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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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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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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6: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解謎

    原本黑暗一片的房間,因為她掌中那盞微弱的燈火而緩緩放亮,燈光照得她漆黑晶瑩的雙瞳裡一片擔憂,他心頭一暖,低聲道:“一位尊敬的長輩剛剛出了意外,故去了。”

    “原來是這樣。”

    小古墨玉般的眼眸頓時泛起波光,那般溫暖的憐憫、理解和疼惜,讓廣晟覺得心頭的酸澀悲苦,在這一瞬都迸發出來,“現在是夜裡,只有你我,想哭就哭出來吧。”

    廣晟看著她,突然不顧她的一聲驚呼,坐在床邊抱住了她。

    他的頭靠在她的懷裡,只覺得這單薄的身軀,此時此刻卻給了他最大的慰藉。

    他沒有哭,也沒有訴說,只是默默的抱著她,平緩自己的傷口,慢慢放空思緒。

    良久,他才長嘆一聲,臉上略微有了表情,卻仍然不願放開她。

    “逝者已逝,他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

    小古提醒他,廣晟低聲道:“他的遺願就是兩個謎語暗示,我卻猜不出來。”

    “哦?”

    小古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塊衣角,仔細看過之後也是皺眉,廣晟道:“好幾個人都看過,都是摸不著頭腦,誰也不知道這畫的是什麼。”

    第一幅圖小古也不明白什麼圓圈方塊,但第二幅圖的那七個略粗的長條,倒是讓她有些似曾相似的感覺——

    一端帶圓頭,略粗而縱橫交錯……她眼前頓時一亮,幾乎要跳起來!

    廣晟也注意到她神色變化,“你看出什麼來了?”

    “這粗條,應該就是金陵城的地下水管!”

    “啊?”

    廣晟倒是沒想到是這個。

    沒錯。就是這個——上次她被那個可惡的錦衣衛神秘高官扣押,金蘭會的常六哥就是挖通了這些地下水管,讓她從水管裡生生擠過去的——那種黑暗、緊窒而髒臭的感覺,簡直記憶猶新!

    形狀簡直一模一樣!

    廣晟也升起同樣的記憶——那個狡詐的金蘭會十二妹逃走的時候,就是從這些陶瓷水管裡溜走的,事後為了修繕這些,工部還好一通埋怨。說好些都是前朝的遺留。修起來非常困難,為了去協調彌補此事,他還跑過一趟工部。看過實物呢!

    “原來如此,我怎麼沒想到……!”

    他失聲喊道。

    “我記得這水管因為制造精巧花費不低,也不是全城都鋪設的,而是只有七條跟皇城、官衙相近的街道底下才有——金陵從前稱作建康的時候。大致布局都沒改變,因此前朝的那些陶瓷水管本朝也只是略加修繕。沒有大改!”

    他思緒宛如破閘之水,頓時靈感滔滔,指著粗管上頭的四方形說,“那這就是整個金陵城了!”

    既然四方形是京城。那第一幅圖也解開一半了——那四方形裡面刻滿“人”字,更印證了這一點!

    “第二幅是說金陵作為京城,下面鋪設的七道陶瓷水道。而第一幅,上面是個圓圈。下面是個城市——這是什麼意思呢!”

    廣晟思緒轉得飛快——在城市上空的圓圈,不就是太陽嗎?下面是京城……

    此時此刻,他耳畔傳來一聲細微的喃喃:“是上日下京——是個’景‘字。”

    他眼前一亮,卻發覺那嗓音低啞有異,抬起頭看時,卻見小古面色發白,狠命咬著唇,神色變幻不定。

    “對啊,就是個景色的景字!”

    廣晟大喜之下抱起她轉了一圈,卻發覺她神色恍惚,非常不對,於是詫異道:“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嗎?”

    伸手要摸她的額頭,卻被小古輕輕躲開了,她垂下臉,低聲道:“是啊,剛剛用腦過度,有些累了……”

    是一個景字,難道跟景語有什麼關系?!

    她心中驚疑不定,神色之間有些茫然。

    廣晟皺眉,焦急催促道:“你白天要忙著照顧如瑤,晚上又來我這,怎麼能不累——你趕緊回去睡吧!”

    小古應了一聲,渾渾噩噩朝著窗戶走,卻被他喊住了,茫然回頭,卻看入他疲憊滿布血絲,大大明燦的笑臉——

    “你的賤籍我已經找到辦法給你脫去,等這次事畢,就是我迎娶你之時!”

    那一句回蕩在耳邊,甜蜜而擲地有聲,卻又引起她心頭重重的隱憂愁思。

    小古想起夜裡那一幕,手中的針線無意識的停了下來。

    廣晟以前也說過要娶她,但她都是付之一笑——熱戀時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這世上從來都不能十成十當真的。

    但這次,他卻這麼鄭重的說,找到辦法給她脫籍了,之後不久就要迎娶她。

    這樣的鄭重、堅決,這樣的痴心……

    她唇邊微微帶出一絲笑意來,卻很快湮沒不見。

    這樣的允諾,她怎麼能接受,又怎麼敢接受?

    想起自己的身份,這步步驚心的任務和使命,她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和凄然——時間地點和身份都不對,他的許諾,注定要被她辜負。

    又想起昨夜解謎的過程,她心頭悚然一驚——那些謎語都是誰出的,第二幅是陶瓷水道已經夠讓她吃驚,第一幅竟然是個“景”字?

    景語的景!

    唇邊掠過這個字,她的心口猛然一縮,彌漫著不安的預感——廣晟說的逝去長輩是什麼人?這個景字,真的指的是景語嗎?

    這樣說來,廣晟每日在外忙碌,又到底是在做些什麼?

    她思緒紛亂,直到碧荷叫她這才醒覺。

    “小古你繡的這是什麼啊?都是一團亂線。”

    碧荷驚叫起來,隨後看到上首的姑娘也是繡得一團亂,氣餒道:“你們都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麼好的料子和線都白白浪費了。”

    如瑤低垂著頭,總是蹙著眉,放下針線,突然道:“我想去後街的雲闌庵給母親上柱香。”

    希望母親能夠保佑她得到一心人,婚姻順遂,還有,祛除她身邊不安分的人們,不要再來害她、欺她、辱她……

    “姑娘怎麼昨天沒提啊,今天突然要用車轎……”

    碧荷看到她黯然低沉的神情後,自動消音,乖乖去問了。

    反正雲闌庵不比上次那個郊外的靈谷寺,它只是個小小的庵堂,就在侯府的後街上,供奉的就是侯府還有隔壁襄陽侯這兩個府上的女眷牌位,幾乎等於家廟一樣,從側門轉過去,只要一刻鐘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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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離間

    姑娘要去給前頭夫人上上香也是應該——上次太夫人去的那什麼寺,她就顧著給自己和親兒子女兒問命數吉凶了,哪裡會顧得上早逝的大兒媳!

    苦命的張夫人,苦命的姑娘……碧荷心中想道,趕緊去找了管事,倒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很快就調來了車轎和人手。

    太夫人只是略不悅的說了句“就她事多”,勉強同意了——馬上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何必現在多管呢!

    如瑤上了轎,心中卻突然有些惴惴——之前清漪突然來告訴她:這庵堂裡有做活的婆子知道小古與蕭公子的秘密,要跟她說道說道。

    她雖然立刻起了好奇心,但終究怕是什麼人設下陷阱,因此沒有預先定下,默默等了幾天突然成行。

    就算是這樣,她身邊也都簇擁圍滿了人——只是後街而已,又不是空曠偏遠的郊外,那庵堂只有小小的兩進,平日一個男的小廝也不准進來,根本不可能出什麼萬一。

    她坐在轎中,左右簇擁的婆子丫鬟,不遠處還有侯府護衛,讓她略微安心——走了半途,不遠處庵堂在望,突然街上湧出混亂而密集的人流,朝這一隊人馬狠狠的衝來!

    無盡的尖叫聲和哭號充斥耳邊,如瑤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聽轎外傳來兩聲撕裂空氣的爆響,她急忙揭開轎簾一看,卻見地下躺著血淋淋幾具屍體!

    “殺人啊,官府殺人啦!”

    “快跑啊!”

    哭號叫聲中,又連續傳來那聲響——如瑤看得真切,那是斜街屋頂上有人架起長弩在不斷射擊!

    “東廠辦案,抓捕叛黨!閑雜人等都給我蹲在地下抱頭!”

    街上響起尖銳而響亮的高喊聲。隨即飛弩像雨一樣射來,滿街人群爆發出更大的驚叫聲,有害怕蹲下的,更多人卻是跑得飛快。

    如瑤心頭砰砰直跳,剛來得及喊一聲“停轎”,卻突然看見街道另一端,有人手持刀劍殺了過來。他們手中甚至有短槍朝著屋頂射去。屋頂長弩那邊頓時有人慘叫著跌下。

    “金蘭會的逆黨,你們被包圍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放屁。老子就是死也要拉幾個朝廷走狗來墊背!”

    外面的喊叫聲更叫粗暴凶橫,人流越發朝四面跑去,下一刻,如瑤只聽到轎夫一聲慘叫。轎子都咚的一聲摔下了。

    她的頭狠狠的磕在木框上,頓時人事不省。陷入了昏迷,最後的意識,似乎是小古在轎外一聲清喝!

    如瑤幽幽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了一架精致舒適的繡床上。鼻端傳來熏香的氣味,隱約似乎有人在低聲言語。

    “我沒想到,你竟然會使出這麼下作的手段!”

    這似乎是小古的嗓音。

    “你若早些時候肯把那盒子給我。如瑤姑娘也不必受這些苦。”

    這男子的聲音顯得陌生,卻又似乎聽過一次。如瑤扇動睫絨想要睜開,卻發現自己身上只穿著一件小衣橫躺在被中,幾乎可以說是半裸的!

    這一驚非同小可,如瑤嚇得魂飛魄散,生怕自己被人玷污了,一時簡直像碰死在床頭,不再苟且偷生!

    總算她還有一絲理智,要弄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她手腳還有些發軟,摸索著抬起頭,只見床帳撒下,模模糊糊能看到兩個人影。

    小古坐在床前的圓凳上,身形有些僵硬,似乎不能動彈,另一個男子站在床前,卻似乎親昵的湊在她耳邊低聲說笑——由於離得很近,如瑤也能聽清他們的對話。

    “是你急著去救金蘭會那群人,這才丟下如瑤的轎子,讓她落到亂黨手中,衣服都被剝了險些貞操不保,要不是我救了她,她幾乎是身無片縷了。”

    這一句聽完,如瑤耳邊嗡嗡作響,簡直要再次嚇昏過去,她摸了摸身上的小衣,確定身上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這才確信自己有驚無險。

    心頭咀嚼著那人的話,驚險恐懼之後,湧起的卻是對小古的埋怨,甚至是……恨意!

    那樣混亂的街上,她居然為了去救那些亂黨,把她丟下不管——官家千金若是落到那群人手中,會是什麼下場,光是想像就讓她心寒!

    “金蘭會的人忙著逃命,還有跟官兵拼命,哪裡會有閑心去擄走女人凌辱?只怕這又是你的精心布置吧?”

    小古瞪著眼前平靜而笑的景語,咬牙質問道:“你又要玩什麼花樣?”

    “你這樣倒打一耙,未免把我想得太壞了,我何曾會做這樣的事?”

    景語竟然一口否認,但他面對小古帶笑的眼神,卻顯示他在明顯的撒謊。

    “倒是你,裝作跟如瑤姑娘感情不錯,若是她醒來,知道你本來就是跟這群亂黨是一伙的,混到她身邊只是為了那個盒子,她會怎麼想?”

    小古皺眉,怒視向他,正要反駁,卻聽景語突然加快語速,一氣說完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若是她知道,袁二公子的心上人是你,娶她根本也是為了那只盒子和一半玉片鑰匙,她又會怎麼想?如果她知道,更早在她還是孩童的時候,張夫人那麼疼愛她,如珠如寶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只是為了拿她作為締結盟約的犧牲品,她又會怎麼想?”

    “你簡直一派胡言!”

    小古聽到這突然感覺不妙,但她被制住力道,一時不能回頭去看,卻見景語站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她身後的床上,微微一笑——

    “如瑤姑娘,你這下終於明白了吧?”

    帳子沙沙輕響,金鉤發出叮當清脆聲音,似乎有人顫巍巍坐在床邊,低聲茫然問道:“你說我母親對我好,是拿我來締結盟約,這是什麼意思?”

    小古大喊:“你不可相信他——”卻被景語一口打斷,“你母親所在的張家,是支持建文帝的死忠,為了扶持隱姓埋名的正統皇嗣,他們幾家結成盟約,把你和另一位胡小姐許給了袁公子,你的玉片就是盟約的像征。”

    他收斂了笑容,詞鋒一轉肅然道:“你要知道,謀朝復辟可是要千萬人頭落地的勾當,你嫡母把這麼危險可怕的事放在還是孩童的你身上,她可真是疼愛你啊!”

    小古即使回頭,也能聽見一聲沉響——大概是如瑤承受不住,從床上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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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二章 秦晉

    景語走了過去將如瑤攙起,繼續舌燦蓮花、言詞如刀:“你的婚約,你的未婚夫,都是一場陰謀的產物,你那比親娘還親的嫡母,養你育你你就是為了這個秘密盟約,而你宛如姐妹相待的這位小古,就是要與你做’好姐妹‘一輩子的胡家小姐!”

    “什麼!”

    景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卻讓小古心急如焚,“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小古,她是不是胡家的嫡長女,是不是身上有另一件信物,皇家的鳳佩?”

    如瑤蹣跚著腳步,眼睛裡全是昏亂狂迷,一步一步的,艱難的走到小古跟前,低聲問道:“你說,是不是?”

    小古看到她近乎癲狂的神色,心中百味陳雜,皺眉解釋道:“我是,可是這一切都是陰差陽錯的結果,我也不知——”

    只聽啪的一聲,如瑤摑了她的側臉一記耳光,那樣黑沉沉的目光死氣迷離,瞳孔深處卻冒出癲狂的白光來,“好,好,你們都瞞得我好苦!”

    如瑤的力道不大,小古臉上連紅痕都沒留下,她的心頭卻好似被狠狠一記重擊,又酸又痛,“如瑤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要瞞你的——”

    隨即,她啞然失聲,再次被景語點中了穴道。

    如瑤就那般幽幽的看著她,暗沉沉的目光宛如井底的水鬼一般,凄然悲愴,讓人不敢正視,“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信你說的一個字!”

    小古想要解釋卻不能出聲,下一刻,房門被狠狠打開了,碧荷帶著一眾人等衝了進來,尖聲叫道:“小姐。我們來救你了!”

    驀然,她的嗓門卡住了——只見房內一燈如豆,自家小姐只穿一件小衣光著雪臂,軟而無力的靠在一個青年男子身上,而那人,赫然正是客居侯府的薛先生!

    晚飯時分,侯府內外卻是鴉雀無聲。街上的混亂似乎還未停歇。所有下人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說,而太夫人和大房二房的兩對夫妻,卻坐在她的上房面面相覷。

    “外面一片喊殺聲。據說是那個新成立的東廠在抓人,聽說後街上血流成河了!”

    沈熙慌慌張張的說道,他一提後街兩字,太夫人冷笑著抓起茶盅就朝他丟過去。“你還敢提什麼後街,我們侯府的臉面都丟盡了!”

    她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你生的好女兒,平日裡就桀驁不馴,這次為了給她那賢良的嫡母上香,正好去了後街。據說被叛黨擄走,剝得只剩一件肚兜,若不是薛先生經過救下。我們侯府的門楣簡直要髒透了!”

    沈熙被幾人的目光逼視,自己也覺得女兒不省心。咕噥道:“她若是失節,就讓她自盡好了,或者,削了頭發去做姑子。”

    王氏想起自己的外甥和妹妹,也是一陣羞惱,“大伯你教女無方也就罷了,可憐我妹妹和蕭家的臉面也被她踩成什麼樣了?還有三個月要辦婚事了,她赤身露體的被外男救了——這可真是一朵嬌花啊,怎麼三番四次出事都有她!”

    沈熙臉上掛不住,賭氣回嘴道:“我女兒名節壞了配不上你外甥,那就退親吧。”

    “退親,你說得倒簡單!”

    王氏拔高的嗓門,卻被太夫人一句壓下了,“你們鬧,繼續鬧吧,外面還在廝殺著呢!”

    仿佛呼應她的話,外頭街面上忽律律一陣馬嘶,鐵蹄答答震耳懾人,更遠處似乎還有喊殺聲,暗夜中聽來格外驚心動魄。

    王氏面色一變,突然驚叫道:“老爺還在朝房輪值呢。”

    “他是皇上親信,定然不會有事。”

    太夫人木著臉,低聲道:“只是這次據說是東廠查到了逆黨的下落,立下大功一件——寄住在我們這的薛先生,正是東廠的大紅人呢!”

    王氏目光一閃——平日裡沈源也提起這東廠,據說是要奪取錦衣衛職責和榮光的,是皇帝的親信家奴,暗中掌握的權柄必定不小!

    她頓時若有明悟,“母親的意思是……?”

    “我一個老不死的,攤上你們個個都有主意的很,哪能有什麼意思呢?!”

    太夫人照例尖酸的嘲諷了一句,這才慢悠悠道:“只是如瑤既然清白有失,薛先生若是不棄,就請他過來提親吧。”

    這是要拿如瑤來拉攏新崛起的薛語啊……王氏眼中閃過一道光芒——沈源雖然是皇帝親信,但畢竟是輪班才能親在帝側,若是能拉攏皇帝身邊的東廠太監,這才是真正的青雲之路!

    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她心中想著,已經是大半肯了,只是皺眉為難道:“可我妹妹和蕭家那邊……”

    “蕭家那邊很想娶個名節有失的女人嗎?”

    太夫人冷笑一聲,瞥了她一眼,“等外頭平靜下來,你親自去解釋說明。”

    一旁的沈熙不甘寂寞的插了一嘴,“你們可是拿我閨女論斤論兩的賣了啊!”

    太夫人倒也果斷,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你上次強買揚州瘦馬那事,只怕還在京兆尹那邊掛著呢,你若是有個好女婿,這事立刻就能了了。”

    夜色已深,聽著窗外馬蹄聲聲,小古心急如焚卻是一動不能動,她被景語平放在矮榻上,卻仍然被制住穴道。

    “你到底要做什麼?!金蘭會那邊究竟怎麼了!”

    她勉強能發聲,卻是微弱宛如小貓。

    景語微微一笑並不答話,他如今仍然在侯府客院之中,見遲遲未有人來興師問罪,便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房門輕響,他親自走去開門,小古躺在榻上抬頭去看——竟然是清漪!

    就在他們面對面的一瞬間,她看得真切:清漪竟然跟景語對了個眼色!

    這兩人顯然有所勾結!

    小古心頭一凜,這才明白為何會這麼巧,如瑤去後街上香正好撞上這場混亂!

    清漪身後出現的竟然是如瑤,此時此刻她淡施脂粉,略微恢復了點精神,眼睛卻仍然紅腫的厲害。

    她默默進來,看了一眼小古,目光卻立刻撇開了。

    “我聽祖母說了。”

    她開口就是直截了當,“你是要娶我?”

    薛語站起身來,溫文爾雅的鄭重作揖,“若得姑娘與我締結三生之緣,是在下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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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8: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三章 抉擇

    “好。”

    如瑤眼中仍是死氣沉沉的,瞳孔深處卻似乎有不知名的堅持火焰,“你也是為了她而來?”

    她手指指向榻上的小古,語氣譏諷道:“你該不會也要我帶著她做陪嫁吧?”

    景語一愣,隨即卻是成竹在胸的微笑,“她只是米粒之珠,哪裡能跟你浩然月華相提並論。”

    雖然知道他是為了某種目的巧舌如簧,小古聽到這輕蔑的一句,仍然心頭微微絞痛。

    “那你要的是什麼?可千萬別跟我說,你是對我一見傾心!”

    如瑤冷然輕嘲,口氣卻變得刻薄尖利。

    “我聽說張夫人留給你一只木盒。”

    景語看定了她,神色一派誠懇真摯,“這東西是關系到建文帝的禍胎,千萬不可留在你手上,還是由我轉交聖上吧。”

    他解釋道:“聖上將此案交給東廠來查辦,在下不才正是東廠參贊,這證據落在我手上,姑娘就不必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你跟袁二一樣,要的是那只盒子。”

    如瑤略帶輕嘲的笑了一聲,“你們男人,可真是各有各的雄心和秘密!”

    她微微抬起頭,目光流轉顯得詭異,“我可以把盒子給你。”

    如瑤不要啊!

    小古心急如焚要阻止,卻不能出聲。

    如瑤看了小古一眼,目光犀利又看向景語,“這個丫鬟我不要了,你親手把她處置了吧。”

    竟是要取小古的性命!

    景語眼中閃過一道驚愕的光芒,隨即沉聲道:“你這麼恨她?”

    “我沒有哪裡對不住她的,可她潛伏在我身邊,卻是包藏禍心——甚至我未婚夫心中所愛的人。竟然是她!他們兩人把我當做笑話來戲耍,簡直罪無可赦!”

    如瑤從懷裡取出一把短刃——原本是小古身上的,當啷一聲丟在景語跟前,“你是要盒子還是要她的命,你自己選吧。”

    景語眼中閃過一道波光,突然輕笑出聲,“你確定?”

    “當然。”

    景語斷然道:“好。你去把盒子拿來。我當著你的面殺了她。”

    如瑤點了點頭,碧荷閃身出現,拿著鏟子去後花園。不一會,她拿著沾滿泥土的盒子回來了。

    “你動手吧。”

    如瑤催促道,目光幽閃看向小古,卻不知在想什麼。

    如瑤她。真的這麼恨我嗎?

    小古心頭只覺得一陣發冷發沉,口中苦澀無比。

    景語接過短刃。比劃了一下,隨即橫刀架在小古脖頸上。

    冰冷的刀刃,熟悉的觸感,讓小古打了個冷戰。微微抬起眼,卻正好對上景語深沉而帶笑的眼,“別磨蹭。你動手吧。”

    “別人就罷了,你竟然也會認為我會傷你一絲一毫?”

    景語突然在她耳邊一聲輕笑。下一瞬,他把短刃丟出,竟是朝著如瑤咽喉直射而去!

    “姑娘危險!”

    瞬息之間,碧荷一把撲倒如瑤,那短刃插進了她右胸,頓時鮮血橫飛。

    “殺了你們主婢,我也能拿到木盒!”

    景語站起身來,冰冷目光看向如瑤,“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跟如郡比——你的性命,連她一根頭發絲也比不上!”

    他正要走過去取回木盒,突然發覺手腳一軟,眼前的人和事物也開始模糊漂浮——

    不好,中了暗算了!

    如瑤抱著碧荷,急紅了眼圈,“碧荷你醒醒。別嚇我啊!”

    隨即抬起頭怒瞪景語,“惡徒,我要殺了你!”

    小古躺在榻上,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簡直沒法回過神來,幸好此時此刻房門吱呀一聲,藍寧出現在了門口。

    她跑過來替小古解開禁制,也解開了她的疑惑,“是如瑤跟我商量的,我把你那迷藥塗在這把短刀手柄上了,會首大哥一握住它,就會中了藥性——不然他武功這麼好,我們誰也沒法救你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瑤要取她性命,都是演戲而已!她還肯來救自己,顯然沒有真的恨之入骨……

    小古心頭微松,卻見如瑤抱著碧荷,鮮血噴濺四處,連忙過去替她止血查看傷勢。

    “還好偏了三寸,還有救……”

    她諳熟傷勢血脈,熟悉處理後,碧荷很快止住血,如瑤這才放下心來,卻仍然對她冷著臉不願看她,“我會找大夫來治她,你走開!”

    小古覺得如瑤板著一張小臉可愛又招人疼,她有些內疚道;“如瑤對不住,我不是故意騙你的,實在是……”

    “實在是你們都是高人聰明人,只有我一個閨中弱女是可以手拿把掐的,可以隨便騙著玩!”

    如瑤似乎真的挺有怨氣的,仍然不肯原諒,“我救你是還你上次的情分,現在你我兩不相欠了,你走吧。”

    “別啊如瑤,你別生我氣,我不是故意的……”

    小古皺著包子臉賣萌打渾,如瑤瞥了她一眼,語氣平平道:“我可不是堂兄,不吃你這套。”

    “好如瑤,那你吃哪套,我一定做給你吃……”

    小古繼續不要臉的涎著臉諂媚,突然只聽一聲尖叫伴隨著砰的一聲沉響,抬頭看時,卻見藍寧倒在地上,腦後一只瓷枕四分五裂!

    她身旁站著滿面驚慌的清漪,手裡還有瓷爐的手柄——顯然這是她砸的!

    竟然把她忘記了,小古暗恨自己的不周全!

    “清漪你這是做什麼?!”

    如瑤怒聲喝道。

    “姑娘對不住,我全家人都在薛公子手上,我也不想的……”

    清漪帶著哭腔說道,下一刻,景語搖搖晃晃的起身,睜開了眼。

    “你竟然沒有昏倒!”

    小古驚訝道,卻換來後者深邃的凝視,“你明明知道,我就算傷害自己,也不會動你一根毫毛——”

    景語的嗓音清朗而慨嘆,“因此,那短刃我根本沒有握緊——所以中的藥性不強。”

    小古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卻見景語掐住藍寧的咽喉,命令道:“你們全部退後。”

    隨後指揮清漪,“把那木盒拿過來!”

    如瑤驚呼一聲要反抗,卻聽薛語沉聲道:“再動的話,她就活不成了!”

    他的雙手仍然在發抖,卻狠狠的掐在咽喉要害上,沉然目光宛如實質,“如郡,你應該知道我言出必行。”

    小古皺起眉,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仿佛是一瞬,又好像是過了很久,她低聲道:“姑娘,我又欠你一次——你把盒子給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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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9: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交困

    如瑤蹙眉不語,小古嘆氣,“其實他說得也對,這東西是禍胎,你拿著也是燙手……”

    “我給你,但你記住,你若是敢傷了在場任何一個人,我母親地下的冤魂也不會放過你!”

    如瑤的嗓音響起,下一刻,木盒被拋到了景語手上。

    他掂了掂分量,深深的看了小古一眼,那眼眸中滿是復雜情愫,隨即站直了身子,在清漪扶持下開門慢慢離開。

    小古先是虛脫般的松了口氣,隨後去查看藍寧,幸好清漪的手勁也不大,在她推拿之下,藍寧總算醒來了。

    “幸好藍寧沒事。”

    小古松了口氣,卻有些不敢面對如瑤,如瑤卻主動開口,攥著帕子的手有些輕顫,“這麼說,我母親張夫人也是你們的人?”

    “也算是吧。”

    小古回答——張夫人和伯父一族都是堅定的建文帝忠臣,從這個意義上說她確實是自己人。

    “她真的是……”

    如瑤似乎想問什麼,卻終究沒有問出口——小古知道,她是想問,張夫人這麼疼愛、養育她,真的只是為了拿來締結盟約,向皇家嫡長一脈效忠嗎?

    張夫人,到底有沒有真心疼愛過她?

    這個問題,縈繞在如瑤心頭,不知不覺就問出聲了,小古心中惻然憐惜,卻終究沒法回答。

    “其實,我爹跟你母親一樣,都是沒通知我一聲,就拿我去當聯姻的棋子了。”

    她低聲道,看不見身後如瑤的臉色,卻聽她輕嘆一聲。瞬間兩個女子就仿佛有了同病相憐的默契和溫柔,“你也是?”

    “我爹是混賬,從來不拿我們母女當親人,可他臨死前還給我來了這一手……”

    小古嗤笑出聲,“也不知道他是覺得這任務危險,需要我頂鍋送死,還是覺得這是無上榮耀。只有我這嫡長女才配得上。”

    大明的風俗。嫡出的長女歷來是比後面的妹妹要體面些的,一族的宗婦一般都傾向與禮聘嫡出長女,就連朱棣的原配徐皇後。也是開國功臣徐達的嫡長女。

    人死無法對證,胡閏到底是怎麼想的,誰也無法預測了,從小古私下揣測。應該是前者的可能多,但後者也不無道理——胡閏為了體現自己忠誠。就算再喜歡紅箋那也是庶出次女,跟皇家聯姻未免不恭。

    往事如煙,小古並不想追究,如瑤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和柔和。“對不住,我之前也貿然懷疑過你。”

    她低聲吩咐道,聲音有些哽咽。隨即仿佛為了掩飾,逞強嘴硬道:“我們雖然兩清。但這次救你,你又欠我一回,等將來一定要連本帶利討回。”

    一群人疲憊不堪的悄悄朝著唐樂院回去,臨近夾道的地方,卻突然衝出來一個人,嚇了大家一跳。

    “初蘭,是你啊!”

    碧荷拍著胸口仍有余悸,“這麼晚了你跑出來是找誰?”

    “我找小古有事……她,她老家有親戚來看她了。”

    初蘭手裡拿著信箋,急匆匆的臉色並不好看,“說你的表姑父病危了。”

    “什麼?”

    小古頓時皺眉色變,這暗號是她跟各處暗線約定的緊急情況!

    拿到信箋一看,更是心中震驚——竟然是袁槿那邊送來的!

    信裡語焉不詳,似乎都是在說什麼親戚病危,小古跑到茶爐那裡,用剩下的米湯舀了一湯勺,塗抹在信紙上,漸漸出現字跡:寥寥兩行,竟然是說朝廷得到線報,正在查抄蘭慶班那邊,下一個目標可能是金蘭會的總據點!

    她咬牙思索片刻,一言不發的將手中扶著的藍寧交給如瑤主僕二人,急匆匆要出門。

    “街上正亂著呢,你別去!”

    如瑤要喊住她,小古搖了搖頭腳下不停,“我要去救人!”

    說完,人已經去遠了,如瑤看著她的身影,眼中閃過關切,以及更加復雜的欣羨——像她這樣,身手敏捷,來去自由,聰明又能干的,才是袁公子真正愛慕在意的吧?

    而自己,卻被迫困在這深宅大院裡,消磨著晦澀的青春年華……

    “她這一去,只怕要危險!”

    這是醒來的藍寧聽說情況後的第一句話!

    她在碧荷的熱敷下終於醒來,眼睛急得直冒火星,然而額頭冒血又開始暈眩,終究只能不甘的躺下——她有自知之明,這樣的自己只能是小古的累贅!

    她低聲繼續說道:“朝廷正在抓人,她這麼勢單力薄出門,只怕是出了什麼緊急事件!”

    暗夜裡馬蹄轟鳴,馬前有步卒跟隨,行動之間皮甲兵器鏗鏘作響,映著隊伍最前方的松明火把和氣死風燈,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小古伏身在屋檐下,看著他們前行的方向,雙瞳熠熠生輝,閃現殺意的冷芒——果然是城東方向。

    那裡跟金蘭會有關的,只有蘭慶班一家!

    七哥秦遙!

    她心中一凜,隨即想到,那些女眷們還藏身在蘭慶班隔壁!

    原本只是暫時停留在庫房裡,但秦遙藏匿他們是連金蘭會眾人都不知道的,因此難以安置,正好如瑤繼承的張夫人嫁妝,在那條街上有一家胭脂繡品鋪子,因為經營不善處於快倒閉狀態。這家鋪子因為偏遠不在鬧市,又不賺錢,太夫人和王氏倒騰了幾次都沒人接手,因此興趣缺缺的交還給原先的掌櫃,那人是張夫人的陪房,老實巴交卻沒什麼主意。

    小古先前假托親戚之名,從如瑤手中租了這間鋪子,就是看中它跟蘭慶班只隔了一個巷口,勉強也算是鄰居,而且它有個很大的兩進院子,裡面原本就是繡娘的繡房和睡間。

    因為這一陣疲於奔命,也只能假托繡娘的名義將女人們安置在此,雖然會有破綻,但掌櫃夫妻都是張夫人的人,忠誠不會有問題。

    其他的金蘭會成員都有藏身的辦法,唯獨這些人人多嘴雜又無法自保,是絕大的累贅,但小古卻絕不願丟棄她們,再說有秦遙和蘭慶班的照應,拖過這陣應該沒問題。

    但如今官兵顯然是衝著那裡去的,是蘭慶班還是鋪子出了問題?是偶然,還是兩者都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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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揭發

    小古無暇去想,她輕身跳上更高的屋脊,宛如靈貓一般伏下身快速騰躍游走。暗夜遮蔽了她的黑色氅衣,卻仍然非常危險——話本中那些高來高去的江湖俠客如何,其實根本只是杜撰,真正的高手就算再強,被下面街上的官兵發現,也是立刻中箭射成刺蝟!

    耳邊風聲呼嘯,她掌心微微沁出汗來,飛躍挪移的腳步卻是迅疾毫不猶豫,終於在一刻之後,趕到了蘭慶班那條街上——遠遠看去,只見火把照得亮如白晝,騎兵步卒黑影重重,將半條街都團團包圍——她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底!

    “東廠辦事,所有人統統給我滾出來!”

    東廠的番子凶神惡煞的喝道,火把照得人臉更加猙獰。

    街兩邊的商鋪都被迫打開,伙計和看守的店家夫妻睡眼惺忪,看到這一幕都抖抖瑟瑟。

    “什麼東西都不許帶,一個個驗明正身。”

    頓時就有如狼似虎的番子衝過來把人抓起,由幾個檔頭親自查驗——那幾個人嗓音尖細,目光卻是淫邪,頓時嚇得一些女人哭鬧起來。

    “砰”的一聲,卻是領頭的那個紫衣蟒袍的太監丟出了手中鐵如意,正好砸在那哭鬧的女人頭上,頓時紅的白的腦漿崩裂,這一幕讓很多人雙腿癱軟幾乎昏厥,再也不敢有絲毫違逆。

    眼看快搜到了那繡鋪,突然有人長身玉立,越眾而出。

    “廠公且慢。”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那人銀青緞袍繡著淡紫蓮紋,玉冠折扇宛如天上謫仙,卻偏偏有一種清貴閑逸之氣,在權貴前面也能不卑不亢。

    安素眼睛一眯。無形的殺氣彌漫開來,“你是誰?”

    看這人雖然衣著華貴,卻不像是有功名的學子或者官員。

    一旁有宮裡出身的太監湊在他耳邊輕聲道:“這位就是秦老板!”

    安素的眼睛眯了起來——他也是秦遙的戲迷,之前作為少監時雖然手頭有錢,偶爾出宮來追捧一場,但終究是宮務在身不敢長期擅離,因此緣鏗一面。後得皇帝青眼點他做了東廠廠督。卻一直疲於奔命。也沒空去聽戲玩樂,因此雖然對秦遙仰慕,也從未有機會直面真人。

    “哦哦。我真是眼拙,沒看出來……”

    他一把攥住秦遙的手,凶橫的三角眼近乎貪婪的在他如蓮般雪潔的臉上停駐,“蘭慶班的大院似乎就在這附近?等這番事情一了。我們得好好親近親近!”

    大權在握讓他平素的謹慎小心,也變得頤指氣使——秦遙雖然是梨園名角。但畢竟只是個伶人戲子,說句不好聽的,就是達官貴人手裡一個玩意,他如今貴為東廠督主。想要親近染指又有誰敢阻攔?

    秦遙面容含笑,神色不見絲毫慌亂,任憑修長白皙的手掌被對方鐵鉗般攥住。“廠公青眼,在下真是惶恐。只是有一事要向您稟明……”

    不等對方反應,他靠近近乎湊到耳邊道:“這繡品鋪子裡的真正主人,可不好惹啊!”

    “這世上,可沒有東廠惹不起的人。”

    面對安素的輕蔑冷哼,秦遙微微一笑,聲音更加低了,“如果說,是英國公和張貴妃呢?”

    “你說什麼?!”

    安素悚然一驚,他之間從薛先生那裡接到線報這才衝過來捉人,沒想到居然鬧到這兩尊大佛頭上?

    “你有什麼證據?”

    “這裡的繡娘都是從交趾掠來的罪奴,養在後院可不是為了繡花。”

    秦遙的聲音平靜帶笑,眉宇間卻有種說不出的魅力,讓人毫不懷疑他,“她們精通的是吹拉彈唱,各種伺候男人的手藝——這些都是要派大用場的!說不定,連宮裡也要送幾個去。”

    安素皺眉緊緊盯著他,卻看不出任何撒謊的端倪,“一派胡言,英國公英雄蓋世,怎麼會養這麼一群玩意?”

    秦遙微微皺眉,看著他似乎難以啟齒,“英國公就算再是英雄好漢,他也是做人兄長的,宮裡的事情,督主應該比我清楚。”

    安素這下反而信了大半——要說英國公確實不屑這些事,但張貴妃是他親妹妹,兄妹感情一直很好,而宮裡這些年得寵的卻不是張娘娘,反而是小家出身的王貴妃。

    雖說是兩宮貴妃同掌宮務,可大半權柄卻捏在王娘娘手上,聖上性格暴虐,唯獨見了她才會喜笑顏開,待張娘娘雖然敬重,可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這份敬重也只是衝著你的家世來的。

    張娘娘雖然面上不露,心中肯定是很不服氣,自己若是不行,就想著要引進新人來拴住皇上的心了!

    安素是個去了勢的宦官,最感興趣的就是這些陰微宮鬥,他越想越是有道理,見幾個番子要衝進繡鋪,連忙罵道:“你們幾個沒長眼睛是吧,都不許動!”

    隨即皺眉看向秦遙,“張家的事,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秦遙面上閃過一道紅霞,更顯他肌膚宛如美玉,白皙晶瑩,“大家都是街坊,蒙掌櫃的推薦,國公府那邊讓我給她們講課教授些儀態舉止。”

    安素一聽,眼中露出淫邪了然之色——權貴人家秘密調教來送人的,一般都要請青樓的人來教魅惑之術,眼前這秦老板雖說不是青樓之人,但那般懾人魂魄的嗓音和舉止確實值得一學。

    “我貿然前來,也是怕大水衝了龍王廟,兩下若是傷了和氣,對廠公也是件憾事。”

    他唇角帶笑,瞬間讓安素心神蕩漾,“廠公曾經來捧過我的場,這份情意我還記得呢。”

    就在台下坐了一次就記住了他了!安素頓時受寵若驚,又有點不敢相信。

    “廠公那日看的是牡丹亭的冥誓,是不是?”

    安素點頭稱是不禁哈哈大笑,心中得意非凡——這秦遙素來愛惜羽毛,雖然跟權貴交往卻不曾有折墮卑屈之態,今日對他如此青眼視作知己,真該讓那群假清高的士林中人來看看。

    他們這邊說個沒完,那邊所有的店鋪都檢查完畢了只剩下這繡鋪,安素瞥了一眼,道:“這家沒問題,我們走吧。”

    正在這時,突然繡鋪後門被狠狠撞開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頭發蓬亂的女子,眼角帶三分嫵媚,她氣喘吁吁的跑出來,指著秦遙嘶聲喊道:“你們不要被他騙了,他就是金蘭會的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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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詐術

    這一聲宛如晴天霹靂,金石迸裂,嚇得眾人都呆住了!

    秦遙心頭一震,抬眼看時,竟然是那個阿瓊!

    “你說什麼?”

    安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即大步走了過去,拎起了她的脖子,不顧她被勒得翻白眼,問道:“你有什麼證明!”

    她鬢發散亂卻是淚光點點,看來別有風情,對著安素拼命示意,後者把她放開後,她才大聲喘著粗氣道:“千真萬確,這個人就是金蘭會的老七,他的背上有蘭花的紋身!”

    這一句讓安素雙目熠熠,如獲至寶,回過頭用鷹鷲般的目光逼視秦遙,後者雖然心下暗暗焦急,面上卻是露出驚愕和憤怒,“豈有此理,這女人被關得久了就胡亂攀咬!”

    安素看他表情不似作偽,頓時也有些躊躇——這些女人都是被掠來的,仇恨之下說什麼瘋話來挑撥是非也不足為奇。

    但事關金蘭會,寧可錯殺不能放過,於是他笑道:“既然如此,就請秦老板脫衣查驗,以示清白。”

    這一句一出,頓時讓秦遙心頭一緊,身子不禁一僵。

    “怎麼,秦老板不願意嗎?”

    安素陰冷的逼上前來,秦遙暗扣腰間軟劍,准備拼死一搏。

    就在這時,突然從兩人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甜美的嗓音,“秦老師才不是叛黨!”

    回頭看時,卻見從繡鋪破損的後堂門走出一個梳著飛燕髻的美貌少女,面容宛如雪玉晶瑩,滿是怒氣更添麗色。

    她指著地上阿瓊道:“總共進宮的只有一個名額,我勝過你妹妹。你就心懷不忿想壞了我的好事!你和你那個爛心爛肺的妹妹會有報應的!”

    說完瞪著那阿瓊,鄙夷道:“你跟秦老師套近乎,他不理你,你就干脆誣陷他——你也不去照照鏡子!”

    說完簡直要衝過去扭打,安素看這場面太亂,干咳一聲讓人拉開,堅持道:“我不管你們是誰的人。將來誰要進宮成龍成鳳。總之,現在我必須查驗正身!”

    秦遙心中暗暗焦急卻又奇怪,不知這少女是誰。卻見那美貌少女衝他微微一笑,眼中的熟悉意味終於讓他豁然明白——這竟然是小古!

    這是她的真面目,還是易容的……即使在這一刻,他心頭閃過的居然是這個念頭。此時安素手下如狼似虎的要過來撕扯他的衣服,卻聽那少女一聲尖叫。“你們輕點,別傷了秦老師!”

    她氣鼓鼓的跑來,自告奮勇道:“秦老師,我來替你脫!”

    一旁的安素嗤笑出聲。“喲,秦老板,人家對你真是情深意重啊——這監守自盜可不是好事啊!”

    他看這一團亂。心中倒是猜測這真是一場爭風吃醋的無聊事件,但終歸要看了秦遙背上才能放心。

    小古站在秦遙背後。見他眼色發沉,示意他“不要緊張”,就羞紅著臉替他脫下外袍,又輕輕解開中衣內衫,十指纖纖,柔荑宛如蜻蜓點水一般,撫摩過他的脊背,秦遙只覺得心頭轟然一聲,竟然連臉色也微微泛紅。

    “你們倆這是在調情呢!”

    安素大步走過來一把甩開衣服累贅,卻見那白皙精瘦的脊背上,果然有一團五彩刺青,頓時獰笑道:“鐵證如山,你還狡辯什麼?”

    “大人,請您仔細看看,這不是蘭花,是一蕊牡丹啊!”

    小古脆生生喊道,安素一愣,隨即仔細一看,確實是一朵姿態雍容華艷的碩大牡丹,栩栩如生的綻放在男人脊背上!

    “這是怎麼回事?”

    他問出了聲,電光火石之間,秦遙明白了小古的示意,低聲沉痛道:“這是多年前的傷心事,我不願回憶——一總之,有杜麗娘那般佳人傾心,我卻做不成柳夢梅金殿題名,只能兩處蹉跎了她!”

    又是這種才子佳人的事!安素皺了皺眉——自以為猜出八九分,卻仍是沉聲問道:“我問你招這牡丹怎麼來的!”

    “這刺青的花樣,本是她親手所畫,我特意繡在身上,永遠銘記懷念……”

    秦遙真不愧是唱念俱佳,這麼一演,連安素也嘆息了一聲,居然跟他同病相憐起來,“想開點吧老弟,那些大家閨秀、豪門夫人跟你是成不了,露水姻緣就自己偷著樂吧!”

    隨即他匆匆收兵,只留下滿街驚驚魂未定的人,以及對視而笑的小古和秦遙。

    兩人回到蘭慶班,沒等徒弟上茶,秦遙就問:“這背上的牡丹究竟怎麼回事?”

    小古伸出手來,只見她指尖竟然有深淺不一的黑色墨痕,卻又不似是墨汁,在燈光下五彩迷離,漸漸升騰化為五彩煙霧淡去。

    “這是一種特殊的顏料,用苗寨的一種蟲子曬成干,原本苗人用來印染衣服,卻發現它很快會蒸騰淡去,但它卻有一種特別的好處,就是適合印染,只要粘上一點就能原樣拓下,比印泥還好使。”

    小古揭開袖子,衣料反面竟然粘著一副牡丹圖,“這是在那個繡房裡找到的,危急時刻我就用上了。”

    “這圖是小安繡的,沒想到居然派上用場了!”

    兩人沒等松口氣,秦遙又開始擔憂,“在這之前,先把她們趕緊轉移吧——這裡已經暴露,不能再呆了。”

    小古仔細一想,皺眉道:“就算暫時用英國公那邊的牌子嚇住了他們,但紙包不住火,早晚還是會被查出來的——可現在街面上一片混亂,讓她們去哪呢?”

    秦遙也覺得棘手——這些人都是上了通緝令的,混出城非常困難,而且是無處可去,但城內已經是風聲鶴唳到處搜捕,眼看更是危險。

    “不僅她們,連同我的戲班,讓他們盡快離開!”

    秦遙面沉若水,眼中閃著寒凜光芒,深深吐出一口氣,“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我這點基業眼看也是保不住了,不能連累這些兄弟跟我沒個下場。”

    他匆匆回到戲班,也不多說,就從房內密格中取出了厚厚一疊銀票和身份、通關文牒,聚集了戲班眾人,宣布暫時歇業,讓他們明早就出城,去他在泉州的一個隱秘宅子裡暫時避一陣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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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七章 花選

    他目視眾人,沉聲道:“我在做什麼,你們有些人隱約也知道,如今我也不願拖累你們,答大家暫時歇業,就當去泉州休養,若是有什麼意外,你們直接乘船出海。”

    蘭慶班並不都是金蘭會的下屬成員,但大部分人都是罪余畸零的可憐人,對朝廷都沒什麼好感,所以雖然有人隱約知道班主在做什麼,卻是沒人往外泄露絲毫。此時聽到他這話,頓時面露哀戚,卻沒有人敢開口問。

    “班主……”

    “師兄!”

    終於有人哭出聲來,惶然大眼看著周圍熟悉的院落與戲台——這原本的安身立命之處,轉眼間就要灰飛煙滅嗎?

    有學醜角的小師弟還沒卸妝,嚎啕著盯著一張大花臉撲上來抱住秦遙的腿,口齒不清道:“師兄你跟我們一起走!”

    淚水合著顏泥,將秦遙的袍服下擺染成了五色斑斕,他沉默著,用巧勁一震抖開了這小子,隨後單手把他攙起,“我留下還有事。”

    金蘭會這邊,雖然遇到險情,但顯然沒有完全暴露,他身為高層首腦之一,不能這麼一走了之。

    “別做這種婆婆媽媽的表情,你們一早就走,省得留下反而是我的累贅。”

    他揮袖斷然做了決定,夜色中,只有庭院裡那一盞燈照出他眉宇間的悵然與不舍,再睜開眼時,原本美玉般清俊的臉上,此時只剩下破釜沈舟的剛毅決絕。

    小古站在旁邊看著,突然心頭一痛,卻也沒有插嘴——此時,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眾人都回房去整理行裝。秦遙突然側耳聽了街上打更聲音,皺眉道:“壞了,今晚的金蘭密會我趕不上了!”

    “今晚有密會?!”

    小古是真不知這事——自從上次出了她爹是叛徒這事,她幾乎已經被金蘭會開革出去了,哪裡會有人通知她這事。

    “街上都是朝廷的爪牙,還開什麼密會?”

    她隱約覺得事有蹊蹺。

    “這是會首發出的指令,大家必須在一更前到達萬花樓——說是出了關系到本會生死存亡的事!”

    秦遙來不及跟她多說。轉身要走。卻被小古拉住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凝視著她宜喜宜嗔的晶瑩小臉,心頭苦笑卻轉為寵溺。“你若是去了,大家立刻就得對你喊打喊殺!”

    “我扮作你徒弟前去!”

    小古堅持,皺眉道:“朝廷馬上要查抄金蘭會的總據點,這不就是萬花樓嗎!今晚必定十分危險!”

    “朝廷怎麼會查到這些?”

    秦遙心中悚然。覺得這也未免太快,簡直可說是暴風驟雨一般。

    小古臉色凝重沒有說話。眼前卻浮現出景語的那張臉。下一刻,她搖了搖頭——不會的,阿語就算別有用心,也不會如此喪心病狂!

    夜幕籠罩整個宮苑。殿之中卻是燈火通明。

    “朕給你們雙方限期一個月,可現在,東廠卻已經查到金蘭會的大本營了。”

    朱棣坐在御座之上。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讓人感到莫大的威勢壓迫。

    “濟寧侯。你讓朕失望了。”

    他看著下首長跪的俊美男子,皺起眉頭沉聲道。

    冰冷的青石磚在膝上印出深深紅痕,廣晟低頭俯首聽訓,心中卻仍然驚愕難言——方才他被緊急召進宮來,卻聽到皇帝宣布,東廠查案進展迅速,已經找到金蘭會的老巢,即將一網打盡。

    這怎麼可能?

    看著廣晟驚愕不服的神情,朱棣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冷笑,看向另一側,“薛語,你剛才說的什麼,再給濟寧侯講一遍。”

    “是,皇上。”

    廣晟的眼角余光感受到身畔出現了那人,狠狠握緊拳頭,將憎恨與怒氣更深的埋進心裡——此人逼死他最敬重的前輩紀綱,他絕不會放過他!

    “……以上就是我們東廠查到的,這群人今晚一更將在萬花樓秘密聚會,只要我們迅速出動,就能將於他們一網打盡!”

    薛語說完全部,朝著朱棣再次叩拜,朱棣拍了拍扶手,冷然道:“你們有把握吧?”

    薛語微微躊躇,然後似乎下定了決心,“東廠畢竟剛剛成立,人手不足,尤其是缺能鎮得住場面的好手!”

    “你倒是挺老實的,朕最喜歡實話實說的。”

    薛語恭謹道:“什麼事都瞞不過萬歲的眼睛——我們東廠是想搶這個頭功,無奈金蘭會確實是黨羽眾多,我們力有未逮,壞了萬歲的好事,那簡直是萬死莫贖。”

    朱棣輕聲一笑,那笑意卻未到眼底,“那就由你們兩家聯合出動,去將這群逆黨一體擒拿剿滅!”

    說完,他轉身離開,只剩下兩個各自出色的年輕人,對著那空蕩蕩的御座再三叩拜,然後退出。

    薛語對著廣晟微微一笑,那笑意有一種神秘的挑釁惡意,後者軒眉飛揚,大步流星追上去,一把揪住他衣領,“你又有什麼花樣?”

    漢白玉雕成的墩台翼階上,薛語任憑他抓住,笑得高深莫測,讓人厭惡,“真是好人難做啊,我把功勞白白分給了你,你卻這麼凶狠粗魯對我?”

    “只怕這塊功勞的肥肉裡,藏著砒霜吧?”

    廣晟冷笑一聲,絕不相信他口中的任何一個字。

    “我保證,萬花樓那裡,確實有金蘭會的全體黨羽——這份功勞是妥妥的,一大半屬於你們錦衣衛。”

    薛語輕輕拂開他的手,用勁巧妙卻讓廣晟沒來得及反制,他仍然一派儒雅的站起身來,繼續朝前走,身後只留下更加詭秘的半句——

    “你肯定會在那裡發現驚喜的,我保證!”

    將近子時,整個京城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唯有秦淮河邊凝脂流香,說不盡的旖旎繁華。

    萬花樓的坊門台階前用絹花結了燈籠穗子,顯得分外喜氣。往裡走時只聽絲竹嬉笑之聲,雖然夜色漸深,一輪彎月照上重樓,朦朦朧朧反而不及此地燈火明燦。

    院子裡的戲台上正在表演劍擊之舞,卻不是平日所見的古銅肌膚健壯有力的漢子,而是兩個身材惹火健美的韃靼女子,身上只有一件火紅色短衣裹住要害,胸前一雙豐盈在激烈打鬥中上下顫動,惹得好些客人直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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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2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八章 美人

    不僅廳堂裡在坐滿了客人,曲折回旋的樓梯和走廊裡也有人站著觀賞,二樓三樓的窗戶都各個打開,顯然貴客們也都賞臉到了。

    今日可並不平凡,是秦淮河兩岸花街加上各家柳巷聯合舉辦的花國狀元之選,地點就定在這萬花樓。

    往日裡這花魁之選都是在秦淮河的花舫上,張燈結彩花團錦簇熱鬧非常,但今年朝廷風聲有些緊繃,為防撞到聖上的怒氣余波,大小官員雖然喜歡這口,但都不敢拋頭露面,盡量只能低調,因此只能設在了此地。

    雖然是青樓行院裡的玩意兒,但也跟正經科舉一樣,要選個花國狀元和榜眼、探花、傳臚之類,因此雖然不如往日熱鬧,但也是人頭攢動。

    宮羽純身為東主,今日也是盛裝高髻美艷非凡,縷金孔雀紋的交領紗衣,大紅牡丹金玉富貴的留仙裙,發簪只是一根鳳頭,卻是鑲了碩大明珠,照得整個人都熠熠生輝,偏偏鬢邊還插了一朵酒盅大小的白芍,更添三分嫵媚。

    她站在二樓的階梯上含笑看著下面,頓時就有眼尖的發現了,紛紛對著這邊舉杯致意,就連盯著舞台上咽口水的男客們也有一半都轉移了焦點。

    “羽妹妹,今日你打扮得如此標致,是要奪這花魁寶座嗎?”

    這是行內的鴇母在掩著嘴笑,半是調侃半是在酸她,宮羽純微微一笑,更添成熟風韻,“姐姐這是在誇我呢,這恭維我倒是受得起,就怕你樓裡的大小女兒要不依不饒。鬧起來倒是平白讓你氣惱。”

    宮羽純雖然從容對答,心中卻隱約有些焦急惴惴——今夜真是多事之秋,既是點花國狀元的日子,會首大哥卻又緊急傳來,要十幾位兄弟姐妹都聚集……

    是出了什麼變故嗎?

    他想起晚飯時分,樓裡的常客嘴裡的抱怨,心頭頓時一緊——朝廷鷹犬在東城齊出。似乎在搜捕什麼逆賊的黨羽!

    難道是金蘭會真的出事了?

    她不禁搖了搖頭——會首大哥素來精明睿智。若真有危險,他必定會及時發出警示,而不是讓大家聚集來開會!

    但一絲疑慮宛如鬼火一般。在她心頭縈繞不去,那一夜,景語在萬花樓的密室秘密會見神秘人物,那神秘人物隱約可見的皇族身份。還有秦遙和小古對此事的警惕猜疑,都讓她不能輕易釋懷。對景語的命令也多存了個心眼。

    她喚來自己的親信左右手黛姐,吩咐道:“去把後院地窖上的鎖打開,讓裡面通通氣。”

    雖然不知她為何突然有這一句,但黛姐仍然照著做了。

    “這只是有備無患。開會時提高警惕,防備朝廷突襲,本來也是應該的……”

    她這麼勸說。自己心裡也覺得妥當,突然回轉來想。又暗笑自己杞人憂天——哪裡就會出什麼事了,街上現在都是平靜得很,客人絡繹不絕,簡直把夜禁之令都視若等閑了。

    這些人要麼是官和勛貴爺們,要麼也是在各大衙門有辦事腰牌的豪商,拿出牌子來都能對付巡夜的五成兵馬司,所以有恃無恐。

    此時台上已經換了一名暹羅艷妓,通身上下只系一方霓裳綾,腰肢纖細靈活如蛇,偏偏腰間珠翠璀璨搖晃,叮當作響五彩炫迷,眾人看得更加較好,卻也有猥褻的只盯著她胯下若隱若現的妙處。

    一舞盡後,台上開始有人喊價,雖然是開場前的小熱鬧,但夜渡資也不算便宜,這暹羅女雖不甚美,卻也是個新鮮稀罕物,因此有些自忖摸不上花魁邊的就有意競價,也算是露水歡愉。

    等這場熱鬧完畢,正好也過了子時,此時戲台上絲竹一停,隨即有鼓點陣陣,漸漸宛如雷聲轟鳴,突兀一停,萬眾俱靜。

    最先上台的是一名二八年華的清瘦佳人,身著素白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宮裝,淡紫色半臂垂落身側,額前點著梅花妝,赫然是唐朝裝束。

    她眉宇文秀,含著清愁淡蹙,坐下後取出一管白玉笛,朱唇輕啟,吹出一段《梅花落》。

    笛聲清越婉轉,吹笛人素衣渺然,四周的燈光漸漸全部熄滅,卻幽幽點了幾盞燈籠,照著窗外彎月。

    眾人聽得入神,只覺得紛紛置身梅林之間,玉蕊白梅花隨笛音漸漸落下,暗香浮動,冷艷清幽。

    “這儼然是扮成了唐時的梅妃江采萍啊!”

    有雅客拈著胡須笑道,周圍人也覺得巧思妙想,眾般氣氛烘托下,生生把只算秀美的此女烘托得更上一籌。

    笛音結束,此女起身盈盈一禮,纖足盈盈不染半分塵埃,“妾身小字素華,見過各位君子。”

    不卑不亢下了台,身後卻留下一只一束蓮青花的碩大圓盤——這是供各人放下願意贈與此女的財物。

    立刻就有人送上金花,這是樓裡特制的籌碼,一朵是五十兩銀子,此時堆在盤子中央,起碼有十來朵,下面她的鴇母頓時喜笑顏開。

    接下來的姑娘年紀才十四五,肌膚雪白近乎晶瑩,整個人神色一片懵懂天真,身上衣裙樣式古怪,有些類似雪白長襦,胸前卻是以三寸寬的紅色絛繩高高系起,有見識的紛紛低語,“這是高麗朝鮮那邊來的!”

    今上朱棣常年駐守北平,對朝鮮貢女頗為喜歡,宮裡有好幾個得寵的都是那邊人,於是民間不免也有人仿效,只是路途遙遠,買賣也頗為困難,當地的女子雖然肌膚白皙,但真正美貌的卻是不多。

    眼前這個甜美嫵媚,雖然不是絕色但也算俏麗,她坐在那裡輕捻慢挑,彈起了古琴,雖然有些生澀但聽得出頗有天賦,口中吟誦的卻是聽不懂的異域歌聲,也引起一片喝彩聲,有人竟然慷慨解囊,送上了十個十兩大金錠和一顆明珠,價值起碼也在一千五百兩左右。

    眾人嘩然之後,有爭強鬥富的也照樣開價,金花堆成小山一般送給第一位的素華姑娘,頓時戰了個旗鼓相當。

    廳堂裡和各處樓上的氣氛火熱,中間又上來一段歌舞,也是高麗特色的,眾人看得目光熠熠,醇酒佳人的力量讓他們近乎沉醉,耳畔都是絲竹之聲,如墜溫柔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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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0 10:30: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九章 袁槿

    萬花樓的坊門外是長長一條花街,有路過的聽著裡面歌舞喧天,不僅口角尖酸道:“現在要是洪武皇帝時候,把裡面的人抓起來各個凌遲才好呢!”

    他走到拐角,突然發現小巷裡有幾道人影閃過,頓時嚇了一大跳,嗷的喊出了聲,“什麼人!”

    無人回應,周圍死一樣的寂靜中,隱約可以聽到遠處的歌舞余響,再仔細聽時,似乎有嚓嚓的細微腳步聲!

    那人嚇得渾身發軟,突然眼前又有一道黑影閃過,正要大喊一聲“有鬼!”突然眼前一黑,頓時人事不醒了。

    人體倒地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響亮,遠處巡查的衙役聽到,提著燈籠快步跑來,卻見暗巷裡人影憧憧,他驚怒之下正要拔刀,卻下一刻卻被利刃架在脖頸上,有人點燃了火折子,黑暗中,站著的是身著皮甲大氅,腰佩繡春刀的一群黑衣人。

    那衙役也是見多識廣,眨了眨眼,看到為首一人腰上掛著金燦燦的腰牌,他目光所及只看到前四個字是“錦衣親軍”,就嚇得身子一顫,彎下腰要跪,卻被那人一手扯住,“帶著你的人馬上撤走。”

    因為靠的近,在微弱燈光的照耀下,他看到那人心中更加發顫——明明是堂皇挺拔一個男人,卻是長得比萬花樓最紅的姑娘還要好看。

    這個念頭他只敢一閃,連連點頭稱是,正要離開,卻聽那人道:“且慢,把靠著萬花樓前六間房的人都給我捆了,有敢發出聲音的就地殺了。”

    充滿血腥和殺伐的話出自他口中,讓那衙役生生打了個激靈——那六家也都是本地行院翹楚。今晚雖然客人不多,但加起來也幾百號人,慌亂之中必定有人驚慌失措嚷嚷,只怕立刻就是血濺七尺!

    他背彎得更低,無比馴服的跟著其中一個黑衣人走了。

    李盛哼了一聲,低聲道:“大人還是太仁慈了,換做以前指揮使。還費這功夫去捆人?一刀一個解決了方便簡潔——誰知道裡面有沒有叛黨的耳目呢。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反正都是些行院裡的王八婊子,加上零星幾個嫖客也掀不起什麼大浪!”

    以先前錦衣衛的凶戾酷狠做派。這種事真是做得出來的,而且一刀一個絕無風險,反倒是現在要去捆人,若真有不要命的高喊出來。只怕會打草驚蛇。

    廣晟瞥了他一眼,緩緩低聲道:“寧可多費點事。也不要做多余的殺戮。”

    紀綱大人的威名可以止小兒夜啼,但他有他的風格——不管怎麼說,錦衣衛飛揚跋扈滿京城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完成任務的同時,不過分炫耀武力,這才是近期該走的路線。

    兩人正在說話間。萬花樓那邊又是一陣歡呼笑聲,李盛呸了一口。看著那邊燈火熄滅後又重新明亮,眼中只有對這群不知死活倒霉蛋的嘲笑和憐憫——經過這一夜,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能活下來!

    街上夜風徐徐,吹去白日的暑氣,萬花樓中人頭攢動歡呼陣陣,街面上卻是有身影快疾的黑衣人幽靈般穿過,擴散到各家……

    半個時辰之內,他們已經悄無聲息的織成一張綿密大網,將萬花樓重重包圍。

    小古與秦遙騎在馬上,風馳電掣的趕到萬花樓附近的水岸大道,正要再往裡衝,身後卻傳來一聲呼哨。

    小古猛然一拉韁繩,回頭去看,卻見來者紫衣銀冠,翩然之外更見冷峻,眼角的傷痕仍然那般醒目。

    “你們別過去,萬花樓那邊有陷阱!”

    他低聲喝道,目光中滿是急切,神色之間更見一種陰霾和驚怒。

    “我之前就傳信給你,錦衣衛准備今晚動手,你為什麼還要自投羅網!”

    他喘著氣說道,身後急匆匆又想起馬蹄聲,回看時是兩騎趕來,一個是他的親隨,另一個卻是紅衣獵獵隨風而動,正是那個讓他頭疼的弟弟袁楨!

    袁楨氣急敗壞的嚷嚷道:“我哥是從家裡逃出來的,父親不讓他出門!”

    “你怎麼來了,趕緊給我回家去!”

    這次氣急敗壞怒吼的換成袁槿了。

    “我不!你講朋友義氣,就不許我也來嗎?”

    袁楨這小子一身古靈精怪,機靈又正是叛逆的年紀。

    袁槿狠狠瞪著他,卻遭到不妥協的反瞪,下一刻,他突然笑了,下馬走向同父異母的親弟弟,一把攬住了他的肩膀,“好兄弟,我們一起!”

    袁楨咧嘴笑了,下一瞬只覺得腦後被手刀切中頓時一痛,來不及抗議已經陷入了昏迷。

    袁槿嘆息一聲,抱住弟弟稚嫩的身軀,交給親隨,沉聲道:“你送七弟回去吧。”

    “可是五少爺您……”

    親隨不肯離開,袁槿臉一沉,冷然道:“我知道分寸,更不會拖累侯府和父親!”

    那親隨看他臉色沉重冷峻,不敢再多說,接過小少爺匆匆離開了。

    袁槿站在暗處的屋檐下看著幼弟離去的身影,心潮起伏暗湧,不由的攥緊了拳頭——袁楨是朱棣的親外孫,身上不折不扣流著那逆皇的血,論理他該是恨著這有名無實的小弟!

    但是這麼多年來,永安公主對他視如己出,慈愛細心照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就算為了公主,為了做他二十多年“父親”的廣平侯爺,他也不能讓袁楨被卷進這場血腥和陰謀之中!

    小弟應該一直那麼紅衣瓔珞,活潑飛揚的過日子……而不該像他,永遠背負著無盡的秘密和重擔,要為千萬人的鮮血和歷史,去完成那幾乎不可能的復辟大業。

    他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已經恢復了冷峻,再沒有一絲方才的糾結沉痛,回過身來,他對著小古和秦遙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世上的事,有因必有果,若不是為了他,好些忠臣人家其實不會落到這一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坐視金蘭會這邊出事!

    小古看著他,想起那一夜他眼中的情意和哀慟,心頭也是百感交集,她咬著唇,低聲道:“你回去吧,這裡馬上就要大亂了,你若是有個萬一……那麼多人的苦心造詣其不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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