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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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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29 21:24:14
第二十五章一曲寒蟬




    看著這幕畫麵,顧清和元姓少年對視一眼,心想自己的擔心真是多餘。

    井九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說道:“給她說說。”

    顧清明白他的意思,趕緊把雪原裏的事情講了一遍,包括井九被洛淮南暗算、在雪洞裏煎熬,以及脫困後井九是怎麼對人說的、方景天的問題,就連桐廬那段都沒漏過。

    隻是沒有提前天清晨白早來青山宗庭院的事。

    趙臘月沒有回頭,說道:“為什麼不告訴他們洛淮南說的都是假的?就算我們無所謂,但柳十歲應該會好過些。”

    “我和白早還活著,洛淮南就不是死罪,你們殺他這件事情便有問題,尤其是十歲。”

    井九說道:“還有一點就是,十歲現在做的事情可能需要自己的罪更大些。”

    趙臘月沒有再說什麼,顧清也很平靜,隻是元姓少年有些不安。

    他一時看看天上的雲,一時看看崖下的林,最後隻好專心聽林裏的猿猴叫聲。

    峰頂的日常生活是修行,像今天這樣的閑聊其實很少,久別重逢的氣氛很是輕鬆,隻是不擅長聊天的幾個人確實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麼,一時竟有些冷場。

    井九想到了一件事情,取出那隻雪甲蟲,說道:“這是我從雪原帶回來的。”

    那隻雪甲蟲通體雪白,肢足如竹,醜陋卻又幹淨,若讓尋常人看到,肯定會非常害怕。

    趙臘月與顧清隻是有些好奇,元姓少年更是興奮地喊了起來。

    “這次在雪原我就看見了些屍骸,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活的!”

    “它是雪足蟲的幼蟲,但後來不知受了什麼影響,有些變異,現在與別的雪國怪物都不同。”

    井九翻動手掌,那隻雪甲蟲落在地麵上。它感覺到環境的陌生,很是緊張,本能裏翻過身體,露出腹部表示臣服,六隻雪竹般的細肢高速顫動,發出摩擦的聲音,就像是蟬一般。

    “有趣。”元姓少年伸手把它拿到眼前,認真觀察。

    顧清提醒了一句:“小心些,可能有寒毒。”

    元姓少年心想別的毒自己可能還有些怕,寒毒真無所謂,望向井九問道:“師叔,那我們叫它什麼?”

    井九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問題,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蟲子,並不需要專門的稱呼。

    趙臘月說道:“寒蟬。”

    顧清心想雖然不是很像,名字倒是不錯。

    元姓少年也覺得這名字不錯,想著另外一件事情有些沮喪,對趙臘月說道:“師父,您給我的賜名還沒有想好嗎?”

    顧清笑著說道:“你原來的名字就不錯,為何堅持要改?”

    元姓少年說道:“我總覺得那個名字有些不妥。”

    井九心想擒虎對騎鯨,確實太過冒犯,說道:“換個也好。”

    趙臘月坐在竹椅上,看著崖外雲海,感受著陰木梳的移動,心情正好,好到想要哼個曲子,隨口說道:“元曲。”

    元姓少年心想這也太隨便了吧?

    井九說道:“曲中求直,不錯。”

    元姓少年聞言微凜,心想師叔這句話似乎隱有深意,起身認真行禮,謝過師長賜名。

    從今天開始,他便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元曲。

    “噫,怎麼紅了?”

    顧清有些吃驚地說道。

    元曲望向手裏那隻名叫“寒蟬”的雪甲蟲,發現它的甲殼邊緣真的泛出了青紅色,就像是被扔進沸水裏的蝦蟹,也很是吃驚。

    井九說道:“這裏太熱。”

    峰頂清風徐徐,怎樣也算不上熱,而且就算比雪原熱些,也不至於被煮熟吧?

    元曲心想這可怎麼辦,問道:“這該怎麼養?”

    “洞裏有張冰玉榻,在那裏做個窩。”

    趙臘月頭也未回,交待道:“顧清給猴子們交待一聲,如果碰著了避遠點,免得被毒死。”

    井九接著說道:“去適越峰要些冰髓過來,一瓶應該能管一個月。”

    元曲算了算,心想按照這個養法,這隻“寒蟬”真是金貴。

    顧清與他去處理這些,崖畔便隻剩下井九與趙臘月兩個人。

    “當初為何沒能離開?”

    趙臘月問道。

    顧清轉述的故事對她來說還有很多難解之處。

    井九說道:“雪國女王感應到了我的存在,盯得很緊。”

    趙臘月心想原來如此,說道:“但你可以用萬裏璽離開,洛淮南不就走了嗎?”

    井九說道:“我總不能搶小姑娘的東西。”

    這個答案很好。

    趙臘月看著崖外流雲問道:“最開始的時候,你為何會隨白早一起去救洛淮南?”

    不是吃醋,隻是好奇與探討,因為她知道井九不是這樣的人。

    最重要的是,這不是他所持的道。

    “人是群居動物,有精神方麵的需要以及被需要。”

    井九說道:“修行者是非人,所以要超脫這種需要。”

    趙臘月明白,這才是他的道。

    井九說道:“洛淮南與你還有過南山他們所思考的拯救蒼生,都是精神方麵的需要。這不是壞事,當你們的道心還無法自我穩定的時候,可以提供很好的幫助,就像行於風暴之中的寶船,需要舵,也需要壓箱石。”

    趙臘月說道:“你不需要,那為何會留下?”

    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井九說道:“她有心救我,我當有所回應,是為無缺。”

    趙臘月說道:“便是果成寺所言因果?”

    井九說道:“要求大道,便要斷個幹淨。”

    這話很淺白。

    趙臘月想了會兒,說道:“那我們呢?”

    井九說道:“不知道,以前未曾有過。”

    趙臘月明白他的意思。

    修行界的前輩師長們一般都會很晚才會收徒,便是雙修道侶也會到很晚才會留下後代。

    這裏麵的說法很玄妙,但其實都源自於此。

    飛升成仙,當斷一切塵緣。

    井九收起梳子,看著烏黑的辮子,露出滿意的笑容。

    趙臘月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問道:“此番經曆,可讓你的想法有所改變?”

    “沒有。”井九說道。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當初我不該勸你去。”

    井九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是我自己想去。”

    趙臘月說道:“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井九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說道:“沒有,但他應該被我騙到了。”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他的耳朵上。

    井九有一對招風耳。

    但人們看到他的時候,往往隻能看到他的臉,很少能注意到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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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30 14:00:45
第二十六章站這峰,望那峰




    趙臘月問道:“為什麼他會被騙?”

    井九說道:“因為他太多疑。”

    想著師兄會被自己騙到,他唇角微翹,露出笑容,有些得意。

    趙臘月有些意外,因為他很少會有這種情緒。

    當年溪畔承劍、青山試劍,乃至後來的梅會,不管如何風光,他都是那樣的淡然不在意。

    趙臘月不知道他想騙那人什麼,井九也不知道這件事情有什麼意義,隻是數百年來的習慣,留些底牌。

    這也是他向師兄學的。

    就像他知道青山有鬼,卻沒想到對方會是方景天——這麼多年過去,小四還沒有忘記自己的師父。

    趙臘月問道:“方景天兩次想殺你,是懷疑你查到了什麼?”

    井九說道:“當初在劍峰左易要殺你,是因為他通過卷簾人知道你在查碧湖峰,方景天不知道我查到了什麼,但他知道我在查,這個理由便夠了。”

    聽到這句話,趙臘月墨眉微挑,沒有說話。

    此事牽涉極大,如果她與井九把對方逼急了,對方雷霆一擊,如何應對?

    神末峰現在看似風光,實則在青山九峰裏最為弱小,境界最高的她也不過剛剛踏入遊野境,如何是那些人的對手?

    井九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就像當年他與她看到陰三屍體之後,他擔心的那樣。

    雪原歲月沒有改變他的想法,他還是覺得留在青山裏最為安全。

    在這裏沒有人能做什麼。

    問題在於,數年後那兩個家夥應該會離開青山一段時間,如果那些隱藏在諸峰裏的鬼趁機出手,怎麼辦?

    生死之前,再如何謹慎也不為過,更何況這裏是他的青山,如果在這裏出事,未免太荒唐了些。

    他想給對方留下任何機會,站起身來說道:“隨我去個地方。”

    趙臘月問道:“哪裏?”

    井九說道:“碧湖峰。”

    趙臘月神情微凜。

    景陽飛升之前,碧湖峰有兩段雷魂木離奇失蹤,她前些年想查這件事情,被井九阻止。

    今日他要帶著自己上碧湖峰,難道是準備直接揭開此事的真相?

    ……

    ……

    青山九峰,峰峰不同。

    神末峰最孤,與劍峰有些相似,如指向天穹的石劍。

    碧湖峰則是無比青翠,看著如園林裏的假山,茂密的山林像是覆在上麵的苔蘚,遮住所有山道。

    隻有行走其間,才會知道碧湖峰是多麼巨大,想要在這裏遇到人是很難的事情。

    微寒的雲霧飄在青林裏,山道前方時隱時現,真的很像通往仙境的道路,仿佛隨時可能消失。

    來到某處崖畔,井九望向遠方那座山峰,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越來越不喜寒冷。”

    當年在那座峰裏的時候,他就不喜歡從井底透出來的幽寒意味,就算沸滾的火鍋湯也帶不來太多安慰。

    現在經過數年雪原生活,這種感覺越來強烈。

    那座山峰有很多斷崖,崖間殘著冰雪,高處卻是青鬆連綿,在天地間散發著寒意,哪怕隔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

    那裏是上德峰。

    趙臘月的視線落在那處。

    井九接著說道:“那人以前被關在上德峰底的劍獄裏。”

    趙臘月這才知道他為何會停下,想著接下來會聽到的故事,便是她也不禁有些肅然。

    “劍獄是青山劍陣的殺門,禁製太強,他用盡無數方法也無法離開。”

    井九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直到某年他想辦法弄到一段雷魂木,決然舍棄道身,把神魂轉移到一個冥部弟子身上,終於成功地逃了出去。”

    那個時候,青山九峰乃至整個朝天大陸的視線都集中在神末峰頂,確實是最好的時機。

    趙臘月想起雲集鎮外的那具屍體,沉默不語。

    井九繼續說道:“這樣當然還是不夠穩妥,所以他借著孟師的劍假死而走,斬斷了所有線索。”

    趙臘月說道:“看來卷簾人沒有說錯,孟師果然參與了此事。”

    井九說道:“他可能不知道全部內情,但必然有關,這樣上德峰才會查到碧湖峰。”

    趙臘月不解問道:“可是孟師一直在上德峰裏衝擊遊野境。”

    井九說道:“閉關就是被囚。”

    趙臘月懂了,沉默片刻後說道:“前任碧湖峰主雷破雲因此被囚,為何後來又逃了出來?”

    井九說道:“自然是被人放出來的。”

    趙臘月說道:“同夥想救他?”

    井九說道:“也可能是滅口,因為上德峰不會殺死他。”

    趙臘月看著遠處那座寒冷的山峰,說道:“你查雷魂木是要查逃走的那個人,並不是景陽師叔祖飛升的事?”

    井九說道:“飛升陣法不需要雷魂木。”

    趙臘月收回視線,望向他問道:“那還有一段雷魂木去了哪裏?”

    井九說道:“自有用處。”

    趙臘月再次沉默了會,說道:“那我們今天來碧湖峰做什麼?”

    井九說道:“這是你想要查的東西,總要讓你親眼看看,順便帶你見個家夥。”

    說完這句話,他抬步繼續行走,趙臘月跟在身後。

    山道漸陡,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薄霧驟破,濕意撲麵而至,遠遠能夠看到崖前那片道殿。

    趙臘月知道崖後便是那方碧湖。

    “是誰?”

    伴著清冽的劍意,兩名弟子顯出身形,警惕地望向他們。

    神末峰隻有一條通往峰頂的山道,沒有弟子看守,隻有陣法禁製。

    碧湖峰則不多,至少有十餘條山道通往峰頂,禁陣也布置在峰頂崖前,終日有弟子守著。

    井九與趙臘月沒來得及說什麼,那兩名碧湖峰弟子看到了他們的臉,神情微變,趕緊行禮:“參見峰主,參見井師叔。”

    兩名碧湖峰弟子很是吃驚,心想這二位師長為何來了,而且沒有馭劍直落峰頂,恭敬相迎,同時準備通傳師長。

    “我很久沒回來,想到處逛逛,不用通傳,也不用理我。”

    井九帶著趙臘月繼續向前走去。

    不多時,二人來到峰頂,眼前碧湖如海,白鷗飛翔。

    遠處有座小島,隱約可見一座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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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30 20:56:01
第二十七章偷貓

        



    崖前道殿。

    碧湖峰主成由天與兩位長老正在議事,忽然聽著弟子通傳,不禁怔住了。

    “隨便逛逛?”

    一位長老聲音微啞說道:“把我們碧湖峰當成神末峰的後花園,想來就來?這也太不尊敬了吧?”

    青山修道極為刻苦,除非有事,很少有弟子會去別的峰裏閑逛觀景,除了清容峰那些女孩子。

    當然如果真想逛也可以,沒有人會攔你,問題在於趙臘月與井九並不是普通弟子,尤其趙臘月是神末峰主,未經通傳,連招呼都沒打一個便去別家峰裏,實在是有些犯忌諱的事情。

    成由天看了那位長老一眼,微諷說道:“師兄到底想說什麼?因為寶樹居被神末峰拿了過去,心情還是不好?”

    他前年才從遊野境入破海,可以說是青山九峰裏除趙臘月外最弱的一人。

    兩位長老多年前便已經是破海境,境界要比他更高,麵對他的嘲諷卻沒有什麼反應。

    另外那位長老苦笑說道:“失了寶樹居的進獻,弟子們修行確實受到不小影響,峰主莫怪師弟惱火。”

    “現在青山九峰裏,就數我們碧湖峰最慘,但這能怪誰呢?誰叫他犯了不能犯的錯?”

    成由天自嘲一笑說道:“當初我還是遊野境便被任命為峰主,這麼荒唐的事情都能發生,表明掌門真人與劍律就是要我們閉嘴,要我們老實些,你們若不同意,那就去隱峰裏請位長輩出來與他們打官司。”

    那位長老苦笑說道:“那些師長早就已經變成枯骨,請出來供著嗎?”

    成由天說道:“那還想什麼呢?且熬著吧,熬過百年再說,莫說隻是來逛逛,做什麼我都隻當看不見。”

    先前那位長老惱火說道:“這要熬到什麼時候去?越熬越弱,如果遇著事情,我們怎麼撐得住?”

    成由天歎息說道:“把老祖服侍好比什麼都重要,隻要它在,掌門真人總要給碧湖峰些顏麵。”

    ……

    ……

    碧湖峰頂有座極強大的禁陣,湖水看著清美,卻不知隱藏著多少凶險。

    趙臘月猜到井九要帶自己去哪裏,但是湖心島上那座宮殿乃是青山禁地,即便她是青山峰主,未經允許也無法進入。

    她忽然感覺到井九走了,轉身望去卻發現他還在原處,隻是已經沒有任何氣息。

    這裏說的氣息不止是呼吸,包括毛孔的舒張,血液的流動。

    井九就像是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趙臘月知道他有這種能力,不以為異。

    當初在劍鋒上,左易想要殺她的時候,他便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出現。

    但她沒有這種能力,如何才能通過這座禁陣,還不驚動碧湖峰裏的人?

    井九遞給她一個東西。

    那是個翠綠色的小竹牌,約摸麻將牌大小,看著很尋常,沒有散發任何氣息。

    神奇的是,當趙臘月接過這張綠竹牌,碧湖四周的禁陣忽然消失了,或者說在她的麵前開了一條通道。

    趙臘月想到某種可能,吃驚問道:“難道這是掌門令牌?”

    除了掌門令牌還有什麼可以讓青山裏的禁陣失效?

    井九說道:“不是。”

    趙臘月翻過那塊翠綠色的小竹牌,發現畫著一隻錦雞。

    她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井九說道:“妖雞。”

    趙臘月覺得有些耳熟,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

    ……

    ……

    烈日當空,平湖無風。

    清澈的湖水忽然微微拱起,漫上銀色的沙灘,然後退回。

    井九與趙臘月從湖水裏走了出來,身上出現蒸汽,走了數步,衣服便幹了。

    碧湖峰頂正對著青山大陣的某處靈眼,雲雨常集,雷電不斷,像此時這樣的天氣極少。

    野貓們都從樹林裏、宮殿裏鑽了出來,趴在湖邊的沙灘上曬太陽,畫麵看著很是壯觀。

    井九與趙臘月向殿宇走去,那些野貓眯著眼睛,也不理會。

    趙臘月感受著前方傳來的威壓,想著傳聞,心情有些緊張。

    離殿宇越近,那道威壓便越清楚。

    隻是這道威壓究竟來自何處?

    井九走到殿前的石階上坐下。

    一隻白貓趴在那裏,淩亂的長毛上麵到處都是灰。

    趙臘月心想難道就是這位?

    看著白貓的髒毛,她想起以前自己的頭發,緊張的情緒消解了些,走了過去,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示意她不用害怕,對那隻白貓說道:“她是現在的神末峰主,叫做趙臘月。”

    白貓沒有睜開眼睛,依然懶洋洋地趴著。

    井九對趙臘月說道:“青山鎮守白鬼,你也可以叫它劉阿大。”

    趙臘月心想果然如此,斂神靜氣,認真行禮。

    青山鎮守的輩份要比掌門真人高很多,可以說是青山萬年不亂的根基。

    她隻是覺得鎮守的名字實在是太過農家。

    白鬼睜開眼睛,看了趙臘月一眼,眼神很是漠然而且懶散。

    忽然,它的眼睛亮了亮,斜了井九一眼。

    ——你挑的繼承者居然是個姑娘,難道終於想明白了飛升沒意思,還是人間好玩?

    井九不知道它在心裏想什麼,說道:“今後多照顧。”

    白鬼把頭擱回軟綿綿的前爪上,懶得理他,心想一次又一次,我又不是看孩子的。

    井九說道:“我來有事。”

    白鬼心想都是廢話,不然你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反正你每天就是睡覺,要不要去我那邊去睡?”

    白鬼斜了他一眼。

    不說雷魂木,隻說碧湖峰頂可以聚雷,可以落星,我去你那個什麼都沒有的什麼峰上,吃啥?喝啥?

    “不用太久,短則三年,慢則五年,如果你願意,寶樹居還碧湖峰一半。”

    井九說道:“碧湖峰一代一代服侍了你這麼多年,想來你也不忍看著他們吃苦。”

    白鬼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什麼。

    井九的手落在它的身上。

    白鬼瞳縮如針,毛發也如針般豎了起來。

    感受到它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趙臘月很緊張。

    井九神情不變,摸了摸它。

    白鬼閉上眼睛,再次認命。

    井九的手落在它的頸間,忽然抓緊,把它拎了起來。

    白鬼霍然睜開眼睛,再也無法忍受,喵的一聲,便準備出手。

    忽然,它發現自己落在了一個溫暖所在。

    趙臘月的懷裏。

    白鬼猶豫了會兒,用臉蹭了蹭,又用前爪踩了踩。

    感覺不錯,很軟。

    它心軟了,覺得井九的說法有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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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31 14:02:18
第二十八章四大鎮守的來曆

        



    趙臘月抱著白鬼,跟著井九走進殿裏。

    殿裏很空曠,地麵由青玉砌成,不知用什麼手段雕出極繁複的花紋圖案,流溢著光彩,散發著淡淡的陣法氣息。

    青石陣外圍有一排半人高的平台,也是由青玉一體製成,表麵光滑至極,上麵擱著各式各樣的玉瓶。

    趙臘月猜到,這些玉瓶裏應該都是需要雷威蘊養的材料,隔段時間,便會送到適越峰,被做成各種丹藥。

    如果是平時她應該會像井九一樣去看看那些玉瓶上的標簽,但現在她的精神全部放在自己懷裏。

    用她對井九曾經說過的那句話來講,她很凶,而且誰都知道她的膽子很大,但這時候她很不安。

    被她抱在懷裏的白貓沒有動,她卻感覺像是抱著一座大山,又像是抱著一團輕煙。

    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她就像抱著青山祖師的牌位。

    她的雙臂早已僵硬,腳步很是沉重,看著井九問道:“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白鬼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心想青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看著挺好,怎麼蠢成了這樣?

    “既然要把它抱走,當然要把雷魂木也帶過去。”

    井九說完這句話,向青石地麵中間走去。

    青石陣生出感應,自行開始轉動起來,地麵微微隆起,升起一方石台。

    石台上擱著幾個瓷盤,瓷盤裏是幾段焦黑的事物,從隱約可以看到的紋理可以判斷出應該是木頭。

    這便是青山重寶雷魂木。

    雷魂木是沉在大漩渦深處的古樹心,被海水浸泡無數年,又被大漩渦的威壓衝洗無數年,然後被青山宗的通天境強者取回,在碧湖峰頂承受雷電之威,五百年才能真正成熟,變成傳說中的雷魂木。

    青山宗開派萬年,雷魂木的數量也極有限,流散了一些,前些年又被取走了兩根,現在隻剩下了六段,其中一段還未成熟,需要繼續留在這裏承受雷擊。

    井九把五段雷魂木收好,回頭望向趙臘月,發現她抱貓的姿式很是僵硬,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說道:“放鬆些,你可以摸摸它,它喜歡這樣。”

    趙臘月有些緊張說道:“我沒養過貓,不會摸。”

    井九說道:“就像我摸你的頭那樣。”

    趙臘月怔了怔,回想著平日裏的感覺,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白鬼身上,然後開始撫摸。

    隨著她的動作,白鬼眼睛漸漸眯起,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趙臘月有些不安,用眼神詢問井九這是不是動怒的前兆。

    井九說道:“它很舒服。”

    ……

    ……

    成由天收到弟子的回報,知道井九與趙臘月已經馭劍離開,問道:“他們做了些什麼?”

    弟子羞愧說道:“沒有跟住,不知道他們後來去了何處。”

    成由天皺眉說道:“峰間可有什麼變動?”

    弟子搖頭說道:“並無。”

    成由天很是奇怪,心想一個剛從雪原歸來,一個剛剛破境入遊野,這種時候卻來到碧湖峰,這是要做什麼?

    就算是覺得此間湖光山色,風景極佳,又何必如此著急?

    他想不明白,又感悵然,覺得好像錯過了些什麼。

    ……

    ……

    弗思劍落在峰頂,淡了暮色。

    顧清與元曲看著趙臘月懷裏那隻白貓,有些吃驚,心想兩位師長這是從哪裏抱了隻寵物過來?

    青山群峰裏有無數珍禽異獸,卻很少能夠看到貓狗這種凡間常見的寵物。

    元曲好奇地湊了過去,看著那白貓閉著眼睛,很乖順的樣子,伸手想要摸摸。

    井九看了他一眼。

    元曲覺著手背仿佛被針紮了下,趕緊收了回來,卻會錯了意。

    顧清發現了問題,因為趙臘月抱貓的姿式很僵硬,神情有些緊張,如臨大敵一般。

    若是普通家貓,怎麼會讓她流露出如此神態?

    趙臘月抱著貓走進洞府。

    顧清不安問道:“師父,這是?”

    井九說道:“不要說出去。”

    元曲這才知道這隻白貓的來曆有問題,趕緊認真應下。

    井九這才說出白貓的真實身份。

    顧清震驚的完全說不出話來,元曲更是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發出驚呼。

    兩位師長居然把鎮守大人給抱回來了!

    要讓青山諸峰的師長知曉此事,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亂子。

    顧清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趕緊向洞府裏跑了過去。

    元曲也想了起來,叫了聲也衝了過去。

    ……

    ……

    洞府深處沒有出現他們擔心的血腥畫麵。

    但現在的畫麵也有些詭異。

    趙臘月站在榻旁,眼睛睜的很大。

    白貓趴在塌上,閉著眼睛,睡得很香。

    那隻叫做“寒蟬”的雪甲蟲不知為何趴在它的頭頂,瑟瑟發抖,驚恐得快要死過去。

    寒蟬根本不敢抓住貓毛,僵硬至極,片刻後像個石頭般滑了下去。

    白貓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把它撈住,放回腦袋上,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這是什麼意思?它準備把這個雪國小怪物當作蝴蝶結?

    ……

    ……

    “鎮守大人睡寒玉榻會不會嫌冷?“

    “冷應該無事,關鍵是有些硬。”

    ”是啊,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做個窩?”

    “關鍵是鎮守大人吃什麼?”

    元曲依然處於震驚裏,聲音有些顫抖,就連顧清都有些神思恍惚。

    他們當然聽說過青山鎮守,但從來沒有想過能親眼看到傳說中的鎮山神獸,而且今後似乎……會一起生活?

    更不要說,傳聞裏最神秘最可怕的白鬼,居然是一隻貓。

    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顧清不確信問道:“師父,沒弄錯吧?”

    井九說道:“沒錯,你們可以叫他劉阿大。”

    顧清與元曲對視一眼,心想我們可不敢如此稱呼鎮守大人。

    另外,劉阿大這個鄉村氣息十足的名字又是從哪裏來的?

    “白鬼大人不是鬼,居然是隻貓,那陰鳳大人難道也不是鳳凰?”

    元曲下意識裏問道。

    井九說道:“是雞。”

    聽著這名字,趙臘月想起那塊翠綠色的小竹牌,神情微變,心想難道你叫它妖雞?”

    元曲難以置信,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顧清問道:“元龜大人難道也有別的本體?”

    井九說道:“喔,它倒確實是隻老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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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31 20:36:04
第二十九章屍狗




    (以前寫過青山兩通天,十破海,後來忘了,總以為破海要多些才方便和人幹架,昨天碧湖峰一下出來三個破海,有些不妥,我再琢磨琢磨,另外,我很喜歡屍狗。)

    ……

    ……

    朝天大陸上曆史悠久、底蘊深厚的修行宗派,一般都有鎮山神獸,比如大澤的白蛇,昆侖的寒號鳥都非常著名,便是底蘊稍差些的西海劍派也有海影如山的飛鯨震懾四方。

    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更是早已成為眾多神話故事的主角,隻是另外那位主角蒼龍已經消失了很多年。

    青山宗當然也擁有自己的鎮山神獸,便是傳說裏的四大鎮守。

    隻是青山鎮守比較神秘,修行者們隻知道它們的封號分別是元龜、白鬼、陰鳳與夜哮,卻不知道真麵目為何。

    直到今天元曲才知道本派鎮守白鬼是隻貓、陰鳳是隻雞,元龜確實就是一隻老烏龜。

    不要說和麒麟相比,就算是和別派的鎮山神獸比起來,這也太寒酸了些。

    元曲很想把這些事情忘掉,隻記住那些霸道無雙的封號就好。

    “還有一位呢?”顧清好奇問道。

    “夜哮大人……夜哮大人……雖然不是普通的……好吧……是一隻狗。”

    元曲想了半天應該怎麼描述,最後發現事實終究無法改變,隻好無奈放棄,瞪了他一眼。

    顧清很無辜,心想我又不知道。

    井九說道:“阿大不喜歡屍狗,你們以後不要在它麵前提起這個名字。”

    元龜、白鬼、陰鳳、夜哮這些封號很美,但他還是習慣像當年那樣稱呼它們,比如阿大,比如屍狗。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到崖邊,躺到竹椅上,趙臘月跟了過去。

    顧清心想屍狗這個名字真的是很詭異,而且師父提到這位鎮守大人,情緒為何有些低落?

    他問元曲:“夜哮大人原來在上德峰。”

    元曲有些吃驚,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顧清心想青山四大鎮守,你偏隻知道夜哮大人的來曆,難道這還不明顯?

    ……

    ……

    一天的時間很短,今天很長。

    劍舟落在溪畔,峰頂起了一場風,他們去了碧湖峰,看了兩座峰的風景,抱回一隻貓,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

    井九躺到竹椅上,瓷盤出現在他手的下方,盤裏的沙粒好像還是那麼多。

    看著這幕畫麵,趙臘月心想雪原六年,真是辛苦了。

    ……

    ……

    天光峰最高,自然還能看到落日,隨著夕陽漸低,那塊石碑上承天劍鞘的影子越來越短,直至變成一個黑點。

    碑下的石龜閉著眼睛,不知何時才會再次睜開眼睛。

    ……

    ……

    昔來峰與適越峰是九峰裏相隔最近的兩座山峰,不算太高,山間已經變得陰暗。

    誰也不知道,在那片濃霧籠罩的山崖間,有道陡峭的石梁把兩座山峰連了起來。

    那道石梁常年隱藏在濃霧裏,霜雪終年不散,偶有風拂過,隱約可以看到上麵散落著竹葉般的爪印。

    ……

    ……

    上德峰的位置很奇特,明明在靈脈彙聚的青山群峰裏,卻遠離任何一道靈脈。

    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那口深入地底的寒井無法得到任何靈氣,越往下方去越是寒冷。

    那口井的最深處便是青山大陣的殺門,更是寒意刺骨,堪比雪原。

    這裏終年見不到陽光,仿佛永夜的世界。

    石道很潮濕,囚室裏散發出來汙穢至極、邪惡至極的氣息,仿佛實質。

    縱使隔著厚重的石門,也能聽到裏麵的那些冥部妖人、魔物憤怒的嘯叫、怨毒的咒語。

    這裏沒有青山弟子看守,哪怕是破海境的長老,在這裏停留的時間太長,也會被穢氣與魔念沾染,輕輒影響修行,重輒走火入魔。上德峰看守劍獄的主要手段是飛劍巡察,但平時若有事情怎麼處理?

    漆黑的通道裏響起一道很輕的聲音,就像是雪花落在地麵。

    淡淡的光線不知從何處降臨,一隻黑色的爪子落在濕漉的石板上。

    這是一隻黑狗,四肢細長,通體純黑,皮毛光滑。

    光線落在它的身上,仿佛被瞬間吞噬。

    最恐怖的是,它的身形非常巨大,如座黑山。

    劍獄裏數丈高的通道,對它來說就像是最普通的狗洞。

    它的動作非常輕柔,給人一種感覺,先前雪花飄落的聲音是刻意發出,不然絕對悄無聲息。

    隔斷劍獄的禁製與石門,在它的身前不停開啟。

    它在通道裏緩緩行走,眼神幽冷,就像是在巡示自己的領地。

    劍獄裏的嘯叫聲、怨毒的咒罵聲忽然消失。

    就連那些邪惡而汙穢的氣息,也消失了。

    整座劍獄變得異常安靜,異常幹淨。

    不管那些囚室裏關著的是破海境的叛徒,還是冥部堪比魔神的強者,都表現出來了極大的恐懼。

    黑狗繼續往前行走,直到走出劍獄。

    洞外是一片濃霧,霧裏有無窮殺機,霧外是一片雲海。

    在最後一抹暮光的照耀下,雲海仿佛在燃燒。

    燃燒的雲裏隱藏著無數座山峰。

    這裏便是青山隱峰。

    黑狗開始奔跑,速度快得難以想象,就連飛劍都比不上。

    雲海被攪亂,霧氣如絮,掛著它的身上,畫麵看著很神妙。

    來到一座山峰前,它踏雲而上,一縱便是數百丈,悄然無聲。

    峰間有座洞府,外麵盡是積葉與灰塵,石壁上鑲著一顆寶石,泛著紅光。

    黑狗看著緊閉的石門,沉默不語。

    它記得很清楚,洞裏的弟子來自碧湖峰。

    三百年前,這名弟子便已經修至破海中境,想要突破到通天,卻看不到任何希望,於是來了隱峰。

    禁製開啟,它走進洞府,看到了那名弟子的屍體。

    那名弟子滿臉皺紋,很是蒼老,白發披散,皮膚幹枯,沒有任何水分。

    這樣的畫麵它看的太多,眼神依然幽冷,沒有任何傷感。

    它低頭咬起那具屍體,轉身離開洞府。

    石壁上的寶石變成了綠色。

    黑狗縱身一躍,落在了雲海上,踏雲而去。

    夕陽落下,世界歸於黑暗。

    黑狗來到一座石山前。

    山崖間有很多洞。

    每個洞裏都有一座石像。

    它低頭把嘴裏那具屍體放到一個洞裏。

    又多了一座石像。

    黑狗回到劍獄。

    它走過幽暗的通道,來到一處地方。

    四周的牆壁圍成一個圓,看著就像一口井,但地麵很幹。

    黑狗靜靜坐下。

    一道光從天空裏落下,照在它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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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白吃




    修行界的主旋律並不是爭權奪勢,也不是爭強鬥狠,而是修行。

    這在青山宗裏體現的更明顯。

    神末峰更是如此,連閑聊都不怎麼擅長的師徒四人,每天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用在修行上。

    最開始的時候,顧清與元曲因為鎮守白鬼大人的存在還有些心神不寧,但隨著時間流逝,漸漸適應了它的存在,也開始專心修行——反正白鬼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適應起來並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從清晨到日暮,峰頂都很安靜。

    趙臘月、顧清、元曲在各自習慣的地方冥想,練劍。

    偶爾有飛劍破空的聲音,偶爾傳來猿啼。

    井九被困雪原六年,境界停滯不前,但重新開始修行之後,也不顯得如何著急。

    他吸收天地靈氣的速度快到難以想象,以至於天地靈氣更像是往他的身體裏在灌注。

    每當他冥想的時候,神末峰頂彙聚的天地靈氣甚至都會更多、更加精純。

    數日後,白鬼發現了他修行時的異樣,從洞裏走了出來。

    隻要在神末峰頂便能享受那些天地靈氣的好處,但當然肯定是離井九越近越好。

    白鬼如此想著。

    從那天開始,隻要井九開始冥想,吸收天地靈氣,白鬼便會跳到他的頭頂趴著。

    寒蟬則是在它的頭頂趴著。

    這個畫麵真的很滑稽,好在沒有人看到。

    一隻貓加一隻蟲子也沒多重,井九沒有在意。

    白鬼反而有些不滿,總覺得井九太懶,每天冥想的時間太短。

    好在除此之外,它還發現了另外一樣好處。

    神末峰的太陽要比碧湖峰的太陽更圓更大。

    這裏的陽光更暖和,味道更好,曬起來更舒服。

    噢,還有一樣好處。

    ……

    ……

    某日結束修行,白鬼跳進趙臘月懷裏,要她抱著自己睡覺。

    元曲看著這幕畫麵,有些不解問道:“雖然聽說過貓兒喜歡睡覺,但一般夜裏也會出去玩耍,為何鎮守大人卻沒有這樣的想法?來到神末峰後哪裏也沒去過。”

    井九心想青山再大,風景再好,看上幾千年也總會看完,哪還有什麼地方能讓它生出興趣?想當年它甚至無聊到跑去隱峰那邊挖墓,想看看有什麼寶貝,搞得亂七八糟,惹得師兄很是生氣,與屍狗一道把它好好收拾了一通。

    它不喜歡屍狗,應該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那屍狗呢?它與師兄之間的感情那時候就很好,有一直延續到後來嗎?

    師兄被關進劍獄後,它行走在那條幽暗的通道裏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

    ……

    有很多事情是想不清楚的,哪怕想到花兒都謝了。

    盛夏到來,青山經常落雨,到了夜間,雨勢往往更大。

    某夜,碧湖峰頂暴雨如注,陰雲翻滾,無數道雷電不停落下,轟向湖心那座小島。

    確認幾段雷魂木沒有問題,井九轉身走出洞府,來到簷下,站到趙臘月的身邊。

    碧湖峰上的夜空被電光撕裂成無數碎片。

    數十道劍光忽然出現在其間,冒著極大的風險高速穿行。

    那是無彰境與遊野境的青山弟子,在那裏借助雷暴洗劍。

    神末峰頂的微雨忽然散開,在崖畔盤膝坐了五天五夜的元曲睜開眼睛,踏劍而起。

    就在前一刻,他正式破境,進入無彰境界。

    顧清馭劍而起,跟在他的身後。

    很快,兩道劍光進入數十道劍光裏,再也無法分清。

    崖邊沒有空。

    白鬼盯著碧湖峰的方向。

    無論閃電如何耀眼,它的眼瞳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般幽深,仿佛星空。

    守護雷魂木是它的工作,青山供養著它,它便要把這件事情做好。

    就像屍狗在幽暗的地底做事一樣。

    不是所有的青山老祖宗都像井九那樣懶,而且沒良心。

    暴雨裏,它靜靜看著遠方。

    寒蟬在旁趴著。

    ……

    ……

    修行沒有新鮮事。

    四季變換亦如此。

    轉眼一年多時間過去,青山迎來了又一個冬天。

    山裏不知山外寒苦,卻知道雪景之美。

    依然是清容峰的請求,在第一場冬雪降臨的那天,青山大陣開了一道口子。

    雪花紛紛揚揚落下,經過一夜時間,上德峰變得更白,其餘諸峰的峰頂也積了厚厚一層雪。

    隻有碧湖峰像是戴了個帽子,而且顏色不大好。

    顧清推開木屋門,接過猴子扔過來的果子啃了一口,準備用劍火潔麵,忽見著滿眼白色,改了主意。

    他用雪擦了擦臉,覺得精神了不少,走上峰頂,放好爐子,扔進銀炭,開始煮雪泡茶。

    鐵壺裏的水傳出沸騰的聲音,元曲揉著眼睛從洞府裏走了出來。

    他看著這幕畫麵,有些驚訝說道:“師兄,今天煮茶喝嗎?”

    顧清微笑說道:“是啊,難得下雪。”

    元曲向崖畔走去,忽見著雪地裏有處隆起,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那根露在外麵的尾巴。

    他想了想,問道:“要不要把鎮守大人喊醒喝茶?”

    顧清心想就算鎮守大人不是普通的貓,終究是貓。

    而且一隻叫劉阿大的貓應該更願意喝米酒而不是初雪煮出來的茶吧?

    已經相處一年多時間,每每想到這個名字,顧清還是有些不習慣。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青山鎮守裏麵,是不是白鬼大人排名首位?”

    元曲說道:“為何這般想?”

    顧清用嘴形無聲說出劉阿大三個字。

    元曲明白了他的意思,心想不會吧?

    洞府上方傳來井九的聲音:“元龜、妖雞、阿大。它們的名字裏都有一,是因為它們三個都想當老大。”

    昨夜下雪,他搬回了殿閣裏,把竹椅放在窗邊,然後開了一夜的窗。

    雪地裏那根像旗杆般的尾巴動了動,似乎是表示同意。

    顧清抬頭望向窗戶,問道:“那夜哮大人呢?”

    井九說道:“屍狗覺得它們三個都是白癡。”

    顧清和元曲想笑,看著雪裏那根白尾巴卻又不敢。

    忽有嘯鳴聲響起。

    趙臘月走到崖畔,解除禁製,伸手接過一封破空而至的劍書。

    她拆開劍書看了眼,望向二樓說道:“西海劍派來訪,有人想挑戰你。”

    井九問道:“誰?”

    趙臘月說道:“桐廬那個白癡。”

    顧清和元曲早就已經忍不住了,趕緊抓住這個機會大聲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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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這樣和那樣的人




    適越峰下,大殿之前,石台四周植著無數棵鬆樹。

    冬風吹過,樹上的積雪被吹落,簌簌作響,仿佛又下了一場雪。

    石台上的積雪早已被執事清到一旁,在陽光下漸漸融化,卻讓場間的溫度更低了些。

    桐廬的眼神很冷,看著麵前的幾名青山弟子說道:“井九居然不敢應戰,這可不像你們青山劍宗的行事。”

    今次西海劍派來訪,是為了過些天四海宴的事情,想要邀請青山宗派出些有份量的人物。

    那些事務自有西海劍派的長老與適越峰的師長談判,桐廬正式發出邀戰,然後毫無意外地被神末峰拒絕了。

    幺鬆杉說道:“桐廬道友如果真想切磋,我想試試,或者你在我們當中隨便挑個。”

    桐廬說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你們也一樣,何必多此一舉。”

    以往像這種情況,負責接待桐廬的應該是過南山或者顧寒這些兩忘峰排名較前的弟子。

    但因為某件事情,他們被門規責罰,已經兩年沒有出過洞府。

    桐廬隱約猜到那件事情應該便是洛淮南之死。

    幺鬆杉在兩忘峰排名十一,知道自己確實不是桐廬的對手,聽著這話也不怎麼生氣。

    “在我看來,桐道友也不是我小師叔的對手,那又何必多此一舉?”

    桐廬不願與他做口舌之爭,轉身向大殿走去。

    井九不肯應戰,他能有什麼辦法?

    看著他的背影,幺鬆杉搖了搖頭,說道:“居然以為井師叔會同意他的挑戰,真是異想天開。”

    “何止異想天開,簡直白癡。”

    “不錯,像小師叔這麼懶的人,怎麼會把時間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何時見他與人比過劍?”

    換作任何一名青山弟子,不接受桐廬的邀戰,一定會被視作怯懦,會被同門瞧不起。

    但那個人是井九,那麼便不會受到任何鄙視,因為所有青山弟子都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就是這樣的人。

    一名弟子忽然想起某事,說道:“有啊,那次青山試劍,小師叔可是連戰三場。”

    “那是因為柳十歲。”

    聽到這個名字,議論聲忽然消失。

    人群散開。

    ……

    ……

    巨大的陰影在海麵上看似緩慢地掠過,其實速度非常驚人,瞬間越過大亂礁與數百條船,來到海州城外。

    無數海水從天而降,讓海州城裏落了好大一場雨,斜斜的陽光被雨珠折射成一道彩虹。

    天鯨揮動兩翼飛離城市,海上起了好大一陣浪,拍打著崖石,發出轟隆的聲音,卻無法掩住城裏民眾的歡呼聲。

    今年的四海宴正式召開了。

    做為與朝歌城較勁的產物,西海劍派不斷加大對四海宴的投入,雖然還遠遠及不上梅會,但無論規模還是層次,較諸當年都已經有了極大的提升,參加的修行者越來越多,中州派最近三年來的都是元嬰級的長老。

    青山宗卻還是像以往那樣,隨便派幾名弟子參加,態度很是鮮明。

    有趣的是,四海宴如今的名聲卻有很大一部分源自青山宗。

    趙臘月與井九在修行界的第一次亮相,便是在這裏。

    在這裏,井九拿到了棋戰第一,他之所以參加梅會,與童顏下出那局驚天地、泣鬼神的棋,也是由此發端。

    趙臘月沒有參加四海宴,但亮相的方式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她在雲台大殿裏,當著西海劍派長老與諸派高手的麵,直接一道血虹,斬殺了散修竹介。

    海上那片終年不散的厚雲裏隱藏著無數宮殿,那裏便是雲台。

    桐廬站在大殿邊緣,看著遙遠的地麵,想著這些事情,臉色有些難看。

    雲台是西海劍派的重地,負責與朝天大陸交流,他雖然是西海劍神的親傳弟子,卻很少來這裏。

    西海劍派在大海深處兩千裏的大島上,那裏才是他苦修劍道的地方。

    此時在他的眼裏,碧藍的海灣就像是寶石,青山裏的那些樓閣更是變成了小點。

    今年四海宴的結果已經出來了,稍後那些優勝者會乘坐雲船來到這裏,接受西王孫親自贈予的四件重寶。

    他作為西海劍派年輕弟子的代表,要在這裏負責接待貴客。

    想著那些無趣的寒喧,乏味的事務,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這些天西海劍派以及親近的宗派,借著四海宴的機會不停宣揚他在青山挑戰井九、井九不敢應戰的消息。

    他現在很風光,但那有什麼意義?

    四海宴結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桐廬走回自己的房間,發現桌上有封信。

    有誰能在西海劍派的重地來去自如?

    他用劍識察看,確認信上沒有附著陣法與異毒,拾起撕開。

    信紙上寫著簡單的兩個信息,分別是時間與地點,這代表著挑戰。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落款是一把紅色的劍。

    弗思劍?

    ……

    ……

    十餘日後。

    海州城外的海洋上,這裏遠離海岸,卻有一大片亂礁探出水麵,海水在其間翻湧滾動,變成無數道白色的鱗片。

    海浪最急的時候,海水會從礁石裏噴湧而出,看著就像是鯨魚在噴水,畫麵頗為壯觀。

    滿天水霧遮蔽視線,稍微遠些的地方便很難看清。

    一位黑衣人靜靜站在礁石裏,仿佛要與礁石合為一體,如果不仔細觀察,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一道劍光落下,桐廬現出身形。

    黑衣人看著他說道:“沒想到你如此驕傲,竟然真的單劍來會,難道你不擔心這是一個暗殺你的陷阱?”

    桐廬說道:“這裏是西海,沒有誰能在這裏設局殺我。”

    黑衣人說道:“或者是因為你知道那些殺人的人是誰?”

    桐廬說道:“我更好奇是誰敢冒充青山弟子。”

    黑衣人說道:“我現在確實已經不是青山弟子,但也談不上冒充。”

    桐廬猜到了對方是誰,沉默了會兒,說道:“直接表明身份吧。”

    “聽說你想替洛淮南報仇,所以才會去青山挑戰井九。”

    黑衣人解下蒙著臉的黑布,露出比以前更黑的臉,臉上的神情還是像以往那樣真摯。

    “既然那樣,你應該直接找我,而不是去打擾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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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亂礁鬥劍




    桐廬沒有說話,神情漠然。

    忽然,劍光閃動。

    飛劍自亂礁遠方飛回,帶著水漬,沒有血。

    站在礁石上的柳十歲已經消失。

    桐廬默運劍訣,身前空氣微微變形,腳下白色的泡沫忽然消失,他也隨之消失。

    嗤的一聲輕響,他原先站立的礁石上出現一道深刻的痕跡。

    碧藍的海水在這片亂礁裏湧動,浪花翻滾,礁石縫隙裏不時噴出水柱,腥味有些重。

    桐廬與柳十歲不知道隱藏在何處,準備著下一次出劍。

    到了他們現在的境界,已經很難用肉眼看到彼此的飛劍,戰鬥自然也變得更加凶險,往往隻在一劍之間。

    青山試劍時,諸峰弟子的劍鬥會顯得那般精彩,追擊不停,那是因為雙方彼此太過了解,而且不是生死之爭。

    桐廬與柳十歲今天這場劍爭則是生死立見。

    先前他們的各自一劍如果沒有落空,這時候礁石裏的白沫應該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時間緩慢地流逝,海水衝洗著礁石,發出轟鳴的聲音,兩個人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身為劍修,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隱藏好自己的行蹤,就像當初趙臘月殺洛淮南那樣。

    某塊礁石的下方,光線昏暗,很難視物,石壁上到處都是青苔與貝殼的屍體。

    桐廬站在裏麵,閉著眼睛,任由海水落在臉上與身上,沒有任何反應,呼吸細微悠長的仿佛要停止一般。

    他的飛劍靈階極高,名為西冷,此時正隱藏在那片如雪般的浪花裏,隨時準備出擊。

    數百丈外的另一塊礁石後方,柳十歲閉著眼睛,盤膝坐在海裏。

    他的頭頂距離海麵約有數尺的距離。

    他的劍則是不知去向。

    在海浪的轟鳴聲裏,他們很難捕捉到對方的心跳聲與氣息,從而確定對方的位置,隻能散開劍識去尋找,但這同樣很容易被對方反過來確定自己的位置,所以最終還是要看誰的劍更快。

    桐廬忽然心生警兆,睜開眼睛,向側方避去。

    嚓的一聲響,他的左肩出現一道血口。

    那塊礁石被斬出一道裂縫,青苔與貝殼的屍體變成碎末飛起,然後落在海裏。

    柳十歲的劍竟是一直藏在海裏!

    桐廬沒想到這個青山棄徒竟是如此陰險,但絲毫不懼,劍元疾運,雙指並攏朝著海裏某處遙遙一指。

    西冷劍破空而去,海麵生出一道白線,浪花翻滾,其勢極為驚人。

    西海劍派的隱潮劍法!

    ……

    ……

    劍光閃動。

    海麵上生起數十團白色的湍流。

    礁石被切碎,然後飛起,如倒飛的雨。

    桐廬飄退十餘丈,盯著遠方那道身影,厲聲喝道:“你從哪裏學的這劍!”

    他先前確定了柳十歲的位置,毫不猶豫動用了隱潮劍法裏威力最大的一招。

    沒想到對方竟然早有準備,而且竟能判斷出自己的劍路,輕而易舉地接了下來!

    柳十歲渾身濕漉,臉色蒼白,應該是真元損耗極大,看著就像從海裏爬出來的水鬼。

    數聲清脆的劍鳴在他身周響起,滿是水霧裏的空氣裏,出現數團氣流。

    那些氣流便是兩道飛劍相斬的痕跡。

    他沒有回答桐廬的問題,隔著百餘丈的距離一拳轟出,拳上繚繞著黑色的妖火!

    無論是礁石下方的海水還是浪花,瞬間被蒸發,變成一道白龍,轟向桐廬的身體。

    桐廬知道這便是血魔教的邪功,還有妖丹之火的威力,神情微凜,喚回西冷劍,在身前連續布下三道劍簾。

    啪啪啪三聲輕響,三道劍簾連續被破!

    桐廬悶哼一聲,重重摔倒在礁石裏,胸口微陷,唇角溢血,竟是受了重傷。

    柳十歲臉色更加蒼白,如此狂暴的一擊消耗了太多妖火與真元。

    他正準備追擊,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向天邊看了一眼,毫不猶豫馭劍就走。

    黑色的妖火向四周翻滾,海水沸騰,白霧如雲,消散之後,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

    數道劍光落在亂礁上。

    西海劍派弟子到了。

    為首的更是一位遊野境長老。

    看著礁石上的桐廬,幾名弟子驚呼師兄,趕緊過去救助。

    那位遊野境長老感受著空氣裏殘留的妖火氣息,微微皺眉說道:“是誰?”

    桐廬被幾名西海劍派弟子扶起,說道:“是柳十歲。”

    聽到這個名字,無論是那位長老還是幾名弟子都有些震驚。

    桐廬示意師弟不用再扶自己,看著四周破碎的礁石、到處飄浮著的死魚,眼裏閃過一抹厲色。

    “這次他逃不掉了。”

    從看到那封信開始,他便開始猜測是誰想約戰自己。

    雖然他沒想到柳十歲的膽子會如此之大,但這個答案也並不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這裏是海州城外,是西海劍派的領域,他事先在外圍做了安排,當然不會讓柳十歲逃走。

    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出乎了桐廬的意料。

    西海劍派把海州城四周全部封禁,派出很多弟子搜尋,依然沒能發現柳十歲的痕跡。

    他就像是一隻鬼,就這樣平空消失。

    ……

    ……

    海州城外有一片終年不散的雲,或者更應該說是一團雲。

    因為這團雲很厚,從最下沿到最高處說不得有千丈之高。

    就連海州城裏的普通百姓都知道,雲裏隱藏著一座山,山裏有無數樓閣殿宇。

    海州城裏時常能夠看到百姓跪在地上,對著那團雲叩拜不停。

    這便是雲台。

    在雲台山崖的最深處,有一個非常安靜的房間。

    外界的天光很難抵達此處,所以石壁上鑲嵌著很多夜明珠,光線柔軟,更適合看書。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房間裏的架子上排滿了書籍,桌上也堆滿了長短不一的卷軸。

    柳十歲坐在桌後,不時拿起一個卷軸展開,神情認真審讀,然後右手執筆在白紙上記錄些什麼。

    誰能想到,神秘的不老林原來就藏身在西海劍派的重地雲台裏。

    難怪無論正道宗派與朝廷尋找了百餘年,始終找不到不老林在哪裏。

    難怪柳十歲殺死了中州首徒洛淮南,被中州與青山懸賞捉拿,依然可以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

    難怪桐廬已經提前做好準備,西海劍派四處搜尋,依然讓他輕輕鬆鬆地逃走了。

    房間裏的光線微變。

    柳十歲望向忽然出現在靜室裏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穿著極華美的黑袍,天生貴氣。

    正是西王孫。

    柳十歲起身行禮。

    西王孫看著他,神情淡然說道:“既然受了傷,就應該休息,這些卷宗一時間也整理不完,何必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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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2 20:08:48
第三十三章天若無情方不老(上)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我的傷不重。”

    西王孫說道:“你去找桐廬了?”

    柳十歲說道:“是的。”

    西王孫說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也算是師兄弟,何必這般拚命?”

    桐廬是西海劍神的親傳弟子,劍道天賦極高,當年梅會道戰的時候,卷簾人隻把他排在洛淮南之後,可以相見其實力。雖然柳十歲吞食妖丹,又練成了血魔教的邪功,從境界實力上來說還是要比桐廬差上一線。

    但他敢拚命,更準確地說,他每一次出劍與出拳,都當成是最後一擊。

    桐廬做不到這一點,所以輸了。

    西王孫問道:“因為他到處宣揚井九膽小怯懦,所以你很生氣?”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西王孫也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能勝過桐廬,倒真是超乎了我的意料。”

    柳十歲說道:“那是因為您教的好。”

    西王孫淡然說道:“我待你再如何用心,看來還是敵不過你們主仆之間的情義。”

    柳十歲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公子待我很好,但這是不同的。”

    西王孫靜靜看著他,也看了很長時間。

    靜室更加安靜,夜明珠的光線漸漸淡去。

    “你開始修行不過十餘年時間,便走到了這一步,不愧是天生道種,我選擇你果然沒有錯,但你不用謝我。”

    西王孫說道:“所有的前因後果你都已經知道,隻要不恨我便行。”

    柳十歲沉默不語。

    濁水底的鬼目鯪。

    那顆滾燙的妖丹。

    妖丹裏附著的血魔教邪功,還有隱藏丹息的方法。

    這一切讓他成為現在的他。

    去年的時候,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某人特意安排的。

    那個人就是西王孫。

    這是一個陰謀。

    這個陰謀簡單而有力量。

    ——能夠抗拒這種誘惑的修行者很少。

    就算南河州外的那個局沒有成功,西王孫在朝天大陸各處還做了很多類似的安排,事後證明很有效。

    西王孫布置那個局,最開始想誘惑一名兩忘峰弟子做為不老林在青山裏的內應。

    他很滿意那名兩忘峰弟子是天生道種柳十歲。

    他不滿意的是柳十歲不會演戲,很快便被人發現,然後被逐出山門。

    他本有些失望,但後來發現一名青山棄徒轉身成為不老林的刺客也是極好的事情。

    這會給青山宗帶去足夠的羞辱。

    而且柳十歲的修行天賦確實太好,好到他都有些惜才。

    所以他把柳十歲帶回了不老林,然後觀察了五年時間。

    如果是別的人,他肯定會觀察更長時間,但他沒有想到,柳十歲居然去殺了洛淮南。

    從那天開始,柳十歲便再也不可能背叛不老林。

    加上另外一個重要原因,西王孫終於開始完全信任他,開始用他,甚至開始親自傳他劍法。

    但他沒有想到,柳十歲居然還想去殺桐廬。

    看著書桌後的年輕人,西王孫的眼神有些冷。

    “如果有什麼合適的對象,我可以幫著去殺。”柳十歲低著頭說道。

    西王孫知道他是在表示歉意,神情微和,想著上次柳十歲去做的那個案子,嘲弄說道:“你堅持不肯殺無辜也罷了,結果險些因為所謂無辜,自己丟了性命,像你這樣的人,哪裏是做刺客的料。”

    柳十歲說道:“所以你才會讓我在這裏看書寫字練劍?”

    西王孫說道:“是的,因為我需要你證明給青山宗看,我們對此寄予厚望。”

    柳十歲注意到,他說的是我們。

    西王孫輕輕彈指,一個玉冊出現在書桌上。

    “分析他們的資料,挑出合適的人選去殺玄陰宗的蘇子葉,方案要做的漂亮,就像上次你們殺洛淮南那樣。”

    說完這句話,西王孫便離開了房間。

    柳十歲翻開那本玉冊,很多文字映入他的眼簾。

    那些文字是不老林成員的姓名以及相關資料。

    那些姓名由精血書寫而成,很難被抹掉,而且帶著神識烙印。

    把名字寫在玉冊上後,那個人便再難背叛不老林,不然被外界知曉,必然隻有死亡一途。

    對柳十歲來說,玉冊上的很多名字都很陌生,想來應該是生活在城市與鄉村裏的普通人。

    有的名字讓他覺得眼熟,應該是隱藏在各宗派與朝廷裏的人物。

    比如這時候他正在看的一個名字,劉湘。

    劉湘是昆侖派二代弟子,境界頗為高深,擅長寒冰劍法。

    誰能想到他會是不老林的成員。

    柳十歲翻閱著玉冊,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類似的玉冊他已經看過很多本,隻不過那些玉冊上麵的名字要更加普通,無論隱藏的深度還是本身境界,較今天這本都差得比較遠。

    他重新取過一張白紙,用筆蘸好墨,開始挑選人手,設計方案。

    新鮮的墨字從筆端流淌而出,變成無數刺殺的細節。

    事實上,柳十歲這時候根本沒有在想那位玄陰宗少主,而是在想別的事情。

    有很多事情他現在還不能確定。

    今天他約桐廬在亂礁裏決鬥,除了想替公子出氣,也是想試探一下對方。

    現在看起來,桐廬應該不知道他在不老林裏,不然不至於因為他能識破隱潮劍法而那般吃驚。

    如此說來,並不是整個西海劍派都已經被不老林控製,隻是西王孫一脈?

    十餘年前才忽然出現在西海畔的西王孫,究竟來自何方,是什麼人?

    西海劍神為何對他如此信任,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柳十歲放下手裏的筆,望向窗外,眼神有些複雜。

    這兩年時間裏,西王孫對他很是信任,在劍道方麵的指點毫無保留。

    他真的很不明白,這種信任或者說看重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收回視線,低頭繼續開始書寫。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方案終於出來,他對著紙張吹了兩口氣,又看了一眼那本玉冊,便收了起來。

    這本玉冊的級別依然不夠,連他的名字都沒有。

    也不知道不老林隱藏在各宗派與朝廷裏的那些真正強者,究竟會是哪些人。

    想來那些名字,應該整個修行界都應該聽說過。

    ……

    ……

    大殿深處,有一張很大的石椅。

    西王孫坐在椅子裏,沉默地思考著什麼。

    數道光線落在前方,形成一道光幕。

    他隱藏在光幕後的黑夜裏,根本無法看見。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一名綠裙少女走進大殿,跪在光幕之前。

    “抬起頭來。”

    西王孫說道。

    綠裙少女依言平身。

    隻見她眉眼清秀,神情溫柔可人,正是當年井九與趙臘月在海州城裏遇見過的應城小荷。

    ……

    ……

    (這好像是大道朝天第一次在章節名裏開始用上中下,是不是說明要開始打架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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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3 12:26:40
第三十四章尋劍


    ……

    ……

    西王孫說道:“這幾年我隻讓你辦了這一件事情,所以我希望你的答案不會讓我失望。”

    應城小荷有些緊張,說道:“井九應該沒有與他說過我,所以他沒有認出來。”

    提到那個名字,她的胸口便有些隱隱作痛,仿佛那道鐵劍還在裏麵。

    西王孫說道:“很好,希望你跟著他的時候,也沒有被他發現。”

    應城小荷說道:“請您放心,我確定他沒有發現。”

    西王孫說道:“那你呢?你有沒有什麼發現?”

    應城小荷說道:“我沒看到他與任何人接觸,也沒有看到那把劍。”

    西王孫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用太在意,隨便看看便好,不要讓他生疑。”

    應城小荷說道:“屬下明白。”

    “你不明白。”

    西王孫聲音微冷說道:“就算你是狐狸精,也不要妄想迷住他,因為那個孩子道心之堅定,舉世罕有,我要你成為她的羈絆,不是要你爬上他的床,所以那些手段不要亂用。”

    應城小荷有些不安,問道:“那屬下應該怎麼做?”

    西王孫說道:“給予他真情意,讓他憐惜你,記住,那些情意必須是真的。”

    說完這句話,他揮揮手,示意她離開。

    大殿重新回複安靜。

    光幕漸漸斂去。

    他的臉反而變得清楚了些。

    他有些不解。

    初子劍是師父的劍,當年遺落在這片大陸,為何會出現在柳十歲的手裏?這是真人的意思嗎?

    柳十歲把這劍藏到了哪裏?為何已經數年時間,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

    ……

    小荷離開了雲台,來到了海州城。

    自從接受這個任務之後,她便從應城搬到了這裏,買下了一座酒樓。

    坐在酒樓的包廂裏,看著桌上的食物,她沒有任何胃口。

    看上去她很平靜,實際上她很緊張,因為她不停地用手指在摩娑腕間的手鐲。

    那個鐲子看著很尋常,很普通,表麵光滑,有些冰冷。

    這些年來,她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麵對難以破解的局麵時,她便會不停地摸這個鐲子。

    因為這會讓她產生極度的恐懼。

    而恐懼是讓一個人冷靜下來的最好方法。

    前些天的某個傍晚,在四海宴的花燈下她第一次遇到柳十歲,然後很自然地相識。

    她知道柳十歲是組織重點培養的對象,但也沒有把這次任務當回事,因為她很擅長做這種事情。

    但從看到柳十歲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開始慌亂起來,直到現在。

    那朵茉莉花為何會在他的衣領上?

    ……

    ……

    轉眼又是一年。

    海風如常吹著,花燈下的男女可能換了人,但畫麵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

    青山依舊,天光峰還是那麼高,上德峰還是那麼冷,適越峰還是那麼吵,神末峰還是那麼孤。

    與過往無數年裏相同,神末峰仿佛與世隔絕一般,除了偶爾玉山師妹會來給元曲送些東西。

    師徒四人的一應用度都是由適越峰弟子送到峰底,然後由猿猴們送上峰頂。

    昔來峰的人們更是覺得好生寂寞,因為神末峰似乎從來沒有修行典籍方麵的需要。

    元曲的無彰初境已經穩定。

    趙臘月還在感受遊野境帶來的諸多變化。

    顧清的境界更加深厚,對承天劍法的掌握越發老道。

    眼看著井九便要成為神末峰境界最低的那個人。

    有趣的是,無論遇著修行方麵的何種疑難那三人都會來問他。

    井九覺得這樣有些麻煩,還不如集中起來講課。

    某天傍晚,峰頂出現了這樣的畫麵。

    井九躺在竹椅上。

    趙臘月坐在竹椅末端。

    白貓趴在她懷裏。

    寒蟬蹲在它頭頂。

    顧清與元曲站著。

    ……

    ……

    “師父,從第三式開始,我劍元運行便有些問題,與劍法的配合好像差了些什麼。”

    顧清不是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

    九年前,他開始修行井九給他的承天劍訣之後,很快便察覺到了。

    那年在朝南城寶樹居,他學習破陣的方法時,這種感覺更加明顯。

    換一種描述方法就是,承天劍訣在某些時候有些不像劍訣,而更像……

    “是陣法。你可以把承天劍訣理解為某種陣法,劍元的運行進行相應的調整,便能解決這個問題。”

    井九沒想到顧清的感知如此敏銳,還在無彰境的時候便已經發現了承天劍訣的特殊之處。

    顧清問道:“用陣法的方法學劍?這該如何調整?”

    井九說道:“你可以找時間去昔來峰,尋些陣法相關的書籍來看。”

    元曲有些不理解,問道:“劍法便是劍法,怎麼能是陣法呢?”

    井九說道:“你學的七梅劍法源自一茅齋的筆法,顧清當年用的六龍劍訣則是與大澤宗的雷法有關。”

    元曲說道:“難道所有道法可以變成劍法?”

    井九說道:“可以反著理解。”

    那是說青山九峰的真劍可以模擬為某種道法?

    想著那種畫麵,顧清不禁有些神往,說道:“真是難以想象。”

    井九不明白兩名弟子的疑惑與震驚,說道:“入山門第一課時不就已經教過你們萬物一劍的道理?”

    所有青山弟子進入內門,在洗劍溪畔的第一課都會拿到一本叫做劍經的書。

    劍經的首頁有四個字。

    萬物一劍。

    顧清與元曲當然記得,隻不過直到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那四個字不僅僅是為好看,而是有真實的意思。

    白貓趴在趙臘月的懷裏,動了動身體。

    趙臘月想到某個傳聞,問道:“聽說通天境界之上還有別境?”

    顧清與元曲也來了興趣。

    井九說道:“藏天下。”

    峰頂變得很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趙臘月問道:“再往上?”

    井九搖了搖頭,說道:“那個境界隻在想象裏,便是開派祖師也未曾做到,不用去想。”

    白貓閉著眼睛,似乎睡得很香,其實一直默默聽著。

    它當然知道藏天下。

    它還知道井九沒有說的那個境界就叫做:萬物一。

    還是劍經首頁那幾個字。

    那也是一把劍。

    萬物一劍。

    它有些失望,直到最後井九也沒有提到那把劍。

    那把劍究竟在哪裏呢?

    ……

    ……

    春意漸生,洗劍溪變得更綠,然後被兩岸盛開的野花染紅。

    青山宗迎來了又一次承劍,神末峰又一次沒有參加。

    懸鈴宗少主連續四次前來觀禮,承劍大會結束後的第二天清晨,她再次拜訪神末峰。

    今年她被接到了峰頂,顧清還用鐵壺煮了一道茶。

    她知道這是極其難得的待遇,便是自己姆媽、甚至老太君來了都不見得有,笑的很是得意,與名字很相合。

    趙臘月想起當年朝歌城舊梅園裏的事情,問道:“你家老太君身體怎麼樣?”

    當年德瑟瑟去舊梅園求見天近人想問自己母親何時再嫁人,天近人通過童子之口說要看老太君何時厭了人間,她繼續追問,得到的答案是十年,現在算來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老太君身體還好。”

    德瑟瑟望向洞外那張竹椅,說道:“當年某人說得對,天近人那個老家夥隻會唬人。”

    趙臘月注意到她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姑娘,出落成漂亮的少女,說話的時候噘著嘴,很可愛。

    就在她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德瑟瑟忽然睜大眼睛,問道:“你們知道那件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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