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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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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高堂明鏡悲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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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他的速度或快或慢,那個影子都停留在那個位置,顯得特別輕鬆。

    西王孫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望向側後方,發現那裏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原來那個人在上麵。

    西王孫沒有抬頭去看。

    他忽然改變方向,向著虛境下方飛去,希望能夠在對方出手之前進入那片雲裏。

    那個影子沒有變化,依然跟著他,在白雲表麵前行。

    眼看著便要離開虛境,微微流動的雲層近在眼前,西王孫仿佛看到了希望。

    他很快便發現所謂希望不過是虛妄。

    白雲上的那個影子忽然延展開來,變成細長形的,就像是一把劍。

    那道陰影構成的劍,離開雲層表麵,卷向西王孫的身體,就像是冥部魂火跳動的火苗,又像是烏龜的舌頭。

    西王孫厲嘯一聲,顧不得傷勢,把身體裏的所有真元都逼了出來,加快速度,想要逃離生天。

    可天地間哪裏還有比影子更快的事物呢?

    隻需要給孩子一盞油燈,他便可以用自己的手指在遠處的城牆上留下一道影子,然後讓那個影子移動的比景陽真人的劍更快。

    那道劍影落在了西王孫的身上,然後像真實的繩子一般,把他卷在了裏麵,倒提在了天空裏。

    西王孫知道與對方的境界差距太大,放棄了抵抗,望向了天空。

    虛境之上的天空沒有顏色,如透明的琉璃,折射著陽光,無比明亮。

    明亮的世界裏有個黑影。

    即便背景是廣闊無垠的天空。

    那道身影依然顯得無比高大。

    看著那道身影,西王孫最後一抹意誌也冰融雪消,如呻吟般說出對方的名字。

    “柳詞……”

    然後他的臉上露出自嘲與苦澀的笑容。

    不冤。

    怎麼都不冤。

    也沒什麼不服。

    兩位通天境大物先後出手。

    誰敢不服?

    ……

    ……

    天壽山。

    暴雨初歇。

    裴遠已經悄悄回到洞府,準備取出藏了多年的寶物然後離開。

    他心想自己是刑堂堂主,又是門主的親兄長,誰敢攔我?

    群山間忽然響起劍鳴傳訊,召集所有門人前去殿前議事。

    裴遠神情微變,本想不作理會,但感受著明顯肅殺了幾分的山門陣法,又有些猶豫。

    最終他還是沒敢強闖山門,咬牙把寶物重新藏進洞府深處,馭劍回到殿前的廣場。

    無恩門弟子們很興奮,哪怕渾身濕透,依然在議論著先前的畫麵。

    殿門緩緩開啟,裴白發的身影出現。

    眾人單膝跪下,大聲行禮:“拜見門主!”

    裴白發緩緩走過十三級石階。

    石階間的仙鶴浮雕被雨洗過之後,更加栩栩如生。

    森然的劍意繚繞著他的身體。

    他的腳步落下,地麵生出裂縫。

    劍意漸斂。

    殿前很安靜。

    不待門人發問,裴白發神情漠然說道:“我要殺的是西王孫。”

    眾人知道那是西海劍派的大人物,據說是劍西來的師弟,不由很是吃驚,興奮之餘又有些擔心。

    門主先前那一劍確實是通天境的無上神威,但您剛剛出關,便要向西海劍派開戰嗎?

    他們想這些,自然不是懼怕與西海開戰,隻是有些擔心門主的身體。

    與劍神一戰後,門主的雙眼便再也無法視物。

    這一點外界始終不知曉,他們卻很清楚。

    那位長老有些不確定問道:“西賊死了?”

    裴白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你們去白鹿書院,把那裏燒了。”

    他依然沒有告訴眾人西海劍派的雲台便是不老林的總壇。

    裴遠終於忍不住了,問道:“到底怎麼了?”

    裴白發望著人群裏的他說道:“你說呢?”

    明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裴遠的感覺卻有些怪異。

    “當年有人對我說,天近人德性高潔,值得信任,而且就是個瞎子,見見無妨。”

    裴白發說道:“我相信了他的話,去了白鹿書院,然後自己變成了一個瞎子,那麼我現在燒掉那裏有什麼問題?”

    因為以前的事情他今天想燒掉白鹿書院,那麼那個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裴白發的話才說到一半,裴遠便往山穀外奔掠逃走。

    忽然,一道鮮血飆出。

    他的右腿從膝蓋處整齊斷落,就像是被劍砍斷。

    裴白發麵無表情看著遠處的他,蒼白的眼珠散發著噬人的光澤。

    裴遠痛苦地喊了聲,從地麵爬起來,用左腳跳著向前走,畫麵看著有些滑稽,卻更加恐怖。

    緊接著,他的左腳齊踝斷了。

    裴遠再也無法走了,連跳也做不到。

    他坐在血泊裏,發出絕望的哭聲。

    “我沒有想過兄長會出賣自己,哪怕你一直都是如此愚蠢、荒唐的貨色。”

    裴白發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原來我在真瞎之前,便已經瞎了很多年。”

    ……

    ……

    那道小劍從崖後飛了回來,明亮如鏡的劍身映照出崖間的畫麵。

    蒙著塵埃的青樹、斑駁的血跡,蒼白的臉,長衫上越來越多的裂口。

    柳十歲跪在老書生身前,神情很是難過。

    那道劍意摧毀了所有生機。

    他很喜歡這位前輩,因為對方幫過他很多,而且相處過很長一段時間。

    但老書生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的故事,甚至直到今天柳十歲才知道他姓嚴。

    “您有什麼遺願請說出來,隻要我還活著,我便會幫您做到。”

    他看著老書生說道。

    老書生搖了搖頭。

    柳十歲有些著急,說道:“你都快要死了,為什麼還是不肯說?”

    老書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說道:“我死後會有人知道,然後來這裏查看,你們要盡快離開,不然會有危險。”

    柳十歲不明白他的意思。

    “這根筆就給你了。”

    老書生把管城筆交給他,感慨說道:“在這場風波完全停歇之前,不要現身,世間太亂了。”

    管城筆是一茅齋的鎮齋之寶。

    他就這樣隨便地給了柳十歲。

    柳十歲鄭重接過。

    老書生問道:“我最後想知道的是,那年我們離開這裏之前,你去樹林裏小解,是去藏初子劍?”

    柳十歲說道:“是啊。”

    “有趣,希望西王孫不會覺得髒了手。”

    老書生笑了起來,說道:“我還有一句話,人之將死,其話也多。”

    柳十歲哭了起來,說道:“我的話也很多。”

    “你有妖火,先天體熱,所以以後的日子裏做事不要太熱心,那樣容易燒死自己。”

    老書生看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就算燒不死,心腸太熱也難受啊,就像我現在這樣。”

    他打開扇子開始扇風。

    風落在他的身上,吹散衣衫與身體,如灰般飛起。

    他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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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雲台的真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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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已成灰,柳十歲磕了幾個頭,小荷也拜了下去。

    柳十歲從灰裏拾起那把扇子插到腰間,看向天空裏的那把短劍。

    短劍飛到他的身前,劍首微垂,似有些低落與歉意,覺得自己太沒用。

    柳十歲沒有說什麼,示意小荷趴到自己背上。

    小荷搖了搖頭,心想你的傷也很重,如此陡峭的山崖,再背著自己如何能下去。

    短劍落在柳十歲的手上,重新變成鐲子。

    柳十歲明白了它的意思,把小荷背了起來。

    鐲子向上飛起,拉著他的手臂,向山崖下麵飄去。

    ……

    ……

    沒過多長時間,一位書生從山外飛來,落在洞府外。

    這位書生也穿著件藍色的長衫,隻不過很新,藍如深海一般。

    此人神情溫和,文而不弱,氣度不凡,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看著洞府外的殘灰,書生沉默了很長時間,發出一聲歎息,說道:“師侄一路走好。”

    說完這句話,他走回崖畔,雙手負在身後,踏空而起,向著西海那邊飛去。

    海州城外的海麵上濤如堆雪,天地之間充斥著各種各樣的氣息,狂風呼嘯不停。

    數百道飛劍靜懸在風裏,圍住了雲台。

    稍遠些的地方,還有無數修行者馭著法器。

    那團終年不散的雲,今日終於有了變化,表麵出生無數湍流,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向著海麵與地麵沉降,看著就像龍卷風一般。

    雲落在地麵便是霧,海州城與周邊的村莊都已經被大霧籠罩,擋住了那些凡人的視線。

    隻有大澤的風雨道法才能造就如此奇妙的畫麵,而能調動如此多的雲霧,必然是位真正的強者。

    書生想著這些事情,向那邊飛去。

    無論是馭著法器的修行者還是馭劍的青山弟子,紛紛讓開道路,連聲行禮。不知道書生身份的人難免有些奇怪,直到聽著那些請安問禮之聲,才知道這位氣息文雅的書生居然便是一茅齋的齋主布秋霄!

    布秋霄來到最前方,看著正在雲台前施展風雨道法的那名中年男子,心想果然是大澤令親自出手。

    碧湖峰主成由天站在潮來劍上,看著不遠處漸漸露出真容的雲台,眼神平靜,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身後是兩名青山宗的破海境長老,以過南山為首的兩百餘名弟子帶著同門散在四周。

    除了其餘的幾位峰主以及那些閉關潛修的長老,青山宗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全部來了。

    成由天行禮道:“見過齋主。”

    布秋霄點頭還禮,說道:“青山道友辛苦,現在情形如何?”

    成由天說道:“海州已經封城,神衛軍正在進行清剿,齋中先生們才是真的辛苦了。”

    布秋霄的境界何其高妙,隔著雲霧也能看到海州城四周的畫麵,尤其是他最熟悉的符光。

    海州城附近,神衛軍與敵人之間的戰鬥應該進行的非常激烈。

    與地麵相比,天空顯得格外安靜,青山宗早就已經把雲台圍了個水泄不通,不知為何卻始終沒有出手的意思。

    看著雲台裏若隱若現的宮殿建築,布秋霄歎息無語,心想這真是青山宗的行事風格,隻是何必如此。

    青山宗如果決意要做些什麼,從來都不會在意對手有所準備,相反,他們習慣了等著對手做好準備,召齊所有援手,然後雷霆擊之。在他們看來,這樣更加方便把對手一網打盡,而且省事。

    今日青山宗圍而不攻,明顯便是存著這樣的想法,因為大海那邊始終安靜,西海劍派的主力還沒有來援。

    布秋霄望向四周,發現除了中州派一脈以及果成寺、水月庵、無恩門之外,幾乎所有正道宗派都來了。

    而且他很清楚,即便是沒有出現的中州派、果成寺等宗派,其實也已經在暗中出手。

    這般驚人的陣勢,如果隻殺西王孫一人,隻毀雲台一處,卻無法除掉不老林的最大靠山,確實有些浪費。

    ……

    ……

    在海州城外無數年的那片雲散淨了,盡數變成了地麵的霧。

    西海劍派的重地雲台終於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座青翠的山峰,懸空而浮,崖間到處是殿宇,還有流泉,美不勝收。

    山峰裏,西海劍派弟子與雲台執事正在匆忙地布置著防禦陣法,明顯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很是慌亂。

    在這樣的陣勢麵前,誰能不慌?

    大澤令飛回陣前,問道:“還要再等下去嗎?”

    這番風雨道法消耗極大,即便是他臉色也略微有些蒼白。

    布秋霄沒有說話,望向成由天。

    成由天是青山碧湖峰主,與大澤令的地位相仿,但與一茅齋齋主比起來還是要略遜半分。

    布秋霄讓成由天定奪,是因為今天圍攻雲台青山宗乃是主力,更準確地說,這件事情本來就是青山宗弄出來的。

    “等,西海不可能一直裝死。”

    成由天毫不猶豫說道。

    聽著這話,布秋霄在心裏苦笑一聲,知道自己算對了,青山宗的目標果然不止於雲台。

    隻是西海劍派的實力很是強大,如果真的全麵開戰,今日圍攻雲台的修行同道要死多少人?

    更重要的是,西海劍神那樣的人物真發起瘋來,便是青山掌門真人也要暫避其鋒,到時候怎麼辦?

    忽然,海那邊生出百餘道劍光。

    西海劍派來了。

    隔著很遠,似布秋霄這等高人也能從那些劍光判斷出來人的境界水平。

    他隱約猜到西海劍派打算怎麼做,向高空某處傳去一道神識。

    那些劍光很快便來到了雲台前。

    為首的居然是桐廬,還有兩名遊野境長老,其餘的都是些年輕弟子。

    看著這幕畫麵,成由天等人覺得有些奇怪。

    西海劍派這些年如此風光,即便底蘊稍遜,也不至於一名破海境長老都派不出來。

    桐廬得西海劍神親傳,名聲很大,終究隻是個年輕弟子。

    沒有寒喧,更沒有向前輩師長行禮。

    看著眼前的畫麵,桐廬憤怒至極,大聲喝道:“你們想做什麼!”

    布秋霄、成由天等人自然不會接他的話。

    過南山馭劍而至,看著憤怒的桐廬,臉上露出一抹不忍的神情。

    從柳十歲傳回的訊息裏他確認對方並不知情。

    “桐廬道友,你先看完這些再說。”

    過南山攤開手掌,露出一顆明珠。

    遠處傳來數聲驚呼。

    中州派至寶。

    還天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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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賣刀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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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台四周的天空裏,驚呼聲此起彼伏響起。

    還天珠能夠完美再現畫麵與聲音,而且無法作偽,乃是修行界著名的法寶,這些年一直被中州派藏在雲夢山裏,怎麼忽然在過南山手裏出現?

    雖說這些年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有所緩和,但修道界兩大領袖怎麼可能走的如此之近?

    桐廬想到某些事情,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身邊兩名遊野境長老對視一眼,也想到了那件事情,神情嚴峻。

    西海劍派一直與中州派刻意交好,今日圍攻雲台的修行宗派裏沒有中州派弟子的身影,他們本來還有些安慰,但……還天珠居然會出現在過南山手裏,這說明雙方隻怕在暗底裏早已聯手。

    再如何驕傲,桐廬也清楚,自家宗派不可能正麵抵抗青山宗與中州派的聯手,更何況還有一茅齋、大澤這麼多宗派。

    他盯著過南山的眼睛,咬牙說道:“你要我看什麼?”

    天光珠射出數道光束,落在天空裏。

    夕陽已斜,晚霞正濃,畫麵有些模糊,但隱約還是能看到柳十歲的那張臉。

    不知道是地麵霧氣太濃,還是大澤的風雨道法,夜色比平時速度快無數倍地降臨,畫麵逐漸清晰。

    不停變幻的畫麵裏出現了很多場景,出現西王孫,出現了那些玉冊。

    與這些畫麵同步出現的,還有還天珠裏傳出的聲音。

    那些對話說明了很多事情。

    ……

    ……

    光束收回,還天珠平靜下來,一切歸於黑暗,隻有海風呼嘯的聲音。

    雲台四周的寂靜持續了很長時間,即便是圍攻雲台的正道宗派也有很多人並不清楚詳情,震驚的無法言語。

    桐廬盯著過南山的眼睛,臉色蒼白,憤怒而激動地喊道:“這是誣陷!”

    過南山同情地看著他,沒有再說什麼。

    沒有人回應桐廬,即便是西海劍派的弟子們也是如此。

    他們的神情很茫然,心想難道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不老林?

    “我們的要求很簡單,把被點到名字的那些人都交出來。”

    成由天右手輕揮,數道劍光自他腳下的飛劍而出,在夜空裏高速穿行,帶出道道電光,凝成數百個名字。

    有些名字漸漸渙散,還留下兩百餘個名字,在黑暗的夜空裏無比醒目。

    桐廬看了一眼,便認出這些都是西海劍派的高手,其餘的應該是雲台的執事。

    如果今夜西海劍派交出這些人,自身實力會折損大半,更重要的是,以後西劍海派還如何在朝天大陸立足?

    “那些消失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桐廬強行壓抑著心頭的憤怒問道。

    成由天說道:“那些人是不老林潛伏在朝廷與各宗派裏的奸細以及邪派妖人,不在此間,自然不在討論範圍。”

    桐廬盯著他大聲說道:“就憑這些畫麵與聲音便要讓我們相信你們的說法,太荒唐了!”

    成由天沒有與他討論的意思,說道:“立刻交人。”

    不然,便戰。

    成由天接任碧湖峰主不過十餘年時間,今夜是第一次代表青山做這樣的大事,按道理來說,應該會有些緊張才對。

    但他很平靜,似乎很有底氣,仿佛即便西海劍神出現也絲毫不懼。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更何況……這都是柳十歲的一麵之辭!”

    桐廬忽然想到這點,沉聲說道:“我們都知道他殺了洛淮南!他說的話如何能信,這肯定是不老林的陰謀!”

    這個推論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圍著雲台的修行者們神情微變。

    就在這個時候,夜空裏忽然破開一個口子,陰雲裏落下一個人。

    那人穿著明黃衣衫,氣度非凡,正是西王孫。

    桐廬很是吃驚,喊道:“師叔?”

    識得西王孫的西海劍派弟子不多,聽著這話紛紛行禮。

    雲台山裏的弟子與執事們則是麵露喜色。

    忽然,眾人發現情形不對。

    西王孫的身上有血!

    他不是負手而至,竟是雙臂被縛在身後!

    桐廬震驚無語,望向西王孫身後,運極目力,才看到那道繩索。

    那道繩索並無實物,就像是影子,在陰暗的夜空裏,根本無法看清。

    無論是西海劍派弟子還是圍攻雲台的諸家宗派弟子,一片嘩然!

    西王孫向來很神秘,但誰都知道他的境界實力高深莫測,此時卻被人從天空裏吊了下來!

    誰能做到這樣的事情?

    布秋霄神情平靜,明顯早就知曉,飛到西王孫身前說道:“已然如此,何必多造殺孽?那些效忠你的部屬也罷了,西海這些年輕弟子並不知道,難道也要讓他們給你殉葬?”

    他這段話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希望西王孫自己承認罪行,避免隨後可能發生的這場大戰。

    西王孫的珠簾已經碎了半截,隨風輕飄,看著有些怪異,仿佛要把他的眼神切碎。

    他的視線在雲台四周的修行者身上掃過,有些疲倦,依然幽深,最後落在桐廬等西海劍派弟子處。

    “不錯,這些年不老林確實是我在打理。”

    聽到這句話,又是一片嘩然。

    西海劍派弟子震驚無語,氣氛頓時低落了很多,桐廬臉色蒼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戰鬥尚未開始,己方主帥便已經被抓,而且自承其罪,這還怎麼打?

    西王孫忽然笑了起來。

    因何發笑?

    他斂了笑意,看著眾人漠然說道:“但是,這有什麼錯嗎?”

    眾人心想此人莫不是精神受了太大刺激犯了失心瘋,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過南山皺眉說道:“做出這等惡事,居然毫不知錯,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西王孫說道:“我想說的是,在你們各自的宗派裏麵,像我這樣的人有很多。”

    過南山說道:“你放心,那些人我們一個都不會放過。”

    西王孫看著他微諷說道:“你確定那就是全部?那些隻是些小角色,難道你還敢去懷疑你的師長?”

    過南山神情微變,沉聲說道:“休得妖言惑眾,挑拔離間。”

    西王孫的意思很清楚,各宗派裏有很多重要人物與不老林有瓜葛,難道你們都敢抓。

    過南山的意思同樣清楚,既然是各宗派的重要人物,怎麼可能加入不老林做刺客。

    西王孫神情漠然說道:“他們自然不會當殺手,問題在於,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有很多想要殺死的人,卻不方便自己出手,所以需要通過我們來做。你確定希望我這時候說出他們的名字?”

    他的視線在各宗派掌門長老的臉上移動,就像是刀子一樣。

    布秋霄注意到那些各派掌門與長老裏有兩三個人的神情明顯有所變化,心知不能再讓西王孫繼續說下去。

    他看了眼成由天。

    成由天明白他的意思,劍識微轉,右手指間隱隱有電光閃耀,隨時準備施出八方劍法,用雷鳴震死對方。

    西王孫忽然轉頭,盯著他的眼睛似笑非笑說道:“或者便從你們青山宗開始?”

    成由天沉默片刻,把右手背到身後,不明白掌門師兄為何任由此人開口。

    西王孫笑了起來,看著各宗派的掌門長老,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說道:“如果說刺客是刀,我是握著刀的那把手,你們便是買刀的人,你們有什麼資格判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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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海上生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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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麵生著浪,漆黑一片,下方仿佛隱藏著什麼怪獸,令人感到無由感到壓抑,甚至有些令人窒息的感覺。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因為人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西王孫的問題。

    布秋霄的聲音響了起來。

    “齋裏常用筆墨紙硯,除了做菜的時候,從來不用刀。”

    他飛到西王孫身前,看著他平靜說道:“你應該很清楚,我沒有向你買過刀,齋裏應該也沒有人向你買過刀,那麼我有沒有資格來問你幾句?”

    西王孫看著他微笑說道:“雖然我沒有證據,但我知道你們一茅齋也不是那麼幹淨。”

    布秋霄淡然說道:“沒有證據那便莫提,不然十年前我們便已經殺到這裏來了,何至於要等到今天。”

    西王孫嘲諷說道:“說的有道理,不老林已經存在無數年,你們這些正道宗派為何從來沒有管過,偏偏現在出手?不過是以此為借口打壓我西海劍派罷了。”

    “修行界依然是人間,難免會有難看醜陋事,不老林存在多年的道理,誰都明白,問題是自十幾年前你出現之後,不老林的行事風格變得更加極端,與邪派妖人勾結不說,居然妄圖影響朝廷與雪國之間的戰事,更不可饒恕的是,你們居然敢與冥部勾結,我們如何還能容你活著?”

    布秋霄回答完西王孫的問題,便不再多言,望向桐廬等西海劍派弟子,說道:“交人,投降。”

    西海劍派那兩位遊野境長老對視一眼,準備說些什麼。

    桐廬看著各宗派的前輩們,厲聲喝道:““不行!這裏是我西海劍派的地方!就算真如你們所言,你們也應該稟請我師尊清理門戶,而不是像今天這樣逼上門來!你們擺出這等陣勢究竟想做什麼?想滅我山門嗎!”

    布秋霄沒有理會他,視線投向遙遠的大海深處。

    今日局勢究竟會怎樣發展,他已經推算出來些許,但那人始終不出現,誰也無法確定。

    忽有劍光自海那邊來。

    終於來了。

    布秋霄微微挑眉。

    那道劍光來得特別快,隻是瞬間,便從大海深處來到此間,應該是在虛境裏飛行。

    虛境與真實的天空裏有道無形的屏障,卻無法隔斷應那道劍光而起的天地感應。

    狂風呼嘯,墨般的大海上生起千萬堆雪。

    帶著鹹味的海風,仿佛真實的箭雨,在空間裏帶出無數道裂縫。

    離雲台最近的百餘道劍光搖晃起來,青山弟子們馭劍不穩,紛紛向著遠方避開。

    成由天與大澤令站在最前方,神情凝重,準備出手,卻被布秋霄阻止。

    布秋霄繼續向後退,青山弟子們更是已經退出十餘裏的距離,前一刻還密布劍光的夜空,頓時變得空曠了很多。

    雲台之圍被解。

    一劍隱而未發,便有如此之威,來者除了西海劍神,還能是誰?

    在這樣絕對的強者之前,再多人都沒有任何意義。

    那道劍光傳出的意誌是那樣的清楚而且強大。

    你們都是螻蟻。

    ……

    ……

    桐廬的臉色終於不再蒼白,西海劍派弟子們就像是找到家園的幼獸,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喜悅,雲台的山崖間更是響起了陣陣驚呼。

    那道劍光來到雲台上方的夜空裏,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向前斬開夜色,衝著各宗派修行者而去。

    兩百餘名青山弟子組成劍陣,擋在最前方。

    布秋霄等強者,飄於夜空各處。

    各修行宗派弟子們神情凝重,嚴陣以待。

    就在所有人緊張無比的時候。

    那道劍光忽然停住,然後散開。

    仿佛有道屏障出現在那道劍光之前。

    劍光散溢,如高溫的岩漿,不停流淌,照亮了海州城的夜空。

    夜空無比明亮,仿佛回到白晝。

    人們看清楚了,在那道劍光之前有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道身影伸出右手,手裏仿佛握著一把劍。

    那道來自西海的劍光,遇著那人的手無法再進一步,隻能如水般溢淌而散。

    誰能隻憑一手一劍,便擋住西海劍神的一劍?

    無數道視線看著高空,震驚無語。

    按道理來說,這場絕世強者之間的對戰發生在極遠的虛境之上,以場間絕大部分修行者的眼力應該無法看到,但是此刻劍光太過明亮,映得那道身影太過清楚。

    難道是青山掌門真人?

    那道劍光斂於百裏之外,歸於一人。

    正是西海劍神。

    兩位通天境大物隔空相對。

    十幾年前,景陽真人於青山神末峰飛升,西海劍神不請自來,被青山掌門用承天劍逼出身形,退至三千裏外。

    從那次來看,青山掌門的境界似乎還在西海劍神之上,但所有人都知道並非如此,因為那裏是青山。

    今日才是這兩位南方最強者的第一次真正交手,也是數十年來,整個朝天大陸通天境強者的第一次真正交手。

    從眼下來看,雙方境界實力相當,看不出誰強誰弱。

    “青山劍宗,不過如此。”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百裏外的海上傳來。

    那聲音沒有什麼情緒起伏,顯得格外冷酷,而冷酷則是源於自信。

    青山掌門真人沒有說話。

    百餘道劍光破空而起,重新圍住了雲台,隨時準備殺過去。

    這便是青山的回應。

    就算你是西海劍神,能夠與掌門真人分庭抗禮,西海劍派的弟子又如何是青山弟子的對手?

    四名破海境長老,十餘名遊野境長老及過南山,還有近兩百餘名無彰境弟子,這是何等聲勢?

    即便不用別的宗派出手,青山宗也能把雲台給滅了,更不要說九峰裏還有多少高手隱而未出?

    不過如此?

    如此足矣。

    兩位大人物在高遠的夜空裏對峙。

    海麵上,數百道劍光對峙。

    墨海湧動,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忽然,墨汁般的海水流動的更加湍急,生出更多的浪花,然後向著兩邊分開,露出黑色的隆起,仿佛生出一座山。

    隨著海水淌落,畫麵越來越清晰,那是泛著黑色光澤的皮。

    海水裏隱藏著一個無比巨大的生物。

    那座破海而出的山隻不過是它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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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吾乃騎鯨樂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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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行者們已經猜到了海裏的巨大生物是什麼,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那必然便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飛鯨!

    難怪麵臨如此危險的局麵,西海劍神依然這般漠然自信。

    原來這隻巨獸一直在海底藏著,隨時準備著戰鬥。

    那座山般的飛鯨經常在海州城附近的海麵上飛行。

    每年四海宴的時候,它還會噴吐海水以為洗塵雨,凝結彩虹歡迎賓客。

    沒有神秘感,並不代表不可怕。

    飛鯨緩慢揮動著雙鰭,帶著數百丈高的浪花,向著海麵浮起。

    無數海水從光滑的鯨背上瀉落,形成無數道瀑布,其聲轟隆如雷,畫麵無比壯觀。

    飛鯨離開了海麵,帶著無數水霧向著天空而去,龐大的身軀高速移動,排擠出無數空氣,帶著恐怖的狂風。

    它來到離海麵約兩千丈的距離,緩緩張開如黑洞般的巨口,對著東方發出低沉的吼叫。

    帶著鹹味與腥味的海風如刀子般落在青山弟子的身上,很多人都有些站立不穩,圍著雲台的劍光飄搖不停,如汪洋裏的小舟,似乎隨時可能覆滅。

    陰雲散盡,星光灑落,落在飛鯨龐大的黑色身軀上,反射出幽幽的光茫,就像是座真正的山,竟似要比褪去雲衣後的雲台更要大,在海麵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這陰影也出現在圍攻雲台的各宗派修者心裏。

    飛鯨的吼叫變得更大,如雷一般回蕩海上,帶著呼嘯的狂風,充滿了憤怒與殺戮的欲望。

    下一刻,它鼻孔裏噴出無數海水,落下時便變成了一場暴雨。

    在暴風雨裏,青山弟子們勉強控製著飛劍,神情凝重,略顯不安。

    別的宗派弟子隔得遠些,卻更加畏懼。

    一位鏡宗弟子被鯨吼弄的神魂不屬,從飛鏡上跌落,如果不是被一道劍光救起,竟是險些直接跌落大海。

    從如此高的地方落入海裏,即便是修行者,也必死無疑。

    很多人再想西海劍神那句話,便懂了更多的意思。

    青山宗確實很強,但這裏是海州城外,是西海劍派的領域。

    西海劍派提前便把飛鯨藏在海裏,這時候忽然出現,便是要震懾眾人。

    飛鯨乃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體形龐大如山,威壓恐怖,以境界實力來論隻怕已是破海巔峰,甚至可能半步通天!

    青山掌門要看住西海劍神,那麼誰來抵擋飛鯨?

    碧湖峰主成由天前些年才剛剛晉入破海境,其餘三位長老也都是破海初境。

    大澤令就算稍強些,也絕對不可能是這隻飛鯨的對手。

    半步通天與普通破海境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

    站在暴雨裏,看著前方那隻龐大的飛鯨,布秋霄想著接下來應該如何做才能激怒對方,讓其遠離。

    飛鯨的體形太過龐大,如一座真正的黑山,在這裏與它進行戰鬥,無論勝負,都會波及到那些普通的修行者。

    尤其是那些境界稍低些的弟子,隻怕會死很多。

    他隻能希望西海劍派的神獸,靈識方麵有所欠缺,不然接下來還真會有些麻煩。

    想到這裏,他越發不理解青山劍宗為何會派出如此多的無彰境弟子。

    要知道今次並不是簡單的斬妖除魔,年輕弟子參與可以增長見識,煉養道心,吸收經驗。

    今夜是真正的門派之戰,對這些年輕弟子來說太過危險,至少他們不應該一開始便出現。

    這些思考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布秋霄長身而起,準備與那隻飛鯨周旋一番。

    便在這時,他心生感應,神情微異,抬頭望向夜空高處。

    無數海水從飛鯨鼻吼裏噴出,變成暴雨落下,星光都被衝淡了很多。

    忽然。

    無數道雨絲斷裂開來,變成一截一截的。

    每截透明的雨線,在某種無形力量的作用下綻開,變成一朵雪花。

    暴雨變成了從天降的大雪。

    夜空裏忽然變得極其寒冷。

    修行者們看著夜色裏的雪花,震驚無語,他們寒暑不侵,為何卻有了刺骨的感覺。

    紛紛揚揚的雪花裏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那是一個黑衣人。

    雪花落的很急。

    黑衣人來得很快,隨雪花飄落,雙腿繚繞著雷電的餘光。

    難道此人竟是從雷域裏出來的?

    黑衣人落到了飛鯨的背上。

    與飛鯨龐大如山的身軀相比,他就像是一粒塵埃,卻仿佛比天空還要更重。

    飛鯨發出一聲不甘的吼叫,向下沉了數百丈。

    它揮動兩鰭,帶出兩道狂風,想要停留在空中,卻發現根本無法做到。

    它想要通過翻滾鯨身,把那個黑衣人震下去,發現也做不到。

    暴雪繼續飄落,落在黑衣人的身周,鯨背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層雪,寒冷至極。

    黑衣人身上繚繞著的雷電餘光,也順著他的雙腳進入飛鯨的體內。

    飛鯨龐大的身軀裏不停傳出悶響,那是天雷的餘威?

    身體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酷寒,體內充斥著狂暴的氣息,飛鯨再也無法承受,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向著海麵落去。

    飛鯨是西海劍派的鎮派神獸,被年輕的弟子們視為師長,敬畏之餘,還有很多親近,此時見著這等畫麵,眾人目眥盡裂,想要去救,卻根本無法靠近那片風雪。

    轟的一聲巨響!

    如山般的飛鯨落在海裏,掀起如山一般高的巨浪。

    恐怖的海浪向著岸邊拍去,亂礁盡碎,崖石倒塌,長達百裏的海岸線被摧毀的慘不忍睹。

    那座破舊的海神廟也塌了,被湧來的數十丈高的海水淹沒,待潮退去後,早憶沒有殘餘。

    海州城迎來一場地震,不知多少房屋生出裂縫,然後倒塌。

    那位黑衣人站在飛鯨背上,負著雙手望向西方。

    夜空裏傳來青山弟子們的聲音。

    “參見劍律。”

    原來黑衣人就是青山劍律、上德峰主元騎鯨。

    風雪漸寂,天地歸於寂靜。

    除了海浪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聲音響起。

    元騎鯨望向百裏外西海劍神所在的位置,沒有說話。

    但他要說的話,整個天地早就已經聽見。

    青山宗確實不過如此。

    不過就是兩位通天。

    但放眼朝天大陸,除了中州派便再也找不出別處。

    青山要正麵鎮壓你的時候,你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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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井九講故事




    青山兩大通天境齊至。

    西海劍派能如何?

    百裏外的那位通天境大物做出了自己的反應。

    海邊再生一劍。

    那道劍光較諸先前更加明亮,更加駭人,仿佛要奪了天地之威,如鯤鵬般扶搖而上,很快便穿過虛境,直至消失無蹤,應該是進入了雷域。

    難道西海劍神準備用劍引來天雷,冒著天大的風險獨戰兩位通天?

    無數道視線望向夜空深處。

    修行者們帶著各種情緒,緊張地等待那道劍光再次出現。

    元騎鯨站在鯨背上,負手看著夜空,沉默不語。

    風雪暴雨皆止,星光再臨,站在虛境裏的那道高大身影也沒有什麼動作。

    元騎鯨在等什麼?青山掌門真人在等什麼?為什麼他們不提前出手?

    布秋霄心頭微動,望向數百丈被劍影縛住的西王孫。

    西王孫的傷勢極重,臉色蒼白,卻依然保持著威嚴,隻是看著夜空裏的眼神不再幽深,而是充滿是譏諷的意味。

    布秋霄忽然懂了,對著近處的修行者們喝道:“退遠些!”

    話音方落。

    那道劍光重臨人間。

    嘶的一聲響。

    天空仿佛被切開了一道口子。

    一道劍光如閃電般,與傾瀉而落的星光一道落下,照亮整座雲台。

    雲台四周的夜空裏響起無數聲驚呼。

    因為人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畫麵。

    ……

    ……

    青山很安靜。

    大陣關閉,碧湖峰頂的雷光消失無蹤,自然也沒有暴雨如注的景色給清容峰上的女孩子們看。

    除了南忘等峰主還有閉關潛修的長老、弟子,所有無彰境以上的青山弟子都去了西海。

    無彰境以下的低階弟子雖然不知曉具體事由,也猜到了應該是有大事發生,或者擔心,或者緊張不安,根本無心練劍。

    九峰自然安靜,神末峰也如此,除了鐵壺裏茶水的沸騰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井九躺在竹椅裏,端著茶杯,看著遠方,不時飲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臘月與顧清、元曲看著他的背影,對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心想確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西海那邊的局勢想必很緊張,引發這件大事的柳十歲隻要沒回到青山,便應該很危險,井九為何不擔心?

    這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掌門真人與井九之間的那個交易。

    井九讓弗思劍去異大陸請動巨人朋友盯著被濃霧鎖住的群島,掌門真人便要保證柳十歲的安全。

    那位巨人從鳴泉秘境裏拿了根萬年老樹,現在正盯著那片霧犯困。

    在井九看來,有柳詞照看,還有不二劍與那朵茉莉花,柳十歲如果還會出事,那小家夥的運氣也實在太糟糕些。

    他忘了柳十歲的運氣向來不怎麼樣,而且沒算到柳十歲離開不老林後沒有直接回青山,卻是去取那把劍。

    至於青山宗與西海劍派這場戰爭的勝負,他不是很關心,因為不需要擔心。

    “為什麼?”

    聽到元曲的問題,井九把茶杯遞給顧清,說道:“因為兩個通天比一個通天多一個通天。”

    這是句廢話。

    也可以說是連孩子都覺得無聊的算學常識。

    廢話之所以被稱作廢話,是因為不言自明。

    不言自明的道理,一般來講都顛撲不破。

    最簡單的算學常識,也往往最無法推翻。

    元曲摸了摸自己的頭,心想確實是這個道理。

    顧清則是有些意外,問道:“掌門真人與劍律都去了?”

    趙臘月心想若非如此,幾年前井九和自己為何要去把白鬼大人從碧湖峰請過來。

    想著此事,她看了崖畔那隻白貓一眼,對井九問道:“西海也有鎮派神獸,我們見過的那隻飛鯨。”

    井九說道:“那隻鯨是個假通天,而且元騎鯨的名字克它。”

    顧清怔了怔,想了想才明白是什麼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曲又摸了摸自己的頭,心想這沒什麼道理吧?

    白貓趴在崖邊聽著他們說話,心想這話有趣,而且有理,就那種愚笨的大塊頭兒也配和自己相提並論?

    它伸出右爪把寒蟬扒回身邊抱住,打了個嗬欠。

    春日已深,天氣漸熱,它越來越喜歡抱著寒蟬睡覺。

    至於寒蟬願不願意,神末峰要為此多耗費幾瓶冷玉髓,從來不是它關心的問題。

    “我還是覺得沒道理。”

    顧清把井九的茶杯洗幹淨,換了新茶,遞到他的手上,繼續說道:“對西海劍派來說就算有些好處,但與風險相比太小,除非他們想改變整個修行界的格局。”

    這說的是西海劍派暗中控製不老林。

    趙臘月說道:“很明顯,他們就是這個目的,不然他們永遠無法超越青山。”

    很多年前,西海劍派快速崛起於海濱,此後做的事情,誰都能看出目標便是青山宗。

    問題是西海劍派對青山的敵意或者說超越的強烈願望從何而來?隻是因為西海劍神不甘居於人下?

    趙臘月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望向井九。

    顧清與元曲的視線也落在井九身上。

    井九低著喝茶,裝作不知道。

    趙臘月三人就這樣看著他。

    峰頂安靜了很長時間。

    井九放下茶杯。

    顧清趕緊接過。

    井九有些無奈,說道:“這個故事很長,講起來太累。”

    元曲發出一聲歡呼,跑進洞府,搬出三個錦墩。

    趙臘月示意自己不用,讓井九挪了挪位置,便在竹椅上坐了下來。

    白貓不感興趣,抱著寒蟬繼續睡覺。

    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它都知道,何必再聽一遍。

    “這個故事一開始是這樣的。”

    井九說道。

    ……

    ……

    很多很多年前,從海上來了一艘船,船上載滿了香料、珠寶、晶石,還有一個少年。

    那個少年叫做南趨,據說是南海某個小國的王子,不遠萬裏來到朝天大陸,便是慕名要進青山宗,他修行天賦極佳,很輕鬆地便進入了內門,在承劍大會上被諸峰爭搶,他卻都不願意,說隻願拜當時的掌門道緣真人為師,道緣真人說他殺性太重,莫說收他為徒,便是修練青山真劍都不合適,說願意介紹他去果成寺修行。

    南趨自然不願,一怒之下離開青山,周遊大陸,遇著一些慘事,心性更加極端,其後他在海上某座島上,遇到前代劍仙洞府,拿到傳承,境界突飛猛進,用兩百年時間修至通天境巔峰,堪稱一代劍仙。後來他回到大陸,為了報複當年之仇,殺了好些青山弟子,更是借冥界妖物相助,趁道緣真人飛升之際偷襲成功。

    道緣真人身受重傷,飛升失敗,臨死前用萬物一劍,隔著數萬裏斬斷南趨的道樹,同時啟動青山大陣準備殺他,南趨見機不妙,啟動大陣將洞府所在的島嶼自禁於海霧之中。

    ……

    ……

    井九不會講故事,詞藻毫不華麗,情節也不生動有趣,但趙臘月與顧清、元曲聽得很認真,然後很吃驚。

    他們當然知道井九說的是誰。

    遁劍者的傳說本就是朝天大陸修行界最著名的故事之一。

    他們今天才知道,原來那位南海通天劍仙與青山宗之間有這麼多的恩怨情仇,也第一次知道對方的名字。

    道緣真人是很多年前的青山掌門,換輩份來算應該是太平真人與景陽真人的師祖,飛升失敗然後死去,原來真實的原因便是那名南海通天劍仙,難怪青山宗發誓一定要殺死此人。

    ……

    ……

    (這兩天有點事情,暫時回複一天一更,晚上那章就沒有了,故事慢慢講,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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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那些年我們吃的火鍋、殺的人

        



    (今天是端午節,先祝大家節日快樂。晚上八點鍾,在愛奇藝會有一部電視劇上映,叫做:為了你,我願意熱愛整個世界。這個片子是根據三少與三少奶奶的故事改編的,我們這些朋友當然很熟了,但你們肯定不知道啊,好奇的話就記得準時收看噢。)

    ……

    ……

    故事說到這裏,當然還沒有完,隻是剛剛開始。

    井九想著當年的那些事情,沉默了很長時間。

    師祖為了準備飛升,把青山掌門傳給師父後便去了隱峰。

    誰也沒有想到,因為南趨偷襲,師祖飛升失敗,接著,師父飛升也失敗,這一脈便隻剩下了他與師兄兩個人。

    那些年他與師兄過的很是艱難,不要說掌門的位置,便是上德峰都險些被搶走。

    後來,師兄甚至被逐出了山門。

    當然,被逐出山門是假的。

    就像柳十歲的故事一樣,隻不過師兄去的是冥界。

    最後他與現在的柳十歲一樣,成功地完成了任務,回到了青山。

    但在這種情形下,其餘諸峰依然沒有放鬆警惕,甚至借著某些事情對師兄橫加指責。

    希望柳十歲回來後不會遇到相同的問題。

    那時候上德峰真的很低調。

    師兄與他還有元騎鯨、柳詞吃了好些年火鍋,偶爾打打麻將。

    直到該通天的通天,該破海的破海。

    師兄終於成功地拿回了青山掌門。

    其實他並不是很清楚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他專心修道,從來沒有離開過上德峰,連那個寒氣森森的洞府都很少出。

    隻有那次師兄說要去殺人的時候,他才離開洞府帶著元騎鯨與柳詞去殺人。

    現在回想起來,為了穩定住青山九峰的局麵,那次他們確實殺了好些人。

    至於為什麼殺,他沒有問過。

    師兄總不會亂殺人。

    真是諷刺。

    ……

    ……

    “後來呢?”

    元曲的問話,讓井九從難得的回憶裏醒過來。

    他開始繼續講述那個故事。

    “後來的事情都是我猜的。”

    ……

    ……

    南趨道樹被毀,又被海霧禁絕天地,就算能修複傷勢,也再沒有希望飛升,所以他迫切地希望能夠離開。因為青山宗的緣故,他不敢離開那片霧,但他可以派人離開,然後想辦法把青山宗毀掉,他自然便可以離開。

    這需要很長時間,幾百年甚至更多,但修行者最多的便是時間。

    最初離開海島的人是他的童子。

    那個童子來到大陸後,稱自己為天近人,替南趨尋找合適的傳人。

    有個少年叫劍西來,他的劍道天賦很高,但因為別的原因被無恩門拒絕,心存怨意。

    天近人忽然發現這與南趨的經曆很相似,找到劍西來,給他信物,指點他去海外,進入霧島拜了南趨為師。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把南趨的功法直接給了劍西來。

    那個少年劍法大成,開創西海劍派,稟持師長意誌,試圖滅掉青山。

    但他發現西海劍派起勢再如何快,也永遠追不上青山,便隻好另選方法。

    某年,他不知通過什麼方式掌握了不老林的控製權。

    不老林的刺客習慣用劍是一百年前開始的,想來便是那個時候。

    正道宗派尤其是青山一直懷疑他的來曆,但沒有證據,所以當兩忘峰謀這個局的時候,那幾位知情的師長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也沒有阻止,隻是順勢而為,因為這件事情反正對他們沒有什麼損失。

    ……

    ……

    井九說道:“沒想到的是,十歲這個家夥居然真的挖到了一些東西,於是便有了今天。”

    元曲讚歎道:“大師兄真是了不起。”

    井九不知道他與顧清私下聊的那些事情,沒聽明白,說道:“算是了不起,但意義不大。因為劍西來不會留下機會。”

    趙臘月想不到這些,顧清的反應很快,有些吃驚說道:“師父是說他會斷臂求生?”

    井九說道:“青山難得找到一個機會能名正言順地殺死他,他不如此做還能如何?”

    元曲睜大眼睛問道:“那可是西海劍神,說殺就能殺?”

    井九說道:“確實難,所以青山擺出這麼大的陣勢,主要是逼他退,經此一役,西海劍派便是廢了。”

    趙臘月越聽越意外,說道:“我以為你不懂這些事情。”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重回青山後,他的話越來越多,但還是不多。

    今天是除了朝歌城與趙臘月那番長談外,他說話最多的一次。

    趙臘月明白了。

    以前他是懶得想,不是想不明白。

    顧清問道:“那西王孫到底是什麼人?都說他是劍西來的師弟,難道也是南趨的徒弟?”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想起當年去海州城的往事。

    那次井九便是專門去看西王孫,隻不過看到後有些失望,因為確認不是他找的那個人。

    井九沉默不語,這也是他沒想明白的事情,為何十幾年前會忽然出現西王孫這樣一個人?

    那時候師兄已經離開青山,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

    西王孫對柳十歲的信任究竟從何而來?

    難道這件事情真與師兄有關係?

    元曲說道:“不管如何,今次西王孫必死無疑,不老林被滅,邪派更加勢衰,想來修道界應該會太平很多年。”

    聽到太平兩字,趙臘月又看了井九一眼。

    井九很清楚就算正道修行界大獲全勝,除掉的也隻是不老林的中低層。

    那些真正危險的人物柳十歲根本接觸不到。

    比如今天可能會出現的那個人。

    時間流轉,暮色轉為夜色,星辰安靜地看著群峰。

    此時海州城外的墨海上空,局麵正在最緊張的時刻,青山掌門與元騎鯨先後亮相。

    井九站在崖畔,心想那人如果會出現,應該也就是現在了。

    正這般想著,一道強大的氣息便到了神末峰。

    神末峰的禁製陣法生出感應,數百道劍意衝天而起,卻無法把隱藏在夜色裏的那人逼出來。

    顧清與元曲感應到了陣法的變動,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崖畔,向著夜空裏望去。

    洞府裏,趙臘月站在寒玉榻前,看著正在睡覺的白貓,輕聲道:“老祖,該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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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他人即地獄



    神末峰有禁陣,隔絕內外。

    當年趙臘月闖峰後,這道威力極大的禁陣便隻在峰頂保留下來,偶爾開啟。

    比如井九與趙臘月遊曆人間的時候,比如今日以及白貓曬太陽的每一日。

    外麵的人看不到峰頂的畫麵,峰頂卻能看到天空。

    井九看著夜空裏的星星,感受著那道氣息,思考著對方會怎麼做。

    那道氣息很平和,其內質卻無比強大,就像象隨風飄舞的兩道銀眉,老而不弱。

    顧清與元曲也感受到了那道隱隱的強大威壓,有些緊張。

    群峰間隱藏著青山大陣,就算中州派掌門親至也不可能攻破,為何對方卻能出現在離神末峰頂如此近的地方?

    難道來者是九峰裏的哪位前輩?

    想到這種可能,顧清與元曲神情再變。

    趙臘月從洞府裏走了出來。

    顧清與元曲望了過去。

    趙臘月搖了搖頭。

    元曲有些吃驚,心想老祖宗確實懶而貪睡,但在這種時候也不出來嗎?

    井九看著夜空,沉默了會兒,忽然伸出右手。

    趙臘月喚出弗思劍。

    弗思劍自行飛到井九手邊。

    井九握住劍身,插進崖畔某個極小的石縫裏,然後微微用力一轉。

    數聲裂響,就像是十餘個琉璃杯先後落在堅硬的地麵上摔碎,峰頂的禁陣解除,數百道劍意回到山體裏。

    趙臘月神情微怔,走到他身邊,望向夜空。

    那道強大的氣息依然隱藏在夜色裏,沒有顯出身形。

    井九看著夜空某處,一言不發。

    夜風吹拂著山間的樹梢,發出嘩嘩的聲音,猿猴們沒有叫嚷,蟬聲亦無,更顯寂冷。

    顧清與元曲看著二位師長的背影,心情非常緊張。

    他們知道在這種層次的戰鬥裏,自己的出手沒有任何意義。

    隨著時間的流逝,局勢依然全無變化,直至某一刻,那道氣息忽然消失了。

    顧清與元曲無法確信,還是緊張地等待著。

    “走了。”

    井九轉身向洞府裏走去。

    趙臘月看著他的背影,想勸他幾句,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顧清與元曲終於放心,才感覺到自己的腿有些軟,衣服早已被汗打濕。

    洞府深處有一張寒玉榻,散發著淡淡的寒意。

    可能是因為不喜歡寒冷,井九沒在這裏休息過,甚至很少來這裏。

    走到寒玉榻前,他望向抱著寒蟬酣睡的白貓。

    寒蟬感覺到了他的意誌,小心翼翼地從貓爪間鑽了出來,向角落裏爬去。

    白貓感覺到了,伸出右爪一扒,卻落了個空,緩緩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

    寒蟬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它當然很怕這隻長毛怪,但更不敢違逆井九的意誌。

    “不要裝了。”

    井九看著它說道:“你每次出洞的時候,禁陣都會開啟,除了柳詞與元騎鯨,沒有人能看到你。”

    白貓靜靜看著他,哪還有什麼茫然,眼瞳裏沒有任何情緒。

    “我用了三年時間布這個局,結果他卻沒有出手。”

    當初假景陽洞府開啟,井九便已經斷定昔來峰主方景天的心裏有鬼。

    隨後在朝歌城舊梅園,天近人向他出手亦是證明。

    在方景天看來,他和趙臘月都在查景陽真人飛升一事,那麼所謂再傳弟子便極有可能是親傳弟子。

    為了隱藏某些事情,方景天有足夠的理由把他和趙臘月除掉,而且事實上他已經做過兩次嚐試。

    方景天是破海上境的強者,更有可能是青山宗的第三高手,被這樣的人物盯著是壓力非常大的事情。

    井九現在很弱,沒有解決這個問題的好方法,但他還是想嚐試一下除掉這種威脅。

    所以三年前他便從碧湖峰抱回來了白鬼。

    他知道西海劍派事發後,柳詞與元騎鯨都會離開青山,方景天心裏的鬼極有可能再次冒出來。

    如果方景天再次嚐試殺死他,他便要借神末峰的禁陣與白鬼進行反殺。

    今夜方景天果然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沒有出手。

    這隻有一種解釋。

    方景天提前便知道神末峰的安排。

    白貓眯了眯眼睛,表示與自己無關。

    不是它,便是掌門或者元騎鯨。

    井九不會完全相信,因為它今夜沒有出手,也因為他第一次去碧湖峰的時候曾經說過的那些事。

    ——如果白鬼不同意或者說默許,雷破雲哪怕是碧湖峰主也沒有辦法帶走一段雷魂木。

    當然,除了方景天心裏的鬼與這隻白鬼,九峰間肯定還有別的鬼。師兄通過雷魂木把神魂寄到那名冥部弟子身上,才能突破他親自設下的禁製,但他要離開劍獄還需要得到別的幫助,那個人究竟是誰?

    他離開洞府,走回崖畔,望向遠方被星光照亮的上德峰間的雪崖,沉默了很長時間。

    你從地獄裏都爬回來了,劍獄又如何關得住你。

    當年我是不是應該直接把你殺了?

    ……

    ……

    南箏逃離部落後,便加入了不老林,因為修行者需要很多資源,而她沒有。

    在不老林裏她殺過很多人,見過很多慘不忍睹的畫麵,就像是地獄。

    但那是看,今晚則是她自己第一次行走其間。

    今夜的地獄生著一層濃霧,她知道這是大澤的風雨道法,正是這些霧隔絕了她與同伴向夜空裏發去的求援信號。

    霧裏到處都是廝殺的聲音,偶爾會有閃光亮起,照亮黑暗的山崖,然後會有慘叫與悶哼聲響起,那代表著死亡。

    側方後隱隱傳來如雷般的蹄聲,她知道這是朝廷的神衛軍,正是這些鐵騎生生堆死了她的赤象。

    那些普通人組成的騎兵,貼上符紙後力量變得非常大,那些看似脆弱的羽箭貼上符紙之後,變得無比堅硬,就連她這樣的修行者都承受不住。更麻煩的是,她與同伴還遇到了幾名一茅齋的書生。

    那些書生哪裏像書生?

    都是些瘋子!

    屠丘死了,鬱不歡也死了,前者的拳套與後者的四荒瓶都在她的腰間係著,碧石箏在背上。

    如果她這時候出手,應該能殺死不少神衛軍騎兵,但她想都沒有想過。

    她隻想著逃。

    往霧外逃。

    逃得越遠越好。

    終於。

    她破開雲霧,來到峰頂。

    這是海州城外一座無名山。

    電光照亮天地。

    她回首望向去,發現那邊是雲台。

    一道劍光自海上生。

    進入蒼穹。

    再次回到人間。

    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修行界曆史上最無恥的一次謀殺。

    她隻知道地獄也絕對不會比那道劍光更加冷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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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20 16:03:28
第六十三章雲台明滅


        



    那道劍光照亮了雲上的世界。

    南箏看到了夜空裏那座懸空山,知道那就是雲台。

    對這座懸空山她本來應該很熟悉,因為這些年去過很多次,但今夜她才第一次看到真容。

    她知道大概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了。

    那道破蒼穹而落的劍光,斬向了懸空山。

    外敵來犯,雲台裏的陣法早已全部啟動,此時遇著這道劍光,自動生出反應,卻根本無法擋住片刻。

    伴著一聲難以想象的巨鳴,峰頂大殿被那道劍光斬成兩截,化作無數木屑與石礫飛濺而起。

    那座大殿便是井九與趙臘月曾經去過的地方,每年四海宴的勝者會在這裏接受西王孫的接見以及獎賞。

    可以想見,不管今夜之後還會不會有四海宴,很多事情都會發生不可逆轉的改變。

    那道劍光斬開大殿後繼續向下,深入山體,伴著極其刺耳的摩擦聲與切割聲,山崖間出現一道筆直的裂縫,無數石礫與煙塵從裏麵噴出。

    懸空山裏的殿宇與陣法,遇著那道劍光便碎,如琉璃般脆弱。

    那種摩擦聲與切割聲越來越刺耳,難聽至極,然後逐漸低沉,就像真龍在吟嘯。

    那道裂縫越來越深,無數沙石向著海麵落下,懸空山漸漸變成兩半,搖搖欲墜。

    這些都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裏。

    雲台飛散的煙塵裏到處都是逃難的身影,無數恐懼的呼喊聲與受傷後的慘叫聲從山間各處響起。

    夜空裏的青山弟子與別派修行者們震驚無語。

    最震驚的還是以桐廬為首的來援西海弟子。

    他們臉色蒼白看著眼前的畫麵,心想師尊要做什麼,難道他想自己把雲台毀掉!

    ……

    ……

    雲台乃是西海劍派的重地,是踏足朝天大陸的最重要一步。

    西海劍神親手毀了雲台,是不是代表著什麼?

    南箏沒有想這個問題,因為包括她在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另外一個畫麵吸引住了。

    她看著夜空裏某處,帶著極其複雜的情緒,喃喃說道:“主人……”

    那處有根繩子從天空高處垂落,末端縛著一個人。

    西王孫在海風裏輕輕擺蕩,就像樹枝上落下的尺蠖,知道自己已經距離死亡不遠。

    當然也可以說他這時候很像一個吊死鬼。

    尺蠖的別名就是吊死鬼。

    那道劍光很壯麗,最前方很淡,淡到看不見,就像是一陣清風。

    劍光斬開雲台的時候,前端在夜空裏無聲滑過。

    清風落在西王孫身上。

    西王孫臉上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

    下一刻,他的笑容被切成了兩半。

    因為他的臉被切成了兩半。

    接下來他的身體也變成了兩半。

    西王孫死了。

    他的兩片身體向著海麵落下,有些像正在分開的雲台,更像斷開的風箏。

    就算他養了元嬰與劍鬼,在這道絕情至極的劍光之下,也都一道死了。

    與他一道死去的還有很多。

    比如南箏對不老林的忠誠,比如桐廬的驕傲。

    於是在夜空裏馭劍而立的他與在山頂身體顫抖的她,都沒能聽清楚接下來在夜空裏響起的那道宏大聲音。

    那是西海劍神的聲音。

    他似乎在說自己疏於管教,讓門下出了西王孫與雲台弟子這麼多的的敗類,深表歉意,故親自清理門戶。

    他命令來援的西海劍派弟子盡數回島,不得在此停留。

    說完之後,西海劍神的聲音便消失了,那道劍光也隨之而去。

    馭劍停在空中的西海劍派弟子們麵麵相覷,心情很是掙紮,最終還是不敢違逆掌門諭令,被那兩名遊野境長老強行帶走。

    桐廬留了下來,他站在飛劍上麵,臉色蒼白,看著有些可憐。

    雲台完全分開,崩落更多山崖,陣法完全破損,再無完好的建築。

    留在山間的西海弟子與執事們絕望而不甘地喝罵起來,其間還夾雜著哭聲。

    陣法已殘,他們自然不會留在雲台裏等死,紛紛馭劍而起,一時間,百餘道劍光先後離開山崖,照亮夜空。

    看著這幕畫麵,聽著遠遠傳來的哭泣聲,布秋霄歎了口氣,對成由天說道:“降者還是盡量保全。”

    成由天舉起右手,說道:“我也希望他們能冷靜下來。”

    隨著他的手勢,數百道劍光與法器光毫向著雲台而去,瞬間占據了所有空間,很快便與那百餘道劍光相遇。

    過南山乃是青山首徒,境界又高,自然衝在最前麵。

    他腳下的藍海劍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一次修複的原因,帶出的藍色劍光夾雜著淡淡的金色。

    忽然,他看到某個畫麵,神情微變,向某處疾飛而去。

    有幾道從雲台裏飛出來的劍光,居然沒有想著如何逃跑,而是瘋了般向著桐廬所在的夜空飛去,明顯想要對他不利。

    偏生桐廬這時候也像瘋了般,失魂落魄地站在劍上,根本沒有發現危險。

    而且在過南山看來,就算他發現了隻怕也不會躲。

    過南山以最快的速度飛到桐廬身前,擋下那幾道攻擊。

    那幾名西海弟子用怨毒的眼神看了桐廬幾眼,沒有再做嚐試,向著遠方飛去,但沒走多遠,便被十餘道劍光圍住了。

    四周的夜空裏到處都是殺聲、劍鳴、慘叫。

    過南山站在劍上,看著桐廬沉聲喝道:“你清醒一些!今夜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桐廬臉色蒼白,被海水打濕的發絲看著就像是枯萎的柳葉,看著他說道:“那年參加道戰的時候,我們吃烤羊、喝酒,聊了整整一夜,結果隻有我是個傻子,你們一直都瞞著我,原來你們要對付的就是我們西海。”

    過南山麵露不忍,說道:“我們瞞著你,因為你是西海弟子,但是我們想對付的從來都不是西海,而是不老林。”

    桐廬聲音微顫說道:““這有什麼區別?西海就是不老林……你以為師尊他老人家親手斬了師叔,毀了雲台,世人便會認為這些都是師叔的罪過,與西海劍派無關?”

    過南山沉默片刻後說道:“至少現在大家都隻能這樣認為。”

    “但我不會這樣認為!”

    桐廬忽然憤怒地喊了起來:“我們當年說過很多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做自欺欺人的事!”

    過南山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馭劍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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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6-21 22:35:50
第六十四章摸魚的白衣少女

        



    戰鬥已經開始,過南山不能因為桐廬在這裏停留更久。

    但事實上,這場戰鬥沒有開始多久便結束了。

    修行者之間的戰爭永遠是那樣的冷酷、殘忍而且迅速。

    生死在很短的時間裏便會交出答案,與之相比,凡人之間的戰鬥真的很像扮家家酒。

    數百道劍光與法器光毫在夜空裏穿梭,然後不停有劍光落下,如雨一般,不知多少人死去。

    看著夜空裏的畫麵,南箏忽然覺得自己平時在不老林裏殺人也像扮家家酒。

    雖然她的境界要比今天參加戰鬥的一些修行者高很多。

    雲台就這樣覆滅了。

    她轉身向著雲下而去,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從崖間摔落多少次,哪怕沒有受傷,也有些疼痛。

    她知道霧裏的世界同樣危險,但她寧願去直麵那些危險,也不願意再在雲上停留,看著那些畫麵。

    雲下的世界一片安靜,廝殺聲逐漸遠離,她的眼裏卻出現了極濃的警惕神色,從身後取下碧石箏。

    纖細的手指落在箏上,悄無聲息拔動,發出極明亮的聲音,無形的箏音向著四周散開,割開濃密的霧氣。

    啪啪啪啪。

    數道悶響先後響起。

    埋伏在夜色裏的神衛軍騎兵知道被目標發現,第一時間發起了衝鋒,沉重的鐵蹄踩踏著大地,震動無比清晰。

    南箏單手抱箏,快速後掠,卻未能避開從側麵衝來的數騎。

    伴著沉悶的撞擊聲,她退至一處山崖下,臉色有些蒼白。

    被箏音割開的符紙燃燒著,散發出淡淡的光芒,照亮周遭。

    至少數十名神衛軍騎兵出現在她視野裏,黑影密集,就像是石林一般。

    南箏毫無懼意看著最前方的那名騎兵首領。

    那名騎兵首領的麵容隱藏在頭盔裏,隻能看到眼睛,眼神幹淨,看著有些年輕,卻又無比冷酷。

    南箏的視線下移,看到那名騎兵首領背著一道飛劍。

    那道飛劍被捆的極為嚴實,散發著淡淡的清冷意味,明顯不普通。

    騎兵首領取出法器,看著清光裏出現的畫像,又看了看南箏被清光照亮的容顏,說道:“你是不老林的刺客,我隻會給你三息時間投降。”

    這位騎兵統領便是白天的時候帶著部屬尋物的顧盼。

    歸營途中,他本不想另外生事,但既然碰著不老林的刺客也不能就這麼走了。

    南箏當然不會投降,也不準備等著對方把三息時間數完,右手伸向腰間的四荒瓶。

    她沒有學過血魔教秘法殘卷,無法像鬱不歡那樣發揮四荒瓶的全部威力,但用來阻擋這些騎兵應該沒有問題。

    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觸到四荒瓶的時候,忽然崖前起了一陣風。

    明明是深春霧夜,那道風卻無比凜冽。

    風裏沒有溫度,也沒有水分。

    有人隨著那道風來到她的身旁,很自然地伸手取下她身後的碧石箏,然後走到了那些騎兵前。

    南箏很震驚,此人氣息並不如何強大,那為何拿走碧石箏的時候,自己連一點反抗的心思都無法生出?

    那是位白衣少女,臉上蒙著白紗,白紗隨風輕舞,露出一張看著很普通的臉龐。

    顧盼沉聲說道:“報上你的姓名。”

    這位白衣少女氣息清和至極,明顯修的是玄門正宗功法,應該是正道中人。

    但因為她的舉動,顧盼與神衛軍騎兵們依然警惕。

    白衣少女說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但你應該知道我的目的。”

    顧盼的臉被盔甲遮著,露在外麵的眼睛生出凝重之色。

    難道對方的目標是自己背上的劍?

    今次乃是絕密行動,她從哪裏知道這件事情?

    白衣少女知道這些神衛軍騎兵不可能交劍,沒有再說什麼,右手落在箏麵上,食指輕輕一勾。

    嗡。

    箏音響起。

    南箏在後麵看得很清楚,這名少女應該沒有用過箏,用的是操琴的手法,而且就連這種手法也顯得有些生澀,甚至可以說笨拙,就像是初學者。但這箏音……實在是太清亮了,便是雛鳳之聲也不過如此。

    而且一聲箏音為何有著如此濃鬱的殺伐之氣?

    那些神衛軍騎兵都是普通人,根本聽不出來這聲箏音的恐怖。

    他們身下的座騎卻感知的非常明顯,顯得極為焦躁不安,竟是不顧主人控製,便要調轉馬首向著遠方逃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那道充滿殺伐之意的箏音向著四周傳去,輕而易舉地觸動騎兵與座騎身上的符紙,然後切碎。

    那些符紙剛剛點燃,還沒有來得及散發最後的光線,便變成了散開的火點,就像是螢火蟲。

    螢火蟲還沒有真正消失,百餘名騎兵便紛紛從座騎上摔落,那些座騎也倒了下來,發出密集的沉重悶響。

    沒有一茅齋的符紙幫助,騎兵與戰馬根本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盔甲,倒在地上不停掙紮,卻無法站起。

    白衣少女向前走去,伸手從顧盼身後取下那把飛劍,感受著劍身裏傳來的清冷氣息,滿意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手段,那把劍在她的掌心裏消失。

    她轉身向著南箏走去。

    顧盼是中州外門弟子出身,雖然境界普通,終究是個修行者,強行推開壓在腿上的座騎,艱難脫下身上沉重的盔甲,露出滿是汗水的臉與焦慮的眼睛。

    他望向少女的背影喊道:“你到底是誰?”

    白衣少女沒有理他,走到南箏身前問道:“你從蠻部來?”

    南箏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對方的氣息並不強大,但靈識裏的直覺告訴她,如果自己出手一定會後悔。

    白衣少女問道:“名字。”

    她說道:“南箏。”

    白衣少女問道:“你和南忘是什麼關係?”

    從氣息來判斷,少女明顯是正道宗派修行者,說不定便與南忘相識。

    南箏心想如果自己說出實情,隻怕會出問題。

    她就在準備說謊的時候,想起雲上的那些畫麵,忽然生出厭倦,咬牙說道:“她是我的族人,也是仇人。”

    說完這句話,她的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然後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明知不是對手,她也不可能就這樣死去。

    沒想到白衣少女看了她一眼,說道:“我也很討厭那個女人,那就不殺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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