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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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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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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7: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 前塵

    景語目光灼灼,牢牢盯住了小古每一個神情,見她皺眉,心中不知怎的,更添了幾分苦澀,卻終於回過神來,彼此見禮認識。

    薛語為人溫文儒雅,談吐又是風趣詼諧,倒是很快就跟如瑤相談甚歡,兩人就琴道九音的“奇、古、透、靜、潤、圓、清、勻、芳“談得熱絡。薛語邀請如瑤彈奏一曲。如瑤大方答應了。

    琴聲響起,卻是《十面埋伏》的錚錚之音,激昂宛如金石錯裂,沙場鏖戰。隨即琴音轉為悲愴決絕,頓時顯示出英雄末路,敗亡慘烈的意境,薛語原本還在驚嘆她的技巧嫻熟,此時卻是心中恍惚,不禁面色變得慘白。

    小古在旁靜靜聽著,看到他神色有異,心中暗忖:他大概是,想起景伯父臨走前的情形了……景清也是精通琴藝之人,只怕臨走那天不能明說,只能以琴聲明志,也是跟愛子最後的訣別了。

    她心中刺痛又酸澀:那一場訣別,只怕當時的景語年少不諳世事,根本不知道這是最後一面了,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生最大的痛楚!

    一曲終了,薛語半天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空茫,卻還是恪守禮儀大加贊譽,卻總是透著心不在焉的味道,在如瑤身後侍立的碧荷撇了撇嘴,悄聲跟小古做了個口型:“一看就是口是心非!”

    小古卻也有些茫然,被她扯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此時薛語凝視著她們主僕,目光卻是穿透如瑤停留在小古身上,“抱歉,琴音入心,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如瑤見他眼眸帶著水光,神色尚未平靜,心中暗暗稱奇:之前覺得他為人處世圓融而和藹可親,此時此刻卻是帶著真性情了。顯然是觸景生情。又想起之前他說父母雙亡,不由的生起了同病相憐的感受,與他對談也少了幾分持重生疏,更覺得這是難得的知己。

    薛語似乎與她相談融洽。目光卻始終牢牢停留在小古身上,碧荷此時也感覺到了,心中暗暗奇怪。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一個多時辰了,廣仁看看日頭,覺得也到復習的時候了,於是就岔開話題,建議兩人繼續回去寫一篇策論互相點評,薛語答應了,起身時卻是嗤啦一聲。半幅衣袖被柱子上的銅釘撕開了。

    “這可怎麼好?”

    他皺眉不已,廣仁正要說回去讓僕婦縫補,話到嘴邊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與如瑤相會本是光明正大,此時卻是撕裂了衣服回去,只怕要惹來閑言碎語。對彼此都不好。

    景語突然起身向如瑤作揖,“能否請姑娘借我一位巧手的丫鬟片刻?”

    如瑤正要答應,卻見他似乎是隨手指了一人,正是小古,“就是這位吧。”

    如瑤目光閃動,心中懷疑,卻沒發現什麼蹊蹺。只得點了點頭,轉身離去,急著回去溫習功課的廣仁也跟著走了,涼亭裡只剩下小古與景語兩人。

    “你為何要想方設法住在侯府?”

    小古率先開口問道。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個盒子是由張夫人保管的,她們這邊必定知道些什麼。”

    景語說完。目光幽邃看著她,反問道:“你的傷還沒好透,為什麼急著回來?”

    沒等小古開口,他露出一絲冷然笑意,“你是擔心那盒子被我劫走吧?”

    小古皺眉。卻是倔強的抿唇,“東西已經在我手上,我何必擔心?”

    “是嗎?”

    景語端詳著她的神情,突然笑道:“就算盒子在你手上,但你無法打開鎖孔,又有什麼用呢?”

    他的嗓音清朗,卻帶著莫名的魔魅,“張夫人的手上,必定有鑰匙之類的物件,這個東西,很有可能在如瑤姑娘手上。”

    “所以你才刻意接近她?!”

    小古怒目瞪著他,“你離她遠點!”

    “你這是吃醋了嗎?”

    景語突然問出了這一句,小古一陣羞憤,正要反駁同吃,卻見他雙眸認真的看著自己,好似在急切等待這個答案。

    “你是在為我吃醋嗎?”

    他再次問道,炯炯目光凝視著她,好似非要一個答案不可。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殃及無辜!”

    小古心中刺痛加劇,卻仍是冷冷說道。

    “為了你的報復,你的血仇,已經有這麼多人被你拖下水了,如瑤姑娘為人不錯,在這個家裡孤苦無依,你別把腦筋動到她身上!”

    景語目光一黯,閃過痛楚之色,隨即又恢復了平靜莫測,“她手中有鑰匙,懷璧其罪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就算打開了那盒子,又能怎樣呢?建文帝在的時候就輸給了自己的叔叔,現在都是生死不知,就憑他的一個木盒又能做成什麼呢?”

    “這些也是我想知道的,如郡,別以為這事與你無關,你父親跟這個木盒,只怕也有些牽連。”

    景語的話讓小古心頭一緊, “你說什麼?!”

    她回過頭來揪住了他的袖子,“把話說清楚!”

    “我先前在大理寺發現了你父親私下跟朱棣來往,還送去入城的情報,但我但是就覺得蹊蹺,你父親跟我爹是多年密友,而我相信我爹,不會輕易看錯人。”

    “我又通過東廠,查到了另一些秘密資料。”

    “東廠?!”

    景語看到小古奇怪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如今是東緝事廠的軍師,這點特權還是有的。”

    “那是朝廷新的鷹犬衙門吧,想不到你居然這麼手眼通天!”

    小古很是吃驚,卻見景語看著她,別有含義的說道:“我去做東廠軍師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不止東廠,連錦衣衛那邊,弄不好有我們都認識的老熟人呢!”

    小古正要追問,卻聽景語已經輕描淡寫的揭過了這個話題,回到了胡閏身上,“你父親當年,原本是被朱棣當做功臣厚待的,所以在你記憶中,你們府上是在永樂二年才被抄家的,那些真正站在建文帝一邊的,早在永樂元年就全部被殺被流放了。”

    小古默默點頭,沒有反駁——她當時年紀還小,後來懂事了算算日子,確實是如景語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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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情敵

    “你爹給朱棣暗送情報,後來果然受到了回報和重用,但不知為何,短短的一年過後,朱棣突然暴怒,以建文帝黨羽的名義將你爹凌遲後懸屍示眾,這般怒不可遏的勁頭,只怕個中內情別有蹊蹺。”

    小古驚愕,心中思量後卻也覺得景語分析精准,但她心中的謎團卻越發濃厚——她的生身之父,到底是忠是奸呢?胡閏到底是犯了什麼罪,才引動朱棣的雷霆怒火?

    “我設法找到了你家的一個老僕,他被賣到了崖州,他回憶說,你爹當時在書房跟人密談,確實也提到了那只木盒。

    又是這只神秘的木盒!

    小古只覺得如墜雲霧,卻也無暇去多想,只是沉聲問道:“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讓我把盒子拿出來。”

    她直視景語,聲音低沉而堅定,“也許你說的都對,我爹確實也跟這木盒有關,但是……我不能再讓你把整個金蘭會拖進危險之中!”

    景語的臉色變得嚴峻,他的目光凝視著她,溫柔漸漸變為冷峻,“你拿著盒子,是想奇貨可居,去跟朝廷交易?”

    兩人彼此默契,十有八九都能猜到對方的心思。

    “也許吧,但我不太信任朝廷,也不想冒險,因此不會貿然行事,而你,卻太狠,太急切了。”

    小古毫無懼怕的對視著他,看著他因為沉痛而暗沉的眸子,突然心中痛切,低聲道:“阿語,你醒醒吧……為何要這麼魔障,為何要急切的報仇?”

    “因為我已經忍得太久了。”

    景語低聲說道,那一刻的凜然殺意,讓小古脊背生寒。

    “你不肯給我盒子也罷,有鑰匙在手,我仍然占據主動。”

    他的目光恢復了淡然。卻讓她更加不安——那份平靜背後,似乎是雪山崩塌般的驚悚。

    “你匆匆趕回,身上卻別無長物,那東西藏在誰那裡。只有兩個人選。”

    小古心頭一緊,只聽他繼續道:“要麼是新任的濟寧侯,要麼,就是這位如瑤姑娘。”

    他的目光恢復了那種森然幽黑,話中有話道:“你若是把東西交給濟寧侯,必定要後悔莫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古又驚又怒,心中咯噔一沉,隱約有些不好的聯想,“難道你想對少爺下手!”

    她瞪圓了的杏眸裡滿是猜疑警惕的光芒,景語心頭一陣難受。酸意上湧,他禁不住冷笑道:“別把你家少爺想得太好了,他並非善類,你還是小心為妙。”

    那一日東廠大典之時,上門挑釁的錦衣衛新任都指揮使。雖然以金絲軟罩覆面,看不清究竟何人,但他心中卻隱隱有個猜測,只是現在沒法證明罷了。

    “他是怎樣的人,我看得很清楚!”

    小古斷然搖頭,卻更引得景語心中怒意,唇角更顯酷狠線條。心中暗暗發誓,定要揪出那人的真實身份,證明自己的懷疑!

    景語凝視著小古平凡而微黑的面龐,好似要透過這層偽裝,看到從前那玉雪可愛的小小女童,心中酸澀苦痛卻是更加翻湧。情緒激越之下,他跨前一步,似乎要將她摟在懷裡。

    “放開你的手!”

    一聲冷喝傳來,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挺拔軒昂的身影,小古驀然回頭。頓時驚喜交加,“少爺!”

    廣晟疾步而來,眼中閃著森冷煞意,周聲寒氣幾乎可以凍住湖面,他上前來一把拎起小古,擋在身後,沉聲斥道:“讓你養好傷再回,你怎麼不聽。這麼匆忙就跑回來!”

    貌似嚴斥,卻滿含著關心,而且色厲內荏,根本不能讓小古害怕,看到他及時趕到,不知怎的,心頭一陣輕松下來,眼波裡微微帶著笑意,廣晟皺起眉瞪了她一眼,眉宇間也是一片寵溺。

    見兩人眼神交會頗有默契,那麼並肩站著輕聲低語,景語整個心都墜入了萬丈冰潭之中——他眨了眨眼,只覺得自己孑然一身,無邊的孤寂蕭索。

    “見過侯爺。”

    他輕輕一揖,態度漫然瀟灑,仿佛沒有看見對方眼中的怒火,反而火上添油,“這位姑娘是來替在下縫補衣服的。”

    廣晟立刻回頭瞪了小古一眼,示意“回去再收拾你”,隨即冷聲道:“府裡真的待客不周,竟然讓貴客連個丫鬟都用不上嗎?”

    “沈大人和廣仁賢弟都極為好客……”

    景語微微而笑,仿佛是在故意刺激他,“只是這位姑娘蕙質蘭心,親手縫補,意義格外不同。”

    小古躲在廣晟背後,只感覺他挺直的脊背不斷冒著寒意,聽著這話怎麼都是別有用心,卻聽廣晟冷哼一聲,昂起頭以睥睨之姿掃了他一眼,“你眼光倒是不錯,只可惜,跟東廠那群公公在一起呆久了,即使得見佳人,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這話太損了!

    小古膽戰心驚又哭笑不得,幾乎要掩面而逃了——一少爺果然狂傲不羈,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她偷眼瞥去,只見景語眉梢眼角帶出似笑非笑,卻讓熟悉他的人心中戰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不是靠著一柄短刀就能搶到手的——這是山賊的手法,我輩讀書人實在不能如此粗蠻。”

    短刀?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廣晟目光一閃,看向景語的眼神更加犀利幽暗:難道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侯府以武勛起家,不是口誦子曰詩雲就能得到丹書鐵券的——要想擁有一個人,也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行。”

    “沈學士若是聽到這句,不知該作何感想?”

    “我祖父若是泉下有靈,想必也會贊同——這裡畢竟是侯府,不是學士府邸。”

    廣晟言下之意,絲毫不怕得罪自己父親,也是警告景語不要妄想搬出沈源來壓制他——他與沈源實在是毫無父子親情,又何必裝什麼慈父孝子來惡心人。

    兩人一者試探,一者猜疑,彼此目光碰觸之下,火星四濺卻又暗潮洶湧。

    “那個,少爺……”

    小古打破這無聲的對峙,正要開口圓場,卻被廣晟擋在身後,沉聲吩咐道:“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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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毀婚

    小古略一猶豫,卻見對面景語拿起破損的衣袍遞了過來,一笑宛如春風拂面,唯有瞳孔最深處有著哀傷之痛,“相逢便是有緣,一切拜托姑娘了。”

    廣晟劈手去奪,誰知景語手腕一翻,極為靈巧的躲過,另一手化掌成刀,凌厲切向他的手腕,兩人連番交手之下,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一只纖細的素手伸出,接過了衣裳,小古清冷的眸子凝視著景語,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別開了頭。她默然在涼亭石凳上坐下,掏出了腰間荷包,取出隨身的針線。

    “你還真給他補衣啊!”

    廣晟大為不滿,眼神中寫著不滿甚至嫉妒,但小古低著頭沒有看到,他干脆湊到她耳邊,輕聲抱怨道:“你都沒替我補過衣袍呢!”

    這小子何德何能,能享受你這般溫柔的對待。

    他笑聲嘟囔著,宛如怨夫一般,卻受到小古無奈的白眼一枚——你不說是錦衣玉食,也算是有專人伺候的,什麼時候要穿帶補丁的衣裳了。

    一旁的景語盯著小古穿針引線,唇角微微勾起——她還是在意著他的。

    隨即看著兩人湊近低語,心緒又轉為郁悶晦暗,冷厲目光盯牢了廣晟,後者感受到不善的注視,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隨即竟然挑釁似的,掠起小古的一縷鬢發,親昵的替她挽在腦後。

    景語死死盯著他的手——如果眼光能化為利劍。廣晟的那只手只怕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小古有些窘然,將廣晟輕輕推開,三兩下針走如飛。便縫好了衣服破洞,轉手遞給景語,卻是深深看入對方眼眸深處,“公子下次務必小心,不要再惹出這種麻煩了。”

    這是最後的懇求和告誡,她看到他微笑著嘆息,便知道自己的誠心勸說。再次付之東流了。

    “世事弄人,有時候。人生就跟這件衣袍一樣,時常變得千瘡百孔,還得含笑披在身上。”

    這是他的無奈與堅持,溫和平靜然而帶著淡淡的驕傲。絕不妥協。

    即使是傷了她,傷了自己的心,也仍然如此。

    小古睫絨微微顫動,心中又酸又痛又恨,她不再遲疑,轉身離去,強忍著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廣晟神色莫測,只覺得兩人的對話別有玄機,他狠狠瞪了薛語一眼。轉身急急追上了小古。

    水邊涼亭恢復了平靜,只留下景語靜靜佇立,目送著兩人離去的身影。眼中閃過復雜幽冷的光芒,一瞬之後卻也歸於平靜。

    時至中午,小古應付完廣晟的問東問西後,終於能喘口氣,吃一頓還算可口的飯菜。

    廣晟似乎起了什麼疑心,不斷追問她跟景語的關系。終於把她問煩了,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們從小青梅竹馬訂下親事如膠似漆難舍難飛,現在他終於找到我這名未婚妻了。”

    廣晟徹底被逗樂了,笑得直不起腰來,“沒想到你還挺有編故事的天分,是那些民間話本看多了吧。”

    他笑著湊過來,不顧她的皺眉抗議,在她耳邊輕聲調侃道:“真要演青梅竹馬從小定親,也該是我來演未婚夫,哪輪得到這小子!”

    他的聲音很低,在她耳邊吹氣卻是暖暖癢癢的,“你跟他眉來眼去,我很傷心,很難受……”

    說著不顧小古的白眼,竟然得寸進尺的抱住了她的肩,“我需要安慰……”

    柔聲細氣幾乎是撒嬌,白皙面容精致宛如玉瓷,簡直看不出是平時威風凜凜的侯爺!

    小古忍住衝動,才沒把這個吃豆腐的登徒子一腳踹飛!

    被他哀怨的占了好些便宜,廣晟還涎著臉得寸進尺,卻被膽戰心驚的小廝打斷了——他面色變得鐵青,整個人好似沒吃到魚的大貓,怨氣衝天。

    兩人低語了幾句,他的眼神一振,似乎有什麼急事,吩咐了她兩句,就匆匆外出了——看那神色,似乎有什麼棘手之事有了著落!

    小古耳邊這才清淨下來,吃完飯後,本想整理一下行李包袱,想了想又決定去如瑤那一趟。

    她來到正房廊下時,正是午後,明媚而略微燥熱的日頭照在庭院裡,看門的小丫鬟臉上都是一層薄汗,坐在小凳子上昏昏欲睡,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看看,發現是她,笑了下隨即又去夢見周公了。

    小古輕巧走近門廊,正要開口,卻聽房內有人在急聲交談,似乎有所爭執,她心中一動,干脆繞到後窗那一側無人的地方,用手指撥開些窗紗,偷偷往裡看去。

    “瑤姐兒,你怎麼這麼苦命啊!”

    只見秦媽媽坐在書桌旁垂淚不已,突然一拍桌子,怒聲道:“他們休想這麼賴掉婚約,如此高門顯貴,竟然背信棄義,連說出口的承諾都要吞回!”

    “媽媽稍安勿躁,不要心急。”

    如瑤坐在書桌正中的座椅上,面色清冷如水,眼角帶起嚴霜,“事到如今,急也沒什麼用了。”

    “我怎麼能不急呢?!這樁婚事出了岔子,我就是到九泉之下,也沒法向小姐交代啊!”

    秦媽媽急得又要落下淚來,恨恨道:“我看到了這玉片就想到了另外半片,反復惦記著你這樁婚約,於是悄悄的去了廣平侯府,想要去拜見侯爺。”

    她回憶當時的場面,郁郁寡歡道,“我拿出了小姐在世時的書信,那門房總算替我去稟報了,卻把我引到一個偏僻院落之中,幾個管事逼著我交出另一半玉片。”

    她越說越是氣憤,“這是婚約的信物,哪能這麼鬼鬼祟祟的索要,我反問婚約到底什麼時候履行,他們居然矢口否認有這樁婚事!”

    “他們要這玉片,是想存心毀滅證據賴掉啊!”

    秦媽媽說著悲從中來,“我可憐的瑤姐兒,自小就是風雨不斷,原以為能苦盡甘來,沒想到這家竟然要毀約……小姐,你睜眼看看,你的掌上明珠竟是受人欺負啊!”

    她哭得聲嘶力竭,如瑤也受了影響,拿著帕子默不作聲,半晌才道:“我們這一房多年沉寂蕭條,我又沒有長輩庇護疼愛,廣平侯府勢大顯赫,他們想要另擇婚事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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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8: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隱情

    如瑤嗓子有些嘶啞,顯然也不好過,卻還要勸著秦媽媽,房裡氣氛凝重而悲愴,小古在外面聽著,心中也是頗為感慨。

    正在此刻,突然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小古把身形掩住,只見碧荷從外面一路衝了進來,喜氣洋洋的喊道:“小姐,大喜了……”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秦媽媽正在傷心,聞言不悅的低喝道,卻見碧荷完全沒有理會她,只是滿臉激動的高聲道:“小姐,聽前院的婆子們說,廣平侯袁家來提親啦——是為您而來的!”

    這一句石破天驚,讓原本傷心沉郁的兩人都驚呆了,連窗外的小古也極為震驚!

    “你,你說什麼?”

    秦媽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攥住碧荷的手腕,尖聲問道:“你是說袁家來人,向瑤姐兒提親了?”

    “是啊,秦媽媽,千真萬確!”

    碧荷喜不自禁,很是響亮的回答了她。

    秦媽媽又是震驚又是奇怪,“袁家來的是誰,誰在接待客人?”

    秦媽媽又是震驚又是詫異——袁家態度冷淡,男女主子一個也不出面,讓一群管家來索取玉片想把自己打發了,怎麼才半天時間,立刻變了態度,如此殷勤的上門來提親?

    “好像是廣平侯親自來了。”

    碧荷的話更加讓她激動不已——廣平侯親自來拜會求親。這是多麼大的面子!

    可之前的鬼祟逼迫又是怎麼回事?

    她心中又是驚喜又是擔憂,卻聽碧荷又道:“我們侯爺親自迎了出門,聽說與廣平侯相談甚歡呢。”

    “那就好。那就好!”

    秦媽媽一顆心更加篤定,臉上笑容幾乎要掛不住——婚事本該是女眷之間來往密談,但廣平侯尚的是永安公主,公主是君,輕易不能下降臣子宅邸,因此這事就只能讓廣平侯親自出馬了,濟寧侯府這邊去接待的當然也該對等。

    廣晟跟如瑤關系不錯。又最是疏朗豪爽的性子,有他出面。那些後宅女人的手腕根本不夠看——這下不僅是秦媽媽,連如瑤的臉上也冰霜融解,露出嫣然淺笑來。

    碧荷上躥下跳去打聽了這麼多,早就口干舌燥。房內一時安靜,只聽到她端起茶杯的碰響。

    小古藏身在窗下,莫名感覺心頭有些異樣——袁槿曾經信誓旦旦與自己有婚約,但他跟如瑤,竟然也有從小訂下的親事。

    兩件婚事,一個是玉佩為表記,另一個是卻是半圓形玉片一人一半——袁家的玉器還真是不少,動輒拿出來作為信物。

    她的眼前浮現袁槿冷峻卻又深邃的目光,那般灼然殷切的光芒。直視著她,潤物無聲的關懷與幫助……這一切,是因為心悅於她。或是因為那飄渺久遠的婚約?

    將來的某一天,他也會這樣對待如瑤嗎?

    她不由的搖了搖頭,將這些混亂的思緒都甩去,卻聽房內秦媽媽正在合什感謝上天,“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廣平侯府是何等顯赫的人家,他們是真心要娶我過門嗎?這其中該不會有什麼蹊蹺?”

    如瑤高興過後。未免有些擔憂,秦媽媽也收斂了笑意。嘆道:“若是夫人在時,只憑他們首鼠兩端的表現,這樁婚事就要重新合計一番——但如今,那些齷蹉小人正等著從我們這挖一塊肉下來呢,現在是在謀算錢財,只怕接下來就要把瑤姐兒當貨物賣了。”

    “媽媽!”

    碧荷見如瑤面色煞白,身形搖搖欲墜,尖聲抗議秦媽媽道:“你也太危言聳聽了。”

    “我在這侯府也二十多年了,主人家是什麼秉性,還會不知道嗎?太夫人和二房那個毒婦奪了你的嫁妝,為了堵住你的嘴,必定要把你遠嫁出去……”

    秦媽媽神色有些凝重擔憂,咬牙道:“或是給年老高官做填房,或是嫁給那些行為暴虐不端的,這樣的事,她們做了可不止一回!”

    “太夫人跟前原本有四個庶女,現在除了五姑太太,其余都遠在千裡之外,這兩年已經連續傳了兩次喪訊了。”

    秦媽媽輕描淡寫的一句,徹底讓如瑤一顆心沉到了底,一個踉蹌之下,反而站穩了身子。

    “媽媽的意思是,廣平侯府的這樁親事,已經是最好最妥當的了?”

    秦媽媽點頭,看向她的目光柔和而哀傷——明明知道這孩子是受了委屈,卻只能勸她接受現實,接受目前最好的一個歸宿,“至少廣平侯府不會對您有任何企圖。”

    廣平侯是今上的寵臣,戰場上的驍將,又是駙馬之尊,家底豐厚,自然不會把如瑤的嫁妝看在眼裡。

    “小姐您生得才貌雙全,袁二公子若是見了您,必定會喜歡上的。即使那侯府裡有人對您不滿,您只要沉住氣,慢慢收攏了丈夫的心,就能站穩腳跟。”

    秦媽媽想起先頭張夫人的悲劇,深深感覺要在後宅中立於不敗之地,就必須把丈夫哄住或者攥在手心,如瑤是個外柔內剛的秉性,長期相處水滴石穿,她不信那袁二公子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她去侯府的時候細細打聽過——傳聞中,這位公子雖然性子冷了些,卻很是潔身自好,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應該是位可靠的夫婿人選。

    “媽媽說的這些,我都明白——若是能脫離沈家這個泥淖,我一定會好好孝敬公婆,服侍夫君。”

    如瑤微微笑著,眼波流轉看著秦媽媽和碧荷,“到時候,你們跟我一起過去,我給媽媽養老。”

    “瑤姐兒……”

    秦媽媽感動,房內的氣氛變得略微輕松,小古不願再聽,轉身要走,突然心中咯噔一聲,想起了一個可能——

    袁家先是拒絕承認婚事,接著卻是忙不迭上門求親,他們所圖的,只怕不是人也不是財物,而是……那半個玉片!

    兩個玉片合起來,能夠打開那只木盒!!

    小古身子一顫,眉頭皺得死緊——難道袁家也對這只木盒有興趣?

    他們怎麼會知道、參與這個秘密的?

    整個事件……好像越來越神秘而復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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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8: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四章 雙娶

    夜已三更,長街上杳無人跡,只剩下一道靈敏黑影,在屋檐下疾步而走。

    小古照例套著黑色氅衣,掛著草繩辟邪符,在月夜下顯得格外陰森不吉,即使偶爾遇到巡街的衙役和兵馬司雜兵,也沒人來喝問她的身份。

    很快到了廣平侯府所在的街上,這間侯府明顯跟沉寂衰落的濟寧侯府不同,廣是地方就占了整整一條街,這待遇即使是在靖難功臣中都是很少見的,可見袁容確實聖眷很重。

    小古躲在巷子背面,先是換下氅衣,隨即在黑暗中在自己臉上摩挲了一陣,出現的就是一名青衣娉婷的小丫鬟了。

    她靠近一側的侯府角門學了幾聲蟋蟀叫,不多久,就有一個守門的葛衣老蒼頭默默出來開了門。

    “侯爺以軍法治府,你千萬小心,若是出事可別連累了我。”

    “你的賭債可還在賬上呢。”

    小古輕描淡寫一句,徹底讓老人頹然,他抖著手把們重新鎖上,雙眼滿是混濁血絲,“侯爺對我不薄啊,自從我這條腿廢了,就給我安排了這守門的差事。”

    小古瞥了一眼那傷腿,一看就是沙場行伍裡斷了的,她悄然而笑,眼中的光芒卻讓那老人瑟瑟發抖,“我只是去見個人,又不是要行刺你家侯爺,何必做出這種赤膽忠心的模樣來呢?”

    “侯爺說過,一次不忠,百次不容——終究是我爛賭成性。手癢難耐,這才被你們要挾,從此泥足深陷啊!”

    老頭還在絮叨。小古微微一笑,閃身而去,心裡卻是對廣平侯袁容的治家御下頗有些贊賞。

    侯府內果然戒備森嚴,光是明哨暗衛就有好幾處,小古小心閃避,順利靠近了袁二的院子。

    廣平侯袁容的內帷簡單到讓人驚嘆:除了公主之外,只有兩個少年時候伺候他的通房。也是斷紅斬綠的年紀了,從不得寵宛如透明人一般。倒是他兩個兒子和四個侄子,統統在六歲後就搬到各自院子裡,他每日親自教導弓馬武學,又延請了名門大儒為師。因此袁家的兒郎各個出色,是京城貴婦們心儀的東床快婿人選。

    公主自己另外開府,並不長住侯府,這後宅一片簡直是男兒國一般,小古縱身一躍,到了袁二正房的屋檐上,低聲伏在瓦片上,偷偷搬開一點,卻見裡面燭光通明。袁槿正是負手而立,在屋裡來回踱步,眉頭深皺似乎是遇見什麼棘手之事。

    小古將眼睛努力湊近。卻見他掌心攥著的,正是與自己那枚同是一對的玉佩。

    袁槿盯著玉佩,冷峻面容上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意,這一瞬很是繾綣柔和,隨即卻小心翼翼的將玉佩放下,走向書案旁。端詳著白綢上的一塊玉片。

    那玉片半圓古樸,上面似乎有花紋凹凸。袁槿盯著它,眉宇帶著一種復雜的陰霾,半晌,他長袖一拂,玉片當啷一聲落了地。

    聽到聲響他身子一顫,趕忙從地上將玉片撿起,端詳著上面的紋路,突然狠狠的將它拍在幾案上,頹然坐在彈墨靠枕的長榻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會是這樣……!”

    他從齒縫中迸出這一句,整個人露出的深深的疲憊之色,垂眸看著地面不語。

    突然,他神色一凜,好似回過神來發現了什麼,拔出書架旁牆上的寶劍,指著頭頂冷聲喝道:“什麼人,給我出來!”

    只聽哢嚓一聲輕響,瓦片被揭開了,有人輕飄飄從屋頂落了下來,等他看清面容時,先是一楞,隨即驚喜問道:“是你?”

    “我當然是我,難道還能是別人不成?”

    小古伶牙俐齒噎了他一句,袁槿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歡欣眼色,笑著問道:“你怎麼會來這?”

    “看看你深更半夜在干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過現在看來,你是在害了相思病,想著誰家姑娘呢!”

    小古看到那玉片,就氣不打一處來——先前裝得深情款款,居然跟另一位侯門貴女有婚約,幸虧自己沒當真!

    袁槿聽到她這麼一句,又看她目光停留在玉片上,頓時臉上神色更加冷峻,黑瞳深處卻閃過澀然之意,“你也知道了這事?”

    小古皮笑肉不笑的輕哼一聲,“如瑤姑娘暫時算是我主子,她也有這麼半片玉琮,可見真是天作之合。”

    袁槿臉頰微微抽動,“我並沒有這樣的心思——”

    話沒說完,卻被小古截斷了,“我知道,你們家裡長輩最喜歡給你訂親了,訂了一門又一門,若是姑娘家失勢,就只當這承諾被狗吃了,反正你家富貴滔天,玉佩玉琮這類物件有的是!”

    這話犀利而毫不客氣,袁槿從來沒見過她如此,一時驚呆了,幾瞬之後,他才深吸一口氣,眼角突然帶上了笑意,“你這是吃醋嗎?”

    “胡說!!”

    小古尖著嗓子激烈反駁,柔皙粉嫩小臉皺成了一團,氣得眼睛都瞪圓了——最近真是倒霉催的,連續有兩個男人這麼問她了!

    她看起來挺像花痴嗎?

    混賬!

    袁槿見真的惹惱了她,趕緊遞上一杯茶,甜白瓷的茶杯在燈燭下倒映出他深邃幽靜的鳳眸,一身高華氣質讓人自慚形穢。

    小古愣了一下,仍然余怒未消,別過頭不去看他。袁槿仍然沒有生氣,只是低嘆一聲放下了茶杯,緩緩問道:“你父親胡大人……沒有跟你說起這樁親事的由來嗎?”

    他凝視著小古,眼中滿是復雜難懂的情緒,“那時候,同時訂下的親事有兩樁,分別是跟你和如瑤姑娘。”

    “這怎麼可能?!”

    小古頓時覺得荒謬宛如天方夜譚:大明律法規定,就算貴如王侯,正妻人選只有一人,胡閏雖說對她們母女不好,但除非他腦子抽瘋了,否則根本不會讓女兒去做妾——同樣,素來有愛女之名的張夫人更加不可能這麼做!

    袁槿看到她驚愕後失笑的表情,苦笑道:“我知道,這事聽起來匪夷所思,實在難以理解。”

    小古盯著他,越發覺得他不像是在說笑——袁家是把自家兒子當什麼了?鳳凰蛋,還是天上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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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8: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五章 允燝

    “那時正是靖難事變分出勝負的時候,侯爺帶著大軍進駐都城金陵。”

    袁槿目光幽幽說道。

    小古敏銳的發現,他提起廣平侯袁容的時候,略微遲疑,稱呼的不是父親,而是侯爺。

    漫漫長夜裡,他的聲音宛如冰泉下的暗流,緩緩而來——

    “他私下與你父親胡閏,還有張夫人的伯父有一場秘密會面——他們彼此交換了信物,訂下了這樣奇怪的兩樁親事。”

    明亮的燈燭照耀下,袁槿的面容卻浸潤在書櫃下的昏暗裡,一片晦澀沉重,“也就是在第二天,我被父親抱回了廣平侯府,他對公主——也就是我的嫡母說,我說他跟外面歌女生下的,生母微賤,而且剛剛身亡,所以把我抱回來來撫養。”

    袁槿嗓音平靜輕柔,卻仿佛在敘說著一個絕大的秘密,在小古心中引起萬丈波瀾!

    袁槿竟然是庶出的,而且是廣平侯袁容跟歌女所出?

    小古皺起眉頭,直覺這裡面大有文章。

    “侯爺向來不好女色,與公主可算是情愛篤厚,這一出讓公主措手不及,兩人冷戰了許久,但公主畢竟心腸軟,為人良善,終究還是接納了我,讓我跟七弟一樣養在膝下,時時關愛。”

    小古能感受到,袁槿說這番話的語氣是誠摯的,並非冷嘲熱諷,看來永安公主確實對他相當不錯。

    這涉及到他身世的秘辛。說出來確實讓人吃驚,但跟剛才那怪異的親事連起來,卻讓小古悚然一驚!

    袁槿……他是在七歲時被抱回來的!

    廣平侯說是他一夜風流後的庶子。但如果,他是在撒謊呢?

    袁槿……他的身世,到底有什麼驚人內幕?為什麼胡家和張家心甘情願把嫡長女和外甥女嫁給他?

    小古的心裡充滿了疑團,此時,袁槿走近了她,凝望她的眼神滿含深意,卻又柔和親昵。“你帶在身上的玉佩,自己沒發覺有什麼異樣嗎?”

    小古心中一緊——那玉佩透雕鳳紋。看款式質地都非同一般,她曾經偷偷去查了下,只怕,只有宮中和王府才有這種做工!

    “那玉佩是一對的。是宮裡的巧匠打造,每一個皇室嫡枝都會在出生時蒙賜,將來向王妃下聘時,帶鳳凰紋的就是由王妃佩戴,像征夫妻一體,同心白首。”

    袁槿的聲音緩緩傳來,聽在小古耳中,卻好似晴天霹靂——因為極度震驚,她腦子昏沉一片。眼前白光閃爍模糊!

    眼前這人,這手拿玉佩,與自己訂下婚約的。竟然是……

    恍惚間,她聽到自己干澀嘶啞的發問,“你是建文皇帝的皇子?”

    “不,我是懿文太子所出,名喚朱允燝。”

    小古瞳孔一縮,整個人好似連呼吸都停止了。

    仿佛是過了一瞬。又似乎是無窮的呆滯和震驚,她終於明白過來。

    建文帝朱允炆這一輩都是火字旁。因此他名喚允燝,而在軟儂吳語的方言裡,“槿”與“燝”讀音相似,因此袁容給他起這個名字,看似是按袁家“木”的排行,實則卻是暗示了他原本的身份。

    她深吸一口氣,壓住心中的激越情緒,抬眼看那人,卻見他風華清雋卻又不失剛毅挺拔,眉宇間卻有著淡淡的憂悒倦意。

    心懷著這樣可怕的秘密,怪不得他很少有笑容,整個人宛如萬年冰凍的雪峰,那般崖岸高峻,難以接近。

    那抹倦意宛如宿命中帶來,卻在凝視她時漸漸笑開、變淡——

    她心中突然一簇邪火升起,尖聲問道:“我跟如瑤倒霉催的,被卷進這破事裡——因為這玉佩,你就認定彼此有婚約,那麼如瑤姑娘呢,你把她當做什麼了?!”

    她眼角冷冷瞥了他一下,嗤笑道:“你還真打算兩女兼收啊?”

    “是我對不住你們,讓你和如瑤姑娘幼時就被卷進這些腥風血雨。”

    他的聲音緩緩響起,熠熠雙目宛如蒼穹中最亮的星辰,眉宇之間一片坦蕩浩然,“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著不慎就是千萬人頭落地,血流漂杵。因此前日,如瑤姑娘身邊的媽媽來我們侯府重提婚約,我立刻示意管家設法讓她打消念頭,只可惜……”

    他搖了搖頭,有些苦澀的笑道:“侯爺耳目眾多,聽說了這事,訓斥了我一頓,今日立刻去你們濟寧侯府正式商量婚事了。”

    小古目光霍然一閃,她自然不會認為廣平侯袁容是誠實守信的君子,他這麼急著上門,只怕目的不是如瑤,而是那半片玉琮。

    “你可知道,若是退掉如瑤小姐這門親事,她們主僕只怕寧可毀了那信物,也不會讓你得著的。身為懿文太子的遺孤,你不想除掉朱棣,重新奪回皇位嗎?”

    小古看著他,目光流轉,問題卻是犀利而直接。

    袁槿俊眉微皺,沒有正面回應小古,只是低聲道:“我對如瑤姑娘,只有愧疚之情——這些凶險的事與她無關,她若是嫁我,只是白白耽誤終身。”

    小古見他神色雖然哀傷糾結,但眼神坦蕩清亮,漸漸有些心軟,但想起自己那樁親事,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冷聲道:“你憐憫如瑤,卻把我當冤大頭不成——口口聲聲說我們之間有婚約!”

    下一瞬,她看到他眼裡的光芒黯淡下來,那份笑意收斂,化為無盡苦澀,“對不住……”

    “你沒有對不住我的,是我那個混賬父親!”

    小古氣得胸膛起伏,想起胡閏竟然這麼把女兒賣給皇家,她就怒意上湧,眼前一陣發黑。

    他苛待她們母女,對她這個女兒視而不見,縱容紅箋欺凌她,居然還恬不知恥的把她的未來給賣了,任意操縱她下半生的命運!

    簡直是……

    小古咬牙不語,冷笑著抬起頭看向他,語氣有些激動不穩。“這兩樁所謂的婚約,到底代表著什麼秘密?”

    她又不是天真懵懂的閨中弱女,真以為長輩們是在亂點鴛鴦譜——在朱棣大軍破城之際,胡閏和張紞甚至是張家都把幼女許給這位僥幸逃出的“殿下”,必定有重重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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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六章 皇脈

    面對她的逼問,袁槿目光一凝,清俊面容宛如蒙上了一層陰霾悲痛,“這幾位都是朝廷肱股之臣,當時商議之下決定共保我這名皇嗣,畢竟我是懿文太子一脈,從法理上算是嫡枝正統的唯一根苗了。”

    建文帝朱允炆自有數子,但全部被朱棣關押在鳳陽故裡的高牆之中幽禁,那裡駐軍三千將圈禁地團團位住,任誰也是插翅難飛,近年來聽說內中死的死瘋的瘋,宛如陰森鬼蜮一般——所以,正統嫡長一脈幸存逃出的,只有他一個了。

    “訂下婚約後,他們又歃血盟誓,決定拋卻性命,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他的眸子閃爍生輝,沉默半晌,好似不知道該怎麼說,小古心中驚疑,追問道:“什麼樣的大事?”

    袁槿搖了搖頭,“我當時還年幼,很多事情,張尚書他們都是背著我商議的,我只聽到他對侯爺說,“累你做這程嬰義行,好好將這孩子養大。”

    這是趙氏孤兒的典故啊……小古目光一凜,卻聽袁槿繼續道:“他對令尊則說了一句——為了匡扶社稷剿滅逆賊,委屈你自誣聲名,以身投敵……”

    他的嗓音變得痛苦低沉,“後來,張尚書寧死不降,全家滿門被滅。”

    他所說的不多,但小古心思如電,想起先前自己父親“暗通朱棣出賣朝廷”的證據,幾番聯想之下。心中頓時明白了大半:胡閏、張紞等人暗中設計要保扶朱允燝,剿滅朱棣,為了這個計劃。胡閏假裝與朱棣勾結暗送情報,為了博得他的信任,甚至假戲真做出賣建文帝這邊的情報,甚至被大理寺關押審訊。

    剛入金陵城的朱棣立刻放出了胡閏,還准備大加重用——這個計劃的開端,可說是毫無破綻。

    “後來呢?”

    小古不禁追問道。

    袁槿目光凝重卻又清澈,他緩緩搖頭道:“其中曲折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們最後功敗垂成。”

    小古目光幽閃。心中好似有一條無形的線索,將這些一鱗半爪連起來——胡閏的計劃,肯定是徹底失敗了,他也因此暴露。在永樂二年突然被抄家滅族。朱棣狂怒失去了理智,甚至將他的屍體剝皮實草,做成皮囊掛在宮門頂端。

    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麼?

    小古看向袁槿,後者背對著她,嗓音低啞干澀,“胡先生殉難前,接過了我作為聘禮的這對玉佩——這也是我身份的證明,過了兩天,他把龍佩送回到了廣平侯府。父親……侯爺讓我好好珍藏,他說,這一對玉佩像征著我的身份真相。而合起來的兩面玉琮,則是蘊藏著一個絕大的秘密。”

    他整個人浸潤在光暗之間,身形宛如冰雕一般,似乎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這個秘密,與胡先生他們的計劃有關——只要時機得當。就能徹底剿滅朱棣這個逆賊。”

    能將一位英武強干的皇帝置之死地,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

    廣平侯袁容本是朱棣的愛將和女婿,是極為倚重的心腹,為何他願意跟這些建文舊臣站在一邊?

    胡閏等人已經功敗垂成,袁容為何還是相信,這個計劃能順利實施?

    這對玉佩和整片玉琮,到底意味著什麼?

    胡閏和張紞通過這種隱晦曲折的方式讓東西重新回到“袁槿”的手上,又是在期待什麼樣的奇跡?

    小古仍然覺得迷霧重重,很多關鍵要點時隱時現無法連起。

    她因為聽到這種秘密,心中湧起無盡的驚濤駭浪,略微整理了下心緒,她不由的冷冷一笑——胡閏和張紞等於是拿她和如瑤作為效忠這位皇子的依據和籌碼,真正關鍵的不是婚約,而是那代表約定的信物!

    她跟如瑤,是真真正正的犧牲品!

    胡閏……她已經徹底不願喊那個男人父親了——他自己願意去殉死也就算了,現在連這種殺頭凌遲的買賣,也得拖上她。

    危急時候,他為什麼不把他心愛的紅箋來填這個坑?!為什麼偏偏是她?

    胸中怒意上湧,她拿起自己的那塊玉佩,朝著袁槿狠狠的丟了過去,“還你!”

    袁槿伸手一接,掌心牢牢握住了那份冰涼細膩,他看到小古眼中的冷笑,耳邊聽她道:“東西還你,我們從此再無關系!”

    她轉身要走,袁槿的眼中閃過痛意哀色,想要伸手去阻攔,卻終究停住了身影,孑然一人站在原地,看著她遠去。

    窗欞的木格震動後又關上,房內恢復了安靜,卷起的一陣風將蠟燭吹得明滅不定,袁槿唇邊的笑意無盡苦澀,卻漸漸轉為豁達輕松——

    “我早就知道,你若是知曉真相,必定要恨我。”

    他微微苦笑,眼眸宛如晶玉明珠一般,“但我對你,卻不僅僅是玉佩盟約的羈絆,而是……”

    暗夜裡,他站在那裡,宛如一尊寒玉雕成的人像,只有那一雙黑眸之中,蘊藏著太多深邃的感情。

    僵立半晌之後,他才從書案上拿起一份名帖,雪白的箋紙上寫了寥寥幾行,是邀請他兩日後去萬花樓赴宴,署名是一個極為簡單、毫無官職頭銜的人名:薛語。

    這個人名很是陌生,袁槿拿到手的時候原本是不予理會的,可信箋的最下首,卻端端正正畫了一簇蘭花,幾筆頗得丹青之妙。

    這麼多年啦,袁槿對金蘭會頗有了解,看這簇蘭花葳蕤生姿,開有九瓣,就知道這是金蘭會大哥的徽記。

    袁槿的雙眸微微收縮,露出警惕的光芒。

    這是個非常危險的邀約,去,還是不去呢?

    他指尖摩挲著信箋,陷入了沉思。

    夜涼如水,月輪在雲霾裡時隱時現,遠近的房屋街道黑黢黢一片,小古在屋檐下身形宛如鬼魅,心緒激蕩之下越發疾步如飛。

    雖然早就知道生父對自己母女薄情冷酷,但沒想到,他竟然還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臨到危急關頭,卻記得她才是嫡出長女,真是諷刺得讓人想大笑一場!

    她怨憤之下發足狂奔,痛快出了一身汗,眼前已經出現了濟寧侯府的熟悉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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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 謊言

    天邊露出幾絲魚肚白,黎明的涼風吹在身上,她停住腳步,略微恢復了幾分理智。

    她去袁槿那裡,是為探查他跟如瑤的婚事,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卻反而惹得她怒氣上湧,將自己的玉佩丟給了他,要了斷這荒謬的所謂婚約。

    如今怒火消散,她皺了皺眉,覺得自己有些魯莽了。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況且那玉佩在她來說,實在是燙手山芋,看了就要生氣上火。

    她草草擦去易容妝扮,回到如瑤的唐樂院後座自己的房內,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卻發覺房內有人!

    她嚇了一跳,頓時攥緊袖中暗刃,下一瞬她看清了對方的面目,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拍了拍胸做心有余悸狀,嗔道:“幾日不見,少爺你這是要嚇死我!”

    “這真是惡人先告狀,我忙了幾天回來,第一個就來探望你,沒想到居然房裡沒人——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呢!”

    廣晟坐在窗邊的方椅上,說話之間,正眺望著遠處的天光雲影,暗黑一片之中,他的眸子閃閃發光,宛如星辰一般。

    “還有,我說過私下不必叫得這麼生疏,你又忘記了……”

    他站起身來,昂然走向她身邊,一身雨過天青色的素紗長袍,微微一笑,那容貌就讓小古心神蕩漾。

    接下來的問話卻讓她的心突然一緊,“深更半夜。你去哪了?”

    真是上山多終遇虎,夜路走多了撞見鬼,她有些迷惘傻愣的眨了眨眼。低下頭,一副不知該如何說好的模樣。

    廣晟反而更有了興趣,湊近她臉龐,不知怎的,卻嗅到一種似曾相識的裊裊暗香。

    這是……

    他驀然雙目圓睜,這是那個數次交鋒的金蘭會女匪獨有的氣息!

    下一刻,他輕舒臂膀。一把將她摟在懷裡,不顧她的掙扎。仔細湊到她耳畔、腕間嗅著,弄得小古面紅耳赤,他一把攥住小古的手,力道之大讓她皺眉。“你遇到誰了?她有沒有對你怎樣?”

    只要一想起那詭計多端,狡詐狠毒的女賊,他就感到不寒而栗——在監獄中,他明明穩操勝算,卻被她擺了一道,連累紀綱都墜入那連環局中;那一夜隔著長街屋脊與她交手,他明明射中了真人,卻在一陣迷霧後消失不見!

    這個女人讓人心驚膽戰,她若是知道小古正是他的軟肋……

    廣晟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想下去,卻見小古仍然一副傻呆呆的模樣,茫然的睜大杏眸不知所以。他略微壓下煩亂心緒,沉聲道:“把你今晚干了什麼好好說說!”

    “我、我……”

    小古瞄一眼窗外飛過的嘰喳麻雀,突然好羨慕它們長了翅膀。

    她急中生智,憋出一句,“我是替如瑤小姐去偷看新姑爺的。”

    “啊?”

    廣晟再也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仔細想想白天來的訪客。自以為明白了她的心思,瞬息之間臉色變黑瞪著她。“就為了這個你居然徹夜沒回?”

    “是啊是啊,那位袁千戶府上有我一個舊時的姐妹,我在那一邊嗑瓜子一邊打聽,不知不覺就過了宵禁的時間了。”

    “因此你就住在哪裡了?是在丫鬟的房裡嗎?”

    廣晟目光犀利,眉頭深深皺起,小古硬著頭皮低聲道:“是啊。”

    反正廣平侯府的粗使丫鬟她也掌握了幾個,若真要對質她也不怕——只是,少爺怎麼偏偏問得這麼詳細?

    她心中也提起警惕,越發小心,只聽廣晟繼續問道:“那是幾個人一起的?”

    “是跟四五個姐姐一起談天說地,她們非要留我一起睡下了。”

    小古偷眼看去,只見廣晟面沉似水,雙眸幽邃得讓人心驚,不知在思索什麼。

    是跟好幾個女子一起睡了大通鋪?

    這麼說,這身上的微弱香味,是沾惹的別人的?

    難道說,那女賊易容藏身在廣平侯府中?

    廣晟眉頭皺得更緊,只覺得這有些棘手:廣平侯是皇家駙馬,又掌握兵權,是京城一等一炙手可熱的煊赫人家,他的府上,不是可以隨意搜查的。

    “少爺,我都是跟幾位姐姐在一起的,就是為了打聽那位袁少爺的性情人品,我錯了,不該亂跑還留在人家府上。”

    小古很是誠心的懺悔,踮起腳尖輕輕的往外挪,卻遭到廣晟冷然一瞥,“給我站住!”

    小古乖乖的站住了腳,低下頭做悔過模樣,卻更讓他又好笑又好氣,用手指敲了下她的額頭,雙目熠熠的問道:“你沒見著那個袁二郎吧?”

    提起這個名字,他臉色仍然有些不虞——先前在北丘衛中,那廝竟然敢抓著小古不放,舉動多有輕薄,還跟他起過衝突,雖然不算大的過節,但想起這人來還是覺得一陣厭煩。

    “當然沒有!”

    小古撒謊都不帶眨眼的,恨不能變出尾巴來搖搖,指天發誓沒跟這些外面的男人牽扯不清,“袁千戶是何等身份,怎麼會讓我這不起眼的小丫鬟見著呢。”

    “倒也是。”

    廣晟對廣平侯府的規則排場還是頗有信心,但想起堂妹如瑤就要嫁給那個冷眼看人的囂張小子,他心頭就有些不痛快,“如瑤堂妹才貌品行都是上佳,怎麼許了這個冷面閻王?”

    “這是張夫人生前訂下的。”

    小古想起這件事,心頭就是一陣隱痛和惱怒,說起話來也不免帶了出來,“縱然我覺得不妥,但如瑤和秦媽媽都覺得這是樁好姻緣。”

    “哦?你覺得袁二哪裡不好?”

    廣晟這倒有點驚異了——雖然袁槿跟他並不投緣,但為人秉性還是知道的,家世才干也算出眾,不是那種誇誇其談好色無能的紈绔,廣平侯府上也還算清淨,沒有太多復雜的內宅傾軋。

    小古不能直說,只能絞盡腦汁找了個理由,“他跟如瑤姑娘從未見過面,性子又那般冷清,只怕將來未必能琴瑟和諧。”

    “這你倒是想多了,我雖然討厭袁二,但他家的家風卻是出了名的清正,不會妾室通房弄了滿院子的,如瑤只要不是個傻的,都能好好待他——男女之間,只要一方有心,還怕他不變成繞指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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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9: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印記

    廣晟說著,目光就似笑非笑的盯在小古身上,後者發覺他眼神別有意味,眼風如刀似的剜了他一眼,卻是軟綿綿的沒什麼威懾,反而讓他笑意加深,更添幾分賊膽。

    他輕輕走到她身旁,半是撒嬌玩笑,半是認真的抱怨道:“我為你整夜擔心,你卻跟別人同床共枕!”

    眼中卻閃過一道犀利的波光——一定要好好查查廣平侯府,那裡面弄不好真藏著金蘭會的賊人!若是讓小古跟她們多來往,難保不出岔子……

    這種怨夫吃醋的模樣讓小古氣結,她咬牙皮笑肉不笑的,“那少爺你想怎麼樣呢?”

    “又叫我少爺,不是說過了嗎,叫我成嘉。”

    他蹭到她身畔,不動聲色的攬了她的腰,口氣卻愈發憊懶耍賴,“做人要公平,是不是?下次節辰,你也要陪我一整夜,倒是不需同床共枕,就我們兩個去看燈會,別的什麼人也不帶!”

    倒是挺會順勢而上啊……小古正要答應,卻聽廣晟自言自語道:“聽說燈會上有種桂花釀,小娘子們喝了都是吐氣如蘭,熱情爽朗的向意中人吐露愛意,我們要不要也去試試?”

    試你個頭啦……給三分顏色就開染房的家伙!

    小古翻了個白眼給他看,甩開他的手就氣呼呼往外走,身後傳來爽朗醇厚的笑聲,顯得分外得意。

    廣晟看著小古的背影。心裡好似貓抓一般,得意之外更覺得甜蜜,正要追出去。卻聽門外有人稟報,“李總旗來了。”

    他目光一凜:李盛這個人知道分寸,若是沒有急事,是不會擅自來府裡見他引人疑竇的。

    果然,李盛是裝扮成店鋪掌櫃進來的,他行禮後單刀直入,“您吩咐的老仵作已經請來了。他看過屍體後,確實覺得有些不對。”

    他壓低了嗓音道:“屍體確實有被水泡腫的痕跡。雖然已經及時晾干,皮膚卻有些不正常的白。”

    “被水泡過……”

    廣晟皺眉——這意味著什麼呢?

    “還有,仵作重新檢驗,在她腳跟後側發現了這樣一個圖案。似乎是長時間擠壓在皮肉上留下的紅痕。”

    李盛在拿出一張紙,紙面上描了一小塊模糊的圖案,好似是瓦當和城牆上的那種篆紋,看起來極為模糊,廣晟看了半天,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個圖案查了嗎?”

    “我們的書吏翻遍典籍,這似乎是皇宮之中才允許使用的,但瓦當和城牆上都比這個要小,沒有這麼大。”

    李盛的話讓廣晟眼前閃過一道靈光——皇宮!

    這樁離奇的刺殺案發生在宮門前。死者在宮門前氣絕倒地,隨後被宮內的武監仔細搜查後,送到了城郊的殯村裡——按道理來說。她是沒有來得及接觸宮裡的一草一木,就已經被殺了。

    但他上次查到,屍體胸口平整無暇,完全沒有他在車上刺入胸中的細針孔洞,也就是說,這屍體根本不是紅箋。而是被人掉包了!

    而這具屍體,身上卻竟然出現了宮內建築上才有的壓痕!

    難道是……

    廣晟霍然起身。沉聲道:“我們再去看看那具屍體!”

    說完,帶著李盛匆匆起身而去。

    日頭高照,帶起初夏的暑氣,殯村密室中的冰塊也在快速融化,變成一盆盆水。而平榻上的屍體已經漸漸露出灰敗之色,四肢也開始綿軟膨脹——保存了這麼多天,已經快到極限了。

    空氣中滿是濃烈腐味,混著香料簡直讓人要嘔吐,眾人以袖掩住口鼻,紛紛皺眉,卻無人敢退後一步。

    因為錦衣衛的新任指揮使,正全神貫注的在屍體跟前仔細查驗。

    廣晟全部的心神都聚集在這屍體上,好似感覺不到鼻端的臭味,他仔細觸摸死者的臉部肌膚,在與額頭和耳廓交接處終於發現了破綻,他用刀輕輕挑開一點,頓時屍臭味更濃。

    詭異的寂靜中,只聽哧啦一聲,一張薄如蟬翼的面部皮膚被撕了下來,這赫然就是一張紅箋的臉!

    眾人心中驚悸,不禁後退一步,廣晟不顧手上鮮血淋漓,湊近看去,只見下面的肌肉五官都沁出膿血來,昏暗中看來愈發猙獰。

    這層面皮似乎與肌肉不太妥帖,廣晟仔細觀察,卻反而覺得這簡直是鬼斧神工——這一層虛假的面容,竟然是生生縫到屍體上的,卻連針腳都無法發現!

    多日的腐敗衰爛,這才露出了些微的破綻,否則一開始的仵作不會全無覺察。

    人皮面容下的那女人,五官分辨不出真實長相,卻是跟全身狀況一樣,長時間浸泡引起水腫。

    廣晟轉而去看那腳跟的肌膚,感受那塊淡得幾乎看不清的壓痕。

    這個圖案印在腳跟只是很小的一角……他看了白紙上描摹復畫的,閉目測算,半晌才道:“這個圖案大概圓形,方圓好幾丈。”

    “那豈不是比磨盤還大?宮裡哪有這樣的家什啊!”

    李盛失聲喊道。

    “你們仔細想想,哪裡曾經看過這樣的圖案——還有,為什麼是在壓在屍體的腳跟?”

    “除非是她長時間踩在上面,因為死後血液停滯,才會留下這種痕跡。”

    眾人對這種現像疑惑不解,廣晟苦思之下,干脆起身朝外走去,“我去宮裡好好看看!”

    眾人大驚,待要阻攔,他已經去得遠了。

    午後的日光更加熾烈,寬闊宮道上人煙稀少,偶爾才見到個把行色匆匆的內侍。

    廣晟緩緩行走其上,四下打量著周圍的磚石條板,甚至連地基碑文都不放過,蹲下身仔細端詳,倒是把迎面走來的張公公嚇了一跳,看清人影後,他一溜煙跑了過來,“指揮使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你在哪裡見過這個圖案嗎?”

    廣晟把那張紙遞給他,張公公看了又看,面露難色,“有點眼熟,但實在想不起來。”

    “再仔細想想!”

    張公公被如此疾喝,心中雖然不快,但看到廣晟陰雲密布的臉色,知道茲事體大,倒也沒有跟他計較,冥思苦想之下,囁嚅道:“我恍惚記得,以前做小太監的時候見著好幾次,但後來升至皇爺身邊侍奉,就印像淡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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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19: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九章 缸底

    也就是說,他做小太監的時候經常接觸這圖案,流光一瞥沒有放在心上。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張公公皺眉不語,像他這樣有身份的宦官內侍,輕易不願吐露自己的過往生涯。

    廣晟俊眉一斂,冷然道:“張公公你在聖上身邊最是得用,想必是身家清白,為人忠勇果敢,沒什麼見不得人的過去吧?”

    這話聽著誠摯,實則卻是隱含威脅——張公公面上怒意上湧,卻終究還是開口了,“奴婢以前做的活計可多了,先是做外殿的執掃粗使,大風雪天還得灑掃擦地,後來又調去茶房,再後來總管太監見我機靈,就讓我去御前伺候。”

    廣晟腳步匆匆,一言不發離去,身後張公公望著他的背影,心中隱覺不妥,終究還是急急跟上了。

    外殿宮闕分外三座,台階廊道對稱而曲折,蜿蜒向外顯得莊嚴雄偉,廣晟沿途仔細觀看,身後不遠處跟著滿心疑雲的張公公,看到有宮女太監圍觀,立刻毫不留情的驅趕。

    不知不覺已經兩個時辰過去了,日頭漸漸西墜,廣晟卻是一無所獲——他連茶房的壁爐都撬開看了,完全沒有看到那個圖案。

    那麼大一團的圖案,怎麼會找不到呢!

    每日宮中來往眾多,怎麼會都視而不見呢?

    他心中疑竇更深,卻不見煩躁,反而心思更加冷靜縝密。

    夕陽漸漸染紅天邊。金色余暉照耀了整座雲台,張公公上前來,低聲勸說道:“已經酉時了。朝房再過一會就要關閉,大人您也不便久留……”

    廣晟點了點頭,沿著雲台的階梯緩緩走下,腦海裡卻仍然在不停思索,他的眼神無意中瞥見一片金光粼粼,凝神看時,卻是甬道兩旁放置的幾口鎏金大銅缸!

    這種大缸有一人半高。又被稱之為“吉祥缸”、“太平缸”,通常設置在殿前兩列。因此又被稱之為“門海”,寓意“以水克火”,借此祈望皇宮大內不要發生火災。

    這些大缸由十幾個內侍專門負責管理,每天從井內取水。一擔一擔把缸打滿。冬天還要在缸口上加蓋,外層包上一層棉外套,甚至要點燃炭火,晝夜不熄保持水面不凍。

    他心頭一震,凝神看著這四只大缸,突然靈光充滿腦海,下一刻,他瘋魔一般跑到大缸旁邊,不顧張公公的呼喊阻攔。他抓來一架矮梯爬了上去,把頭伸過缸的邊沿,看向裡面——

    水波粼粼。夕陽晚霞下漾起點點光斑,而透過無波平靜的水面,他看到了缸內底部的圖案——

    一個完整的圓型圖篆,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像分列四方,雲紋古樸厚重。

    他拿出懷裡的紙片,終於對上了圖案的一角。

    一切都明白了!

    那具偽裝成紅箋的屍體。是被丟在某一口大缸中浸泡了許久,由於每日只會有挑水的內侍例行爬上來。所以整整一天之中,根本不用擔心被人發覺!

    屍體就是這樣被丟入、蜷縮在底部,由於上方石炭圈的壓力,腳跟靠在缸底,這才印下了那個模糊的壓痕。

    廣晟目光幽閃,突然一把抓住張公公,追問道:“這樣的大缸一共有多少口?”

    “三百多口。”

    這個回答簡直讓人絕望——三百多口的大缸,要查到那一天才有頭緒?

    幸好張公公還有下文,“雖然有三百多口,但這種精銅鎏金的實在不多,只有三十多口,其余都是青石大缸和鐵鑄的。”

    廣晟松下一口氣,隨即卻一把攥住他的衣領,“一口一口帶我去看!”

    “這,宮門都快要下鑰了。”

    張公公勸阻,卻聽廣晟冷笑一身,低聲道:“如果拖過一晚,賊人湮滅了證據,這個罪責我們錦衣衛可承擔不起,公公深受皇恩,其中分寸一定會斟酌。”

    張公公只能滿口答應,廣晟讓他集中了幾十個小太監,去三十多口缸前放光了水,用印泥在紙上拓了底部圖案,一一拿來對比。

    四處傳來奔跑和忙亂聲,在這逐漸暗走靜謐的天光下,顯得分外怪異。

    不遠處的墩台高處,朱棣一身細布葛袍,灰白頭發用白玉簪隨意一束,靜靜看著這一幕。

    “皇上,如此擾亂宮廷實在不成體統,要不要去讓他們停下?”

    身畔傳來新任的東廠督主安素的恭敬嗓音,朱棣搖頭,冷冷瞥了他一眼,道:“這孩子雖然魯莽,但終究是忠勇果敢,勤於任事。”

    這話聽在安素耳中,卻宛如晴天霹靂,他渾身出汗,慌忙點頭,卻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宮裡的體統,難道大於朕的安危性命,大於朕想要查的要案?”

    這一句更讓安素惶恐不安,正要謝罪,卻聽朱棣冷哼一聲:“你出去這半個月,聲勢倒是很大,滿京城都知道多了個東廠,滿朝文武都尊你一聲廠公,倒是挺威風啊!”

    他話鋒一轉,看向安素的目光宛如冷電利劍,“可你到底做了些什麼?案子有什麼進展,金蘭會的賊人到底抓住了幾個?”

    安素嚇得抖成了篩糠,咕咚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急切分辯道:“是奴婢做事不力,沒給皇爺長臉,實在是罪該萬死……”

    “好了,你起來吧,好好去看看人家沈指揮使是怎麼做的,也照樣學學。”

    朱棣的一聲吩咐,安素如蒙大赦,心中雖然把廣晟恨之入骨,面上卻唯唯答應,急匆匆退下去了。

    朱棣獨自一人站在高台之上,看著底下眾人的忙碌,突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朕的眼光,終究不如惟仁啊!他看中的後生晚輩,資質確實不錯。”

    張公公此時已經跑回來稟過,此時他拿了一件外袍替朱棣披上,輕聲勸道:“皇爺恕奴婢插句嘴——安伴伴雖然才干平庸,但勝在忠心啊,非那些外朝文武可比。”

    “你說得倒也對,這世上的鷹犬,聽話才是第一,何必要他們英明神武呢,這不是搶了文臣武將的飯碗嗎?”

    朱棣嗤笑一聲,卻見底下有好些小太監紛紛向廣晟稟報,似乎結果已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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