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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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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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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入贅

    尤其是,這是她從沒接觸過幾次的外男——若是兩人沒有瓜葛,怎麼會這麼詳細的知曉對方的過往功績呢!

    所謂疑鄰盜斧,如瑤越想覺得其中可疑,心中對這樁婚事也冷了一半心——蕭越若也是對小古有意,自己嫁過去也只是個稱作正妻的擺設而已。

    也或許,他想要的根本就是小古,是為了得到她才順勢娶自己的——自己只是買櫝懷珠的那顆珍貴而無用的寶珠!

    如瑤確實是聰明人,心思玲瓏剔透又經歷磨難,她未免多想了些,越想卻越是陷進去,簡直成了心魔!

    “姑娘,姑娘?!”

    小古看她咬著牙陷入沉思,面色一時憤怒一時悲戚,整個人好似魔怔一般,不由的輕輕搖晃她。

    下一瞬,如瑤瞬間驚醒過來,狠狠的拍開了她的手,這力道對她來說是很大了,即使是小古這種練家子,手背上都出現了一道紅痕。

    “啊,對不住,弄疼你了?我,我這是怎麼了!”

    如瑤好似如夢初醒,趕緊去看小古的手,又團團轉想要去找帕子包扎。

    “又沒破皮又沒出血,哪裡至於這麼嬌氣了?”

    小古勸住了她,徑直問道:“只是你心事重重恍恍惚惚的,到底是怎麼了?”

    是對婚事還有什麼不滿,或者是擔心別的什麼?

    如瑤看著她誠懇不似作偽的眼神,幾乎想要質問她,話到嘴邊又咽下了,“沒什麼,我只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怕再出個什麼事。”

    從小到大短短十幾年,她總是各種不順,被各人人等陷害、刁難,如今嫁人這個大檻,她能平安度過嗎?

    小古想想也覺得她悲催,只能插科打諢著說,“世上待嫁的姑娘都這般患得患失的。可到頭來也沒見哪個賴在娘家沒嫁出去啊!”

    “好啊。你連我都編派上了!你別跑……”

    如瑤作勢要把榻上的軟綿靠枕丟她,小古扮了個鬼臉嬉笑著跑開了,房裡只剩下如瑤。笑容漸漸收斂,目光卻變得冷然陰郁。

    英國公張家喜獲早年失散的千金,在勛貴和官宦圈子裡引起了軒然大波,沒兩天。連濟寧侯府最底層的丫鬟婢子都在說這事!

    國公夫人在訊問多人,確認那小宮女的身份沒有疑問後。當著張貴妃的面跟她抱頭痛哭,滿口都是“我的寶貝孩兒”,其中有多少慈愛感情旁人是不得而知,但那淚水絕對是喜極而泣。不是裝出來的。

    她立刻要帶這個心肝寶貝庶女回去,但張貴妃性子卻比較穩妥,說她也疼愛這剛剛相認的侄女。要留在宮裡住幾天,還讓國公夫人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准備妥當。”

    姑嫂兩人都是人精,這話的意思國公夫人心領神會——若是那兩個小叔子心有不甘,弄出些什麼來禍害了這孩子,那才是樂極生悲得而復失,那兩人對府上覬覦已久,也有好些下人一口一個二老爺三老爺的趨奉著,滿心以為這爵位和家產都是人家的,那些家生子奴才都是幾輩子的根基,誰暗中勾結他們還真不是一下就能分辨的,所以她回去把府裡盤整一遍,把那些麼蛾子都請出去也是該然。

    留在宮裡的張家千金受到滿宮嬪妃的看望和誇贊,都說她花容月貌舉止嫻雅——這固然有討好張貴妃的成分在,但她們也有著別樣的心思,張家勢大煊赫,張小姐又是獨一份的根苗,家中嫡長當然不能入贅,但那些嫡次子甚至是庶出的侄子外甥,卻是有很大機會的。

    就連忙於政務又被兒子忤逆氣得逗留內書房,連後宮都很少去的當今永樂皇帝,也聽聞了這樁奇事。他待張家一向親厚,聽聞張輔居然有後,雖然是個庶女,竟然也撥冗去張貴妃宮裡看了稀奇。

    “據說皇上見後龍顏大悅,當場就賜封她為’宣靈郡主‘,這可是了不得的殊榮厚賜啊!”

    太夫人說起這事眉飛色舞身臨其境,卻都是她派人打聽來的,隨即她眼中閃過一道熱切光芒,“大家都說啊,誰要是有機會娶了這位姑娘,整個英國公府只怕都是他的了。”

    她的心中也有算計:交趾那邊的叛亂在鬧騰了四次後終於徹底彌平,七爺沈軒也快回來了,他年紀已經老大,早就過了適婚的年齡,本來當地軍中也有將領願意把女兒許配,但太夫人一心把沈軒看做是下任侯爺,哪裡看得上這些普通武將家的粗野姑娘,她眼光頗高非要在京城權貴中尋覓,但人家眼光更高,哪裡願意把女兒嫁給一個長年在交趾征戰弄不好就要丟性命的小子?況且濟寧侯也不是什麼頂級的門第,就這麼一年年耽誤下來,太夫人早就心急火燎,這次聽到這個消息,頓時靈光一現覺得是大好機會!

    張家姑娘雖好,但也有個明顯的軟肋在——她是外室所生又在冷宮裡長大,從小就是受的奴婢教養,大家豪門的待人接物管家理事,她肯定是一竅不通,有些人家肯定要嫌棄這點。

    太夫人有些紆尊降貴的想道,雖說出身低又什麼也不懂,但看在她父親是英國公的份上,她也勉強願意接納。

    她越想越覺得有戲,不免就露出口風來,“軒兒在英國公麾下很受看重,上次國公爺還當眾誇他呢!待他簡直是如子如侄,這緣分可是……”

    王氏正襟危坐,給她潑了盆冷水,“英國公沒有兒子又生性豪爽,待哪家勛貴子弟都是看做子侄的——再說,人家只有這一個女兒,顯然是要入贅的,您可舍得七弟去走這一步?”

    她瞥了那利欲熏心的老虔婆一眼,心中不屑冷笑: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敢這麼肖想,真是不知所謂!

    雖然是天大的富貴權勢,但若是要拿兒子去入贅別人家,她自己可舍不得,她雖然愛財,可是要兒子娶回媳婦一家和和美美的,不會去賣兒子!哪像太夫人這樣……

    太夫人頓時漲紅了臉,她也是想到這一點的,心中其實也是矛盾糾結——好好一個兒子去給人入贅,她哪裡舍得?但英國公府確實是京城第一份的肥肉,若是兒子有這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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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4: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一章 郡主

    想了想還是狠下心——侯府的爵位已經被廣晟襲了,他看起來身強力壯不像早死的模樣,軒兒是徹底沒了指望,若是能得到英國公那一邊的垂青,就算真是入贅,未來也是不可限量了,別的不說,光是英國公在軍中的人脈資源,若是軒兒能得到,那將來平步青雲位極人臣也不難,還有國公的爵位,雖然他沒份,但是兒子襲了跟老子擁有有什麼區別,而且將來還能讓次子回姓沈來歸宗……

    太夫人越想越是心動,但真要上趕著去求親入贅,她臉皮再厚也做不出來,她絞盡腦汁想著,隨即眼前一亮:張姑娘正養在貴妃跟前,若是有人能給貴妃遞話,這事簡直就成了一半。

    但宮禁森嚴,誰能跟張貴妃說上話呢?

    她突然想起:廣晟襲爵以來一直是往宮裡跑的,據說是皇帝器重他讓他在神策衛擔任了個閑差,每日就跟那些侍衛大爺們喝酒玩鬧。

    她並不知道廣晟的真實身份是錦衣衛指揮使,只是覺得他既然在宮裡有門路,這件事就可以讓他去辦——她畢竟是他祖母,一個孝字壓下來,他也輕易不能忤逆,況且軒兒也是他叔父,若是發達了也能提攜他這個侄子,對他的前程也沒什麼妨礙!

    太夫人立刻就派人去找廣晟,王氏冷眼看著也不多嘴——反正成不成都不關她的事,不成就當看這老太婆母子的笑話了。要是成了也可以讓沈軒早點分家滾出去,省得老太婆天天為他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恨不能把府裡的好東西都貼了他!

    誰知廣晟卻不在家。太夫人正要派人去找,卻見他一個小廝步履匆匆傳來消息:廣晟因為在宮裡救了新封的宣靈郡主,所以被皇帝賞賜了御宴!

    據那小廝說,宣靈郡主都盛裝出現,親自為廣晟斟酒道謝,連聖上都誇他們“金童玉女”呢!

    這話一出,太夫人頓時面色鐵青又氣又急。嘶聲道:“這、這怎麼行!!不是說她家要招婿入贅嗎?”

    王氏也是滿心不痛快——廣晟的未來兒媳人選,她本來打算牢牢攥在手裡好好挑選、調教。務必要找跟她一條心的,最好是娘家低微立不起來,不敢跟她爭的,否則這個侯府的掌家權就不會再握在她手中了!

    若是皇帝真要把宣靈郡主賜婚給廣晟。兒媳的來頭這樣大,娘家又這樣煊赫氣焰,她哪裡壓制得住!

    她嘴裡發苦,卻不忘排揎挖苦太夫人,“那倒也不一定,畢竟什麼招婿入贅都是我們旁人議論的,張家可沒放出准話來,也說不定聖上特旨,讓她嫁進門來。然後讓他們所生的次子去襲英國公的位置,畢竟國公爺身體健壯,等個十幾二十年也等得起。”

    這又不是沒有先例。之前也有幾家勛貴互相聯姻,也是這麼辦的。

    太夫人聽了這話怒極攻心,自己方才的小算盤全部落了空,她年紀也大了,一氣之下竟然頭暈目眩,軟軟的癱倒在椅上。

    “喲。太夫人歡喜得狠了,一時心血上湧。快找大夫來!”

    王氏假裝賢惠湊著熱鬧,一時丫鬟婆子們大呼小叫湧上來,把太夫人攙了出去直掐人中,又派人去找大夫,鬧了一個多時辰她才醒來,大夫勸告說老年人也不能大喜大怒,否則真有可能半身不遂。

    看著她躺在床上氣若游絲,王氏快意了一時,更大的隱憂又湧上心頭——那個庶子越來越成氣候了,現在又可能要迎娶國公家的貴女,將來,這個侯府還能有她和她親生兒子的一席之地嗎?

    被她深深嫉恨的廣晟,此時在宮中也是如坐針氈。

    宣靈郡主一身宮裝華服,笑靨如花坐在他對面,小口抿著茶,目光卻是閃亮晶瑩凝視著他。

    “宮門快下鑰了,在下也要告辭了。”

    廣晟起身欲走,宣靈郡主急著站起送他,不知是她不習慣長裙累贅,還是腳下無力,竟然一個踉蹌就要倒地!

    廣晟伸手一扶,牢牢拽住了她的玉臂,卻不防她嚶嚀一聲,渾身發顫似乎無力站住,整個人貼了過來,廣晟軒眉一皺,用力將她攙起,兩人近身而立,他只覺得一陣香風氤氳,讓人心馳蕩漾。

    “抱歉,又讓你救我一次……”

    宣靈郡主雙眼瑩潤含情,就勢裊娜坐下,一舉一動都是說不盡的嬌妍可愛,她有些羞怯的雙頰泛紅,低聲道:“其實我很害怕,也很惶恐,有些不能適應現在的身份,也不習慣這一身打扮,好擔心自己會出醜鬧笑話……”

    “我也好怕自己會中毒七竅流血,或者是被人勒死,丟在池塘裡沉睡不醒……昨天那幾個婆婆明明待我很和藹的,竟然要把我的頭摁進水裡,我嗆得不停咳嗽卻不能掙脫,真的好害怕……”

    她說的是昨天一個突發的變故,那婆子被廣晟擒住後,竟然咬破毒藥自盡了——人是張貴妃宮裡的,她雖然沒有細說,但廣晟看她那難堪憤怒的神情,就知道這件事跟張家那些人拖不了干系。

    宣靈郡主抬起頭,滿眼崇拜仰慕的看著廣晟,好似看著一個光芒萬丈的天神一般,“若不是你及時趕到,只怕我就要活活淹死了!”

    這樣的佳人臉上泫然欲泣,映著黃昏的淡金光影,更讓人覺得她小小的身姿落寞蕭索,很容易就憐愛入骨,廣晟卻只覺得頭疼不已。

    他輕輕向後挪了兩步拉開距離,壓下心頭的不耐,和顏悅色道:“這也是我職責所在,郡主不用介懷。”

    “我聽說,有人不希望我回到張家,是不是,到時候他們若是繼續害我該怎麼辦?我真的嚇得睡都睡不著,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留在南苑呢。”

    宣靈郡主又向前兩步,深情凝視著廣晟,“不過,南苑雖好,我卻是離開了那裡才能認識你的……”

    廣晟聽她提起南苑,心中一動,倒是不急著走了,“你若是惦念故居和友人,我陪你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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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4: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二章 喝醋

    “真的可以嗎?”

    宣靈郡主喜出望外,“姑母說我既然恢復了身份,就不能再去那冷落偏僻的地方,也不能再跟那些宮女稱姐道妹。”

    她聲音柔軟好似小貓,“我對南苑可熟悉了,哪裡好玩,哪位嬤嬤凶狠哪位和善,哪個姐姐喜歡什麼,我都特別清楚,我帶你去那裡玩吧?”

    廣晟微微一笑,眼中卻是閃過犀利光芒——這個宣靈郡主雖然粘人了點,暫時也沒發現什麼問題,現在跟她一起去南苑,也能好好查探一番。

    他總覺得那假冒紅箋的死,金蘭會的神秘圖謀,都跟南苑拖不了干系!

    他答應了而後走在前頭引路,因此沒看到,盈盈纖步落在後頭的宣靈郡主,唇邊露出詭秘而妖異的笑容——

    哪怕你精似鬼,也被我紅箋騙得團團轉!

    廣晟回到家已經是半夜時分了,他進了自己房內,卻見裡面小古托著腮幫正在打著瞌睡等他。夜涼如水,她有些瑟瑟。一時憐惜,他脫下大氅蓋在她身上,誰知她鼻子輕嗅打了個噴嚏,竟然醒來了,卻是皺起眉,含含糊糊說道:“好濃的香粉味道!”

    她隨即睜圓了眼,用力盯著廣晟,“這是哪個姑娘身上的!”

    廣晟一愣,沒想到她嗅覺這麼靈敏,拿起大氅湊近聞聞,果然有一股微甜的香味,面對小古瞪圓的杏眼,他舉手投降,老實交代道:“大概是宣靈郡主走在我旁邊,不小心染上的。”

    “什麼,你跟宣靈郡主……!”

    小古眼珠一轉。頓時想起下午的傳言,“皇帝真的要給你和她賜婚?”

    “皇上確實有這個意思,但我不會答應的。”

    廣晟回答得很果斷,小古卻沒有就此放過他,“那你還跟她在一起到現在才回來?”

    好似感覺到她話中的醋意,廣晟反而一下子高興起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再次重復他喜歡的惡作劇——把頭發弄亂成雞窩。這才笑著告訴她,“我暫時有事要辦,因此最近要跟她相處頻繁些。”

    “你到底有什麼事。最近忙成這樣?”

    小古問道——總覺得他好似披星戴月在做什麼大事,但一問起來就是跟神策衛和金吾衛的兄弟們喝酒玩樂,甚至半夜去賽馬行獵。

    “宮裡盤根錯節水很深,我一個新人。也是為了打好關系——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等忙過這一陣——”

    廣晟又習慣性的要許諾,小古不高興的皺起鼻子,甩開腦袋上那只大手,“你都說過三四遍’等忙過這一陣‘。什麼時候也沒見你閑下來!”

    “好好,再等幾天,我一定有大把的空閑。到時候帶你去郊外散心……”

    廣晟說到這,突然福至心田。發笑道:“你不覺得我們這番話,簡直是一對老夫老妻嗎?”

    “呸,誰跟你老夫老妻!”

    小古瞪了他一眼,反而逗得他哈哈大笑,於是她氣鼓鼓的走了。

    走到外面的夾道上,夜涼如水,白日的暑熱被驅散了,她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明——剛剛那香味,有易容術的熟悉味道!

    天下間易容術五花八門,但基本都要用到一種特殊的黏膠,這種膠是從遼東一種陰木上割出的樹汁,風干了的味道就是那般!

    這香味……難道說那宣靈郡主有問題!

    小古皺起眉頭,決定明日出去查探一番!

    “雖然沒劫到人,被蕭越壞了好事,但總算把這個拿到手了。”

    夜半時分,景語在自己房裡舉杯,靠窗而坐的人黑色夜行衣蒙面,正是常孟楚。

    他手中把玩的,正是如瑤身上消失不見的半片玉琮。

    “宮裡南苑那邊,一切都准備好了,而紅箋易容頂替,終於也混到御賜的郡主頭銜了。”

    “你還要住在這濟寧侯府多久,這裡畢竟是深宅豪門有人看家護院,我暗中來去多很不方便!”

    常孟楚說道。

    “別急,我還有最後一件東西沒弄到手。”

    景語似笑非笑道。

    “就是那只木盒?”

    常孟楚問道:“裡面真的是建文皇帝留下的旨意嗎?”

    景語搖了搖頭,“盒子沒打開,誰也不知道——但建文帝也不是庸人,他留下了話,說裡面的東西能讓朱棣萬劫不復,應該是有著極大的威力。”

    “世上只有權勢最重,而權勢是靠兵力支撐的,這些虛無縹緲的聖旨啊秘聞之類,真的可以讓朱棣黯然敗亡嗎?”

    常孟楚的臉上寫滿不信——若不是景語一力主張,他根本不會相信區區一個木盒就有翻天覆地的能力!

    “哼,袁家那邊收養了朱允燝,又讓他加入軍中,也是企圖讓他漸漸掌握兵權,將來有一天能行那驚天動地的大事——本來我也想賭一賭他那邊,但時不我待,我們已經只有眼前這個機會了!”

    景語眼中閃過冷酷犀利,“你知道嗎,皇帝有意要遷都北平!”

    “什麼!”

    常孟楚潛伏在民間,倒是第一次聽見這種秘聞。

    “是真的,他自己多年鎮守北平,覺得那是他的福地,而且也習慣氣候地理了,南邊他不僅住得不習慣,江浙這邊的很多官員還以地頭蛇自居,用家族勢力幫助太子和漢王奪嫡,爭鬥不休,朱棣對這金陵早就膩歪了!”

    景語冷冷一笑,“雖然他目前還沒公布,但已經派了袁容等親信去北平測量勘察地形,准備在原先的王府基礎上改建皇宮。”

    他眼中閃過一道銳利冷冽,“如果再拖下去,等他真的遷都到北平,那我們在南苑的倚仗和布置,就全部付之流水了!”

    “就連那只木盒,也沒了一大半效用——”

    景語說到這,卻發現自己失言了,常孟楚心頭一凜,站起身來低喝道:“原來你還是藏著一手沒告訴我——給我把話說清楚!”

    景語很快就面色如常,低嘆道:“那只木盒裡有什麼聖旨,我是真不知道,我只知道,木盒裡有另一幅地圖,繪盡了宮中的密道,據說一端出口就在南苑那裡!”

    迎著常孟楚驚愕的目光,他沉聲道:“這都是我從紅箋父親留下的筆記上查到的,他把袁槿的秦氏訂給了嫡長女,卻把自己最重要的筆記留給了紅箋,這麼多年她一直偷偷藏著,卻沒發現筆記裡隱藏的這些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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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4: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危言

    “不僅胡閏知道,我估計袁家和其他幾家也知道,他們的後人要麼流放了要麼在逃亡,這個秘密就一直沒泄露出去。”

    “聖旨裡應該關系到朱棣軟肋的秘密,而這張地圖,能夠輕易出入皇宮大內,直搗黃龍。”

    景語目光閃動著睿智的光芒,“當初胡閏假裝投誠,以及朱棣突然狂怒,將他凌遲處死,這裡頭應該大有文章。”

    常孟楚看了他一眼,“你心裡應該已經猜到了,不是嗎?你們讀書人就是有太多彎彎繞繞。”

    “我也不能肯定,但是據我推測,胡閏出賣朝廷秘報和軍情,助朱棣入京,是因為他們幾人已經看到朝廷必定敗亡的頹勢,於是干脆放手一搏,引蛇入甕,讓朱棣順利進入那座皇宮,然後就要發動什麼機關——如果我沒猜錯,也許是要讓當年建文帝的那場大火重演!”

    “利用無人知曉的密道和宮裡埋伏的暗棋,要做到這樣不難,朱棣應該險些喪命卻逃過一劫,因此狂怒不已,但又不能明說,於是將胡閏凌遲處死後仍然不能消氣,竟然將他剝皮實草後成人皮燈籠,懸掛在宮門頂端——唯有這樣,才能解釋這一切。”

    景語娓娓道來,分析得頭頭是道讓人信服,常孟楚聽得心神動搖,嘆息道:“如果真是這樣,這一局還真是險奇——可惜,朱棣還是逃過一劫了。”

    “當年設計的是幾個文人,他們對軍務所知有限,況且過於心急,手忙腳亂之下必定有不少漏洞,朱棣麾下有好些厲害人物。別的不說,光是當年隨侍他身邊的三寶太監,就是個狠角色,也許是他或者別人目光如炬,看出了破綻。”

    景語沉靜的說道:“他們當年沒完成的,就由我來繼續這個計劃吧,而且。更加龐大、精密、完美……”

    他站在窗邊眺望遠方。亭台院落美輪美奐,高樓燈火明滅次第,如此美景。他的心中卻只剩下無邊的暗黑怨憤。

    渾身的血脈都在這一刻激越翻湧——這一次,他絕對不能失敗!

    紀綱已經倒台,朱棣也必須死,而這個毀滅他父親以及無數志士肉體、精魄的朝廷。也不必再存在……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罪惡的虛無而已。

    就讓他來代替上天。執行這最後的報應!

    常孟楚站在旁邊,看著景語這般漠然佇立,卻只覺得眼前這份平靜充滿著詭異的張力——仿佛在下一刻,就會爆燃開來。變成驚心動魄的漫天殺戮……

    也只有這個男人,能給人這樣的感覺——這個行走在光與暗、平靜與怨毒之間的男人,在這一刻。終於要露出他的崢嶸面目!

    就在他感嘆之時,景語收住腳步。回過身來打開衣櫥,似乎要更衣出門。

    “我要去見一個人,一個看似聰明,實則愚不可及的天潢貴胄。”

    他冷冷一笑,“世上有成千上萬的蠢人都能吃一碗安生飯,但惟有自作聰明的,才會成為我的手中棋子,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夜近三更,萬花樓之中,卻有一處特別包下的貴賓間,還有一絲燈火脈脈而亮。

    其中一人身材挺拔魁偉,相貌英武而豪邁,衣著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富人士紳,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桀驁英華。

    他正來回踱步,看似悠閑實則越來越快,顯示他內心並不平靜——燈燭的火光映在他瞳孔裡,照亮了那最深處的華焰——那樣一種激動和貪婪,好似惡狼猛獸一般。

    突然門板一響,他驀然回身去看,卻發現只是風聲拍動,頓時心頭失望,眼中光芒更加焦急。

    “勞動殿下等候,學生實在慚愧。”

    清朗嗓音在身前響起,他再轉過頭來,卻發現窗板已經從外打開,一人青衣翩然,書生打扮,正在含笑看著他。

    “薛先生,你可算來了!”

    漢王朱高煦眼中凶光一閃就不見了,只剩下激動和喜悅,大步上前,雙手拉住那人的衣袖,“孤王等你,就宛如鄉間老農盼望甘霖一般,雖然心急,卻是喜出望外。”

    朱高煦平日以交橫跋扈凶殘狠戾著稱,此時卻一派禮賢下士的親熱作風,景語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掙脫了他的雙手,笑容宛如清風明月,“殿下謬贊,倒是把薛某看得太重了。”

    “薛先生乃是堂堂東廠的幕後軍師,劍膽琴心才學過人,孤王早就仰慕,卻因為顧忌父皇,一直不敢親近,收到您的傳書,只覺如虎添翼,大事可成啊!”

    朱高煦早就聽說薛語這一號人了,以區區舉人的身份卻可以在大理寺直面君王,一鳴驚人,後來竟然放下到手的榮華富貴,去襄助剛剛成立的東廠。

    這個東廠,眼看著就要替代錦衣衛,成為偵查官民叱吒風雲的一柄利器,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卻沒想到他竟然願意站到自己這邊,朱高煦自己說的喜出望外,倒是沒有撒謊。

    恭維過後,他壓制不住內心的急躁,問起先前在信件中提到的內容,“薛先生,你之前說太子和皇太孫即將有異動,只要暗中抓住線索,就能當場抓住,讓這項圖謀徹底破滅,是真的嗎?”

    “這是我們東廠剛剛偵緝到的線索,本來應該第一時間彙報聖上的……”

    景語嗓音儒雅動聽,卻是不動聲色的蠱惑著眼前權欲熏心之人,“皇太孫私下調動太子六率的兵力,時間就定在您出城祭拜徐皇後的那一日,就是下個月初四。”

    “什麼!”

    朱高煦悚然一驚:那一日正是朱棣原配徐皇後的忌日,她與朱棣乃是結發夫妻恩愛非凡,兩人曾經相約,死後葬於故地北平,朱棣在那邊修建了長陵,但工期長久,因此靈柩是停在城外的殯宮之中。

    太子和朱高煦兩人,一是為了彰顯自己注重孝道,也是為了討父皇歡心,每年的這一日都要去殯宮祭拜並齋戒三日。但如今太子被禁足宮中,去那裡的便只剩下漢王一人了。

    “他、他竟然敢……”

    朱高煦咬牙不敢相信——在他眼中,侄子朱瞻基雖然很得父皇喜愛看重,但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乳臭未干還很稚嫩,沒想到,他居然有這樣的膽略和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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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夙願

    景語的嗓音繼續在他耳邊回響,激蕩起猙獰可怕的漣漪,“一旦將您除掉,他們就會把事情推倒潛入京城的元蒙間諜身上——錦衣衛那邊很多人是心向太子的,別說捏造個把個假間諜,就是抓到幾個真細作也不足為奇。”

    “到時候,聖上只能化悲憤為力量,奮勇出征攻打北元那邊了,他畢竟年事已高,再這麼折騰著,這個皇位沒幾年就要屬於太子、太孫父子了。而您,就只是那黑漆漆的一個牌位,一座孤墳……”

    只聽砰的一聲,朱高煦狠狠的捶在了茶案上,他的力道巨大,頃刻之間木板子斷裂,碎屑紛飛!

    “黃口小兒,竟然也膽敢謀害我!!!我非要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朱高煦眼中凶光熠熠,站起身來就要衝出去,卻被身後薛語喊住了,“你現在跑到聖上那裡,沒有任何證據,他會為你做主嗎?”

    他話鋒一轉更加犀利,“還是你干脆跑去殺了朱瞻基?他可是聖上最喜歡的孫子,你殺了他又沒有切實證據,就算沒賠命也要被罷黜圈禁,而你的兄長太子殿下,可不止這一個兒子,他喜歡的幾個選侍美人,都為他生下了三個幼子了……誰是最後贏家,你冷靜下來就明白了。”

    朱高煦滿眼的凶光,在這一刻凝滯停頓。

    他也明白了薛語的意思,半晌,才頹然坐倒在長椅上。“難道就這樣任由這小崽子殺到我頭上?”

    “殿下不用擔憂,如今您已經提前知曉了這樁陰謀,就可以徐徐圖之來破解——況且。我和東廠的督主大人,可都是站在您這一邊的。”

    景語的嗓音親切而恭謹,朱高煦看著他,頓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深深躬身行禮,道:“多虧了先生,今後還請繼續助我——待孤王順利登上寶座。必定要為先生封王拜爵,賜下永襲不減的丹書鐵券……”

    他是混久了行伍的人。說的都是武將至高的榮譽,突然想到眼前這人是文士出身,於是連忙又道:“先生若是願意,孤王願意以內閣首席大學士的位置。掃榻以待。”

    景語目光清明,微笑仍是那般如沐春風,讓人喜歡信賴,絲毫不見任何喜色,“殿下言重了,小臣只是出於公義和良心才願意替您揭露這樁陰謀的,殿下英姿勃發有昔日秦王之儀,他日等您登臨帝闕,小臣只願歸於翰林修書。做個閑雲野鶴罷了。”

    朱高煦暗道這幫文人就是矯情,事先都得聲明自己不慕權勢富貴,於是呵呵一笑。“先生大財,宛如孤王之孔明和子房,將來還要多多仰賴先生呢——您看,如今這局勢,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景語微微一笑,那成竹在胸的氣勢感染了朱高煦。越發覺得他高深莫測,“這有何難。只要您不動聲色,暗中也調動府兵,如此這般到了七月初四那日……”

    他低聲面授機宜,朱高煦越聽臉上笑意越深,聽完也覺得計劃妥帖盡善盡美,於是又是深深一揖,“我這就照先生說的去做。”

    “殿下別急,在我們的計劃發動之前,先要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景語低沉的嗓音讓朱高煦感覺微微顫動——那是吞噬天地般的詭異殺意,他狐疑道:“是誰?”

    “就是被關在大理寺獄中的紀綱。”

    景語低聲喃喃,臉上的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這個人雖然已經身陷囹圄,但只要他活著一天,錦衣衛就可能站在太子和太孫那邊,為他們平添助力——此人不除,只怕是芒刺在背。”

    “紀綱確實是個狠辣可怕的人物,但他現在已經成了只沒牙的老虎,何況他也不是鐵杆的太子黨……”

    朱高煦的嗓音在看到景語冰雪般沉寂平靜的眼眸時候,突然消音了,“殿下,只有他死了,才是真正的鐵證,證實太孫不僅要在城外截殺您,還要帶兵入宮弒君犯上,所以才要殺了知情的紀綱滅口。”

    朱高煦一聽,頓時精神振奮——光是侄子殺叔叔雖然是大罪,但老頭子若是一心軟,放過朱瞻基那又是一個麻煩,將來甚至可能翻案,但若是把罪名拔高成弒君謀朝,這對父子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好,好,一切都依先生的,那下一步,我就依計行事了,先生這邊,還需要什麼嗎?”

    景語輕聲一笑,眼波流轉間,說不出的魅惑和自信,“我什麼也不需要,只要等下個月初一的會試了。”

    “哦,孤王險些忘記了,先生到京城來,就是等著參加科舉的!”

    其實以朱高煦看來,景語在東廠掌握絕大權柄,又有朱棣青眼看重,根本也不需要什麼參加什麼科舉,但他也知道這群文人最重視這個,視科舉為正途,其他都是等而下之的旁門左道,他心中暗笑連薛語也不能免俗,口中卻道:“孤王先預祝先生會試奪魁,殿試也連登甲第!”

    賓主就次分別,景語等他離開後,獨自一人站在幽暗的雕花木窗前,眺望著萬花樓的前院樓閣。

    大事在即,他卻仍然願意去考那什麼科舉,真正的目的不是為了顯示他鎮定如常,更不是為了什麼博個正牌出身。

    只是為了,父親的那個願望而已。

    他曾經說道:“爹是榜眼,不知道兒子你能否青出於藍,考個狀元回來!”

    當時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只是父子之間的戲謔,如今卻是他過往記憶中難以割舍的夙願。

    父親,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替你完成這個心願吧……

    景語對著蒼穹之上,無盡的虛空與夜色,暗暗說道。

    前院仍是燈火通明,雖然已近散席,卻仍然有飄渺的歌聲傳來,幽幽夜空之中,只恍惚聽到一句,“月與湖山增勝概,人看光景惜流年。白沙斷渚眠鷗外,青靄長雲落雁邊……”

    景語無聲一笑,胸中無盡塊壘,無邊愛恨,此刻卻不知向誰訴說,眼前不期然的浮現一張嬌美笑靨,卻更添他心中糾結煩亂。

    “酒醒不嫌歸棹晚,蘅皋暮色更蒼然……”

    接下兩句以後,他揮了揮衣袖,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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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5: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會試

    有人在眺望風景,卻不知自己卻是他人眼中的風景。

    萬花樓後院,幽暗的林間小道,白日裡鳥語花香,景色宜人,此時卻只有黑黢黢一團,以及三個各懷心思的人。

    小古看了一眼那密室,見燈火熄滅人影消失,這才收回了視線。

    “剛才我遠遠的看了一眼,那神秘人雖然是便裝,但袍服下擺一閃而過的金線,卻只有皇家和宗室才能使用——此人的身份非比尋常!”

    小古低聲道,一旁的秦遙微微一驚,很快卻沉住了氣。

    “那間密室是歸大哥使用的,他什麼時候來,見什麼人,我從來不過問,因為他的事都涉及機密,我可沒那麼不懂事!”

    宮羽純開口便是夾槍帶棍。

    小古卻沒有生氣,而是沉聲道:“你信任他,是因為他是我們金蘭會會首,還是單純相信他這個人?”

    “這有什麼區別嗎?”

    宮羽純不解。

    “金蘭會是兄弟姐妹們歃血為盟的組織,宗旨是拯救同伴,你相信會首是理所應當,但我要告訴你的是,他隱藏身世加入金蘭會,只是為了報自己的父仇,為了這個目標,他根本不在意犧牲任何人。”

    小古停頓一下,低聲道:“當然,你若是單純相信景語這個人的人品性情,就如同紅箋一樣,死心塌地為他去赴湯蹈火,賠上自己的性命。那我也沒法再多勸。”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你爹可是出賣建文皇帝,兩面三刀的叛徒小人!誰能證明你的底子真正清白?!你現在還敢來我萬花樓,我沒有叫喊把你抓起來就算了。你還要指控會首大哥?!比起你來,我寧可相信他。”

    宮羽純生性潑辣率直,劈裡啪啦說完,心中卻不免又有些惴惴,見小古轉身要走,又追問道:“你別急著走啊,給我說清楚!”

    小古心力交瘁。不想多說,甩開了她。卻被一道溫暖的手掌攥住了手腕,回頭看時,卻映入秦遙溫暖而誠摯的眼眸,“十二妹。我信你!”

    這短短一句,卻讓小古頓時感到鼻酸,她眨著眼,竭力不讓淚水落下,卻也是強撐著嘴硬道:“七哥,你又何必理會我這個叛賊之女!”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這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再說胡閏那案子,我也仔細查過。中間頗多含糊其辭,只怕也有內情。”

    秦遙身為梨園名伶,有他不為人知的三教九流的管道。甚至很多達官貴人都是他的座上客,他說的話,顯然比小古更能讓宮羽純相信。她有些將信將疑,看秦遙站在小古身旁對她微笑,卻又忍不住心頭酸澀,嘴上也不饒人。“阿遙你還真是憐香惜玉,只希望你不要看錯人。抱著毒蛇當做解語花才好!”

    諷刺完小古,她又有些皺眉,似乎是在問秦遙,又好像喃喃自語,“你說大哥跟皇族宗室的人會面做什麼?他們有什麼話要談論這麼久?大哥平日裡有什麼事都是拿到例會上讓大家討論的,這事卻是沒漏過一點口風啊!”

    此時,花圃外突然一陣窸窣聲,一個身材清瘦的少年走了過來,步伐也有些裊娜,黑暗中的容貌姣好粉嫩,宛如美女佳人,他的嗓音有些綿軟而嬌嫩,正是排行第十三的楊嫣兒。

    他是一個相公堂子裡的“哥哥”,手下管著十幾號小倌,這種都是為喜歡男風的客人准備的,因此也認識一些特殊的豪客。

    “我剛才去看過了,那馬車上雖然沒什麼徽記,但我跟趕車的人胡調了幾下,他的口音是北邊的,身上也帶著濃郁的辣白菜味道。”

    “北邊……辣白菜!!”

    小古心頭一亮——北邊口音,又喜食辣白菜的,只有跟著朱棣從北平來的那幫人,再加上剛才發現那神秘人袍服上的金線……難道,是太子,漢王,或者是太孫朱瞻基?

    她心頭更生警兆,此時秦遙也已經想到,他說出自己的猜測,卻惹得宮羽純一聲尖叫,“不會吧!這下慘了!”

    她的尖叫聲略大了些,秦遙一把將她的嘴捂住,“噤聲!”見周圍沒動靜,這才放開她。

    “難道大哥真的跟朝廷勾結?”

    宮羽純喃喃道,幾人的心頭都蒙上一層陰霾。

    “不管怎麼說,我們私下要做好准備,小心提防總是沒錯。”

    秦遙下了結論。

    廣晟為了查探南苑的情況,不得不虛與委蛇,跟著宣靈郡主出入了好幾日,沒查出什麼線索,反而惹得朱棣頻頻關注,各種調侃暗示,似乎要把宣靈郡主跟他送做一對,讓他煩惱不已。

    這一日終於回到府上略微早些,卻也是晚飯後了,他的小廝沈安迎上來,“夫人在房裡等您好一陣了。”

    夫人?廣晟想起王氏表裡不一的嘴臉,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腳步不停去了自己臥房,換過衣服又喝了杯茶,吃了幾塊點心,這才去見王氏。

    王夫人枯坐已經等了快兩個時辰,看到這個桀驁不遜的庶子身影,按捺心頭的怒火,笑道:“你整日裡都在忙,都快把家裡當做旅店了!”

    “聖上隆恩,我只能肝腦塗地、一心忠於王事,才能回報一二。”

    廣晟對著皇宮方向作勢行禮,王氏套近乎卻碰了這個軟釘子,臉上的不悅更快藏不住了,卻還是和藹笑道:“那也要注意休息,千萬可別弄壞了身子骨才是。”

    她寒暄了三兩句,終於說到目的了,“還有幾日就是會試的日子了,你大哥廣仁就要下場,還有客居在我們這的薛公子也是。”

    “我只是婦人之見,但也想著,能否由你去跟考場的吏目雜役們打個商量,替他找個合適的房號位置,能避風又不熱的,這樣你大哥也好受些……”

    會試本來是春日的三四月份,只是今年由於太子那事鬧出來,又牽涉上紀綱等人,如此朝政紛亂,皇帝也沒什麼心情去管這事,因此一拖就拖到了這六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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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5: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死劫

    會試的號房本來就是又窄又小,一個人都躺不平,又只有幾塊板子,冬天要頂風冒雪,夏日要承受暑氣,三天就要在這裡面吃喝寫卷,對文弱書生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很多人從裡面出來就會大病一場,身體孱弱的甚至有死在裡面的例子。

    考官們倒是有幾個跟沈源關系不錯,但閱卷時是貼名的,能不能認出字跡來這也很難說,而號房這類事都是下面小吏安排的,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個道理王氏也懂。

    廣晟聽到這話,微微皺起眉頭——從本心來說他對王氏是十足十的厭惡憎恨,但廣仁為人並不壞,只是個和善不理家事的書生,硬要跟他計較倒也顯得小肚雞腸。

    但這麼遂了王氏的意,他又有些不甘,驀然,他想起她方才說的一句話,追問道:“那個姓薛的也要參加這一場?”

    “是啊,薛公子也很勤奮,前一陣都在跟仁兒互相修改時文。”

    “他最近也在苦讀?”

    “這倒沒有,這幾天他經常行色匆匆出去,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王氏突然想起丈夫告訴自己的——這個薛語不聲不響,竟然搭上了東廠那條線,將來只怕要走權臣路線。她心頭一凜,不自在的問道:“有什麼事情不對嗎?”

    “這倒是沒有,廣仁大哥能有個學伴。互相鼓勵切磋也是好事。”

    廣晟心頭卻也有所警惕:這個時候,薛語到處亂跑不復習功課,是有什麼事要辦呢?

    對於這個東廠智囊,他可是一點也不小看。

    正在這時,突然門外沈安匆匆跑來,氣喘吁吁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沈安素來伶俐,怎麼會這麼失態不顧場合?

    廣晟心中一凜。知道事態嚴重,於是匆匆對王氏點了點頭“你說的事,我會幫你問問。”

    轉身離去,只剩下一頭霧水滿心疑惑的王氏。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嘀咕:“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搞什麼!”

    若是平日,只怕她也要設法打探一下這個庶子到底私下在忙什麼勾當,但如今她滿心都撲在兒子廣仁的舉業上,也實在沒什麼心思去管他人是非——況且她還要倚靠廣晟去疏通關系,因此也不敢在此時得罪他。

    廣晟被沈安拉著一路跑到門外,對角的街巷處李盛已經是心急如焚,頻頻朝著這邊張望。

    “大人,可不得了了,東廠那邊已經查到案子的關鍵線索了!”

    什麼?!

    廣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萬歲讓兩家競爭的那案子。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搶先一步,據我們內線透出的密報。很快就能把金蘭會的人一網打盡了。”

    李盛此時也是愁眉苦臉,“我們才查到南苑那裡,大人你還剛剛用了美男計,還沒問出什麼有用的,他們馬上就要大功告成,這可怎麼辦?”

    廣晟目光冷厲明亮。略一思索,斷然道:“光憑東廠那些番子的能力。根本沒有這麼快。”

    東廠才組建不久,只有那關鍵幾個檔頭是安素從宮裡帶出來的,其余的番子一半是他招募征集的江湖異客和軍中高手,另一半干脆是從錦衣衛中挑選調用的,這種挖牆腳的行為因為是皇帝詔令,所以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我也覺得很奇怪,這麼一個撲朔迷離的大案,他們幾天工夫就有結果了?東廠那群人是什麼貨色大家都知道,殺人栽贓也許還做得麻利,這種偵緝探案的細活,我們錦衣衛才是幾輩子的行家能手!”

    “行了別啰嗦,趕緊發動我們在各處的探子,查探他們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廣晟的命令一下,錦衣衛各處的暗線就開始行動起來,很快情報就送到他案前,“今日午後,那個薛語就急急進宮,跟皇上密談了一個多時辰?”

    “是,關於談話的內容,我們甚至動用了……一個在御前的暗棋。”

    李盛添了舔嘴唇,即使是膽大包天如他,此刻也覺得心跳得厲害——錦衣衛本來就是皇帝的爪牙和耳目,現在卻是如此大逆不道,敢在主子身邊派出暗子,窺探他的言行起居。

    在紀綱時期,就有這個暗子的存在了,而廣晟上任後,不動聲色的讓他更進了一步,從御茶房升遷到了殿前隨班伺候。

    這件事若是被皇帝知曉,只怕錦衣衛全部都要人頭落地。

    “詳細說了什麼聽不清楚,他只聽到幾個關鍵的字,是’殺掉漢王‘’萬花樓‘,’金蘭會‘,’紀綱‘……”

    李盛偷眼去看廣晟,卻發現他臉上陰雲密布,冰寒氣息無比懾人,“這是鍥而不舍的要攀扯上紀綱大人啊!”

    廣晟冷笑著說道,心中卻是發沉發堵——東廠那邊說得有鼻子有臉,只怕還有相應人證物證,皇帝一旦相信了大半,只怕……”

    仿佛驗證他心中的猜測,又有北鎮撫使劉勉滿面驚怒的跑來,喘得說不出話來,面上慘無人色,嘴唇已經近乎青紫色,廣晟從未見過這位前輩元老這般模樣,兩人目光一對,幾瞬之下就明白了端倪!

    “是,紀綱大人出事了?”

    廣晟恍惚之間聽到自己問道,嗓音嘶啞幾乎不成調,劉勉點了點頭,這個鐵漢此時也滿面淚水,哭得跟孩子一般,“我宮裡的兄弟冒著危險跑來告訴我的……”

    廣晟騰的一下站起,就要往外跑,卻被劉勉攔住,梗咽道:“這時候聖旨早已出了宮門,大概已經到了大理寺了!”

    廣晟咬牙不語,一把推開他就要衝出去,卻被李盛攔腰抱住,嘶聲喊道:“大人,大人!您可不能去啊!”

    “你放開我!”

    廣晟掙扎著卻被糾纏不放,情急之下拳頭轟了上去,李盛頭一偏揍在他嘴角,頓時鮮血流下,他卻死死抱住了廣晟,就是不肯放手,“大人,你今天要是去了,就是實打實的抗旨犯上啊!”

    “我不能看著他死!”

    廣晟嘶聲怒吼道,渾身血脈都宛如岩漿一般翻湧奔騰,他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怒意化為火焰衝上眼眶,雙眼滾燙刺痛,竟然落下淚來,“難道我要眼睜睜看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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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5: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七章 身世

    不能,絕不能這樣!

    他一腳踢開李盛,宛如怒獅一般衝了出去,不多時門外便傳來駿馬疾馳遠去的聲音。

    錦衣衛衙門內,氣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凝重僵硬,沒有人說話,半晌,才聽到砰的一聲,卻是劉勉一掌拍下,深深陷入了案桌正中,五個指印生生的陷入三寸,可見他內心的憤怒不甘!

    “錦衣衛那邊,應該已經接到消息了吧,可惜,一切都太遲了。”

    大理寺深獄的囚室之中,景語長身玉立,一身儒雅的翩然氣度,正站在囚室中央,俯瞰著被鐵鏈拴在牆腳的紀綱。

    他的眼神帶笑,仿佛是溫柔的,瞳孔深處卻是掩不住的憎恨火焰,“紀大人,你的好日子也到了——喝完你面前這碗酒,你也該上路了。”

    夕陽的幾道余暉照著牆角處的身影,雖然被鐐銬所制,只能坐在地上,紀綱的面容仍然平靜無波。

    “你就是薛語?”

    他點了點頭,評價道:“後生可畏。”

    這麼四個字言簡意賅,更顯得閑逸冷靜。

    景語眼中厲芒一閃,“死到臨頭,你倒是沒有失態!”

    “若是你跟我一樣,年少時見過太多戰場廝殺,中年後雙手染滿鮮血,你也會覺得,死不過是一件再輕易、再平常不過的事。”

    “裝腔作勢!你大概還在等你那幫錦衣衛的忠心手下和貼心愛徒來救你吧?”

    景語冷然一聲輕笑。拿起手中的密旨朝他一曬,頓時卷軸向下滾落,露出朱筆淋漓猙獰的殺令。“這是聖上親筆,你已經絕無生理!”

    紀綱輕聲一嘆,“從我作為聖上的鷹犬和爪牙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會有善終,活到此時,已經不算短壽了。”

    他微微抬眼看向眼前鐘靈毓秀的青年,“無論是錦衣衛。還是你一手組建的東廠,都只是皇帝手中的刀。染了太多血腥變得遲鈍,就終歸要被棄,我今日的下場,未必不是你明日的歸宿。”

    景語看著他。眼中的憎惡怒火,漸漸的,化為詭秘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出聲,在空蕩蕩的囚室之中嗡嗡回響,“你說的都對,我每一字、每一句都非常贊成!”

    夕陽映照下,他唇邊那抹笑意顯得分外妖異狂然,“可你從頭到尾,都弄錯了一件事——今天。讓你踏上死路的,不是你的那位聖上,而是我!”

    他湊近紀綱。低聲而溫柔的說道:“我不叫做薛語,我真正的姓氏,是景。”

    “景?難道是……”

    “是,你沒猜錯。景清是我最尊敬的父親,我就是他的遺孤。可是有一件事從來沒人知道,我母親是懷著身孕嫁過來的。”

    紀綱皺眉微微驚訝。下一刻,那個春風淺笑的青年口中。卻說出另一句讓他徹底變色的話來——“我母親姓耿,濟南府臨邑縣人,先前的夫家,正是臨邑當地的大族,紀家。”

    晴天霹靂、斧鉞加身也無法形容紀綱此時的心情——那是一種震驚到極點的不敢置信!

    “你,你說什麼?!”

    他臉上的冷靜淡然,在這一刻終於土崩瓦解。

    景語輕笑著看他,仿佛在看一個極為有趣的事物,眼中的怒火漸漸收縮、凝聚為一種甜美、殘忍的譏誚,“聽到這話,紀大人,你的臉色大變真是有趣,是想到了什麼嗎?”

    “你,你真的是耿氏的……?”

    紀綱微微喘息,此時竟然也沒有勇氣問出最後幾個字。

    景語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中殘忍而快意的光芒變得更盛,“沒錯,我母親耿氏,就是你的原配、才過門幾個月的妻子。”

    紀綱的眼中,光芒顯得奇異而顫抖,幽幽看向眼前這個青年,心中那個念頭終於被他證實,此時此刻,他只覺得頭腦一陣暈眩,“怎麼會……”

    “你大概以為,耿氏早就在戰亂中死了,或者是改嫁了吧?”

    景語冰冷而刻毒的眼神盯著他,無情的揭露那不為人知的過往,“當年你聰明干練,通文墨又善騎射,算得上文武雙全,但你考上生員後,卻因為口出離經叛道之言,當眾跟學官鬧翻,從此被革黜了功名。”

    “這也罷了,你卻更加不忿,甚至暗中寫下些大逆不道的文章來褒貶時政,結果被人公諸於眾,連知縣都要拿你問罪,於是你連夜逃走,決定遠走他鄉去謀一番事業。”

    紀綱垂下眼眸,沉聲道:“那時我心高氣傲,言行沒有思慮妥當,族裡也有人陷害,為了謀奪我那份族田,就把我私下寫的文章偷出去公開。”

    “無論怎樣,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遠走他鄉,卻留下才過門幾個月的妻子,你可真是鐵石心腸啊!”

    景語嗓音中滿是怨毒,紀綱凝視著他的五官,卻是越看越像,他急切反駁道:“我把家裡大半銀子都留給了她,還寫下書信為證,讓她去官府辦了和離手續改嫁!”

    “哼,你也知道族裡那群不是好人,你自己倒是一逃了之,我母親纖纖弱女,哪裡是那些豺狼虎豹的對手,被他們奪走了所有田地家產不說,還說她懷的是野種,要把她裝籠沉潭!”

    景語冷笑道:“我母親連夜踉蹌著逃到縣外荒野,險些凍死在那,終於被及時趕到的父親所救!”

    顯然,他口中說的父親,只有景語一人不作他想。

    說起景語,他眼中閃過激動和濡慕的光彩,“我父親自小父母雙亡,在姥姥家長大,因為家貧只能出門求學,曾經拜在一個鄉村塾師的門下讀書,老師對他關愛有加,這位老師正是姓耿,他只有一個獨生愛女,就是我母親!”

    “老師早就故去了,父親以耿姓義子的身份替他辦了喪事,守了三年喪期,正要回陝西老家,卻聽聞遠嫁的師妹夫家出事了,他匆匆趕來,卻正好撞見師妹在郊外險些喪命!”

    “為了報答師恩,也為了保護師妹和未出世的我,父親決定迎娶我母親,我出生後,他將我們帶回陝西老家上了宗譜,隨後母親不幸身故,他帶著我又赴了幾年外任再回到京城,那時候我已經是六七歲了,再沒有人知道我不是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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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5: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八章 虧欠

    紀綱聽完這些,終於明白了一切,眼中異彩連閃,喃喃道:“原來是景清將你撫養長大……”

    “若是沒有他,我早就不存在這個世上了!”

    景語談起景清,滿心裡都是仰慕崇敬,“阿爹對我視同己出,他文思敏捷,才學凌絕當世,平時雖然政務繁忙,卻每日不忘對我諄諄教導,關切備至……

    說到這,他幾乎陷入了過往的溫馨回憶,“小時候家裡清貧,母親又不在了,他為了給我找些好吃的,他甚至每日去河邊釣魚熬湯給我,我那時候年紀小,也偷偷去河邊,卻不小心掉了進去,他連衣服都沒脫就跳下去救我,自己卻險些溺死……”

    他嗓音漸漸低沉,隨即醒過神來,恢復了那般冰冷的神情,看向了紀綱,“他才是我真正的父親,而你……你根本不配!”

    他咬牙說道,一字一句滿是鄙夷憎惡,即使是強悍如紀綱,此時此刻心中也是酸澀紛亂,“這一切,我一點也不知道……”

    當年的少年輕狂,意氣風發狂傲不羈,卻在跌落人生谷底後決然而走,對於新婚幾個月的妻子,雖然有抱歉,但總覺得,和離改嫁也比跟著他這個朝不保夕的狂徒去闖蕩天下要來得好!

    他不知道,妻子竟然會遭遇這些慘絕人寰的陷害,更不知道,她腹中竟然有了他的骨肉,最不知道的是,他的兒子,他的親生兒子,竟然在他人的撫育下,長成了眼前這樣一個翩然雋秀的青年!

    他滿心裡都是迷亂震驚,不顧手上鐐銬。顫巍巍伸出手,將要接觸到這青年的衣袍,卻被他皺眉躲開,滿眼裡映入的都是他的恨意和不屑,“現在來裝父子情深,這也太好笑了!”

    景語看著他,唇邊線條滿是冷酷。“我從小就知道身世。卻從沒想過認你這個生父,你飛黃騰達也好,落魄死了也好。都跟我沒什麼關系——可世事弄人,轉瞬之間燕王謀反要’清君側‘,而你,竟然為了一搏富貴。陣前攔馬自薦為他所用,逐漸成為他的親信。最後爬上了都指揮僉事兼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

    “多威風啊紀綱大人,你手下的密探遍布大半天下,大明朝野聽到你的名字就噤聲不語!”

    景語狠狠的瞪著他,幾乎是睚眥欲裂。“你靠著聰明野心和狠毒手段,做了朱棣座下第一的鷹犬,替他監視窺探每一個臣民——就連我父親假裝投誠。也沒瞞過你的眼睛!”

    紀綱看到他的眼神,這一刻也是身上一顫——雙眸之中近乎瘋狂的白熾怒焰。咬牙切齒的恨意,無盡的悲愴……這樣的眼神,是出自他素未謀面的兒子,他的親生兒子眼中!

    他頓時心頭一陣絞痛,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哀席卷了全身,“是我,是我發現他暗中似乎有所圖謀,因此事先提醒了皇上,讓他小心戒備。”

    “呵呵,是啊!你目光如炬,你英明能干,你及時挫敗了景清等逆賊的行刺圖謀,你又博得了你主子的一番賞賜,可我、可我失去的卻是我最敬愛的阿爹,我人生唯一景仰之人!”

    景語撕心裂肺的怒吼出聲,嗓子幾乎要嘔出血來!

    這是他內心最深處的悲痛和憾恨!

    他雙眸充血看向紀綱,眼中滿是狂亂和殺意,“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真正的父親!”

    紀綱看到這一幕,雙手成拳微微顫抖,卻是口中干澀,找不出一個字可以出口。

    景語一把攥起他的衣領,對著他的眼,低沉而緩慢的說道:“當時我就發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要你,還有朱棣這個篡位盜賊,凌遲而死,死無喪身之地!”

    紀綱眼中閃過驚愕,隨後化為恍然明悟,“原來這一切,是你在幕後……”

    他目光熠熠,宛如暗夜裡最明亮的星辰,卻滿含著憎恨和復仇的快意,“是我,從頭到尾都是我做的——包括之前設計你在北丘衛的殺局,太子門下的秘密賬簿,牽涉你錦衣衛徇私包庇,與太子一黨謀朝犯上,那些鐵證如山,都是我的計劃——雖然你狡詐精明,卻也終於落到我手上,成了這一敗塗地的模樣!”

    他盯著紀綱,眼中的光芒幽沉宛如深淵,卻含著激烈而危險的情緒,“我殺你,是為我阿爹報仇,我要讓你臨死前也知道清楚!”

    紀綱深深凝視著他,好似要把這剛剛知悉的兒子容貌看個清楚,“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那金蘭會的會首吧?”

    “死前的覺悟,又能挽回你什麼呢?”

    景語嗤笑一聲,紀綱卻是無喜無怒,低聲嘆道:“死在自己兒子手上,老天總算待我不薄。”

    “住口,你不配這個稱呼!”

    景語怒叱一聲,眼中閃過痛恨的強烈光芒,劇烈喘息之後,剩下的卻是糾結悵然。

    昏暗的囚室中,只聽他喃喃道:“早知道這樣,為什麼你當初要拋妻棄子——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

    一盞孤燈照在他身上,將他長身玉立的身影拉得很長,昏暗一片中,他低下頭,劇烈的喘息聲似哭似笑。

    半晌,外間傳來打更的聲音,他身子一顫,所有的激烈情緒,在這一刻化為冰冷。

    他緩緩的站直了身子,緩緩的走回欄杆前,打開身旁的食盒,露出一杯酒,收起所有的表情,恢復了溫和寧靜,仿佛方才的瘋狂根本是只是一場幻覺,“紀大人,時辰不早了,你還是喝下這杯酒,好好上路吧。”

    他俯視著紀綱,後者的眼中,有尚未消散的震驚,更多的卻是愧疚、遺憾,以及別的什麼……但終究也化為平靜的微笑。

    不知怎的,景語的手有些發抖。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攥緊酒杯!

    他對眼前這人,只剩下單純的執念和殺意——這一生一世,他都要銘記阿爹的血仇!

    眼前這人,只能是他必死的仇人,再沒有任何血緣的羈絆!

    美酒湊到唇邊,幾乎要強灌下去,紀綱輕聲一嘆,自己啟唇張開,大口喝了下去。

    “這一生,終究是我虧欠了你們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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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5: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空逝

    “還有景兄,他是真正的君子,九泉之下,我再向他道謝吧。”

    他的嗓音逐漸低落,漸漸模糊不可聞,“我錯過了太多,可這一生,我仍是……不悔。”

    當啷一聲,酒杯落地,囚室之中再無任何聲息。

    夜色漸漸深了,路上的行人逐漸稀少,卻冷不防有瘋狂飛馳的烈馬當街衝來,嚇得零星幾個路人慌忙閃避。

    廣晟近乎瘋狂的策馬狂奔,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紀綱就這麼被處死!

    這個念頭充滿他心中,化為無邊驚濤駭浪,席卷他全身,化為無窮而暴戾的勁道,簡直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眼前就是大理寺,衙門前守衛見有一騎飛馳闖入,正要阻攔,卻被他一腳踢開兩個,剩下的被眼前刀光一橫,看清對方噬人狠厲的眼光後心頭一凜都嚇得腳軟。

    廣晟一路飛奔用手中繡春刀猛然劈開囚牢大門的鐵鎖,渾然不顧自己虎口崩裂鮮血直流,風馳電掣一般衝進,心跳卻是越來越快,宛如擂鼓一般。

    甬道盡頭最後一個拐彎,他終於來到鐵柵跟前,眼前看到的一幕,卻讓他腳步僵停,再也不邁不動半步——

    昏暗囚室之中,那熟悉的身影蜷縮倚靠在牆角,頭顱無力垂落著,整個身軀都已經僵硬,失去了所有的氣息和活力。

    “你來遲了,濟寧侯。”

    有人站在最中央,背對著他,以平靜到詭異的嗓音輕聲笑道:“或者,該稱你為——威風凜凜的新任錦衣衛指揮使。”

    那人一身書生的瀾衫。長身玉立,宛如芝蘭玉樹,回眸之時笑容如沐春風,瞳孔最深處卻有著危險獰惡的風暴——

    “你來晚了一步,沒能趕上為他送行。”

    這一句徹底衝垮了廣晟的理智,他怒火上湧,激狂燒噬全身。宛如凶獸一般衝到跟前。渾身顫抖著蹲下,湊近伸手探視,希望能感受到哪怕一點鼻息。

    他靠近紀綱。渾身顫抖不敢相信——那般清漠狂然,在萬舉世皆醉中無比清醒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渙散而半闔。宛如一切時光都凝停在前一瞬。

    一個沉睡,就是永遠。

    半晌。廣晟都維持那個姿勢,蹲在牆角跟前,宛如泥塑木雕。

    下一刻,他站起身來。錦春刀出鞘,狂飆直砍向站著的那人!廣晟雙眼充血,駭人無比。攻勢宛如狂風驟雨,不死不休之勢!

    刀鋒掠過景語的咽喉。廣晟卻是不管不顧直刺過去,一心要用他的血來償還!

    當的一聲清脆響聲,隨即火星四濺!對方的袖口瞬間化為碎屑,紛飛宛如死亡之蝶!

    跟刀刃格擋的竟然是一柄短劍,烏黑锃亮,藏在袖中隱而不發!

    刀刃撞擊之下,短劍被繡春刀碰出一個豁口,景語眼中閃過一道惋惜:這是他父親留給他不多的遺物之一。

    “我是奉旨而來的,你殺了我,不僅要賠上這條命,連錦衣衛也難逃干系。”

    景語的嗓音不疾不徐,卻惹得廣晟殺性更加上湧,不管不顧的刀刃揮下,刺破了他咽喉,頓時冒出一點嫣紅——

    刀刃破皮後,硬生生停住了。

    廣晟連眼珠都變得血紅,喘息聲在寂靜囚室裡也是清晰可聞。

    他無比艱難的、攥緊了手中刀柄,掌心也淅瀝滴下血來——這是用了多麼大的力道才能控制自己的殺意!

    景語心中暗凜:都被撩撥到這地步了,還能保有最後一絲理智,此人雖然至情至性,卻也是絕對難纏!

    此時外間傳來李盛憤怒的嗓門,以及守卒的喝問,景語好整以暇的拍了拍衣袖,微微一笑道:“照理說是該拿回屍首去查驗的,不過你們錦衣衛前後兩代指揮使如此情深,我倒也能通融一二,收屍的活就交給你了。”

    他輕聲一笑,隨即翩然而去,只剩下廣晟,默默的跪在牆腳屍體前,雙手將冰冷的軀體抱起……

    驀然,他發現牆腳的磚縫處,似乎有鮮血淋漓而成的記號!

    昏暗一片中,他點起了火折子,匍匐湊到跟前,小心翼翼的看了那一小塊血污,再看紀綱身上別無傷口,只有右手尾指生生折斷了,皮開肉綻沁出血來。

    眼前的線索,是紀綱大人在最後的時刻,折斷了指骨在背後寫下的——即使那時,他還惦記著錦衣衛,惦記著他這個後輩!

    他感覺鼻子發酸,心中無盡的陰霾,卻在這一刻破開一個洞來……

    牆腳的血痕並不是什麼字,而是幾個圓圈和線條,如果不仔細看,只怕會誤以為是磚塊上的劃損,但廣晟卻並不這麼認為——紀綱為人機智,他最後時刻留下的,必定是有所暗示。

    左邊是一個圓圈高懸在上,下面是四四方方一塊,他把臉貼在地上,眼珠子都幾乎著離,才發現裡面似乎有很多用指甲刻下的“人”字形。

    這是什麼意思?

    廣晟皺眉苦思一時也不得要領,只得撕下衣袍原原本本的照抄,另一攤卻也是畫了一個四方形,下面有七個略粗的長條,一段略微停頓,用鮮血畫了一個醒目的圓頭,這七個長條蜿蜒曲折,交錯縱橫,卻並不似什麼路線圖,而是短而古拙,倒像是一條條筆直長蟲。

    這簡直像是孩童的信手塗鴉,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安葬了紀綱已經是半夜時分,廣晟一身疲憊回到家中,卻是抱著頭,蜷曲在床上。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渾身都是酸痛——經過這一天的奔波和噩耗悲痛,他整個人已經乏累極了,卻一點也不想入睡。

    他眼前平攤著一塊衣角,是他從現場抄下的——他這麼眼不錯珠的看著,已經一個多時辰了。

    壓抑住悲傷,他捉摸不著這其中涵義。

    夜近三更,突然窗邊傳來一聲輕微響動,他警惕的一摸枕下短刀,下一瞬卻聽見熟悉的嗓音,“成嘉,你可回來了。”

    是小古。

    他松了口氣,任憑她點起床前的白底綠瓷燈盞,“你怎麼還沒睡?”

    “我來看看你怎麼了——聽說傍晚時候你回來了又急匆匆出去,臉色很不好看——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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