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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清楓聆心] 霸官 (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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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引 漁翁準備

  是誰呢?

  節南將信紙收起來,把地圖放回書架上,走出石屋,也不上鎖。

  小柒這才把梅子吃完,掏了第二粒出來,串上竹籤含進嘴裡,沒追著問。

  夜幕抬上,遠處小童點燈,燈光與星光一道閃爍起來。

  「攻佔北都那年,有一日呼兒納帶了三名工匠到門裡,你還記得嗎?」光影點點,在眸瞳中浮沉,節南淡道。

  小柒擅記人臉,都不帶想的,「當然記得,說是手藝了得的大匠,好一通吹噓,結果咱師父小試牛刀,就戳穿那幾人的真本事。那幾人似乎只想借此逃過俘虜悽慘的境地,但呼兒納面子上下不來,當場砍了倆,最後一個雖然讓呼兒納的人押下去,估計也輪迴去了吧。」

  「沒有。」節南笑了笑,「那人沒死,師父說他在呼兒納軍中當工奴,保住了小命。」

  小柒聳聳肩,不覺所謂。

  「那人的命是咱師父保的。」

  節南這話一出,小柒睜圓了眼。

  「這人姓畢,與印刷術的發明大家畢昇同姓,是趙大將軍最看重的大匠,還是神臂弓造匠之後,人稱畢魯班,漸漸也就不提他的大名了。」

  小柒不懂這行,「你就說師父怎麼保他就行了。」

  「畢魯班被抓後隱姓埋名,不知從哪兒聽說師父通道理,當日就對師父透露了來歷,求他保命。師父設計讓金利沉香闖進來,呼兒納見色忘殺,最後一刀沒砍下去。後來師父暗中差使軍營裡的門人,讓他們把畢魯班送到奴營匠隊裡。師父告訴我這件事時,正是和金利撻芳撕破臉之前不久,那時畢魯班還活著。」

  「就算這人逃出來,與我們何干?」小柒奇怪。

  節南推開一道小門,門裡兩三間屋,照例沒有景緻,一處巴掌大的客居,「師父說這人手中有一種比神臂弓還強的弓弩造法,集當初眾匠的智慧,以傳說中誇父追日命名,又有蓋過追月弓之別意。我對此雖不以為然——」

  小柒終於通了,「呼兒納要是知道了,豈能放走他?」

  「師父對這人讚賞有加,曾料他總有一日會逃出奴營,加上今兵對花魁果兒一行人窮追不捨,我就覺得會不會其中有畢魯班。而既然是師父救下來的命,我也不想任之毀在呼兒納手裡。」一念之間的決意。

  小柒也是一提師父就血熱,「沒錯,凡是呼兒納想做成的事,就是金利沉香那嗲不死的要邀功的事,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節南得逞笑起,「所以,和九公子一點關係也沒有。」

  小柒就是那麼好哄,「和九公子一點關係也沒有。九公子去了,估計也只顧著救花魁,為她能欠人三百兩金子,怎麼都得賺出本錢。」

  節南聽了,「我覺著你這話怎麼偏心王九,就好像王九只為三百金,不是為了美人?」

  小柒斜睨節南,「怎麼偏心了?不是你說自己要有萬一,就把我託付給他嗎?他要是跟呼兒納那廝差不多,看到美人就犯蠢,你那顆聰明腦袋算怎麼回事?」

  「就你柒小柒最聰明!」節南服了。

  小柒眉毛得意揚上去。

  因此,姐倆說定改道,一夜再無話。

  ---------------------------------------------

  第二日清早,碼頭上停了兩艘前往鎮江的大船,一艘都安鞠英社,一艘千金觀鞠社。船是水寨的船,船伕都是水寨的兵,小將玉梅清親自帶著,將大旗全撤了,讓人只覺高船尖頭很威風,不知是官兵船。

  安全倒是安全,蘿江郡主一上船就覺得艙室太小太少,行李卻多,隨行服侍的僕從多,便讓人把玉木秀找來。

  玉木秀一來,對蘿江郡主要換船的提議直接拒絕,年紀小,語氣可不小,「郡主姐姐,咱不是遊山玩水去的,是比賽去的,雖是水路,不可能遇到戰事,那也難保不長眼的水賊撞上來。你們的船不經撞,到時候一個個掉水裡,我們到底撈還是不撈?」

  蘿江跟玉木秀都是同圈裡一起長大的,說話更不客氣,「你個胖木墩子,我們還就是遊山玩水去的,而且三日水路又不是三個時辰,你們船上像樣的艙室沒幾間,都不夠分,讓我們姑娘家怎麼住?」

  玉木秀表情憨憨,嘀咕道,「這是戰船,又不是舫船,船肚子那麼大,裝百號人都鬆動,偏你們嫌擠。再說,都成親了,還姑娘姑娘的,有本事帶你郡馬齊上陣,我好男不跟女鬥。」

  蘿江氣笑,挽著袖子作勢來打,「嘀咕什麼哪!玉木秀,別以為梅清姐還能護著你!」

  玉木秀轉身就跑,結果撞上崔衍知。崔衍知身後還有兩人,一個是林侍郎家二公子林溫,一個是回頌沒多久的拾伍狀元延昱。

  這四人往船上一站,真是氣魄文飛武揚,俊得各有千秋,齊齊令光華暴漲。而崔衍知,林溫,延昱三人,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玩蹴鞠,贏得帝都四公子之中的三個席位。另一位是王楚風。這四人成名那時,玉木秀還是個拖著鼻涕跟在後面跑的小小子呢。

  蘿江聽瀟瀟菲菲姐妹倆在艙窗後面笑論誰好看,回頭睨她們一眼,讓她們收斂的意思,這才看向四人,頭微仰,傲慢郡主的架勢就端起來了,「玉木秀,你找哥哥們來也無用,我講的是道理……」說到道理,想起最懂道理的節南還沒來,娥眉微蹙。

  玉木秀到底年紀小,做鬼臉也不顯幼稚,「才沒道理,是你們太嬌氣啦!」

  崔衍知劍眉飛拔,「郡主,這也是我們大家的意思,尋常客船不適合不尋常的客,單是郡主你一人出行,就不可掉以輕心,更何況各家姑娘一起出行。若出意外,讓我等如何同各家長輩們交待。你們既然非要跟著走,一切還是聽從我們安排的好,否則這會兒還來得及下船。」

  玉木秀道就是。

  蘿江面對崔衍知就不自禁柔聲柔氣,「五哥哥,就不能換我的船,玉木秀多派些人上船守衛?」

  林溫是個倜儻人物,說話不羈,「郡主今後可別再喊五哥哥,郡馬會不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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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一引 驕子驕女

  蘿江真是天之驕女,坦然嗤笑,「只聽過郡馬替郡主提鞋,不曾聽過郡主要管郡馬高不高興的。」隨之望著延昱,「昱哥哥說說看呢?」

  延昱微笑,轉看三位兄弟,「姑娘們出來的機會畢竟難得,儘量不要掃她們的興,讓她們住行舒服,由我們多擔些守護的辛勞,如何?再者,這還是在我們的水域,到江面打出水軍的旗號,敢起賊心的水匪能有幾個?真要有,那就是想造反了,活得今日,活不過明日。」

  蘿江就欺軟怕硬,對玉木秀哼哼兩記,「胖木墩聽到沒有?學學昱哥哥,好姑娘不嫁傻不愣登的小子!」

  玉木秀鼓眼。

  林溫是哪邊有縫哪邊挑針,胳膊肘推推崔衍知,擠眉弄眼,「聽到沒,學著點兒,你這不懂拐彎的性子特別吃虧,討不到好姑娘。」

  崔衍知那雙俊目但眯,「不怕,等延昱成了親,我就可能有機會了,不像你似的,把自己跟最好的女婿人選放一起。媒婆最近都不上你家了吧。」

  林溫想著想著品出味道來,「嘿,崔衍知,你行啊,我說你,你卻把我兜了進去。」

  玉木秀哈哈大笑,「溫二哥別擔心,我還沒成親呢,你趕在我前頭就還有救。」

  跟著這聲大笑,姑娘們的笑聲也摻和進來,把大名鼎鼎的玉面二郎鬧出個大紅臉。不過,等到商量誰上船領衛守護,林溫還是自告奮勇,當仁不讓的。

  最後,由延昱,崔衍知和林溫三公子帶郡主這船。

  這年理學自成一家,傑出弟子眾多,大家輩出,但用到這些名門公子姑娘身上,還是很大氣的學問,心胸坦蕩則無鬼,女子也能比較自在地同熟識的男子群體出遊。所以,根本無從想像,改朝換代後,這種學問會變成對女子殘酷的禁錮。

  眼看安置得差不離,延昱就問在船頭顧盼的蘿江,「郡主還在等誰?」

  蘿江不知延昱救過節南,「工部趙少監的侄女桑六娘還沒到。」

  「她呀。」延昱一說就笑,調頭瞧了瞧不遠處正在檢查裝備的崔衍知,才對蘿江道,「郡主何時也容得人比你遲了?」

  「昱哥哥知道她?」蘿江反問,挺稀奇。

  延昱點頭,「不久前遇到過。」沒說詳情。

  蘿江也沒問,「那姑娘的脾氣挺對我。我和她站一塊兒,做壞事都理直氣壯。不像別人,每回我來氣,就是我任性刁蠻被寵壞,做什麼都是我的錯,但因為我是郡主,只能讓著我。瞧,這會兒桑六娘還沒到,她可不知道要給誰面子。」

  這時,兩個姑娘和兩個抬箱的僕人走上舢板。

  蘿江和延昱不認識仙荷,但崔衍知認識,林溫也認識,不知她已經被送到趙府,所以很是驚訝。

  林溫上前就問,「仙荷姑娘怎麼來了?」

  「碧雲丫頭,你家六姑娘呢?」而蘿江見過碧雲。

  兩人屈膝作禮,仙荷開口,「啟稟郡主,昨日老爺和二夫人回鄉,二夫人想起落下不少必需之物,就讓六姑娘送過去,六姑娘因此一早就出門了。不過,六姑娘交待仙荷轉交這份信給您。」

  「什麼必需之物,讓僕人做就是了,還要她親自送。」蘿江有些不快,不過令她不快的是姑母差遣侄女這件事。

  但蘿江一打開信,先看到一張銀票貼著,立刻就給延昱他們瞧,「這姑娘討厭不討厭,我跟她說要交這一路上的份子錢,不然就不讓她上船,結果她人不來,卻把銀子交了,故意臊我臉哪。」

  仙荷垂眼回道,「郡主誤會,六姑娘不是這意思。她說知道郡主會在哪幾個碼頭休息,說不定她能半道趕上。實在不行,也會到鎮江住地同郡主會合,還要一起坐船回都城,所以這份錢是肯定要交的。而且,六姑娘要趕路,帶不了的行李都讓仙荷送上船,又讓仙荷和碧雲仍從水路走。」

  蘿江看過節南的信,差不多就那意思,事到如今也沒辦法,讓人帶著仙荷碧雲到原本分給節南的艙房,自己去知會其他姑娘們。

  林溫有點惋惜地嘆,「可惜了,一路少了個有意思的姑娘。」

  延昱笑著搖頭,「說起那位桑姑娘,雖然颯爽,有股子不同尋常的英氣,我倒不知連林溫你也喜歡這樣的。」

  崔衍知本來看著江天一線有些晃神,這時忽道,「他就喜歡活潑性子的姑娘。要不是木秀的姐姐只鍾情宋子安,他中途放棄,不然早就叫木秀小舅子了。」

  林溫一聽,抬手告饒,「冤枉!事……」想起自己跟玉梅清發過誓不說的,「就當我年少無知。」

  原來,宋子安拋開玉梅清這個未婚妻,跑出去讀書讀了好幾年,才回到北都參加科考。玉梅清就找林溫這個好弟弟,合演一齣她被林溫追求的好戲,想要宋子安吃醋。

  唉,那位姐姐也是走投無路,給她自己最後一次機會,要是宋子安再不理會,她就會徹底放手。

  誰知,這法子有用。

  如今,玉梅清和宋子安成了一段佳話,林溫卻還未擺脫當時的陰影,不但他娘以為他喜歡比他年長的姑娘,他將玉梅清的活潑勁兒當作是自己生活的一種常態,受不了那些嫺靜乖巧的姑娘。

  延昱想到了什麼似的,「不過,聽說趙大人屬意他的侄女婿最好要有官身,品階小一些但無妨。溫弟若真有意願,得參加今年大比才行。」

  林溫頭一回聽說,「還有這事?」

  崔衍知點點頭,「確有此事。」看向延昱,「想不到都傳到你耳裡了。」

  延昱笑道,「這等事,瞞得了誰都瞞不了媒婆,偏我近來見得最頻的,就是城中各大紅媒了。我和桑姑娘,一個想娶,一個想嫁,恰好我還有功名在身,自然就有人來探我意思的。」

  崔衍知垂眸,嘴角抿上,「那來探你意思的媒婆還是直接打發走,免得誤你終身。」

  延昱哈哈笑開,隨即正色,「我是打發走了,倒不是她亂牽線,而是我再怎麼著急成家,也不能同自己兄弟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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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二引 分兵有道

  林溫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吃驚看向崔衍知,食指拇指夾下巴,「哦——我說一提桑姑娘,你就陰陽怪氣的,把好好的姑娘說得一文不值,原來——」嘿了一大聲,「衍知你早說啊!雖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肯定要先講兄弟義氣。」

  崔衍知感覺臉熱得慌,「我……」語氣頓了頓,「不過把她當妹子……」

  林溫調侃,「這不就變了嘛?前些日子還沒一句好話,今日就成妹子了?」

  江風涼爽,吹不涼崔衍知耳根紅。

  延昱瞧在眼裡,幫打圓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桑姑娘是玉真姑娘的伴讀,時常出入崔府,跟衍知低頭不見抬頭見,彼此熟悉彼此的性情,變得親近了,也無可非議。」

  崔衍知藉口走開,林溫不放過,嘻哈追去說話。

  延昱淡下笑容,但始終留著一抹微微的笑,俯看碼頭上汲汲營生的人們。

  「公子,要起帆了,您要不要到艙裡去休息一會兒?」月娥來請。

  延昱走下船頭,面朗如日,大步如弓,忽道,「月娥,我瞧方才那位叫仙荷的姑娘氣質頗佳,不似其他半大不小的丫頭,與你多半能談得來,我也就不愁路上沒人同你作伴了。」

  月娥溫婉一笑,「謝公子掛懷,仙荷姑娘年紀與我也相仿,說不定真談得來。」

  延昱道聲不錯,「而且衍知和溫弟都認識仙荷,我瞧那樣子,沒準還是洛水園出來的女子,見識自然不淺。」

  月娥露出原來如此的神情,「怪不得沉穩中還能顯得出挑。洛水女子多有自己擅長的才藝,若會司琴,妾身定會技癢,到時還請公子容妾身任性一回。」

  延昱朗笑,「容!當然容!我亦能一飽耳福,幸哉!」

  這時,碧雲打開艙門,探看外面無人,才插上門栓,靠著門板吁了一口氣,對正在查點行李的仙荷道,「還好郡主和崔公子他們沒有多問。」

  仙荷一邊點一邊道,「落了東西要送去,可能是重要的物件,所以交給侄女才放心,有何好多問的?頂多讓人覺得作姑母的有些嚴厲,或寄人籬下的日子不那麼好過罷了。」

  碧雲一知半解,但道,「這回七姑娘和六姑娘一道去的,真難得哪。」

  仙荷點完行李,就招手讓碧雲過來,囑咐道,「以為只有一船姑娘,想不到還有幾位公子爺,尤其是御史台推官崔五郎和剛入都的拾伍狀元延公子,文武雙全,十分了得的人物。我不擔心自己,卻擔心你無意中讓他們抓到語病,等到日後給咱姑娘招惹麻煩。」

  碧雲小機靈,馬上來個小計謀,「我裝暈船,就能不出艙了。」

  仙荷想想可行,「好。但你記住,要是有人來問姑娘的事,千萬陪著一百個小心。」

  碧雲的腦瓜如小雞啄米,然後再嘆,「我倒不擔心船上,只擔心咱們那兩位姑娘。雖然她倆常神出鬼沒,像這回一起出門,不知為何,叫我心裡慌張,總覺得是大事。仙荷姐姐,六姑娘寫信給你,你肯定知道什麼。」

  仙荷柔聲,「我知道的是比你多,但你不知道最好,萬一漏出不對,我還能幫你兜著。」

  碧雲嗯了一聲,「六姑娘說過,我要是還想將來出去和家人團聚,就不要太多好奇。她說,不顧什麼都不能不顧自己的命,因為我家裡人多,我的命不止是我一個人的,也歸我爹娘兄弟姐妹三大姑三大姑丈,還有侄子侄女,將來可能好幾十口人。」

  仙荷長年在洛水園那種踩著別人往上爬的地方,起初對節南保護碧雲的做法頗不以為然。她覺得,像碧雲這種難得忠心的丫頭,就該直接培養成心腹。畢竟,要找一個可信之人並不容易。

  然而,短短半個多月,與聰明又善良的碧雲相處下來,仙荷懂了節南,更懂了王九安排她進來的意義。她和節南小柒都沒有別的家人,碧雲卻有父母兄弟姐妹,很快樂的一大家子人。雖然此時看來她們身處小波小浪,但前方大浪滔天,不知何時就挪過來了。

  節南不想利用這份忠心,因其太過珍貴,得之善緣,失之罪孽,反而更加難以背負。

  仙荷想到這兒,不禁一笑。

  「仙荷姐姐笑什麼?」碧雲問。

  仙荷答,「笑咱姑娘光明正大幹壞事,對我這個無親無故的,什麼醜話都撂得下來,對你這個忠心耿耿的,又直接不稀罕,處處瞞著你實情。」一起謀出路,萬一失敗,自己的命自己顧,六姑娘只會多顧七姑娘,她自己顧不了就只能被犧牲。

  但,這麼聽了之後,仙荷總是沒著沒落的心反而踏實著地了。

  碧雲捉著辮子數頭髮,「剛來當丫頭那會兒,我特別想成為淺春淺夏她們,受二夫人器重,和二夫人共同進退。後來還是六姑娘問我,到底是主人重要,還是家人重要,我選了家人。那時我就明白啦,我只要做好分內的事,賺夠了錢,平安和家人團聚,才是最要緊的。六姑娘不告訴我的事,肯定都是我知道了也沒好處的事,是六姑娘疼我呢。」

  仙荷心中又莫名暖和了。

  住進趙府之後,時常如此。

  很奇怪,明知跟著的是麻煩人,小風浪中可嗅到大風浪,偏四周安寧,心中安寧,從未有過的安適之感。

  為此,對於節南交待她做的事,她會全力以赴。

  「碧雲,你就在艙裡待著,我去同各家姑娘們打個招呼。」捧起禮盒,仙荷深吸一口氣,走出去。

  ---------------------------

  齊賀山中平家村,正是晌午,炊煙嫋嫋。

  吉平走進村長家的大屋,抱拳稟道,「各路消息傳到,尚未發現果兒姑娘一行。」

  堇燊點頭,「好。」但看桌後坐著的人一眼,「九公子可有其他吩咐?」

  王泮林翻過一頁《書經》,心不在焉的樣子,「沒有。」

  吉平告退,差一步就跨出門檻——

  「吉平。」王泮林聲音到。

  堇燊無聲換口氣,心想就知道這人會來事。

  「是。」吉平比他家老大能忍。

  「村長家的姑娘送你的冰鎮西瓜好吃嗎?」

  王泮林問得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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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三引 西瓜與罰

  「……」吉平一愣,一赧。

  王泮林卻沒看吉平,再問一遍,「好吃否?」

  堇燊代老實吉平開口,「好吃又如何?不好吃又如何?」

  王泮林也沒看堇燊,「好吃,就給小山姑娘送去一些。我們在山中避暑,她在城裡忍受酷熱,不送些消暑的好東西,你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呢?」

  堇燊聽著,就覺得哪裡特別憋悶,沒說話。

  吉平簡單,又很尊重小山這位姑娘,「我問村長買些瓜,再看一下有沒有多餘的人手,但也不能送多少,山路崎嶇難走,推車至少需要三人。」

  「吉平,西瓜而已,都城郊外就有,何須跋山涉水?九公子和我們說笑的。」

  堇燊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令王泮林笑開,「堇大先生,你是沒吃到村長家姑娘送給吉平的瓜,所以不知其中滋味。那是用山泉水澆灌出來的,用齊賀山冬天的冰鎮了一夜,打開後還一片片撒了百年老桂樹做的花酒,可比珍饈美味。這樣的好東西,找遍三城都沒有。」

  堇燊越聽越怪,「村裡的瓜我也吃過,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王泮林看到別人鑽進他設的套裡就稱心如意了,「你吃的瓜又不是村長家姑娘送的。」

  「九公子……」吉平黑臉變紅銅色,「是送給你的,所以客氣多備了一份給我。」

  堇燊總算聽懂了,驚訝地問,「吉平,那姑娘對你有意思?」

  吉平擺手又搔頭,「沒有,是……」看一眼王泮林,決定滑頭一回,「對九公子有意思。」

  說話間,王泮林已經翻了十來頁,眼睛不離,就好像那是一本十分好看的書一樣,「這要是在城裡,我就當仁不讓了。不過山村裡的人喜歡結實小夥,能下地能吃苦,我這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只讓他們敬而遠之。那姑娘分明藉機接近你,你還傻傻分不清。我實在看不下去,提醒你一下,免得錯過好姻緣也不自知。」

  吉平哭笑不得,「此行只為任務,不為別的。」

  堇燊贊同,「九公子管好自己便罷,再說,吉平在城裡有相好的姑娘,拚命攢銀子準備彩禮,與山裡姑娘只怕無緣。」

  「老大!」吉平這麼個老實漢子,今日讓人直揭私隱,尷尬勁兒簡直要衝破腦殼頂。

  堇燊一擺手,「什麼大不了的!跟村長女兒明示你無意就好!」

  王泮林對吉平有相好這消息略略稀奇一下,隨即恢復淡然神態,「暫不要說。這村子村長說了算,他待我們好,村民就不敢怠慢。萬一因女兒的事鬧將起來,故意把陌生人進山的消息放出去,讓今人探知,會影響全盤大計。」

  堇燊又覺鬱悶,「這是何意?還讓吉平出賣色相不成?就算你說的都對,村長家的姑娘喜歡吉平,說開了才顯得誠摯。山民樸實,性子爽直,不至於像九公子想得那麼壞。」

  吉平張張嘴,再閉上。他覺得這會兒老大的話更加不中聽一些,但他特別理解老大的心情,壓抑太久,還是爆發出來得好。

  王泮林不看臉色,不改語氣,「哪兒需要吉平出賣?往門前一站,人家姑娘就神魂顛倒了。而我防得不過是人性。平家村這一家顯然比其他村民富裕得多,山泉只流到這家的田,冰室只有這家造著,百年桂樹長在村莊另一頭,其他家沒有桂花酒,只有這家有。何故?」

  堇燊沒想過這些,只覺村長特別好客,但他一愣之下就嗆,「九公子想得這麼多,又把村長當成欺鄉惡人,為何非要住進村裡,卻不聽我當初另外紮營的提議。」

  「因為這裡住得舒適……」王泮林略沉吟,「也因為村長不是惡人,只是有點聰明頭腦,知道如何發家,很容易受利誘。前提是,別惹了他的寶貝女兒。」

  忽然再想起某座小山來,也是讓霸爹寵上了天,養得一身霸氣。他覺得小山的霸氣光芒四射,但瞧村長女兒驕縱,卻覺小家子氣,鄙夷不及。

  有意思!

  「九公子。老大。」吉平一臉為難地開口。

  王泮林幾乎立刻猜到,「你已經跟那姑娘說了。」不由失笑,沖堇燊眨眨眼,「堇大先生,你徒弟沒長相看起來那麼老實,心裡都明白。我說怎麼三日不見那姑娘在吉平周圍轉來轉去,才問吉平——」

  尾音隨王泮林的笑容收起。

  堇燊起先沒在意,「說便說了,你要防人性,我會派人盯住每個村人。不過,如此一來,就騰不出人手給小山姑娘送瓜去……」但他畢竟是心思縝密之人,一通百通,「九公子,你繞半天,只為打聽村長女兒不見三日的緣由。你莫非覺得哪裡不對?」

  「託了小山姑娘的福,確實察覺到異樣。」王泮林合上《書經》,鋪展一張做了好多標識的地經,「半個月前果兒姑娘一行已經到了光州地界。她說一定會從齊賀山走,而平家村是約定接她的地方。再看,文心閣弟子傳來的最新消息,就是四日前。在瀘州,發現了果兒姑娘留下的約定標記。這麼算起來,行程雖然慢了幾日,但還在我們的計劃之內,所以這三日消息全無,我並沒有多心。瀘州往東,緊鄰齊賀,也許果兒姑娘謹慎起見,沒再留下標記。不過,如果湊上吉平與村長女兒說清楚的日子,就太過巧合了。」

  堇燊對王泮林的為人處世很有意見,但絕對不會懷疑對方的謀略,「就算你說得對,村長意圖為女兒抱屈,也不可能知道我們的目的在於救人,而且對付得是混進來的今人,更不可能傳遞得那麼快。」

  「村長不需要知道我們的目的,只需知道我們是一支外地人,全副武裝,嚴防以待,在等著什麼人什麼事。把這個消息散播出去,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就能達到目的。若傳到今人探子那裡,勢必在必經之路阻截果兒姑娘一行……」王泮林的手指從地經上那片齊賀山脈輕抹過去,「三日無聲無息,早就該警覺,是我疏忽了。」

  吉平雙目凜起,跨刀出門,「我去把村長抓來,問個明白!」

  堇燊一抬濃眉,沒阻止。

  王泮林眼瞼低垂,看著地圖,神情中不見一絲失措,但冷,周身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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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四引 暗渡陳倉

  鎮江府城碼頭,一箱箱行李送入一駕駕華麗馬車中,觀鞠社的姑娘們興奮張望交談,就等著出發到某大家在府城的別業去。

  玉木秀笑嘻嘻瞧著,「總算安全送到,還提前了一日,回去就不會讓我爹教訓!他總說我魯莽,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當我小娃娃!」

  林溫忽來一句,「好男兒還是要當兵啊!這回看你在水軍大船上好不威風凜凜,叫我眼饞得緊。我給你作伴去,怎麼樣?」

  這話一出,玉木秀和延昱皆愣。

  崔衍知沒聽清,只在看仙荷。

  船上這兩日,雖然仍不習慣週遭這麼多女子,但並未降低他的觀察力。他覺得仙荷十分擅長交際,沒有主人撐腰,以一個僕從的身份出入,與各家姑娘,包括蘿江郡主,菲菲瀟瀟在內,不僅有說有笑,還獲得了她們的信任。即便她從開始明說是洛水園司琴,也沒令任何人輕瞧。她言談風趣,善解人意,琴藝高超,兼具誠信的美德。連他這樣,對女子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也能心平氣和同仙荷說上一會兒。

  他在洛水園見過仙荷,作為首席司琴,那時的仙荷也很能討得客人的喜歡,也很能說話,然而和如今似乎很不同。

  「脫胎換骨?」他自問。

  林溫卻以為崔衍知幫自己,「沒錯,我就是想要脫胎換骨!誰說讀書人就不能當好兵?!」

  延昱推了一把崔衍知,「溫二爺胡鬧,你怎麼也跟著起鬨?他要去當兵,他娘還不找我們哭?」

  崔衍知笑了笑,再往仙荷那裡看,因此留意到仙荷和一個魁梧的挑夫說話,還往那挑夫手裡塞了封信,另有個小小香包。

  他不知怎麼,就有點介意,撇下兄弟,走過去道,「仙荷姑娘要想送信,可以用我的人。」

  仙荷回頭,笑容妍妍,「多謝推官大人,不過這位大哥恰好是咱們老爺的同鄉人,我就請他捎封信給二夫人,看看六姑娘是否還在。方才聽別業的僕人說,六姑娘還沒到,我就想是不是二夫人留六姑娘作伴。」

  挑夫的斗笠點了點,粗聲嘎氣道,「俺說話算話,一定幫娘子捎到信。」說完就走。

  崔衍知往挑夫肩上一壓,「等等。」

  挑夫轉回來,「這位爺還有何吩咐?」

  崔衍知拿過挑夫手裡的香包,看裡頭只有一錠不足半兩的碎銀,就再添一小錠,「好好辦。本官可是御史台推官,抓違法之人容易得很,別為一點小利落到逃亡度日。」

  挑夫嘿應,吆喝著同伴,將箱子抬下去,送進馬車。因為也是最後一批箱子,送完就走了。

  仙荷見崔衍知眉頭不展,微微一笑,「推官大人都那麼說了,誰還敢拿錢不辦事?」

  崔衍知回眼瞧來,「非也,我只覺這個挑夫膽子極大而已,聽到官銜不驚不問,十分冷靜,不似普通苦力人。」

  仙荷暗咬唇,抬頭卻是懵懂一種驚,「哎喲,莫非遇上了江湖騙子?」

  崔衍知反而不多想了,「挑夫之中也有別樣人罷,是我性子不討好,凡事比他人多留心,仙荷姑娘莫怪。」說罷,走回延昱身旁,和兄弟們說話去了。

  仙荷微笑目送,一轉身,神情凝重,長吐一口氣,走下舢板。

  再說那挑夫和同伴混在碼頭的人群中,其實沒走出多遠,繞來繞去就進了碼頭邊上一家客棧的後院。

  到一間客房後,同伴在外守著,挑夫才摘下斗笠。

  不是別人,正是李羊。

  李羊將香包和信放在桌上,竟是看也不看,卻捧著扁擔上兩個加厚布擔肩當寶,拿匕首挑開接縫,布團裡就掉出東西來。

  那是一隻手指厚的薄木匣,木匣蓋一翻,填滿軟泥,軟泥上的蟠龍紋路清晰可見。

  李羊打開另一個布團。

  同樣精巧的軟泥蓋匣子,只是紋路簡單得多,像一塊水兵隨身攜帶的木牌。

  「如何?」李羊問。

  原來屋裡還有一老者,白鬍花髮,削臉枯瘦,十指卻長而有力,拿過兩隻木匣蓋子,看得極其仔細,然後點頭,「紋路簡單這塊,老朽徒弟們就能做了。蟠龍要花些功夫,給老朽一日夜,明早交工。」

  李羊一想,「今晚咱冒險一試,要是一切順利,老人家就跟我上船幹活去吧。」

  老者自不推卻,沒道理放著銀子不賺。

  ------------------------------

  齊賀山之東,從鎮江到瀘州的主道,依山傍水的小城得天獨厚,因地利之便,十分繁榮。

  山腳茶店裡,老闆轉得跟軲轆一樣不曾歇過,茶客們更換也頻繁,唯有一桌客,坐在角落裡兩個時辰沒挪過,連老闆都快忘掉這張桌子了。

  別人會忽略,同桌的人卻忽略不掉,眼看茶水喝了一肚子,腿都發麻了,所以哪怕知道旁邊人嫌棄他得很,還是開了口,「這兩日風餐露宿趕路,桑姑娘怎麼突然悠閒起來了?」

  一身素花棉布裙,從頭到腳沒一件發亮的飾物,卻也沒塗黑臉,面若芙蓉眸若秋水的漂亮姑娘節南,撿了一粒果子吃著,「孟公子不是抱怨累嗎?所以,我決定在這城裡好好歇一陣,你不用感激我。」

  孟元盯著節南的臉,他那雙眼睛比節南還漂亮,「桑姑娘意欲何為?」

  「孟公子這話何意?」節南心想,這人夠能忍,走了兩天才發問。

  孟元平常說話多顯得軟綿,發問也軟乎,「所有人走水路,桑姑娘為何改走陸路?而且越走越偏,不但不往鎮江府城走,反而走到齊賀山來了。」

  節南不怕孟元盯,反而坦然望進孟元的眼裡。

  孟元同赫連驊的長相雖然同屬漂亮,卻又很不同。赫連驊有外邦混血,臉型非常適合上妝,妝前妝後截然不同,扮相就如維族女姬,大眼高鼻,長腿長手也不顯突兀。孟元則五官精緻,膚如白玉,唇紅齒白的雋秀,高不成低不就,眼睛偏偏很能傳神,弱,又不容人憐,憂鬱,卻萬分深情,明明什麼都沒有,卻有化作飛蛾之心。

  所以,已有千般寵愛,獨缺愛情的崔玉真,義無反顧墜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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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五引 洞房無期

  「孟公子難道從齊賀山那邊逃過來的?不然,這一帶大山多了,你怎麼知道呢?」葉兒眼笑尖就是狐狸眼,節南挑挑眉。

  孟元瞥開眼,「我若說是,桑姑娘就滿意了吧。」

  節南點點頭,「滿意。」

  孟元氣結。

  這時,小柒回來了,接過節南給她倒的茶,一口喝下,拉節南的衣袖擦乾嘴,才道,「往上就沒村子了,要在山裡過夜,等到翻過山,要麼繼續露宿趕路,後天才能到瀘州地界,要麼繞岔道五里,有個甘泉谷,谷裡村莊叫平家村,聽說那裡山泉特別甘甜,山泉澆種出來的西瓜更好吃,也可以補給乾糧。」

  「和地經上標示的一樣。」節南記得。

  小柒嗯了一聲,手指頭揉著桌盤裡的果子,磨磨蹭蹭送進嘴裡,「聽說以前沿著這條山道,像平家村那樣的小村落不少,後來打仗,村民怕打過來,多往南遷了。」

  「還打聽到什麼?」節南問得隨意。

  小柒嘻笑,「有啊。聽說平家村的村長著急招贅,但他家姑娘又沒有讓人甘心留下當農夫的美貌,村長小心眼,人家拒絕,就會整治那些人。這不,近幾日到處謠傳,平家村裡有一隊奇客,人人帶刀,好像要做了不得的事,賴村裡七八日不走,江湖響馬,相當不善。聽起來嚇人,但好多人都笑,說肯定是村長為女兒說親不成,又打壞主意了,這回比以往都厲害,要給客人惹上官非哪。」

  節南也笑,「別的且不論,這爹當得可是沒話說了。」

  是王泮林麼?

  奇客,帶刀,七八日,加之能讓人因愛生恨的外在條件,似乎非王泮林莫屬啊!

  不過,節南沒料到,人家看中的是吉平那隻孔武有力的,不是王九那隻中看不中用的。

  「孟公子,你去隔壁飯館買十斤牛肉和二十張乾餅,再把這倆葫蘆裝滿他們最貴的酒,多謝。」節南將錢褡袋推過去,又拿出兩隻大葫蘆。

  孟元看看錢袋,看看葫蘆,「我拿不動該如何?」

  小柒噴茶,「喲,孟公子,我告訴你啊,你要是拿不動這些東西,還是別想著娶誰了,估摸你連洞房的力氣都沒有。嘖嘖。」

  孟元似乎想不到有生之年會聽到這麼臊臉子的話,耳根往下發紅,整個脖子都紅了,站起來走出兩步,又回來背上錢袋,抱住葫蘆,悶頭衝進鄰旁的飯鋪子。

  小柒看節南笑得趴桌,反而沒一起笑,「你不怕他跑了,或者往乾糧裡動手腳啊?」

  節南抬頭,一手擦笑淚,「我又沒綁著他,跑就跑唄。還有,他為什麼要毒死我倆?就因為我倆帶他兜遠路?」

  小柒噘噘嘴,「我也不明白,你為何不讓仙荷帶他上船,卻跟著我們,礙了自己手腳。」

  「仙荷有事要做,不能再讓她分心。崔衍知在船上,怕他認出孟元。看孟元風餐露宿,我心裡痛快。」以上三點。

  小柒哦哦表示覺悟了,「你是不是想乾脆把他折騰死了,咱一身輕?」

  「沒有。」節南回答得很快,「我通過孟元才知道,看著羸弱的人,往往出乎意料得命長,憑一口氣就能撐到天荒地老。」

  「照你這麼說,我們死了,姓孟的也不會死?」小柒不信。

  節南望著飯鋪子門口,撇一抹冷笑,「的確沒準,有些人為了活命,不但頑強,還賤……」

  小柒歪著福圓臉,「你又來了。」

  節南問,「什麼又來了?」

  「知道什麼,又不告訴我,故作神秘的臭小山樣子。」小柒吐出果核來。

  節南伸手捏捏小柒的臉,「你知道我喜歡瞎動腦子嘛,也許是我把人性想得太壞,又沒憑沒據的,就不跟你說了,省得你跟著白糟心。」

  「你還是別跟我說,免得我吃不下東西,那可不得了。」小柒樂得輕鬆,「橫豎我盯著咱的吃食,他真敢找死,別怪我手快。」

  「誰能阻擋找死的?」節南則是做到她能做到的最好,剩下交給天,就不悔。

  小柒說回正事,「咱們要去平家村找九公子嗎?」

  節南本來是這麼想的,但小柒先說出來,她的腦瓜就不禁多轉了幾圈,「如果我們都能知道他在平家村,今兵能猜不到麼?」

  「猜到最好,就知難而退了唄。」小柒樂觀向上。

  節南蘸著茶水畫齊賀山,默不作聲。

  小柒看在眼裡,但瞥孟元背著乾糧出來時,就大步上前,將苦臉弱畫師擋在茶店外,不讓他打擾臭小山動腦瓜。無論如何,她家小山雖然老是瞎動腦,十動之內能中五六動,她內心老服帖呢!

  不一會兒,節南會賬走出,淡淡的笑容讓小柒安心。

  「走吧,先上山。」節南從孟元那兒拿過錢袋,背上自己的肩,卻對孟元遞出的葫蘆視若無睹,語氣滿是嘲諷,「方才我表姐一席話驚醒夢中人,我平時只覺公子文弱,趕路已經很辛苦了,就儘量不讓你受累,完全沒替公子將來考慮,實在慚愧。」

  小柒搭唱,「力氣可以練,洞房尚無期,趕得及,趕得及。」

  孟元恨得咬牙,「我們不是有馬?」

  節南接唱,「山路崎嶇,不能騎馬。」

  孟元當真不是太傻,「很多商客帶馬群過山。」

  小柒是沒道理也能弄出道理的,「本姑娘騎馬騎膩了,總不能你騎著我走著吧?」

  孟元遇到這對姐妹,只覺是前世的魔星,剋得他打落了牙往肚裡吞,還不能轉身就走。他已經沒有選擇,要想再見崔玉真一面,桑六娘就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孟元沉默往前走,節南和小柒對換一眼,毫不在意那男子的怨憤態度,淡然跟上。

  三人在不算窄,絕對能走馬的簡陋山道旁睡過一宿,第二日天不亮就動身,翻過山頭面朝東,密林綿延不見路,直到晌午,終於看到了瀘州界碑。

  界碑右邊有一條小岔路,路口不遠釘著木牌,歪歪倒倒寫著「平家村距此五里」。

  節南往右走去,小柒也往右走去。

  孟元背著十斤牛肉二十張餅,兩邊掛葫蘆,站不直,就是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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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六引 真愛無恥

  風來,嘩嘩如大江水流之聲。

  姐妹倆耳力卻都好,聽不到腳步聲,同時回頭。

  小柒凶,「你幹嘛不走?」

  孟元抬眼,面無表情,「你們究竟去哪兒?」

  節南笑無聲。

  小柒笑大聲,「去哪兒你都得跟著!」

  孟元突然將身上的重物卸下,「你們要是沒打算帶我見玉真姑娘,我便自己去鎮江。」

  小柒挽袖子,「小山,我要揍這個沒用的傢伙,比不男不女還討厭。」

  節南按下小柒的手,「孟公子,我對伍師傅說話算話,一定會依約行事。」

  孟元眯眼懷疑,「那你告訴我,為何去平家村?」

  「平家村有一口山泉,珍貴無比,用它泡茶造酒烹飪,堪比御貢。崔家別業離山城不過半日水路,我們取了水就走,直接過去,還能比觀鞠社的姑娘們早到一步。」節南悠然換口氣,「孟公子好意思空手去,我卻不好意思。明知寶山在側,怎能裝不知道?」

  孟元還是不太信,「……可是……」

  小柒最看不慣婆婆媽媽,「有勞孟大公子在這兒等我們,好了吧。」

  節南同意,「這樣也好。這會兒是晌午,五里山路走不快,卻能趕著明早回來。孟公子多找些樹枝,火光嚇走野獸,不用怕……」

  孟元嘆口氣,認命背起乾糧和酒葫蘆,「我跟你們一道走,但請兩位姑娘莫戲弄在下,明日就能前往鎮江。」

  小柒得了便宜還賣乖,「真是,我們沒嫌棄你走得慢,你還說我們戲弄你。」

  節南說聲別囉嗦了。

  三人重新上路後,居然越走越艱難,不出二里,羊腸小道都幾乎看不出來了,而且要爬山石陡坡,攀著野生的樹幹找斷斷續續的路跡。到了後來,節南主動勸孟元留在原地,因這人拖累姐妹倆的行速,反倒是孟元突然倔得跟頭牛似的,怎麼都不肯留下。

  小柒把節南拉到一邊,嘀咕道,「你看你自找麻煩,乾脆我直接敲暈他背著走,一會兒就到。」

  節南摩挲著岩石上交錯的裂縫,忽然聲音傳密,「小柒,儘可能不要在孟元面前施展功夫。」

  小柒眼睛睜圓,無比慢地眨一下,表示收到。

  節南對這姐姐的各種耍寶已經很淡定,回身就同坐在石頭上的孟元道,「我倆商量了一下,幫孟公子分擔些,也能走得快些。」

  孟元正巴不得,地上的乾糧和葫蘆一樣不撿,抬步就爬上略平坦的林道。

  小柒呸了一聲,「軟骨頭。」

  節南沒說話,彎腰才要去拿乾糧口袋,卻叫小柒搶過去,一件也沒輪到她。

  小柒罵完外人,訓自己人,「你這身脆骨頭,還沒不男不女的骨頭硬,別讓十來斤的東西壓碎了。」

  節南還是不說話,嘻嘻爬上去了。

  小柒想要用功夫,及時記起節南的吩咐,蕩悠悠跟在後面老遠。

  走一會兒,歇一會兒,日頭偏西的時候,三人終於看到一個坐落在半山腰裡的村莊。

  村莊不大,多是石屋,一家連一家,也就二十來家。遠處山坡上有幾片高高低低的水塘,魚兒吐泡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又好像雨點滴落。野草地裡散放著馬群,低頭吃得歡。小埂上坐著幾個農夫,翹腿叼草,吆五喝六聚攏了腦袋。

  孟元累得小腿肚子抽,看到這番景象就喜出望外,正要衝下山道。

  節南卻一把拉下他,一手撥開草叢,淡眼望下方,「別急。」

  小柒還落在後面,蹲那兒挑蟈蟈。

  孟元以為節南要等小柒,「平家村的泉水那麼出名,又常有山客經過,應該十分好客才對。我先下去打個招呼,看看能否找到舒適的住處。」

  節南放開手,要笑不笑,「孟公子,我醜話說前頭,你要是有去無回,可別怨我。」

  孟元一怔,「怎會有去無回?」

  節南眼兒眯壞,「這地方很像黑村。」

  孟元驚目,「桑姑娘從何得知?」

  節南頭一歪肩一聳,「感覺。」

  細看之下到處違和,不過沒必要對不熟的人多作說明。

  孟元想到自己走得那麼辛苦,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這姑娘又說此地不可靠,軟床熱飯突然可望不可及,不禁惱了,「我知桑姑娘不喜在下,和其他人一樣,瞧不起我,覺得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敢肖想玉真那般高貴的姑娘……」

  節南看出草叢,又見一些人影在村落裡晃過,同時淡然打斷孟元,「知道就好。」

  孟元半張著嘴,有些桃花樣的雙目深斂,稍後冷道,「只要玉真喜歡我,你又能奈何?」

  節南偏過頭來,盯得孟元漸不自在,才道,「我更正。我不喜歡你這個人,不是因為你攀龍附鳳,而是你人品不好。」這人方才那種氣勢,是威懾力嗎?

  然而,孟元的語氣恢復了一慣懦弱,「桑姑娘心存偏見,我說什麼也無用。」

  節南暗道貓也有爪子的,卻不怕孟元真抓來,「你要是人品出眾,就不會招惹有未婚夫的姑娘。」

  真愛了不起麼?

  以真愛為名,就能任性搶奪麼?

  「桑姑娘性子刁苛,為何招惹善良的姑娘?我可不認為是你人品不好,只是自己沒有別人有,下意識就招惹了,此乃人之本性。」孟元語氣弱,言辭不弱。

  「這種比法可不對。我性子不好,玉真姑娘性子好,我招惹她,補足自己沒有的,我的確得到了好處,但沒有人因此受到傷害。孟公子也能如此無愧麼?你的作為,沒有傷害任何人?」少跟她鬼扯了!

  孟元又是張口無言,最後笑不像笑,「好厲害的口才。」

  「不是口才好,而是我有道理。好多人喜歡牽強附會,把看似相通實則不通的事情放到一起比較,理直氣壯得不講道理。」節南撇笑。

  小柒終於過來了,看到半山腰裡的寧靜村莊,奇道,「為什麼不下去啊?」

  孟元撒氣,「令妹感覺那村是黑村。」

  節南眼裡一閃,對小柒微笑,「你去。」

  小柒應了就去,而且不出二刻就回來了。

  「黑!太黑了!」小柒往草叢裡一坐,福娃娃兩邊搖,「繞到哪兒都有人守著,我進不去村子。」

  小柒混不進去的地方,那才叫固若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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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七引 平家黑村

  如此,節南也就確定了。

  她即刻對小柒耳語幾句,小柒連連點頭,轉身返回來路,很快不見了蹤影。

  節南又站起,對孟元道聲走,就往村子走去。

  這回,輪到孟元拉住節南,愕然問道,「明知黑村還去?」

  節南面露厭棄,立刻將袖子從孟元手中抽出,「有事說事,不要動手動腳。黑村也好,白村也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原本還想,那麼寶貝的泉水,誰都能分一杯的話,傳言多半虛假。如今看來,因為泉水真寶貝,所以才設防。」

  孟元那個氣啊,什麼話都讓這姑娘說了。

  「你去不去?」節南自覺很耐心,「你不去也沒關係,等我給玉真姑娘送上泉水的時候,就說孟公子怕有危險,一直趴在草叢裡沒動彈。」

  孟元咬牙瞪著節南。

  節南足尖一挑,將牽起來的兩隻葫蘆輕鬆掛到肩上。

  孟元脫口問,「桑姑娘會功夫?」

  節南裝傻,「怎麼可能!」

  孟元奇怪得不行,「那能挑起兩隻裝滿酒的葫蘆?」

  節南笑得刁刁刁,「看人挑擔不吃力,後來才知這倆東西死沉,當然把酒倒掉了。本來就是用來裝泉水的,哪知聞著酒香動饞蟲,但眼睛大肚子小,路上都想不到喝。」

  分明刻意整他!想到一路讓葫蘆繩子勒得他多少回喘不上氣——不對,孟元轉頭找乾糧口袋,結果發現哪兒都沒有。

  節南好心道,「孟公子別找了,小柒耍起性子來可不一般,嫌乾糧重,早不知讓她扔哪兒去了。不過你也別擔心我,我眼明手快搶了幾塊肉乾和餅子,夠我吃到下山了。」

  橫豎就沒他的一口。孟元但覺胸口那股憋了很久的氣衝到喉頭,一張口卻笑出聲,又像嚇到他自己,兩眼囫圇睜圓,抿薄了唇,可無論如何,沒辦法完全收斂笑意。

  「孟公子不想笑就別笑了,好不假惺惺。」節南扯扯嘴角,轉身就走,「我看到起炊煙了,應該能蹭到一頓熱飯菜。」

  孟元摸摸自己的臉皮,兩眼陡黯,但等他走起來,還是那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溫和無害。

  兩人走上進村的小路,聚攏一起的農夫立馬滾站起來,紛紛呼喝什麼人。

  孟元皺起眉,趕上兩步,輕聲對節南道,「的確不太對勁。」

  節南笑語清朗,卻非對著孟元,而是對那幾名農人,「聽說平家村有一處神奇泉水,我們正好經過齊賀山,特地繞來見識見識。」

  其中一名農人雙臂一展,彷彿暗示身後稍安勿躁,語氣不耐,「村裡最近遭蟲災,家家忙得要命,無法招待外客,二位請走吧。」

  節南哦了一聲,「怪不得梯田光養魚,沒長作物,我還以為你們靠甘泉就能養活家裡,不用種莊稼了呢。」

  孟元飛快睨一眼節南,才知她並非靠什麼感覺。

  領頭農人也怔住,抓耳撓腮,硬著頭皮圓謊,「不是不種,種了也讓蟲吃了。為了打蟲,還封了泉水眼子,你們進村也見不著。」

  節南笑著,一時不應。

  孟元忽然朗聲,「幾位大哥,在下姓孟,自都城來,此地山道崎嶇難走,眼看天就要黑了,還請容我們夫婦叨擾一晚,明日天亮就走。」

  夫婦?

  節南垂眸,撇出一絲冷誚。

  作死啊!

  農人們才不管夫婦還是仇人,拿了地上鋤頭,罵咧咧衝來趕人。

  「幹什麼!」

  一聲令山林搖盪的大吼,小路那頭忽現兩人,一位撐龍頭枴杖的年長者,一位身高六尺的魁梧大漢。

  農人們立即分兩邊站,低頭不敢望。

  節南不動聲色打量後方,怎麼沒她的熟人哪?

  不一會兒,長者走到跟前,白鬍飄飄,有種山中隱士之感,「對不住二位,平家村一向歡迎五湖四海的客人,不過這年災劫不斷,春季出完疫病,夏季又出蟲災,為了避免甘泉不潔,只得暫時封住泉眼。大夏天的,瓜果無存,糧食不長,大傢伙心裡都不好受,所以難免氣沖了些。」

  孟元這時還真像個能擋在前頭的「丈夫」,「在下明白你們有難處,只是這會兒出村又要風餐露宿,不知老翁可否通融?我願支付吃住銀兩——」轉頭來,看著節南。

  節南心中好笑,直接將錢褡袋往孟元肩上一放,「夠不——」

  孟元雙膝跪地,啊呀一聲,連雙手都支地去了,給對面老翁行一大禮。

  節南也不扶,啊呀回一聲,「看我,忘了錢袋子二十來斤重。」

  什麼都能輕,錢袋不能輕。

  孟元狼狽爬起,笑得好不牽強,「不妨事,也是我自己沒當心。」隨即指著那袋錢,「老翁,村裡遭災,想必秋冬二季日子更難熬,這袋錢與我二人實在是負累,就捐給村裡吧。」

  嘿,轉手二十斤銅板送出去?節南突然發覺,孟元開始展現不為人知的一面了。

  黑暗面?

  老翁先推辭,孟元再堅持,兩相推來給去,最終老翁收下,也同意孟元「夫婦」在村裡過夜,而且就住他家裡。

  一進院子,節南就四下張望。

  魁梧大漢喝,「看什麼?」

  嗓門嚇人!

  節南膽包天,眉眼皆笑,問老翁,「我在山下就聽說,您的女兒特別貌美。」

  方才,老翁說自己是村長,又說大漢是他兒子。

  節南估摸這老頭兒會找個女兒不在家的藉口。

  想不到老翁不慌不忙,「那丫頭做飯呢,等會兒就能見到了,只是她天生不能說話,性子又十分內靜,看到生客可能驚惶無措,萬一失了禮數,請夫人莫惱。」

  節南眸中光芒一現,「不會,相逢即是妙緣,怎會惱。」啞巴?

  老翁的眼讓白眉遮了大半,只見咧嘴豁牙,「夫人心慈。」又對孟元道,「二位想必疲累萬分,離晚飯還有一會兒,不如先回屋歇息一下。」

  孟元道好,節南不能不跟。

  進屋關門,節南坐到窗邊的桌子,聽外面腳步聲,炒菜聲,說話聲,馬蹄聲,回頭衝著神情忐忑,不知往哪兒站的孟元一笑,「坐啊,別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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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1 10:19:55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八引 孟男子漢

  孟元沒動,猶猶豫豫,「你我實在不像兄妹……」

  「我怪你了嗎?」節南眼角削尖時,如蜻螭的尖。

  孟元抬眼,與節南的目光一對上,就急忙轉開,「你不用誤會,我心裡只有一人。」

  節南呵呵笑出,「哎喲,我的娘,自作多情可是重病,孟公子沒得這病吧。」

  孟元再瞠目。

  節南佩服自己,才同行沒幾日,這隻弱雞就快被她激成鬥雞了。

  孟元說得其實沒錯,他和她絕不像兄妹。兄弟姐妹,就算長相不同,神和氣也會相似。好比她和哥哥姐姐們,雖聽人論過她長得最好看,但五人站一排,都是鼻子朝天眼睛吊上去的,大家一瞧就知道同一家子。說成夫妻,別人還可以當兩人貌合神離。

  孟元到底坐過來,沒忘了處境,「除了那幾個農夫一開始的敵意過盛,似乎挺太平。也許,他們真只是為了守護那眼泉水,才顯得緊張。」

  「村裡沒女人。」節南撐著下巴,推開窗斜目瞧著。

  這樣更能一目瞭然,放心說話。

  孟元皺眉,一瞬不瞬看著節南,「……在家做飯吧。」

  「村裡沒有雞叫喚狗叫喚羊叫喚。」孟元固然不是一個實用的同伴,可以說話解悶,「卻有蕭蕭班馬鳴。要不是遇上我們,他們應該準備離開了。」

  憑自己看到的,聽到的,節南已經洞穿這夥人撤離的意圖。

  「你……」孟元一頓,「……多慮了吧。依你所說,這些人不是村民,那就是裝作村民,可這麼做卻是為何?原來平家村的村民又去了哪裡?」

  節南托腮閉眼,半晌沒說話。

  孟元以為她睡著了,坐而不動,但看窗下。窗下長滿青苔,猙獰爬上石屋每一條縫,趁著無人照料,瘋佔。他瞧得有些出神,無意中拉回目光,忽然對上一雙濯濯葉兒眼,心驚跳,連忙別開眼。

  節南笑了笑,不問他慌什麼,只答他剛才問的,「都到這份上了,我瞞著你也沒意思。告訴你吧,平家村甘泉雖寶貝,甘泉旁更有長生不老的仙瓜……」

  孟元實在忍不住,噗笑。

  「不信?那就換一種說法。」她很開明的,「大今軍奴從香州那邊逃過來,今軍不能善罷甘休,追過來——」

  孟元神情乍變,面若死灰,「香州是南頌境內,既然軍奴已逃出大今領土,今軍為何還要追趕?」

  節南只當沒瞧見,「也許這行人裡面有手握秘密的要犯,也許這行人裡面有傾國傾城的美人,總之是放不得。於是,將齊賀山平家村——」右手五指一抓,「吃下!設陷阱騙人入局!」

  孟元語速極快,不似從前溫吞,「不對,齊賀山又不止平家村一個村子,且平家村不在主山道旁,你怎能料定人會逃進平家村?」

  「這有什麼難的?看地經就知,平家村是離開瀘州地界的最後一村,也是今人最後的機會。而平家村遠近馳名,是避暑……看風景的好地方。」陰鬱小生挺有腦,但她揪著某人的尾巴呢,王九肯定在平家村不錯,不過——

  這人呢?

  「牽強。」孟元還會哼。

  這麼下去,很快男子漢氣概要出來了。節南心想,崔玉真要感謝她。

  「二位,出來吃飯吧。」老翁的聲音傳入。

  節南起身,「孟公子既然不服氣,那我們賭一把。我賭等會兒上來擺桌的姑娘定然是個美人。要是我贏了,你就——」

  孟元以為節南會說放棄崔玉真,或交待他究竟怎麼逃出來之類的,正要拒絕這場莫名奇妙的打賭——

  誰知,節南語氣一轉,「把剛才你花出去的二十斤銅板還我,而且還得背下山。」

  孟元失笑,「我若贏了呢?」

  節南認真眨兩下眼,「你若贏了,我就答應救你一命。」

  一般人聽起來這是小本換大贏,其實則是節南這小刁賴根本沒誠意。孟元這種很能死裡逃生的傢伙,個性怯懦,又不是王泮林哪裡能死就往哪裡衝,沒有她需要出手的情形。而且,真有事,她可不怕抵賴。

  孟元打開了門,算作默應。

  節南走出去。

  兩人隨老翁進了堂屋,就見一位身著襦裙的窈窕姑娘背對他們在擺桌。單看身段,足以哇哇稱道,節南的眉毛才要往上挑,那姑娘就回過身來行禮,行過禮一抬頭——

  節南的眉毛塌了,孟元的眉毛挑了。

  那姑娘塌鼻大嘴,就算節南來判斷,也絕對是天生的樣貌。

  「不好意思,讓二位見笑,小女相貌不如人,只有廚藝過得去…..」老翁喋喋說什麼傳言誇大。

  那姑娘上完菜就下去了,期間一聲不吭,也沒有任何抵抗情緒,十分乖服。

  節南還是很輸得起的,神情很快自在,拿起筷子吃飯。三菜一湯,肉是醃的,野菜很香。她邊吃邊讚好吃,還招呼老翁和孟元快坐,似乎全沒在意自己喧兵奪主。

  孟元吃了幾口,動作就遲緩下來,眼皮子發沉,忽然趴桌。

  「這人怎麼這麼失態……」節南自己也打起呵欠,眼中泛水霧,看白鬍子老頭兒臉上露出一絲詭笑,才覺不對,「你們——」

  話未完,也趴了。

  老頭兒拍兩下手,大高個兒的彪漢在門外站定。

  彪漢目放凶光,做個手起刀落的動作,「殺了?」

  老頭兒卻搖頭,「跟其他人一起,都帶回去。」

  彪漢樣子霸狠,對老頭兒的話但恭順,道聲是,招來四人,把孟元和節南拖下去了。

  老頭兒隨即命道,「三刻後出發!」

  漢子抱拳嘿應,去了。

  再說那四個假農夫走進一間石屋,裡面另有四名看守。

  「這兩個什麼東西?」看守之一就問。

  假農夫們嘻笑不停,一個負責回答,「一對倒霉東西!在村口就趕他們走,卻非要留下過夜,等著醒過來哭——」

  「誰哭?」輕笑奇美,冷寒徹骨。

  一道綠光,尚未看清,已從眾人視線裡消失,隨之消失的,還有他們跋扈的性命。

  說哭的那人拔腿就跑,算得上反應快,眼看就能碰到門,忽然門板變成姑娘,嚇得他張口大叫。但他的聲音被同樣的綠光斬斷於喉口,他看到人世間的最後一幕景象,就是那姑娘豎起食指,比鳳仙花還豔的雙唇,無聲吹一口氣。

  蜻蜓翅,月上仙,一見——

  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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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9-11 10:20:11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雁翎寒袖,西風笑 第二百七十九引 求賢若渴

  今夜無月,烏雲走。

  節南在搜鑰匙的時候,還從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獅面木腰牌。她挑了挑眉,將腰牌收好,穿上看守的外衣,走向落鎖的門。不管裡面是不是關著她想找的人,她都對痛下殺手的行動不悔。

  神弓門是密司,密司儘管各有分工,人人都是探作。探作,也是戰士。而她桑節南近年學得最深刻的,就是戰場之中千萬不要同情敵人。

  老翁這幫人絕對是大今過來的,雖然對她和孟元只是下了普通的迷藥,而非毒藥,也不過貪圖多兩個漂亮奴隸罷了。至於這些蝦兵蟹將,自有心軟之人覺得無辜,可她要是慢一步,他們難道會給她活路走?一旦進入戰場,不管情願或是被迫,生死只能由命!

  從昏迷的孟元身邊走過去,節南望都沒望,戴上青臉的兔面具,開了鎖,一步踏進裡屋。身側襲來一張板凳,離她腦袋還差兩尺,就被她一腳踹飛,連帶偷襲她的人跌個四腳朝天。

  「有沒有腦子?打昏一個,還有三個。」節南漂亮出腿,利索收腿,嘲意濃濃。

  「你……你是女子?」黑暗裡走出幾人,皆穿破舊男衫,蓬頭垢面,說話那個更是黑得只有眼白,聲音雌雄難辨。

  節南盯準那人,黑不溜秋下的五官其實細緻秀氣,身段也纖長,穿著布鞋也顯小女子的骨架啊——

  「果兒姑娘。」她吃一塹長一智,再不會讓人渾水摸魚佔便宜了。

  那人眼裡有驚喜又有小心,「你是誰?怎知我名字?」

  節南不答反問,「你們逃出來多少人?」

  果兒看看左右,得到同意後才答,「除我之外,二十七人。」

  「這麼多!」節南搖了搖火摺子,喝,一屋子黑炭臉。

  果兒皺緊眉,「什麼叫這麼多?單是一座軍營就有成千上百的頌人,能逃出來的只是極少數,而且本來有五十餘人,沒能撐到今日......」一時語噎。

  誰都不如她有資格話淒涼,但光有悲憤何用?節南冷笑,「我沒別的意思,不過比我預想的人數多,打亂我原本的計策罷了。」

  七八個還能放手闖一闖,二十七八個?

  必須等小柒!

  節南走到外屋,推開窗子聽動靜。

  腳步淩亂,馬鳴嘶蕭,竟似有上百人馬。

  果兒出了裡屋,仍和節南保持挺遠的距離,但道,「一開始只有五十餘追兵,進瀘州之後忽然多起來了,我們走到哪兒都被圍堵。好不容易來到平家村,卻不料他們早設下埋伏。」突然再問,「你究竟是誰?」

  節南捉著袖子裡的獅面木牌,笑道,「果兒姑娘,我問一問,你們裡面可有一位叫畢魯班的匠人?」

  也許是讓大今的軍鞭打習慣了,也許已有一致對外的準備,果兒身後那些人垂眼淡眉,沒有驚慌失措地交換眼神,讓她不能看出答案來。

  果兒也很鎮定,「沒有。」

  節南涼聲道,「如此說來,我是誰就一點不重要了,各位自求多福,告辭。」

  說話間,走向大門。

  果兒終於破功,這時候哪怕一根稻草都不能放手,「等等!」

  節南轉過身來,靠住門板,雙手環臂,笑睨著,「哪位是畢大師?」

  二十來人齊齊低著腦袋,擠在一塊兒。

  果兒眼神毅然,「你先說你是誰。」

  「我——」關於這個問題,節南發現不易答,沉吟再三,「我是兔幫的人,我幫求賢若渴,唯才是用,欲開大幫大勢,聽說畢大師一手了不得的工造,特來相請。」

  「求賢若渴唯才是用」,說說自己都要笑。

  但當節南說完,二十來隻紮沙子的鴕鳥中,抬起十幾隻腦袋來,眼裡微亮。

  果兒沒注意後面的變化,態度強勢,「瀘州,浙州,直至都府三城的江南道,只知長白統領。什麼兔幫?聽都沒聽過。你別以為我們不懂江湖事,就可隨意唬弄。」

  節南嘻笑,「長白幫不久就要完蛋了,信不信由你。」

  果兒還真不信,不過沒打算在此糾結,「兔幫既想壯大,你就不能這麼走了,我們這行人多是能工巧匠。」

  想兜她進去?節南挑眉,笑著搖頭,「江南人傑地靈,巧匠不計其數,唯大匠難得。你們這裡沒有畢魯班,又面對敵眾我寡,本就無勝算,我沒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你們大不了就是讓他們帶回去,他們缺工匠,頂多殺雞儆猴,不會趕盡殺絕的。」

  果兒沉聲冷喝,「你簡直——」

  「我就是畢魯班。」人群中顫巍巍走出一位老者。

  即刻,三四人圍上,扶著的,支著的。

  果兒回頭嘆息,「大師,您這是何苦?她身份不明,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說不定是今人派來的。」

  被人準確無誤說中自己的身份之一,節南對這位果兒姑娘愈發另眼相看,這才打出某九的名號,「怪道王九公子為了與果兒姑娘出遊,願意欠人三百金,姑娘果真聰穎不凡。」

  果兒的眼裡彷彿讓秋陽照亮,璀璨生輝,「你是泮林公子的人?」

  節南聽得彆扭,「不是,九公子與兔幫互惠互利而已。」

  果兒馬上得出另一結論,「他雇了兔幫來接我們?」

  「情人眼裡出西施,我不和果兒姑娘計較。」節南瞧那姑娘咬唇嬌羞樣,翻個白眼,對畢魯班作揖,「只要畢大師一句話,我自當盡全力救你出去。」

  畢魯班臉色蠟黃,垂垂老矣,即使被人扶著,似乎也有些站不穩。

  節南心嘆這位大師能否挺得過此劫。

  忽然,扶著畢魯班的黑布衫男子微彎下腰,將耳朵湊到畢魯班嘴前聽著,重新站直,對節南道,「姑娘以一殺八,不費吹灰之力,本領高強。只要能救我們所有人出去,畢大師就答應兔幫任何要求。」

  畢魯班對節南點點頭,表示允諾。

  節南靜思。

  果兒心急如焚,「這有什麼好想的!九公子答應會來接應我們,自然要救我們每個人,否則你如何跟他交待?」

  節南看向果兒,葉子眼彎著,似笑非笑。

  哪裡像花魁?

  這是公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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