下。整整一夜並未合眼。清晨醒來堅持去練習射箭,眼眶下卻有一片青黑。

    “你這是怎麼了?”

    母親王氏對此心疼不已,親手替他盛了一碗紅棗糯米蓮子粥,“你就算忙於公務。也不要如此廢寢忘食才是。”

    她隨即又想起兒子是從胞姐家返回的,於是問道:“你這麼晚回來,你姨母那邊沒出什麼事吧?”

    蕭越臉色一僵,眼中更見冰霜之色,周圍服侍的丫鬟甚至感覺氣氛一冷,他隨即端起碗心不在焉的喝了,“沒什麼,姨母身體一如往日的康健。”

    “她那個府上也是尷尬事太多——太夫人又不是親婆婆,整日裡也盡是些算計心思,現在襲爵的也不是親生兒子。而是那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庶孽。聖上這道旨意還真是莫名突兀……”

    蕭越手中的動作一頓,沉聲道:“這種話母親今後不要再說!”

    蕭母嚇了一跳,訥訥道:“我當然不會出去嚷嚷,只是自己家說說而已。”

    話音未落,卻聽蕭越冷聲道:“母親可曾聽說過錦衣衛的緹騎?他們習慣半夜扒人屋頂……”

    不用多說。蕭母已經嚇得臉色煞白,蕭越心中更加煩躁,卻是放緩了語氣道:“最近正是多事之秋,父親又不在京中,我們都該謹言慎行才是。”

    蕭母連聲答應,卻又想起了一樁心事,“你爹忙著在山東做他的布政使。我連你的婚事都沒人合計了,再拖下去,你都快二十了。”

    她含笑看著出色心愛的兒子,“你可有什麼合心意的?這次去姨母那裡,可見著了幾位表妹?”

    她心中是頗為願意跟姐姐家聯姻的,姐夫沈源乃是御前近臣。精通文學參贊樞要,簡在帝心非同一般,新封的濟寧侯雖然是庶出,但據說有救駕之功,目前炙手可熱。這一家的閨秀也在節日宴會上見過幾次,各個都是花容月貌姿態不凡。

    “如燦這孩子怎樣?”

    她臉上滿是曖昧笑容,不等兒子回答,又自言自語道:“可惜這孩子太過嬌慣了,有些刁蠻任性,爆碳一般的脾氣,只怕跟你不合。”

    她猶豫了一下,低聲問道:“你這次見到如珍了嗎?”

    蕭越本就有心病,聽到這名字立刻嗆著咳嗽,他干脆放下粥碗,皺眉道:“怎麼問起她來了?”

    蕭母猶豫,終究還是說了,“本來她只是庶出的,照理說是不該考慮她,但我經常跟侯府往來,倒也是看著這姑娘長大的,別的不說,單是那沉穩嫻雅的氣度就很是不錯,再加上她模樣也是姐妹中第一等的……”

    她的眉頭略微舒緩了些,“再說,她同胞兄長如今是正經的侯爺。”

    意思是,如珍的身價不同往昔,這樁親事也不是不能考慮。

    蕭越的臉色本就異樣,聽到這話更是沉下了臉——他自小就跟廣晟八字不合性格犯衝,彼此都是看對方不順眼。

    廣晟這個紈绔偶然救了聖駕,被賞賜襲爵也是應該,但若是要他對他趨炎附勢,卻是絕對不能!

    再想起如珍陰戾偏激的言語,他心頭一陣煩躁,不自覺說道:“幾位表妹之中,唯有如瑤品性高潔。”

    說完他放下碗,起身去騎馬上衙,身後留下一頭霧水的蕭母,喃喃奇怪道:“難道這小子,心儀的竟然是大房的如瑤嗎?”

    她一時歡喜,一時卻又蹙眉不悅:如瑤她見過的次數不多,確實也是品貌不凡,但她不僅是庶出,嫡母、生母又都早亡,侯府傳說她頗為不吉——再加上她那個不靠譜的父親,根本不是議親的好人選啊!

    蕭越一天都是心不在焉,到了晚間也並未歸家,而是在一間酒館徜徉頗長時間,心中煩亂不已。

    如珍……她心性偏激,到底還要鬧出什麼事?

    姨母真的如她所說的無辜嗎?

    如瑤……現在的處境如何?

    身為官宦之家的貴公子,他原本對這些後宅陰微之事也略有聽聞,但真正接觸到,卻是內心很不平靜。

    直到月牙初露,他才騎馬而回,到了半途,他卻不自覺的朝著濟寧侯府的方向而去。

    發覺之時,已經到了臨近的一條巷子裡,他找了個空院子栓好馬,悄無聲息的從侯府側門翻了進去。

    這般大膽的行為,是他從前不敢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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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7: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七章 玉琮

    侯府地形對他來說是十分熟悉,他悄然摸到了花園之中,躊躇停住了腳步——這麼晚潛進來,是要去看誰呢?

    是有嫌疑但態度誠懇的姨母?還是有著雙面善惡的如珍?

    他的心頭一陣煩亂,正要離去,卻聽花圃後面悉悉索索的聲響!

    什麼人!

    他正要沉喝,卻反應過來自己也是潛入的,不好聲張。

    他悄無聲息的走近,卻見一片繁密的柳樹枝條後面,正有兩個少女在用小藥鋤挖著土,准備把一個黑檀木盒埋進去。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終於看清了其中一個少女的面容,竟然是自己白天提起的如瑤姑娘!

    月色朦朧下,只見她穿著一身月白襖子鑲淺藍緞面滾邊,梳了個簡單的彎月髻,顯得身如柳枝,風動楊擺,窈窕中更見單薄。

    月下柳邊,兩個少女悄無聲息的加快動作,額頭微微見汗,蕭越心中疑惑:她到底在做什麼?

    如瑤從未有過這麼深更半夜偷溜到花園的經歷,但手上的木盒卻宛如燙手山芋一般,催促她趕緊行事。

    堂兄廣晟回來後,親自送來了一個鐵箱,以及小古的一封書信,“據說這是你母親的嫁妝,你還是好好收藏吧。”

    廣晟毫不在意箱子裡到底是什麼物件,很是磊落的交給了她,叮囑她小心後就離開了,如瑤卻覺得很奇怪:她跟小古商量過,那些東西是要清點收藏,但沒必要帶回府裡來。

    小古是個聰明人,為何要這麼做呢?

    這個鐵箱……她當時晃了晃,發現裡面略有動靜,秦媽媽卻拄著拐杖來了,看到鐵箱她面露激動之色,干脆丟了鐵箱上前撫摸。“確實是小姐當年陪嫁的工匠手藝。”

    兩主僕摒退了其他人,讓碧荷和清漪守著門,秦媽媽幫著如瑤撬開床下的青磚,拿出一小個包袱。裡面琳琳琅琅也放著幾件重要家當。

    其中有一串鑰匙頗為奇怪,打頭的是一把精鐵鑄成的,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另一把卻是一個薄薄的半圓形玉片,看起來有點像像上古時候的玉琮,只是邊緣多了些齒鋸和紋路,看起來頗為神秘。

    “這鐵鑰匙能開啟箱子。”

    秦媽媽話音未落,手中生鏽的鎖孔,已經奇跡般的打開了,裡面出現的。竟然是一只漆黑發亮光可鑒人的檀木長盒。

    秦媽媽不自覺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將木盒從中取出,如瑤看到木盒正面也有一道鎖孔,卻是一條狹長而深的細縫。

    她不禁拿起玉片,順利的插進去。卻只占了半幅,木盒也不見什麼動靜。

    秦媽媽怕她倒騰壞了,連忙接過木盒和玉片收好,輕聲叮囑道:“這是夫人留給你最重要的嫁妝,哪怕莊子上那些都丟了,地契都被老爺和鉦哥兒敗光了,只要有這玉琮在。你就能有好歸宿!”

    她目光慈愛感慨,看著如瑤的眼神卻是別有含義,“這玉琮啊,是一對成圓的,要湊齊那一半,才會有動靜——那另一半啊。就是夫人為您訂下的。”

    如瑤聽這話一楞,她也不笨,漸漸的雙頰生暈,羞赧道:“媽媽您都說些什麼啊!”

    “人老了,這話匣子就收不住了。”

    秦媽媽呵呵笑著。目光端詳著如瑤,越發覺得她笑靨染緋,雙眸清澈,宛如美玉明珠一般,“這盒子都出世了,看來那兩個毒婦是忍不住要狗急跳牆了,這個侯府眼看是呆不得了,我們也該設法聯系姑爺,讓他趕緊來提親了。”

    說到這個,如瑤面上難免有些憂色,“袁公子……”

    她提到這稱呼,面上紅暈更盛,聲如蚊吶道:“我從來沒見過他,更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秦媽媽眉心蹙出紋路,嘆了口氣——張夫人在時,替如瑤和袁二公子訂下親事,但她去得太早,就讓如瑤徹底失了依靠。

    論理這未出閣的姑娘雖然閨訓嚴格,但母親帶著去做客交際的機會也不少,兩家若是世交,十有八九總會有見面的機會,最不濟也能透過屏風偷偷瞥一眼。

    但如瑤長到這麼大了,就一直被困在深閨之中,京城的貴女交際圈中,幾乎都不知道有她這號人。

    秦媽媽越想越是替如瑤抱屈,嘴上卻只能安慰:“世上多少夫妻都是盲婚啞嫁的,洞房那一日才見面,不也是恩恩愛愛的一輩子?況且兩家早就訂下親事,姐兒你又如此秀外慧中,姑爺必定一見面就著迷了……”

    這話說得如瑤掩面不肯再聽,轉身到了窗邊不肯回頭,半晌,才聽她低聲道:“我總是覺得這事不太妥當——既然兩家早就訂下親事,為何平日不見走動來往?就算母親死後兩家關系冷淡,該有的三時節禮也應該不會耽擱——怎麼好像袁家從未傳來片言只語,也不曾有人來過,該不會……”

    她心口砰砰直跳,眼角余光看著秦媽媽那擔憂皺起的眉頭,卻怎麼也不忍再說下去。

    她雖然養在深閨,卻並不是不通世俗人情的嬌小姐,世態炎涼也早就從府裡眾人面上看慣——這樁親事是張夫人在時訂下的,這麼多年都杳無音訊,只怕不是出了變故,就是對方不想履守信諾了。

    她善睞的明眸中浮現一層陰霾,眉心深蹙卻終究沒有多說,秦媽媽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急切的反駁道:“這不可能,小姐在世時候精挑細選的姑爺,怎麼會背信棄義呢?”

    她一急之下,連往日的稱呼都說出來了,如瑤暗暗嘆息,起身走了過來,拍了拍秦媽媽的手背,安撫道:“您說得對,也許是我太過胡思亂想了。”

    “是啊,姐兒的福氣還在後頭呢,可不能亂說,你啊就安心等著袁家上門提親吧。”

    兩人面上都露出笑容,卻只是為了安慰對方,心中卻都有幾分沉重忐忑——這麼多年了,袁家到底是什麼心思,他們究竟會不會來?這一切都是未知。

    秦媽媽眼中閃過堅決之意,卻是笑著把話題岔開了,“這盒子可得收好,我雖然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卻是夫人如此精心收藏的。”

    她驀然想起自己跟小古的約定:小古會保護如瑤順利出閣,而拿來交換的,就是這個木盒!
只要路是對的,就不怕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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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7: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八章 婚事

    她心中頗為矛盾躊躇:這盒子畢竟是張夫人最後的遺物,如此珍視收藏,甚至需要瑤姐兒和未來姑爺兩人手中的玉片合攏才能打開密鎖,只怕裡面的物件非同小可,就這麼給了那來歷不明的小丫鬟,她真是心有不甘!

    但她隨即想起小古的神秘莫測,那一夜的恐怖血腥,頓時打了個冷戰,一旁的如瑤看她瑟瑟發抖,以為她冷了,親手拿起一件氅衣,替她披在身上,“夜涼風寒,媽媽還是要小心身子。”

    “我還沒七老八十呢。”

    秦媽媽用親昵疼愛的目光看著如瑤,卻見如瑤又端了杯熱茶給她,信手拿起那木盒晃了晃,聽來裡面略有響動,皺起眉頭道:“小古信裡說,讓我們最好把這木盒埋在後花園的柳樹下。”

    “怎麼也該藏在我們院的花圃裡啊!”

    秦媽媽立刻反駁,她對小古實在是心存戒備,如瑤略一思索,卻搖頭道:“接下來,我們院子只怕要被那些人翻個底朝天,只怕未必能保得住。”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情況嚴重——太夫人和王氏都沒拿到關鍵的財物,只怕兩人真要下狠手把地契鋪面都奪過來,這院子確實不安穩了。

    如瑤堅持要自己去,秦媽媽腿腳不便,就讓碧荷跟著,悄無聲息的在後花園柳樹下挖個坑埋了。

    月上樹梢,柳條濃密,臨水依依,如瑤擦一把額頭的汗水,正要收起藥鋤回院,卻聽不遠處草叢中傳來哢嚓一聲輕響。

    她心中一驚,低聲喝問道:“誰?”

    驚慌之下,腳下踩了個空,險些跌進池塘裡,卻被一雙有力的手掌扶住——

    “如瑤姑娘,是我。”

    她驚魂未定。抬眼看去,卻映入一對沉穩柔和的黑眸。

    “是你!”

    如瑤驚得雙眼都瞪圓了:此時已經是三更,四下幽靜無人,他居然出現在這!

    她腦子反應很快。隨即低聲道:“你怎麼進來的?”

    嗓音微帶怒意,卻也沒有大聲叫喚的打算。

    “我有點事來探望姨母……”

    可憐蕭越從未撒過這種謊,雖然是在暗夜中,臉龐也發紅困窘。

    如瑤一聽就知道這話不實,但她自己也是偷偷摸摸行事,因此不欲聲張,只是皺眉盯著藥鋤,心中忖道:居然被他看見了,這下前功盡棄,又要換個地方藏東西了。

    “驚擾了你。實在對不住……”

    蕭越也不是笨人,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轉身要走,突然又停住腳步。

    “莊子那邊,你不用擔心。那兩個丫鬟已經沒事了。”

    “我聽晟堂兄說過了,多謝公子的援手之恩。”

    如瑤雖然確定眼前之人並無惡意,相反還古道熱腸自願前去救援弱女,但他終究是王氏嬸娘的外甥,因此仍然略存戒心,態度雖然有禮溫和,神色卻帶著平靜生疏。

    蕭越點了點頭。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了,“所謂財帛動人心,你自己要當心養病,盡量少出門給長輩請安,實在不得已。也要盡量避開如珍。”

    如瑤一愣,眼中閃過感動之色——她看如珍之前跟他相處頗見親近,他卻肯為了她的安危這般直言相告。

    “公子,你若真是有心,就該規勸你那好姨母……”

    一旁的碧荷氣不過插嘴道。

    “住口。你真是太放肆了!”

    如瑤終於動怒喝斥了她,回過頭來卻朝著蕭越襝衽福了一福,“蕭公子,婢女無禮,我在這替她賠個不是。”

    她不顧蕭越的阻止,又福了身,“公子高義,救了我的丫鬟,也保住了先母的遺物,如瑤銘感五內,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謝。”

    她目光清澈誠懇,再無方才的戒備警惕,反而更添內疚,“方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公子,本就該好好賠罪。”

    夜風吹過,卷起她月白的長衣,裙邊的幽蘭暗繡也在月華下熠熠生輝,映著她的面容宛如白瓷一般秀麗端莊。

    蕭越眨了眨眼,突然發現自己犯了個極為荒謬的錯誤:他不該憑著第一眼的印像,就認為如珍是個清雅出塵,沉穩內秀的女子——實際上,真正符合這八個字的人,是如瑤才對!

    他心中暗嘆,此時卻是別有酸澀滋味,朝著如瑤略一點頭,留下一句保重,就匆匆離去了。

    月光隱入雲層之中,樹梢的葉片颯颯作響,如瑤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沉默了。

    “姑娘,這個人可靠嗎?他畢竟是……”

    碧荷心直口快,問了出聲,如瑤從沉默中醒來,斷然點頭道:“他應該是個誠實可信的君子。”

    碧荷有些不服,嘟囔道:“沒想到二夫人的親戚,竟然也有好人。”

    她眼珠一轉,又問:“那我們還要挖出來換個地方再埋嗎?”

    如瑤搖了搖頭,“他以誠信對我,我不該對恩人橫加猜疑。”

    “要是被挖走了怎麼辦?”

    碧荷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卻見如瑤轉身而去,不由得急急跟上,兩人身後的柳樹下泥土濕潤長滿雜草,看起來與尋常沒什麼不同。

    天色漸明,日光照亮了花園之中的池塘粼波,假山上的白石也顯得透亮,兩道儒服身影出現在花園裡,口中吟詠背誦,彼此之間互相問答。

    “廣仁世弟,你這一篇策論開篇就是不凡,只是略有小瑕……”

    廣仁專心致志聽著對方剖題,心中卻感佩不已:原本他少年中舉,飽受師長親朋的贊譽,雖然沒有因此而得意自滿,終究還是對自己頗有些期許,但這幾日與這位薛語世兄同學切磋,卻終於讓他明白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經史子集,此人無一不通,隨便什麼冷僻的典故都能信手拈來,對歷年考官喜好的八股文章也是諳熟得頭頭是道,更兼為人溫雅風趣,和煦可親,與他對談真是受益匪淺。

    廣仁這才明白為何父親對此人如此推崇,不禁笑著問道:“所謂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薛世兄家中可定了親事。”

    薛語略一躊躇,嘆道:“原本倒是收了一家的庚帖,可惜,造化弄人,那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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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7: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好逑

    見他黯然神色,廣仁自動猜測,替他補完了下句,“真是紅顏薄命,讓人唏噓。人世如此無常,世兄還是看開些吧。”

    他話鋒一轉,又繼續道:“世兄長我五歲,如今年紀也不小了,這次下場十有八九能夠高中,可曾考慮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論理,這些是該父母長輩操心的,但薛語父母雙亡,也沒有什麼太近的親族,因此這一問並不算出格。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世兄可曾有中意的人選?”

    薛語聞言苦笑後嘆息,“為兄痴長你幾歲,卻是出身清貧又一事無成,在京城又全無根基……”

    “所謂英雄不問出身,又有詩雲: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世兄何必如此過謙?”

    廣仁沉吟半晌,才將父母托付的問題說了出來,“我家中也有幾位姐妹,都是愛好詩文的,平日裡也略同翰墨丹青。”

    少年人有些調皮的朝著薛語眨了眨眼,其中意思立刻讓薛語詫異,隨即搖頭不已,“怎敢高攀侯府千金,不妥,這實在不妥!”

    “若是能得你這位東床快婿,父親一定大為快慰,再不用對著我吹胡子瞪眼了。”

    廣仁半是玩笑半認真的露出一個嫉妒的表情,薛語被他逗得笑出了聲,雖然沒有回答,卻也不見拒絕之色。

    廣仁一看有門,含笑繼續道:“我有五位姐妹,如瑤擅琴,如思擅長書法,如珍妹妹喜歡的是棋弈,更做得一手好針線,至於我同胞妹子如燦嘛,她喜歡的是……收集畫卷。”

    他這話說得有些虧心,前幾人可算是才藝拔萃,唯有他親妹子如燦卻是素來嬌慣。雖然喜歡丹青繪畫,卻都不能堅持苦練,只是日常喜歡收集些賞心悅目的。

    薛語微微而笑,整個人宛如晨曦般雋永明華。眼中的光芒卻是深邃幽然——

    “琴乃古之君子,相如與文君一首鳳求凰,可算是夫婦和鳴,歲月靜好,不知是否有幸認識如瑤姑娘?”

    薛語吃了一驚——隔房的如瑤在他印像中極為單薄,似乎是個沉默寡言的少女,甚至有些病弱不足,沒想到薛語竟然真要與她結識?

    薛語看到了他臉上的驚訝,含笑道:“乍聽這裡有琴友,不免有些技癢。倒是我唐突了。”

    “這倒也不是,我家不是那種腐儒的家風,要想見一面倒也並非難事。”

    廣仁湊近他,低聲道:“你剛來我家,有些事可能還不太了解——本來這家中的爵位是歸我伯父襲的。這樣算來如瑤算是府裡女孩中身份最貴重的,但伯父行止有些……不得聖上喜歡,禮部遲遲沒有回應,如今我弟弟廣晟意外成了侯爺,大伯父受了刺激越發頹唐,那院子裡天天在鬧,只怕也顧不上如瑤妹妹了。”

    因為涉及長輩和家中秘辛。因此他語多保留,但薛語是何等人物,立刻聽明白了——大老爺沈熙看樣子是沒了希望,破罐子破摔了,成日就醇酒美人干脆享受人生去了,什麼兒女親事。干脆丟在一邊不管了。

    廣仁也是生性仁厚,不願意說大房的是非,但這話的意思也很明顯了:大房目前不僅失勢,而且親爹極不靠譜,若是真有意與如瑤結秦晉之好。只怕對薛語的前途有害無益。

    薛語不僅失笑,“見都沒見過,你就替我考慮選個好泰山了,我只是想以琴會友,還並不敢有此綺思呢。”

    “那倒是無妨,我現在就去請來如瑤妹妹,我們在前面亭台賞景論琴,又軒敞又風雅,豈不是人間樂事?”

    薛語暗暗贊嘆廣仁設想周到:他作為兄長在場,就避免了私會之嫌,又在四面見光的水邊小亭裡,完全不會有流言蜚語傳出。

    廣仁說著就離開了,薛語一人坐在亭中,獨自品嘗小廝斟來的香茗,臨水看石,晨風輕拂,實在是別有一番愜意。

    他眯起眼,似乎極為放松,心中卻是思緒飛快:東廠和錦衣衛的競爭,這個月就要有個結果,誰能搶先查清案情,誰就將是皇帝最信賴的心腹。

    而皇帝最關心的,就是這只紅箋提到的神秘木盒。

    世上存在這只木盒,裡面藏著建文帝的訊息,這個消息是他故意讓紅箋招供出來,讓皇帝得以知曉。

    這是個香餌,能吊著皇帝的胃口,賦予他更大的權力去查案,而他本人,也對這個誘餌志在必得。

    父親在赴死前曾經跟他提過這個木盒——能讓朱棣死無葬身之地!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卻讓人明顯感覺到其中大有隱情。

    這個木盒,由張家保存著,歸為了張夫人的嫁妝,卻被如郡搶先一步拿到手……

    如郡,他心中默默念著伊人的閨名,心頭一陣迷惘——並非是痛恨,也不是愛戀,而是一種隱秘的鈍痛。

    他與她,終究是無法相愛相守,而是彼此猜忌,漸行漸遠。

    他心頭郁結,只覺得日光透過水波反射出粼粼金光,雙眼有些刺痛,薛語黯然閉目,鼻端漂浮的茶香,此時也失去了況味。

    遠處傳來人聲笑語,似乎有多人的腳步聲走近,他緩緩睜眼,一眼瞥見迎面而來的一男三女,頓時身上一震!

    只見廣仁當先而來,身後跟隨的是一名妙齡少女,著淺薔色遍地纏枝紋綢襖,下邊暗銀刺繡月華裙,纖腰盈盈,沉靜而婉約——她身後跟著的兩女丫鬟打扮,正捧著一具焦尾古琴,其中一人竟然是……如郡!

    薛語睜大了眼,死死盯住了她的倩影,目光專注仿佛貪婪,卻是又欣喜又震驚:她不是在莊子上嗎,怎麼突然回了侯府?

    “這人眼光直勾勾的,好嚇人……”

    碧荷在小聲嘀咕著,“他該不會對小姐有什麼非分之想吧?”

    小古車嘴角微微扯動——她倒是心知肚明,景語直勾勾盯著的人應該是自己,而不是如瑤。

    乍然撞見,她也是頗為驚奇,不過想起之前廣仁說的“考前寄住在侯府的年輕舉人”,她眉頭深蹙,感覺分外棘手。

    景語竟然也住到了侯府,他究竟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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