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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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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9 12:51:16
第四十五章離開青山的流星雨

        



    斜風細雨落在那名官員的臉上,有些隱隱生痛。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隱隱感覺不對,來不及繼續向鹿國公靠近,便捏碎了藏在衣袖裏的符寶。

    轟!一聲巨響!

    地麵震動,煙塵大作,驚呼不斷。

    隔得近些的幾個人被震飛,撞到了牆壁上。

    煙塵漸落,隻見那名官員坐在地麵,渾身是血,身下的青石板上滿是裂紋。

    就在他捏碎符寶的同時,一道無形光罩從太常寺的飛簷裏落下,把他罩在了裏麵。

    那個光罩不知道是何寶物,竟把符寶爆炸的威力全部鎖在了裏麵,所有的氣浪與殺傷力都落在了這名官員的身上!

    疾風再作,那名官員的身上出現數道清晰的指印,同時手腕上出現一道鐵索,正是清天司的元氣鎖。

    那名官員根本無法阻止,看著坐在椅子裏的鹿國公,眼神震驚至極。

    那件符寶是他用來暗殺鹿國公的利器,誰知道竟連一個光罩都無法轟開!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斜風細雨?

    那名官員忽然想到這種可能,緊接著想到太常寺方麵居然早有準備,難道這次暗殺早就已經敗露了?

    “你們為何能識出我的身份!”

    他看著鹿國公震驚問道。

    鹿國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在外麵選擇機會動手,沒想到你們會選擇太常寺。難道你們不知道,在這裏沒有人能殺死我?”

    那名官員怔住了,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鹿國公接著說道:“你隻是個刺客,自然不知道不老林為何要殺我,但我想不老林與冥部之間的關係你應該有所了解,那麼今後的歲月裏就在下麵好好反省吧。”

    想著太常寺下麵的那片黑暗,那名官員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神變得異常怨毒且絕望。

    他當然想要自殺,隻是今日事發突然,根本沒有自殺的機會,這時候更是失去了所有可能。

    鹿國公看著被拖下去的刺客,下意識裏伸手去端茶碗,卻摸了個空,自嘲地笑了笑,問道:“還有嗎?”

    “這邊沒有了。”

    一個有些胖的男子從人群裏走了出來,身上披著件大氅。

    皇宮供奉金明城。

    人群如潮水般退走,太常寺頓時恢複了安靜與秩序。

    所有的混亂,都是人為製造出來的,不管是先前的,還是此刻本應該出現卻被控製住的。

    金明城皺著眉頭問道:“刺殺一位國公來製造混亂,總有些怪異的感覺,而且不老林為何要在這裏製造混亂?”

    鹿國公說道:“殺死我他們才能拿到我身上的鑰匙,同時也能造成混亂,一舉兩得,為何不做?”

    金明城神情凝重說道:“看來他們的目標真的是鎮魔獄。”

    鹿國公說道:“知道鎮魔獄就在太常寺地下不難,知道鑰匙在我身上的人不多,而有自信拿到鑰匙便能達到目的,說明這個人對鎮魔獄了解很多。”

    金明城說道:“但那個人的級別應該不高。”

    鹿國公說道:“是的。”

    “因為他不知道在這裏沒有人能殺死你。”

    金明城把鹿國公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鹿國公微笑說道:“關鍵是不老林想進鎮魔獄做什麼,這個就要你們查了。”

    金明城說道:“各處都已經開始動手,今天之內這件事情便會結束,但我不認為能夠查到那步。”

    他坐到鹿國公身旁,不再說話。

    春雨落在外麵的庭院裏。

    太常寺很安靜。

    沒過多長時間,有聲音在春雨裏陸續響起,那是剛被抓捕的目標姓名。

    今天朝歌城裏有很多地方都在抓人,清天司與神衛軍全麵出動。

    無人知曉的是,中州派的一位化神期長老昨夜便在清天司衙門裏坐鎮。

    聽著那些名字,鹿國公與金明城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隻有在兩個名字出現的時候,他們對視了一眼。

    第一個名字叫做劉湘,昆侖派二代弟子,清天司南鎮撫。

    第二個名字叫做楊長雨,太常寺協律郎。

    雨繼續落著,外麵的聲音已經很久沒有響起,應該是抓完了。

    金明城站起身來,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說道:“都是些蟲子。”

    鹿國公說道:“蟲子多了,蛀斷梁柱,大廈亦會傾塌。”

    金明城說道:“陛下不會滿意。”

    鹿國公說道:“大人物自然不會輕易出手。”

    金明城說道:“陛下不理解的也是這點,為何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初子劍還在原地,始終沒有動過。”

    鹿公沒有再說什麼。

    那夜他親自帶趙臘月與顧清進皇宮,自然知道這件事情,但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想明白,陛下為何要把初子劍送出去。

    ……

    ……

    神末峰頂。

    井九說道:“當初我說過,皇帝是順水推舟,如果西海那邊真是南海老鬼的後人,肯定會想把初子劍拿回來,壓力便會通過你落在青山上,青山就算想再忍西海幾年,到時候也隻好提前開戰。”

    趙臘月有些意外,說道:“我還以為陛下與青山的關係不錯,沒想到他居然會利用我們。”

    井九說道:“如果我在,他自然會對青山另眼相看,但那時候我在雪原,他大概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說道:“但誰都沒想到,我會把劍給了十歲。”

    井九接過顧清遞過來的茶,說道:“隨手之舉,便讓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你的運勢確實極好。”

    趙臘月說道:“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他的運勢如何。”

    顧清與元曲在旁聽著,知道這說的是柳十歲。

    井九說道:“一場扮家家酒,卻弄得震動天下,他的運勢如何不知道,氣勢倒是不錯。”

    趙臘月三人都聽出來了他的情緒並不是很好,這句讚揚更像是嘲弄,不,應該說是氣惱。

    以柳十歲的性情,絕對不會提前離開不老林。

    今日之後,他還來得及離開嗎?

    “看風景吧。”

    井九喝了口茶說道。

    時隔很多天,神末峰師徒再次閑聊,顧清還煮了壺茶,是因為有好風景可看。

    青翠群山間,忽然生出數百道飛劍。

    數道百劍光向著遙遠的西海飛去,如流星雨一般。

    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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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12 00:14:05
第四十六章誰於水麵張青蓋

        



    飛劍消逝於遠空,再也無法看見。

    “我們真的不去?”

    趙臘月看著井九問道。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起身走回洞府。

    趙臘月、顧清、元曲三人對視無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現在局麵已經明朗,柳十歲應該處於最危險的時刻,甚至隨時可能會死,他也不去看看?

    ……

    ……

    昆侖派已經動手,朝歌城裏已經動手,大澤、鏡宗、寶通禪院、水月庵、果成寺都動了,無恩門那邊的動作應該會更大。那些邪派高手暫時不去理會,不老林安插在正道門派與朝廷裏的眼線與奸細,從今天開始將被逐一清空。

    走在海州城的人群裏,柳十歲想著剛剛得到確認的消息,知道自己必須走了,隻是現在還能走掉嗎?

    走進那家酒樓,在熟悉的包廂裏,小荷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他道了聲謝,坐到對麵,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還是像以前那樣,他很少說話,小荷也很安靜,隻不過今天門外有琵琶的聲音,顯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琵琶的聲音停了,小荷低著頭,輕聲說道:“剛剛收到消息,今天出了很多事。”

    柳十歲拿著茶壺的手微僵,心想難道先前的琵琶便是傳訊?

    小荷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我不明白,為何你還沒有離開。”

    柳十歲拿起茶壺,給她的杯子裏倒茶,說道:“看來你知道很多事,其實我也知道你是他們派來監視我的。”

    小荷說道:“我知道你是青山宗派過來的奸細。”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問道:“知道多長時間呢?”

    小荷說道:“很久了,當初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

    柳十歲靜靜看了她很長時間,說道:“喝茶。”

    小荷舉起茶杯,淺淺地飲了口。

    柳十歲舉起茶杯一飲而盡。

    小荷拿起茶壺,把他的杯子再次斟滿。

    琵琶語消,街外人聲嘈雜,酒樓上卻很是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柳十歲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小荷抬頭看著他說道:“既然準備離開,為何不殺了我滅口?”

    柳十歲說道:“我不知道你以前做過些什麼,今天會死很多人,何必多你一個。”

    這裏是海州城。

    不老林便在城外的雲台裏。

    就算西海劍派不出麵,他也很難逃出生天。

    但他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更沒有絕望。

    “你做好了死的準備?”小荷看著他問道。

    柳十歲點了點頭。

    小荷說道:“那可不行。”

    柳十歲不明白她的意思。

    “十幾年前這裏是客棧,後來被我買下來改造成了酒樓。”

    小荷的話沒有說完。

    這幢由舊客棧改造而成的酒樓忽然垮塌,外牆盡碎。

    街上的人聲消失無蹤。

    煙塵彌漫,並不能遮住視線,酒樓廢墟四周一個人都沒有。

    畫麵極其詭異。

    街西出現一個身形魁梧的黑衣人,蒙著臉的帷帽被頂了起來,似乎裏麵有兩個角,雙手戴著兩個拳套,套上綴滿了如星辰般的鑽石。

    街東出現一個身形瘦削的中年人,衣著尋常普通,散發著幹冷的氣息,就像瀚海沙漠裏的風,懷裏抱著一個淺褐色的瓶子,不知道是玉還是瓷做成的。

    柳十歲認識這兩名邪派高手,或者說在卷宗裏曾經看到過很多關於這兩名邪派高手的記載。

    戴著拳套、頭有犄角的魁梧黑衣人叫做屠丘,是一名妖修,擁有難以想象的力量,一拳可以破山。懷抱異瓶的中年人叫做鬱不歡,是一名冷山邪修,懷裏那個瓶子叫做四荒瓶,可以吸噬周遭環境裏的所有水分,包括血液。

    這兩名邪派高手是不老林在海州城附近可以隨時調動的強者,隨便一個的境界實力都在柳十歲之上。

    柳十歲沒有畏懼,反而稍微安心了些。

    來的是邪派高手,西海劍派的那些強者沒有出麵,說明不老林依然希望能夠繼續活在夜色裏,那麼他就還有機會。

    忽然有箏聲響起,錚錚入耳,令人煩悶,柳十歲臉色微變。

    四周的院落轟然垮塌,一個穿著短裙、渾身綴著銀鈴的少女,騎著一頭血紅色的大象來到了酒樓前。

    她渾身的銀鈴搖動不停,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為她懷裏的那架碧石箏發出的聲音太響亮。

    南箏,來自天南群山裏的野修,看著似是位嬌蠻少女,其實已經是兩百餘歲,境界深厚,手段毒辣強悍至極。

    柳十歲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主人要見你。”

    南箏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

    柳十歲做出了回應。

    他沒有說一句廢話,直接出劍。

    飛劍帶起一道明亮的光線,直刺屠丘。

    與此同時,十餘道帶著妖火的拳頭,隔空而去,目標還是屠丘。

    他很清楚,這三個邪派高手裏鬱不歡的境界實力最弱,但是四荒瓶太可怕,南箏不是他現在能夠挑戰的對象。

    他隻能選擇屠丘做為突破口。

    飛劍是他殺死洛淮南之後重新煉製的,威力不夠,但他現在的血魔功已經修至五重巔峰。

    箏聲再響,他的飛劍忽然停滯在了空中,仿佛被無形的線束縛住,根本無法繼續向前。

    十餘道帶著妖火的拳頭,來到了屠丘的身前。

    屠丘低喝一聲,雙拳齊出。

    拳套上的鑽石變得異常明亮,變成兩個如房子般大小的光印,擋在那些妖火拳頭之前。

    轟!轟!連續的沉悶撞擊聲響起。

    狂風呼嘯,屠丘的帷帽被吹的千瘡百孔,露出那張滿是硬毫的臉與兩個醜陋的犄角。

    柳十歲身體毫不猶豫轉身便走。

    箏聲再響。

    屠丘抬起雙拳擋在臉前,鬱不歡抱著四荒瓶向後退了數步。

    一道無形的波動以那頭血紅色的大象為中心向著四周散開。

    沒有風,地麵的廢墟石礫卻飄了起來,如利箭般向著四周射去。

    柳十歲單膝跪在廢墟裏,擋在身前的拳頭上出現無數道極細小的裂縫,溢出極細小的血珠。

    南箏坐在象背上,看著他冷漠說道:“再反抗便是死。”

    鬱不歡抱起四荒瓶,對準了廢墟裏的柳十歲。

    從那些細微裂口裏滲出的血珠,忽然變大,然後脫離皮膚,向著遠方飛去,落入八荒瓶裏。

    緊接著,那些血珠變成血水,離開柳十歲的身體。

    酒樓廢墟裏的汙水也離開地麵,都向著遠方飛去。

    柳十歲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隨著那些血水一起流逝。

    就在他準備做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覺得眼前一暗。

    數百片青色的荷葉從廢墟裏生出,其間還生著幾朵淡粉色的荷花。

    青青荷葉的邊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卷曲。

    但四荒瓶的法力暫時被這些荷葉擋住了。

    南箏挑眉,手指輕撥弦線。

    啪的一聲脆響,荷花碎成粉末,茶葉片片碎裂,露出廢墟地麵。

    廢墟裏隱約能夠看到一個地道入口,已經被碎石堵滿。

    柳十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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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天地間最鋒利的劍




    箏音再響,酒樓廢墟被無形的力量清空,露出地道入口,箏音順著入口的碎石縫隙而入。

    鬱不歡與屠丘看著南箏。

    南箏搖了搖頭,地道裏有很多分岔,而且提前布置好了很多隔絕神識的陣法,她的箏音未能追上。

    看起來對方應該是早有布置,想到這點,三人的神情都有些異樣。

    同樣都是主人的親信,柳十歲叛了,為何小荷也叛了?

    ……

    ……

    地道裏很黑暗,沒有一點光線,即便瞳裏燃起妖火,也隻能看到很近處的畫麵,而且設計特別複雜,柳十歲不清楚這時候已經到了哪裏,隻能從周遭時而幹燥,時而濕漉的空氣裏判斷出,應該是在圍著海州城打轉。

    然後,他從牽著自己的那隻手的溫度判斷出她也很緊張。

    這是他第一次牽女孩子的手,有些不習慣,不知為何又覺得心安。

    就像每次在酒樓裏吃飯一樣,他和她隔著桌子坐著,不需要說話,自然安寧。

    兩個人牽著手在地道裏前行,沉默不語,隨著手臂的搖擺,一道東西從她的手腕間滑落到他的手腕間。

    那些東西表麵很光滑,透著涼意,似乎是個金屬鐲子。

    柳十歲想提醒她,小荷忽然停下腳步,地道兩側的明珠亮了起來,照亮前方堵死的石壁。

    她走到石壁前,開始解除機關,手指帶著道道殘影,肉眼很難看清。

    柳十歲看著她的背影,問道:“你為什麼要救我?”

    他很早就知道小荷是不老林的人,而且級別應該不低,甚至有可能是西王孫的親信。

    在酒樓裏小荷對他示警就已經讓他有些不解,更不要說現在她做的事情。

    “先前我的話沒有說完。”

    小荷沒有轉身,一邊解除機關,一邊解釋。

    “那間酒樓以前是個客棧,很多年前,我在那個客棧裏遇到了一男一女兩個人,他們臨走之前拿走了我一件東西,給我留下了一個東西,那個男人對我說,以後我會遇到你,那麼無論你要做什麼事情,我都要幫助你完成。”

    柳十歲不明白,問道:“你為何會答應他?而且你怎麼知道那個人就是我?”

    小荷沉默了會兒,說道:“因為我很怕他。”

    她沒有回答他,自己是如何知道他就是那個人。

    伴著沉重的磨擦聲,看似渾然一塊的石壁緩緩開啟,露出了後麵的通道。

    小荷帶著他走了進去。

    石壁後的地道同樣複雜,隨時都可能出現假的岔道,而且隔絕神識的陣法出現的越來越密集。

    柳十歲問道:“你準備了很多年?”

    “是的。”

    小荷的聲音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卻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似是哭了。

    柳十歲心想這個女人真的是很奇怪。

    二人再次沉默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來到了地道盡頭。

    海州城外的一座野山裏,某片山崖與上方的青樹倒塌,露出地道出口。

    借著天光與地勢,柳十歲判斷出了現在的大概位置以及時間。

    他想到一件事情,低頭望去,看到那個鐲子,不由怔住了。

    這個鐲子他很熟悉。

    當初在小山村裏他看了整整一年。

    荒涼寂靜的野山裏忽然起了一場風。

    風裏遠遠傳來箏音。

    小荷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她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多年的準備,居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這麼快便被不老林的人再次追上。

    然後她想到西海劍派的算天閣,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不由有些絕望,心想這還怎麼逃得掉?

    她看了柳十歲一眼,發現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勉強笑著說道:“不用怕,我們還有機會。”

    柳十歲收回望著手鐲的視線,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不是怕,是激動。”

    小荷心想這個男人真的是很奇怪。

    箏音來得比風更快。

    伴著一道沉悶的巨響,赤紅色的巨象落在野山裏,仿佛要與晚霞融為一體。

    南箏坐在象背上,抱著碧石箏,神情漠然地看著他們。

    緊接著,鬱不歡與屠丘也落在野山兩側。

    三名不老林強者選擇的位置很完美,堵死了所有柳十歲馭劍離開的路線。

    沒有交談,也沒有詢問小荷為何會背叛不老林,南箏的手指落在弦上,直接發出了帶著凜然殺意的強音。

    無形的音波蕩過山野,數百棵大樹才轟然倒塌。

    小荷踏前一步,右掌向前迎出,數十片青青蓮葉隨風而起。

    隻聽得啪啪啪啪密集聲響,那些蓮葉盡數碎掉。

    小荷唇角溢出一道鮮血,連退三步。

    “我來。”

    柳十歲把她擋在身後。

    看著這幕畫麵,南箏微微眯眼,鬱不歡與屠丘的神情也有些奇怪。

    他們既然奉命來追殺柳十歲,自然很清楚要柳十歲的修為實力以及法寶。

    柳十歲的劍已經廢了,他的血魔功更是受到克製,這時候還能用什麼迎敵?

    嗆啷!

    一聲劍鳴,響徹野山。

    隱藏在野山荒草裏的兔子、昆蟲奔掠而出,已經被箏音驚飛的鳥群向著更遠方飛去。

    哪裏來的劍?

    一把劍出現在柳十歲的手裏。

    正是那道手鐲隨他意念而成。

    這把劍看著非常普通,沒有劍柄,而且有些短,約摸兩尺長短,看著就像是孩子們玩耍用的小劍。

    但無論南箏還是鬱不歡、屠丘都神情劇變。

    這把劍太光滑!

    劍身能夠清楚映照出每一縷晚霞。

    他們甚至可以在遙遠的飛劍上看到自己的眼神變化!

    如此程度的光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劍身材質的絕對緊密,也意味絕對的鋒利!

    如果要以品階而論,這必然是一道仙階飛劍!

    感受著這道仙階飛劍釋出的威壓,南箏三人神情凝重,甚至隱有懼意,下意識裏停下了腳步。

    鐲子果然是劍。

    柳十歲很驚喜,卻不知道應該如何用。

    他的劍識落在這道飛劍身上,想要摧動其飛出殺敵,那道飛劍卻是毫無反應。

    箏音再起,南箏最先醒過神來,知道不能給柳十歲時間。

    柳十歲很著急,直接把劍扔了出去。

    飛劍停在了三尺外的天空裏,就像靜靜飄在水麵上的荷花。

    小荷喚出青蓮,睜大眼睛看著他,問道:“你不會用?”

    柳十歲喊道:“這不是我的劍!”

    那道仙階飛劍忽然動了,卻不是向前,而是回轉。

    鋒利的劍尖對準柳十歲。

    更準確地說,是對準了他衣領上的那朵茉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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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心有猛虎,細嗅茉莉




    飛劍陡然加速向著柳十歲衝去,瞬間化作一道流光,眼看著便要把他殺死。

    柳十歲根本來不及反應,小荷的驚呼還來不及出唇,流光便再次變回飛劍,靜靜地懸停在他的頸間。

    在如此短的距離裏,這劍居然能如此迅猛地加速,又如此突然地靜止,真是神奇至極的事情。

    鋒利的劍尖輕輕觸及茉莉花,顯得異常溫柔,就像蜻蜓點水。

    茉莉花散開了,化作最精純、沒有任何雜質的劍識,進入了飛劍裏。

    飛劍高速振動起來,發出嗡鳴的聲音,變得更加明亮,驟然從柳十歲身前消失,向著晚霞裏那頭赤紅色的大象飛去,帶著刺耳的嘯鳴。

    飛劍本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音,但時隔十餘年,終於可以再次在天地間展現鋒芒,實在是讓它快活地想要高歌一曲。

    ……

    ……

    神末峰頂,白鬼睜開眼睛,撐起身體,頂著寒蟬走到崖畔,緩緩低頭去嗅一朵野花,眼眸裏出現一抹笑意。

    當它抬起頭來時,發現趙臘月三人還在沉思,眼裏的笑意便變成了嘲諷的意味。

    這麼簡單的問題也想不明白嗎?

    以井九現在的境界修為,去那邊不過就是一個死字,還不如那幾把劍來得靠譜。

    說起來這個家夥到底帶著幾把劍?

    白鬼眯著眼睛,心想如果不是無法確定這個答案,說不得它早就已經出手了。

    ……

    ……

    劍光消失在野山間,劍嘯還在回蕩。

    南箏眼瞳微縮,縱使她境界再高,麵對一道仙階飛劍也不敢有任何怠慢,十指在箏上快速拂動,如閃電一般。

    錚錚之音密集而起,如暴雨般磅礴而落,化作無數道無形的線條,在她身前布起重重防禦。

    空氣驟然變形,明顯是有某種力量正在突破那些防禦。

    數聲裂帛輕響,那道飛劍輕而易舉地割破十餘絲箏音,在她的臉上割出一道清楚的血痕。

    飛劍的速度稍微變慢了些,但也極為可怕,瞬間便來到數裏外的屠丘身前。

    屠丘臉色極其難看,暴喝一聲,握緊右拳迎向劍光。

    那隻綴滿鑽石的拳套乃是極厲害的法寶,誰知道竟擋不住飛劍一擊,瞬間破裂成無數碎片,化作蝴蝶散開。

    飛劍繼續前行,穿透他的拳頭,進入他的手臂,然後從肩後飛了出來。

    血肉橫飛,屠丘右臂盡碎。

    直到這時,他的暴喝聲才響了起來,卻變成了慘叫。

    鬱不歡見機最快,當那道飛劍離開柳十歲身前的時候,他便生出了退意。

    四荒瓶裏生出一道黃沙,他鑽進黃沙便從原地消失。

    劍光閃過,飛劍帶出一道血水。

    看著這幕畫麵,小荷驚呆了,柳十歲自己也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殺人!”

    南箏厲聲喝道。

    這道仙階飛劍來去太快,太過鋒利,他們想要抵擋非常困難,但隻要能稍微拖住片刻,他們便能把柳十歲與小荷殺死。

    聽著南箏的聲音,鬱不歡再次從黃沙裏踏了出來,顧不得腿上的傷口,抱起四荒瓶對準了遠方。

    散落在地麵的拳套上的鑽石飄了起來,在屠丘身前布出一道陣法。

    南箏避到赤象身後,手裏的動作卻沒有變慢。

    柳十歲與小荷頓時感到一道強大的吸力,身體裏的血液仿佛快要沸騰,直欲破開血管與皮膚而走。

    那些落進耳中的箏音更是像刀子般,令他們痛苦至極,連妖丹都無法摧動。

    那道飛劍眼看不能即刻破開防禦殺死對方,化作流光飛回柳十歲身前,不停振動。

    柳十歲這時候正處於極度的痛苦裏,意識有些模糊。

    他心想這飛劍如此厲害,為什麼不趕緊把他們全部殺死。

    正這般想著,他隱約覺得有個念頭在腦海裏生出。

    ——我確實很厲害,但得看在誰的手裏,所以趕緊逃吧!

    柳十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此時情形非常危險,容不得他去想什麼,拉起小荷的手跳了起來。

    飛劍落到他們的腳下。

    下一刻,他們變成了數裏外的小黑點,然後消失不見。

    ……

    ……

    南箏看著飛劍消失的方向,沉默不語。

    “仙階!絕對的仙階!”

    褲子被血水打濕的鬱不歡咬著牙說道。

    屠丘單膝跪在地上,臉色蒼白,極力忍著斷臂的痛苦才沒有再次發出慘叫。

    南箏聲音微冷說道:“走了也好,不然就算我們能殺了他們,你們也要賠上自己的命。”

    屠丘悶哼一聲,艱難站起身來,帶著不安說道:“可是主人那邊怎麼交待?”

    南箏轉身望向西方那團終年不散的雲,臉色有些難看。

    ……

    ……

    飛劍向前,大地向後,如高速閃動的畫麵,看著很容易令人頭暈。

    沒用多長時間,飛劍便來到了數十裏外。

    以這個速度,應該很快便能看到青山吧?

    柳十歲這般想著,很是開心。

    他腳下的飛劍微微震動,似乎也很開心。

    飛劍很短,隻有兩尺,柳十歲與小荷兩個人站在上麵,難免有些不便。

    小荷站在他的身後,沒有辦法,隻能伸出手臂抱著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後背,看不到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開心。

    忽然一道威嚴而冷漠的聲音從天空裏落下。

    “回來吧。”

    柳十歲聽出這是西王孫的聲音,沉默不語,沒有理會。

    飛劍再次加快速度,因為它知道自己現在搞不定這道聲音。

    西王孫的聲音再次響起,仿佛無論飛劍多快都無法擺脫。

    “其實我沒有確定是你,因為我覺得沒道理,我很好奇你背叛我的原因,如果你肯回來,我會饒你不死。”

    柳十歲轉身看了眼遠方已經快要消失在天際的雲台,沒有說話。

    他相信西王孫不會說謊,隻要自己放棄抵抗,便能活著。

    但活著不代表就是好事。

    在不老林的卷宗裏,他見過太多生不如死、求死不能的淒慘例子。

    柳十歲沉默不語,看著前方。

    前方還看不到青山,但青山就在前方。

    西王孫的歎息聲出現在他腦海裏。

    一道閃電從遙遠的雲台裏生出,隔著數百裏的距離,毫無偏差地劈中他們的飛劍。

    柳十歲與小荷從劍上跌落。

    風有些冷。

    他們閉著眼睛,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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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兩小無猜

        



    柳十歲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發現已經來到地麵,小荷在身旁昏迷不醒。

    從視線能夠看到的畫麵判斷,他們應該是從天空落到了山裏,砸出了一個大坑,現在正躺在坑底。

    柳十歲想去看看小荷,稍微一動,身上便傳來難以承受的痛楚,就像所有骨頭都斷了。

    他以劍識自觀,才發現自己受傷極重,劍丸與妖丹都受到了極大的震蕩。

    小荷醒了,看著他蒼白的臉色,下意識裏想要去扶他,卻牽動了傷勢,噴出一口鮮血。

    靜靜停在空中的飛劍,也變得有些暗淡,不像先前那般明亮,鋒芒逼人。

    柳十歲很吃驚。

    西王孫做為不老林的幕後主使,必然擁有極高深的境界修為,但他還是沒有想到,對方的一道劍意隔著兩百餘裏居然還有如此大的威力。就算是青山宗裏那些破海上境的峰主,也不見得能做到這一點,畢竟劍意不是真的飛劍。

    還有件事情更令他震驚,那就是這把飛劍。

    如果不是這把劍,他們這時候肯定已經死了。

    就算這把劍的靈階再高,在沒有劍主的前提下居然能夠硬擋住西王孫的雷霆一擊,依然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這就是傳說中的仙階飛劍?”

    不知道是受傷太重,還是想著這把仙階飛劍在自己的手腕上停留了十年時間,小荷的臉色有些蒼白。

    柳十歲正準備回話,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扶著坑側的石壁艱難地站起身來,向著東方望去。

    天空裏忽然出現了數百道劍光,如流星雨一般向著海州城而去。

    看著這幕無比壯觀的畫麵,柳十歲眼裏的情緒有些複雜,放鬆之餘,難掩激動。

    從劍光的數量知道,青山幾乎派出了所有的無彰境以上的弟子。

    小荷站起身來,看著滿天劍光,震撼的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青山宗這是傾巢而出啊。”

    柳十歲看了她一眼,猶豫了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小荷姑娘,你現在是我們這邊的,這個詞可能不是太妥當。”

    小荷這才想起來傾巢而出的意思不是太正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

    ……

    滿天劍光向西海而去,緊隨其後,又有無數道寶光出現,還能看到數座寶船。

    最後天空裏湧起一道線潮,聲勢驚人。

    “大澤的水天一線?”小荷聲音微顫說道,臉色更加蒼白。

    她做了十年的準備離開不老林,但做為妖修,本能裏對正道宗派還是有些忌憚,看到這樣的畫麵自然生出懼意。

    柳十歲靜靜看著天空裏。

    要知道如此大的陣勢在修行界裏可以說是百年難得一見,上次出現類似的畫麵,可能要推到大獸潮的時候。

    今天發生的事情必將震動整個朝天大陸,而這些可以說都是因為他而引發的。

    他應該覺得驕傲,但並沒有,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隻是覺得心裏的情緒有些複雜。

    正道修行宗派即將進攻海州城,不老林再如何厲害也應該自顧不暇,想來不會再追殺他與小荷。

    西王孫應該認為他已經死了。

    他扶著小荷走到地麵,想要馭劍離開,卻發現傷勢太重,竟然無法與飛劍之間建立聯係。

    飛劍承受了西王孫的雷霆一擊,也安靜了很多,就像是耗盡了氣力的人。

    柳十歲看著小荷問道:“你還能走嗎?”

    小荷搖了搖頭。

    柳十歲轉過身,示意她到自己背上。

    小荷沒有客氣,直接抱住了他的頸,問道:“你要去哪裏?”

    柳十歲兩手繞過她的腿,在身前握住,確保不會碰到她的身體,說道:“如果你沒有地方去,先跟我回青山?”

    小荷心想自己是個妖修如何在青山宗停留,接著想到井九的承諾,沉默片刻後說道:“好。”

    柳十歲背著她向山林裏走去。

    飛劍靜靜跟著。

    山勢向下,變成一段幽暗的峽穀,峽穀前方是一道絕壁。

    “我們先到那裏歇會兒。”

    柳十歲看著崖壁裏某處地方說道。

    這裏離青山還有很遠的距離,以他的身體狀態根本無法支撐到那裏,而且小荷傷勢更重,需要地方療傷。

    崖壁間生滿了青藤,裏麵隱藏著一個洞府,他背著小荷走到石壁前,啟動禁製走了進去。

    飛劍沒有跟著進去,飄到樹林裏某處,對著某處微微隆起的地麵,似乎有些好奇。

    看著洞府裏簡單的陳設,小荷也很好奇,問道:“這是你提前預備好的藏身之處?”

    柳十歲把她輕輕放到榻上,解釋道:“我進不老林之前,在這裏停留過,後來我向西王孫要了過來。”

    小荷有些擔心,說道:“你不怕被他們找到?”

    “這種時候他們應該無心再來管我們,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裏停留。”

    他從石匣裏取出療傷的丹藥喂她喝下,說道:“而且這裏的禁製很強,就算是西王孫親自過來,短時間裏也進不來。”

    聽到這句話,小荷稍微安心了些,閉上眼睛開始調息療傷。

    柳十歲服過妖丹,修行過相關功法,對妖修的了解遠超普通修行者,取出的丹藥非常合適。

    沒用多長時間,小荷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精神比先前好了很多,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有件事情我想請教一下。”

    柳十歲猶豫了會兒,問道:“當年讓你幫助我的是不是井九?”

    小荷看著他的眼睛,心想難道你不知道?

    她說道:“就是他,我隻是奇怪為何當初他就知道你會加入不老林?”

    柳十歲很認真地解釋道:“因為公子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小荷想著會在青山上見到對方下意識裏便有些畏懼,想要知道更多,問道:“除了聰明呢?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柳十歲想了半天,說出了自己的結論:“公子是好人。”

    在他想來連洛淮南那種敵人或者壞人都說公子是好人,自己的判斷肯定沒有錯。

    小荷想著井九便覺得自己的肩有些疼,那道冰冷的鐵劍仿佛還插在裏麵,哪裏肯相信柳十歲的話,惱火說道:“如此冷酷無情,居然還是好人?在我看來他就是個惡人。”

    柳十歲搖頭說道:“公子可不是什麼惡人,他是好人。”

    小荷看著他的眼睛,咬著牙說道:“惡人。”

    柳十歲沒有生氣,把當年的事情說了一遍,想要通過公子的事跡說服對方相信。

    那個故事從小山村裏開始,直到他離開青山。

    小荷有些不解,說道:“你是想說他是世間最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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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多話的柳十歲

        



    柳十歲心想自己並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沒錯。

    小荷忽然問道:“你知道我這些年來最開心的是什麼時候嗎?”

    柳十歲搖搖頭。

    小荷說道:“就是今天在地道裏,我牽著你手往前跑的時候。”

    柳十歲聽著這話怔住了,有些不好意思,麵紅耳熱。

    看著他這模樣,小荷知道他誤會了什麼,輕笑說道:“想什麼呢?我是說那隻手鐲。”

    柳十歲反應過來,問道:“為何?”

    “確認我要等的那個人是你,心情放鬆很多,更重要的是,那隻手鐲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

    小荷想著過去十年間,這隻手鐲帶給自己精神上的壓力,臉色再次蒼白。

    那隻手鐲仿佛一直注視著她,警告著她,隻要她敢違背井九的意誌,便會把她斬成兩截,無論肉體還是精神。

    因為這份恐懼,她隻能聽從井九的話,等著柳十歲的出現,瞞著不老林裏所有人,暗中準備著逃走的事宜。

    這種精神壓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折磨,想要擺脫這種壓力,她首先便要脫下這隻手鐲。

    但她想了無數方法都無法把那隻手鐲從手腕上取下來,最後她甚至想過砍斷自己的手。

    可就在她準備落刀的時候,她明確感覺到這種方法也沒有用。

    她看著柳十歲的眼睛,輕聲說道:“十年前他對我說,明年或者更久以後,我會遇到你。但你一直沒有出現,我買下那個客棧,一點點地改造海州城底的地道,卻始終不知道是在為誰做準備。”

    這種感覺很不好。

    孤單、無助、茫然。

    柳十歲很懂。

    他最懂。

    所以他明白了為何小荷這麼不喜歡公子。

    他想摸摸她的腦袋,就像以前公子那樣,手伸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尷尬收回,說道:“公子對外人確實無情。”

    小荷看了他一眼,帶著嘲諷的意味。

    柳十歲不懂她眼神裏藏著的意思,繼續說道:“不過我們最終還是遇著了啊。”

    那天夜裏,海州城裏滿是花燈,他在街上,不知為何抬頭,便看到了酒樓上的小荷。

    當時他看到的是她的眼睛,她卻看到了他衣領上的茉莉花。

    想著那個畫麵,小荷神情微和,說道:“你家公子對你確實不錯。”

    “是啊,所以我看到手鐲的時候也非常開心,原來公子一直在看著我,在擔心我,而且他一直沒有懷疑過我。”

    柳十歲笑著說道:“沒想到青山裏所有人都被我騙了,連西王孫也被我騙了,卻沒能騙過他。”

    小荷說道:“我也沒想到,就你這樣的性格居然還會騙人。”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道:“其實我的演技很好的。”

    小荷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真的,你不知道我離開青山那天演的棒極了。你知道怎麼演出那種狀態嗎?首先外形要弄好,我整整半年沒洗頭,每天在地上打滾,把衣服磨破做舊,我還熬夜,這樣眼睛能變紅,而且憔悴,最後出現的時候,看著就像個鬼一樣。”

    柳十歲眉飛色舞地說著,不停揮著手,越來越激動。

    “當然,最重要的是情緒和語言,我知道自己有些笨,所以練習了很多遍,那種不甘、絕望、憤怒,真的是演的太像了,絕對是聞者落淚的水平,你也就是當時不在場,不然肯定會哭出來,尤其是最後被打斷經脈,逐出山門時質問公子的幾句話,更是說的完美至極!連我自己都感動的不行不行的,還有……”

    小荷忽然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井九知道你在騙他,會很生氣?”

    柳十歲神情微滯,說道:“呃……沒想過。”

    “沒想過還是一直都不敢想?”

    小荷眼眸微動,說道:“你說那段話把你自己都感動了,會不會有可能當時你就真是那麼想的?”

    柳十歲想了想,歎息說道:“也許有點吧,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我偷食妖丹,我被上德峰刑訊,被遺忘在天光峰裏,但我以為公子總會關心一下我,他應該相信我,誰知道他繼續在人間遊曆,根本沒有回來,就算回來後也一樣,不要說去看我,就連托人帶話都沒有一聲。”

    看著他臉上的傷心神情,小荷沒好氣地搖了搖頭,說道:“你是不是蠢啊,你才說沒能騙過他,既然他知道真相,又怎麼會去理你?”

    柳十歲再次醒過神來,說道:“對啊。”

    緊接著,他又說道:“不對啊。”

    小荷睜大眼睛,問道:“到底對還是不對?”

    柳十歲眼睛亮了起來,說道:“既然公子早就知道了真相,居然還能那般不動聲色……這才是好演技吧,和他相比我果然差遠了,還是有些浮誇。”

    小荷有些受不了,找到茶壺盛了些泉水,給自己倒了一杯。

    柳十歲完全沒有在意她在做什麼,繼續說道:“公子什麼都厲害,以前他在我家裏的時候,隻用了九天便把什麼事情都學會了,插秧筆直得就像一條線,後來那次我回家練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比他差些,對了,還有公子留給你的那個劍,你也看到了,那可不是普通的飛劍,而是仙階……”

    小荷聽到這裏終於來了些興趣,問道:“那是什麼劍?”

    柳十歲說道:“我怎麼知道。公子身邊有很多好東西,當年在南鬆亭的時候,他就給我吃過一顆丹藥。”

    小荷不想再說什麼,心想井九當然是給你吃了藥,不然你堂堂一個天生道種何至於如此崇拜他?

    “公子身邊的好東西多,秘密也很多,但是我不能對你說。”

    柳十歲繼續說道:“趙臘月你聽說過吧?那是我們青山宗的神末峰主,她也有秘密,而且那個秘密與公子有關,剛好我也知道,但是我還是不能對你說。”

    小荷忍不住了,說道:“你以前就是這麼話多的人嗎?”

    在海州城的酒樓裏,他們對桌吃飯的時候,經常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

    在她想來,柳十歲是一個忍辱負重、心懷大誌的人物,沉默與堅毅是理所當然的性情。

    誰能想到,離開海州城後,他竟然變得如此囉嗦。

    柳十歲愣了很長時間,才繼續開口說話,隻是聲音變得低沉了很多。

    “我很久沒能這麼痛快地說話了。”

    因為藏著很多的秘密,因為很大的壓力,因為要瞞過同門與敵人。

    當年小山村裏那個對任何事情都很好奇、話很多的小男孩已經沉默了很多年。

    小荷把他抱進懷裏,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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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一聲歎息

        



    柳十歲當然是個話很多的人,不然當年井九遇著那名修閉口禪的果成寺年輕僧人時怎麼會想到他。

    當然,他的話嘮程度沒有像今天這樣誇張。

    這十幾年裏他背負了太多責任與秘密,因為擔心不小心說漏嘴,因為壓力,因為要扮演一個境遇慘淡的入魔弟子,他的話越來越少,都快要憋瘋了。

    直到今天井九的手鐲變成了劍替他開道,無數道青山飛劍去往西海,他終於不用再扮演那個角色,得到了解脫,他恨不得把過去十幾年沒有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洞府裏很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聲音,小荷抱著他,輕輕地撫著他的背。

    柳十歲有些感動,又有些緊張,兩隻手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僵在半空裏,臉越來越紅。

    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顫著聲音說道:“我……我有些渴。”

    小荷離開他的身體,看著他笑了起來,說道:“說這麼多話,能不渴嗎?”

    柳十歲不敢看她,把茶杯裏的泉水一口飲盡,然後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有了丹藥的幫助,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冥想,他的傷勢好了些,關鍵是劍元恢複了很多,應該可以馭劍。

    小荷感受了一下身體,確認傷勢沒有太明顯的好轉,但應該能自如行動,點了點頭。

    柳十歲扶著她走到山崖間,說道:“剛才我說公子與趙臘月有很多秘密的時候,你是不是很煩我?”

    小荷心想你還知道啊。

    柳十歲說道:“其實我也還有一個秘密。”

    小荷心想還來?

    “但那個秘密是我自己的,所以可以告訴你。”

    柳十歲帶她走到旁邊的樹林裏,吹了聲口哨。

    那道飛劍聽著聲音,回到他的身邊,劍尖輕顫,不時回首望去,似有些不舍。

    柳十歲走到林間那處微微隆起的地麵前,右手隔空一抓,泥土破空而起,露出裏麵的一把劍。

    那把劍體形細長,氣息清冷淡渺,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初子劍。

    當年在朝歌夜宮裏,這把劍由金明城代表神皇贈予趙臘月,在桂華城她又給了柳十歲。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洛淮南便是死在此劍之下。

    這些年裏,西王孫與很多人都在尋找這把劍的下落,但始終沒有結果。

    因為柳十歲從來沒用過這把劍。

    看著那把劍,小荷有些吃驚。

    西王孫當初交付她的任務裏很重要的一項便是找到這把劍。

    誰能想到柳十歲居然把初子劍藏在海州城數百裏之外的山林裏。

    ……

    ……

    柳十歲把初子劍從泥土裏拿了出來,用衣袖擦幹淨,插在腰間。

    那道明亮小劍微微顫動,繞著他的身體不停飛著,有些躍躍欲試的感覺,似乎想要斬下去,試試初子劍的硬度。

    柳十歲趕緊阻止,牽著小荷的手準備踏上飛劍,就此遠離。

    這個時候,他的腦海裏響起一聲歎息。

    逃離海州城的時候,在天空裏馭劍狂奔之時,他也曾經聽到過一聲歎息。

    那聲歎息裏充滿了感慨,還有些微微悵然與遺憾。

    這聲歎息裏也有感慨,但悵然與遺憾已經變成了滿足與欣慰。

    不管是哪種意味的歎息,都是西王孫的歎息。

    柳十歲神情驟變,毫不猶豫抽出腰間的初子劍,在身前挽出一道劍花。

    小劍也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劍首微抬,便要破空飛走。

    哢嚓!

    碧藍無雲的天空裏忽然響起一道閃電。

    雷霆落在山崖間。

    轟的一聲巨響。

    崖間亂石飛濺。

    柳十歲與小荷摔落在地麵,渾身是血。

    一道身影從天空裏飄落。

    他穿著明黃的衣衫,珠簾遮著臉,眼神幽靜,氣息深不可測,如帝王般。

    西王孫。

    初子劍已經離開柳十歲的手,嗖的一聲,直刺西王孫的臉。

    珠簾輕蕩。

    西王孫伸出右手。

    輕而易舉。

    他抓住初子劍。

    初子劍掙紮了片刻,很快回複了平靜。

    西王孫向斜前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那道小劍藏在岩石後方,似乎在準備偷襲。

    感應到西王孫的目光,小劍毫不猶豫,直接向著山後飛去,瞬間消失無蹤。

    “跑的真快,好劍。”

    西王孫讚歎了一聲,知道即便是自己想收服那道小劍也需要很長時間,沒有再生想法。

    他望向柳十歲,眼神裏有些失望,又有些欣賞。

    “沒想到,我居然會被你們這些小孩子所騙。”

    “你怎麼會在這裏?”

    柳十歲臉色蒼白說道。

    他的心裏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在他想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正道宗派的強者們正在圍攻雲台,不老林的秘密即將大曉於天下,西王孫做為不老林的首領,不在那邊迎敵,卻來追殺自己?就算自己做的事情是不老林最痛恨的叛變,但難道殺死自己比保住不老林還更重要?

    “很明顯,這是你們準備了很多年的殺局,就算我留在雲台,又還能做些什麼呢?”

    看著柳十歲的神情,西王孫便知道他在想什麼,平靜說道:“既然如此,我何必還留在那裏等死?”

    柳十歲說道:“那你應該做的事情是趕緊逃跑,為什麼還來追殺我?”

    “殺死你當然是很重要的事,但我跟著你,當然是有別的原因。”

    西王孫看著手裏的初子劍,眼神深沉。

    隻需要一滴精血,這便會是他的劍。

    雲台被毀,確實是不老林難以承受的代價,但能找回初子劍,也算是個補償——這才是南海真正的傳承,擁有這把劍,他停滯多年的境界便有可能突破,到時候無論是師兄,還是青山、中州派的那些老家夥,又有何懼?

    “就為了這把劍?雲台裏的人都是你最忠心的下屬,你一點都不在乎?難道那些人的死活還沒有一把劍重要?”

    柳十歲莫名有些生氣。

    西王孫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不老林本來就是一把刀,有什麼好在乎的,真正重要的永遠是握刀的手。”

    雲台毀便毀了。

    那些刺客與部屬死便死了。

    隻要他還活著,那些隱藏在最深處的人還活著,那麼不老林便會永遠存在下去。

    更何況,柳十歲再如何厲害,終究還是沒能發現那些真正的刀。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更加蒼白。

    “今天將會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刀,但你不是。”

    西王孫看著他感慨說道:“真人很欣賞你,我也一樣,我本來希望你能成為下一個握刀的手。”

    柳十歲說道:“抱歉,讓你失望了。”

    “不,你為了取信於我居然殺了洛淮南,這等手段心誌非絕世梟雄不能為,對這樣的你我隻有欣賞,絕無失望。”

    西王孫說道:“隻可惜今天我不得不殺了你,因為我總要給某些人一個交待。”

    崖間忽然響起一聲歎息。

    一茅齋的老書生走了出來,看著西王孫說道:“原來我也隻是一把刀。”

    西王孫看著他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後說道:“嚴先生當然不是刀,您是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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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閑筆




    筆可以用來寫字,寫大好文章。

    可以用來繪畫,畫大好江山,

    也可以用來寫符。

    一茅齋最出名的是書法。

    以書作法便是符。

    如果不是有這些書生們的符道加持,景氏皇朝的神衛軍如何能在北方對抗如潮水般的雪國怪物?

    書法寫的好的人,不代表都是好人。

    就像不老林裏也有位一茅齋的老書生。

    他的境界有些高,來曆有些神秘。

    老書生來到不老林後,用得最多的還是筆。

    但他現在很少用筆殺人,隻是在雲台裏記錄分析案宗,還接引了幾個自己喜歡的新人。

    柳十歲便是被他接進不老林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年自己留在雲台也是老書生的推薦。

    這幾年,老書生的筆終於算是閑了下來。

    或者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居然管起了閑事。

    “已然如此,何必再多殺一個。”

    老書生看著西王孫說道。

    西王孫說道:“若是以前,我可能會給先生你這個麵子,反正我也很喜歡這個孩子,但是現在不行。”

    老書生請教道:“為何?”

    “因為若是以前,我要殺你有些難度,需要費些時間,有可能暴露我的行蹤,但現在不然。”

    說話的時候,西王孫的右手在初子劍上滑過,鮮血從手掌與劍身的縫隙裏淌了出來。

    塗著血的初子劍,氣息依然清冷,又多了幾分煞氣,散發著令人恐懼的威壓。

    看著這幕畫麵,老書生感慨說道:“這就是初子劍?原來你們真是南海那位的後人。”

    西王孫沒有說話,直接出劍。

    一道清冷而寒殺的劍意,離開初子劍身,化作真實的弧光,隔空向著老書生斬去。

    老書生臉上的皺紋被風吹得更深,顯得極為憂愁。

    一枝散發著寶光的黑杆毛筆從他袖中飛出,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行,於瞬息之間在空中寫了一個字。

    柳十歲與小荷不知道這根黑筆是什麼法寶,也看不清楚那是個什麼字。

    西王孫自然知道這筆便是一茅齋鎮齋四寶中的管城筆。

    以往他對老書生的尊敬或者說是容忍,很大程度便是源自於此。

    當然,他也看清楚了那是一個江字。

    鐵鏈橫大江的江。

    江海寄餘生的江。

    ……

    ……

    管城筆泛著寶光,寫出來的那個江字在空中也泛著寶光,仿佛真正的鐵鏈,可以攔住世間所有攻擊。

    那道劍光落在那個字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能斬破對方,漸漸深陷於筆劃之間,眼看便要消失。

    西王孫向前踏出一步。

    珠簾微動,帶出清脆的聲音,黃袍在風中飄臨。

    這一步便是君臨。

    啪的一聲脆響。

    空中的那個江字驟然粉碎。

    劍光破空而出,落在老書生身前。

    老書生連退數步,臉色蒼白。

    又是啪的一聲脆響。

    管城筆落在地麵,寶光微暗。

    這不代表一茅齋的鎮齋之寶不如南海那位的初子劍。

    隻是老書生的境界終究與西王孫還有一段距離。

    如果不是管城筆護主,他這時候應該已經身受重傷。

    西王孫向前再踏一步,氣勢更盛。

    老書生沒有退讓的意思,靜靜看著他,眼神裏帶著解脫與釋然的感覺。

    西王孫忽然神情微變,轉首望向東方天邊。

    不知道他感應到了什麼,竟是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瞬間變成一道劍光,消失於天際。

    異變陡生,他依然不想放過柳十歲,臨走之際輕拂衣袖,一道劍意向著柳十歲的胸口而去。

    柳十歲受傷極重,無法避開此劍。

    小荷撲到他的身上。

    下一刻,她醒過神來,不禁有些後悔。

    不知道是這些年那個鐲子對她心靈影響太大,還是這些年她總想著這件事情,讓柳十歲活著離開已經成為了某種執念,她想都沒有想,便已經撲了上去。

    自己怎麼這麼蠢呢?接下來自己應該就會死了吧,這算不算是蠢死的?

    小荷自嘲想著這些事情,卻發現死亡並沒有到來,甚至也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沒有受傷,不禁有些茫然,然後注意到柳十歲的臉色很蒼白,正看著自己身後。

    小荷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發現那名老書生站在他們的身前。

    老書生神情平靜,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手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扇子。

    柳十歲見過這把扇子。

    當年在小山村裏,老書生輕輕一扇,便把一名玄陰宗高手的陰魂散的灰飛煙滅。

    但剛才他看得很清楚,老書生隻來得及拿出扇子,卻什麼都沒有做。

    “您沒事吧?”

    他顫著聲音問道。

    “沒事。”

    老書生說道。

    話音方落,崖間出現啪的一聲輕響。

    老書生還是穿著那件洗至發白的藍色長衫。

    長衫前襟上忽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鮮血噴湧而出。

    ……

    ……

    朝歌城還在下雨,淅淅瀝瀝,很是煩心。

    太常寺的烏簷被雨水洗的發亮。

    簷下的人們有些心煩意亂。

    不管是太常寺還是清天司的官員,今天都太忙了,朝歌城裏到處都在抓人,到處都在死人。

    而且他們知道明天也不能休息,往後幾天會有更多人送進朝歌城,被送進鎮魔獄,等著被他們審訊問話。

    當然送到他們麵前來的應該絕大部分都是屍體。

    不止殺人,不老林的刺客自殺的水準也相當高。

    剿滅不老林最困難的事情,便是找到他們隱藏在朝廷與正道宗派裏的奸細。

    問題在於,那些刺客事敗後都會當場自殺,根本無法找到線索。

    “還有件極困難的事情一直都被眾人忘了,因為在今天之前沒有人敢奢望能有這樣的機會。”

    鹿國公看著金明城說道:“那就是抓住不老林的幕後首領。”

    西王孫很神秘。

    傳說他是西海劍神的師弟,擁有西海劍派極大權勢,但除了每年四海宴上的勝利者,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

    就算是那些四海宴的勝利者,誰知道他們見到的西王孫是真是假?

    這樣的人物如果消失在人海裏,很難再把他找出來。

    “他應該是破海上境,甚至可能更高,放眼朝天大陸能夠穩勝他的人不多,去再多人都有可能讓他跑掉。”

    金明城說道:“所以重點是確定他的位置,當然開始的時候陛下隻是想埋一道閑筆,沒抱太多希望。”

    鹿國公這才知道原來朝廷早有安排,感歎說道:“難怪幾年前皇宮裏的那幅江山圖忽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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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13 22:20:44
第五十三章白發三千




    金明城說道:“陛下江山萬裏,不管何劍都在其間,隻要他敢拿,便會被發現,然後自然有人去找他麻煩。”

    聽到這句話,鹿國公終於放下心來,笑著說道:“看來這次西海劍派是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敢找西王孫麻煩的人自然是能穩勝他,那麼便是朝天大陸屈指可數的通天境大物。

    金明城說道:“得罪了青山宗,還能存在如此多年,西海劍派也是了得。”

    鹿國公問道:“那江山圖送去了何處?天光峰?”

    金明城說道:“不,難道國公不覺得今天大陸如此熱鬧,卻有一處太過安靜?”

    鹿國公明白了,心想原來如此,難怪那個最不應該安靜的地方,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

    ……

    今天是朝天大陸極其漫長的一天。

    朝廷與正道宗派已經確認,西海劍派重地雲台便是不老林的總部,西王孫便是不老林的首領,無數強者或馭飛劍,或踏法寶向著海州城而去。

    天壽山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從名字便能聽出來,這裏曾經是一座陵墓,準確來講,這裏曾經是前皇朝的皇家陵墓,後來被無恩門拿來做了山門。

    對很多人、尤其是修道者來說這是非常犯忌諱的事情,但無恩門不在乎。

    因為他們修的是殺伐道,講究的是以劍破天地。

    天地與人無恩,更何況皇帝與朝廷?

    很多年前,那位著名的遁劍者在世間弄出好大一場風雨,正道修行界風雨飄搖,無恩門因為占了前皇朝陵墓被針對,短短十年裏被邪道聯盟連續進攻四次,最後一次險些山門被毀,就此凋滅。幸虧青山強者馭劍來救,才幸運存活。

    因為這件事情,加上兩派理念相近,青山宗與無恩門便成了盟友,世代交好,直到當今。

    最近這些年,無恩門在與西海劍派的爭鬥裏始終落於下風,被打壓得極慘,弟子很少外出,變得越來越低調。

    但今天這裏不應該如此安靜。

    正道宗派正在圍攻西海劍派雲台,與西海劍派有宿怨的無恩門按理來說怎麼都應該有所動作。

    天壽山很安靜,處處聞啼鳥,弟子行於其間練劍苦修,甚至像是不知道外界正發生什麼事。

    在群山深處有一座大殿,簷上蹲著十隻石獸,外壁由青條石砌成,裏麵的地麵由大塊青磚鋪成。

    殿前有十三級台階,中間鑲著仙鶴的浮雕。

    從製式能輕易看出,這裏應該是前皇朝陵墓的後殿,被無恩門用來做了門主殿。

    門主殿裏光線幽暗,氣息陰冷,在最深處坐著一位老人。

    那位老人滿頭白發,隻有隔得極近才能看到裏麵還有數莖黑發,低著頭,看不清楚容顏。

    無恩門主裴白發,並不是因為滿頭白發才有這個名字。

    數百年前,邪派高手們圍攻山門,他隻有資格退守陵門,那時候,他就已經叫這個名字。

    因為他修的是無恩門裏最難、威力最大的白發三千劍。

    數百年來,他是無恩門裏唯一修成這種劍法的人。

    這種劍法修至極高處,一劍可行千裏,甚至更遠!

    隻是劍意乃神魂之所寄,對馭劍者的消耗也極大,每出一劍便會生出一莖白發,故名白發三千。

    裴白發滿頭銀絲,不知道此生已經出了多少劍,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為這些年的境遇所致。

    那年他與西劍海神決鬥,慘敗而歸,如果不是青山掌門真人出麵,或者當時便死了。

    此後他一直在天壽山閉關養傷,再也沒有出現於人前,近些年更是自禁殿內,連弟子也都不見,隻飲清水。

    有傳聞說他被西海劍神從通天境打落,甚至有人說他已經傷重將死。

    如果某些有人心仔細留意,或者會發現裴白發開始隻飲清水的那一天,便是洛淮南死後的第二天。

    洛淮南是中州派首徒,但他的死還沒有資格讓無恩門主這樣的大人物致哀如此之久。

    裴白發低頭看著身前的沙盤。

    沙盤裏有山有水,都是朝天大陸的大好河山,所以叫做山河圖。

    山河圖左手方某個不起眼的地方,有個小亮點。

    裴白發看了幾年時間,那個小亮點的位置一直沒有變化過。

    但就在先前那一刻,小亮點微微閃了閃。

    這意味著,那把劍動了。

    裴白發還是沒有動,因為不夠亮。

    忽然,那個小亮點變得無比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裴白發有些遺憾。

    數年時間隻飲清水,千夜不眠,蓄勢而成的這一劍,最終沒能落在劍西來的身上。

    不過,能夠讓西海劍派就此沉淪,也可以了。

    裴白發這般想著,把手伸進了山河圖裏。

    山河圖裏的光線越來越明亮,通過他的手掌折射到臉上,讓他的兩隻眼睛越發蒼白,看著就像是玉球一般。

    他居然是個瞎子!

    ……

    ……

    沒有人知道,在大殿深處,裴白發的身體正在顫抖。

    但無恩門的弟子很快便感覺到了有大事即將發生,因為連綿十餘座的天壽山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就像地震,又像是那些他們自小便聽說過無數次的故事——難道真是冥部妖人通過陵墓地底的黃泉來到了人間?

    無恩門弟子從各處走了出來,站在殿前的山穀裏,感受著天地氣息的變化,臉上滿是驚疑的神情。

    裴遠是無恩門的刑堂堂主。

    他還有個身份是裴白發的親哥哥,隻是他的容顏要比裴白發看著年輕很多,大部分頭發都還是黑的。

    他匆匆來到門主殿前,想要進去看看,卻被數名長老攔了下來。

    “我擔心門主是不是出事了。”

    裴遠的神情非常焦慮。

    畢竟是兄弟,自然情深。

    一名長老麵無表情說道:“門主今日有重要的事情做,禁止任何人打擾,裴堂主稍安勿燥。”

    裴遠聽著這話更是吃驚,心想兄長重傷多年,眼看著便不要不行了,這是要做什麼大事?

    更重要的是,為何他事先連半點風聲都沒聽到?

    石階上鑲嵌著的仙鶴,感受著殿裏傳來的氣息,隨之明亮起來,仿佛要活過一般。

    簷上的石獸望著天空,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大殿深處,沙盤上的光線照亮著裴白發的臉,還有那雙已經瞎了很多年的眼睛。

    風起。

    銀發狂舞。

    一道劍破石而出,穿破殿頂,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空裏。

    晴朗的天空裏響起一聲雷鳴,然後落下傾盆大雨。

    裴遠抬頭看著天空,任由雨水在蒼白的臉上淌過,震驚想著,兄長原來……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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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14 16:53:13
第五十四章君不見




    (昨天那章有三處錯誤,我已經改了,但因為不想洗白本章說,所以沒有修改已經發布的章節,嗯,就是這麼在乎你們啊……)

    ……

    ……

    一劍千裏。

    天地相應。

    是為通天。

    原來裴白發並沒有因為慘敗於西海劍神之手而道心受損,從通天境跌落。

    他依然還是那個強大至極的無恩門主,甚至境界更勝當年!

    “那是君不見?”

    “是啊!”

    君不見,是一把劍。

    無恩門主裴白發的絕世名劍。

    已經很久不現人間。

    無恩門的弟子們站在暴雨裏,看著那道飛劍流下的痕跡,興奮地喊叫著,有的人甚至激動得哭了出來。

    ……

    ……

    君不見劍破長空。

    再出現時,已是數千裏外。

    凡人的肉眼根本無法看見碧天裏的那道痕跡。

    就算是修行者,最多也隻能感應到道心微亂,去看時也無法看到任何畫麵。

    這劍太快了。

    西王孫是破海上境的強者,對天機感應異常敏銳。

    就在他準備殺死嚴書生的那一刻,忽然心生警兆。

    於是他毫不猶豫馭劍便走,不在乎那道劍意究竟能不能殺死柳十歲。

    他推算的結果非常清楚,知道如果讓那道飛劍追上自己,一定會出大事。

    他的反應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快,卻依然無法擺那道飛劍。

    因為那道飛劍才是真正的快到難以想象。

    離開南海十餘年,他在朝天大陸見過不少真正的強者,其中還有師兄這樣的通天境大物,但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快的劍!

    罡風落在他的臉上,有些冷。

    西王孫知道避不開了,在高空裏停下轉身望向那道劍光。

    珠簾隨著他的動作而甩起,露出那張漠然的臉龐。

    他雙手握住初子劍,向著那道劍光斬了過去。

    珠簾這時候才緩緩落下。

    沒有任何聲音。

    ……

    ……

    海州城西數百裏外的稻田裏,一位農夫正在鋤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太熱,還是勞作太過辛苦,他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他回到田邊,端起瓦罐灌了幾口涼水,卻發現沒有緩解。

    他越發有些不安,下意識裏抬頭望向天空,發現天氣挺好,也沒有暴雨的意思。

    西麵的天空裏有些陰雲,可稻田上方一片晴朗,陽光有些刺眼。

    忽然,他在天空深處看到了一道亮光。

    與熾烈的陽光比起來,那道亮光並不如何醒目,農夫卻呆住了,因為他很確定那裏很高。

    如此晴朗的天空,隔著這麼遠,他居然能看到那道光,可以想象如果在近處觀看,會是多麼的閃耀,隻怕會把人的眼睛弄瞎。

    一個時辰前,有片流星雨劃破天空向西而去,難道這是被落下的一顆?

    農夫想著這種可能,忽然耳中響起一道雷霆,巨大的轟隆聲嚇軟了他的腿,他直接癱坐在了田裏。

    緊接著,狂風從高空來到地麵,卷起無數沙塵,稻田裏的青苗被迫彎下了腰。

    農夫很是害怕,顧不得拿起田邊的水罐與工具,拚命向家裏跑去。

    跑出稻田來到道路上,他還是覺得驚嚇沒有消退,不然腿為什麼還是軟的,自己難以站穩?

    下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站不穩與被嚇到腿軟沒有關係,而是因為道路的地麵在震動。

    轟隆如雷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是這一次要弱了些,而且聽起來近了很多,似乎就在地麵。

    無數穿著黑色盔甲的騎兵坐在同樣套著全盔的戰馬身上,疾速而來。

    神衛軍!農夫震驚極了,連滾帶爬地跑下道路,重新回到稻田裏,才避免被這些鐵騎撞死。

    煙塵漸漸遠去。

    熾烈的陽光落在黑鐵盔甲上頓時變得寒冷了數分,但還是不如盔甲裏露出來的那雙眼睛寒冷。

    這名統領叫做顧盼,中州外門弟子出身,年紀輕輕便已身居高位。

    按照級別,他可以統領千名騎兵,但今天他帶了一百名下屬。

    淩晨時分,數萬神衛軍騎兵分作幾路進入海州,前鋒部隊此時已經應該抵達海州,完成了包圍。

    神衛軍的任務是剿殺不老林高手、邪派妖人以及依附西海劍派的當地官員,同時要負責維持海州的秩序,確保民眾不會被可能發生的大戰傷及太多。

    顧盼與這百名神衛軍騎兵的任務與這些都沒有關係。

    他們的任務是去找一把劍。

    前方的天空裏有道極細的黑線正在慢慢飄落,看著就像是塵埃。

    顧盼知道那就是此行的目標,沉聲命令道:“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誰敢搶奪,格殺勿論!”

    ……

    ……

    在藍藍天空裏緩緩飄落的細細黑線,是初子劍。

    正麵承受君不見劍的數年一擊,初子劍的品階再如何高也頓時失去了所有靈性,如廢鐵一般向著地麵落下。

    西王孫的情況更加淒慘,握著劍柄的兩隻手上全部都是血,從指骨到臂骨全部粉碎。

    他憤怒至極,在心裏喊著對方的名字——裴白發!

    你不是被師兄重傷墮境了嗎?怎麼還能擁有通天境的全部力量?

    就算你通過苦修回複了境界,但天壽山如此遙遠,你怎麼可能隔著數千裏便一劍斬中我?而且這一劍怎麼這麼快,這麼強!

    他不知道裴白發的劍為何如此可怕,隻知道如果對方的劍再次落下自己必死無疑。

    他全然不顧自己的傷勢向著更高處飛去,數息後便越過了那道無形的屏障,進入了虛境。

    虛境裏沒有空氣,無法呼吸,當然他不是普通的破海境修行者,可以在這裏停留很長一段時間。

    問題是他的雙臂被君不見劍斬碎,根本無法憑自身真元修複肉身,在虛境這樣的環境裏,流血會加快更多,很有可能沒過多久他便會死。

    但他必須承受這個風險,如果不盡快離開這裏,回到自己的洞府療傷,他同樣也會死,而且是必然會死。

    西王孫向著西方的天空疾飛,兩道血水從他拖在後麵的雙臂裏灑落,因為沒有風,所以散開的特別均勻,畫麵有些好看。

    對他來說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他甚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生命正在隨著血水而一起流逝。

    他臉色蒼白,意誌卻沒有渙散的跡象,任何能夠修至破海上境的修行者,都必然是世間最出色的人物。

    這裏的出色指的是所有方麵。

    虛境與天空之間的屏障是透明的,至少從上往下看是如此。

    前方是片陰雲。

    西王孫看到了自己落在雲上的影子。

    影子移動的非常快,遠超普通飛劍。

    忽然,他感覺到了一道難以形容的氣息。

    那氣息很強大,卻沒有什麼威壓,給人一種深若大海的感覺。

    然後他看到雲上多出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就在他的影子側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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