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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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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2 20:37:44
第六十三章鹹雨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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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飄離了天光峰,借著星光出了青山,便上了那頂青簾小轎。

    當初她與平詠佳在朝歌城住了十幾年,剛好那時候水月庵輪值,庵主對她頗為熟悉,抱到膝上坐著,一夜便到了東海。

    晨光初顯,但滿山野草上的霜明顯不是自然之物,很多已經斷折,那些垮塌的山崖與死去的人們,更是表明了昨天這裏的戰鬥是怎樣的慘烈。

    “庵主!”水月庵與果成寺的人們紛紛站起身來,麵露驚喜。

    青簾小轎落在某處崖下,一道清光穿簾而過,如水般撫過童顏的身體,讓他醒了過來。

    阿飄看著他吃驚說道:“你應該在地底,怎麼在這裏?”

    童顏把冥界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下,最後說道:“刀聖已經入冥,應該能控製住局麵,青山那邊如何?”

    阿飄哪有時間去複述青山宗這一天裏發生的那麼多大事,擺了擺手,說道:“先生說你以前的師父在下麵,讓你安排計劃,讓曹園殺了她。”

    童顏神情微變,說道:“師尊為何會去了冥界?”

    阿飄說道:“我哪裏知道?先生說話向來神神叨叨,故弄玄虛,你趕緊下去便是。”

    童顏智謀無雙,從她轉述的井九的話裏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臉色蒼白說道:“這怎麼可能……她向來以正道領袖自居,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阿飄心想原來你與先生一樣都喜歡故弄玄虛,著急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童顏望向青簾小轎,說道:“大祭司是她的人,冥師也會支持她,得到整個冥界幫助,刀聖也拿她沒有辦法,井九怎麼會算不到?”

    水月庵主的聲音在青簾後響起:“如果能算到她在哪裏出現,或者還有一線機會。”

    童顏沉默了會兒,望向晨光照耀下的東海深處,說道:“她應該在那裏。”

    水月庵主揮了揮手,青簾上出現一朵桃花,一道極其清雅的氣息從花瓣裏生出,落在崖壁上那些符紙以及曆代先師刻下的經文上。那些符紙與經文驟然間大放光芒,竟是將晨光都掩了下去,就像是一朵巨大的火花。

    這朵火花照亮了整個東海,相信就算遠在青山也應該能夠看到。

    ……

    ……

    無數的冥部士兵在數十名強者的帶領下,冒著生命危險趟過還殘留著淡淡青煙的冥河,向著那邊的山崖衝了過去,看著就像是無窮無盡的潮水。

    不久前還在拚命廝殺、勢若水火的雙方,這時候忽然重新變成了生死與共的同袍,局勢倒轉之快,讓那些最忠於冥師與大祭司的部屬都有些無法適應。

    山崖裏坐著一座大佛,佛的手裏握著一把巨大的鐵刀,口鼻間也殘留著淡淡的青煙。

    他是來冥界拯救生靈的,這時候卻成了對方想要殺死的對象,這甚至要比冥師、大祭司重新聯手還要荒謬。

    除了雪國女王,他便是天上地下最強大的存在。

    這裏說的地下自然指的是冥界。不管是那些能夠傷及道心的魂火,還是附著幽暗之力的弩箭,都很難傷害到他,奈何冥部強者與士兵的數量實在太多,就像密密麻麻的蟻群,想要想要把那座大佛淹沒。

    冥師站在遠處一座孤山上,看著冥河那邊的畫麵,臉上散溢出來的光線,表明他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更多的是震撼。

    “一天一夜時間,他從雪原去了鳴泉天境,殺了陰鳳,又回到東海畔,殺了玄陰老祖,按道理來說損耗已是極大,也受了不輕的傷……但現在看來,即便你我聯手依然奈何不了他,最終隻會被那把鐵刀斬成兩截。”

    大祭司站在另外一座孤山上,感慨說道:“好在你我聯手便是整個冥界,至於這位……那就隻能等真人辦完大事後,用仙籙來鎮壓了。”

    ……

    ……

    冥河裏有一道線,河麵蓮花與屍船的灰燼隨之分開,露出明亮的河水,偶爾會有幾朵魂火冒出水麵,好奇地看一眼四周。

    火鯉遊在那道線的最前方,直至來到某處落雨的所在,才緩緩停了下來。

    冥界裏沒有陽光,自然少有雨露,從天空裏落下的那些雨水,實在是有些古怪。

    火鯉飛了起來,迎著那些雨水向天空飛去。

    越往高去,雨絲便變得越密。

    火鯉是大陸火脈蘊生的生靈,自幼生長在岩漿河流裏,冥河倒還罷了,這種真實的、陌生的水實在讓它很不喜歡。更令它感到不解的是,按照小張的說法雨水與地底的那些水汽一樣都應該是無味而清澈的,為何這裏的雨卻這麼鹹?

    它吧嗒吧嗒嘴,把流到嘴裏的雨水吐了出去,眼裏滿是愁苦與惱火,卻不敢在言語上抱怨什麼,按照白真人的意誌繼續向上,不知道飛了多長時間,終於飛到了天空的最高處。

    那裏一片堅硬而細密的黑色岩石,岩石裏有無數道縫隙,如果從遠處,大概會錯認為成一片蛛網。

    不停有水從那些縫隙裏溢出來,落到冥界的天空裏便成了雨。

    白真人站在火鯉背上,看著眼前的景物,眼裏流露出讚歎的神情。

    她輕揮衣袖,滿天鹹雨驟然飛舞,其中一條裂縫向著兩邊飛開,露出幽暗的內部,不知通向那裏。

    火鯉忍著對未知的不安與恐懼,飛進了那條幽暗的裂縫。

    不知道飛了多長時間,它的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碧藍。

    那與那片碧藍天空一道到來的,是如雷鳴般的轟隆聲,那是無數向著海底落下的、瀑布般的無盡海水發出的聲音。

    天空是碧藍的,海水也是碧藍的,在碧藍的天海之間卻還有著無數血滴形成的線條。

    那些血線在逐漸消散的過程裏,依然散發著令人恐懼的煞氣。

    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又從大漩渦裏飛了出來。

    這是火鯉第一次抵達朝天大陸的地麵,緊張地望向四周,發現四麵都是海水形成的瀑布。

    那些透明的海水牆,讓它想起了自己的家。

    那些血線則讓它感覺到強烈的不安,它想回家。

    白真人來到天空裏,伸出手指拈了顆血珠,感受著其間傳來的妖獸神魂之力,沉默不語。

    火鯉輕輕擺了擺尾巴,聲音微顫問道:“真人,我這就要死了嗎?”

    “是啊。”

    白真人輕彈手指,那顆血珠碎成無形。

    ……

    ……

    (事情明天就能辦完,接下來的這個月爭取稍微多寫點,希望一章能有三千嘛,這麼寫我也急……我本來想寫火鯉大王流淚,然後它發現淚水也是鹹的,但太容易聯想到當年那些非主流的情話,所以便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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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3 20:44:37
正文 第六十四章我隻是一條有很多話想說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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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鯉其實就是條鯉魚,隻不過因為渾體通紅,像火焰一般,又生活在火脈裏,才會被稱為火鯉。

    它確實是神獸級別的生命,不然也不會活了幾萬年還沒有成年,所以才會自稱火鯉大王。

    但事實上,它還是個孩子。

    它看著膽小遇事怯懦,想欺軟時常怕硬、神情天真卻又話癆,都是因為它在地底活了數萬年卻沒有見過幾個人,沒有與誰交流過,但那並不代表它很蠢。

    同樣都是應火而生的神獸,不說像朱鳥那樣能夠教化聖人、改天換地,它也是聰慧至極,並且天生能夠感知天機與危險,隨白真人去往冥界,再逆雨而上來到大海深處,看著天空裏的那些血珠,哪裏還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血珠連成線,線連成網,網便是陣。

    這座大陣充滿了血煞與恐懼的氣息,海水裏那些殘破的屍塊、海風吹了一天一夜都未能吹散的妖血腥臭味道,都在清楚地表明,這是一座需要血祭的強大陣法。

    它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帶著自憐又有那麼一點自的情緒想著,當今朝天大陸比自己還要高階、更加尊貴的神獸也沒有幾個了,自己的血當然是最合適用來獻祭的寶物。

    想到這裏,所有的自憐與自都變成了恐懼與難過所以自己要死了?

    ……

    ……

    從冷山到鳴泉秘境,如果從朝天大陸地麵走,那會是極漫長的旅程,經由冥界通行卻拉短了很多距離。

    但在死亡麵前,再短的距離也足夠火鯉思考很多次怎樣才能脫困,甚至直接弄死白真人。

    問題是無數年前,中州派前代祖師便用無上神通在它的身體裏下了極強的禁製,那道禁製分布在它的身體各處,像被樹葉切開的陽光或者柳枝梳開的風一般,與它的神魂緊密相連,根本無法分開。

    不要說偷襲白真人,便是想要離開都會讓那道禁製生出反應,繼而讓它生不如死。

    打肯定是沒辦法打了,好在火鯉還有一項很擅長的絕技,那就是說。

    它抬起頭望向天空說道:“白淵小友,你看我的年齡比你大很多,輩份也高很多,你這樣隨隨便便對我喊打喊殺,是不是有些不敬師長?”

    白真人站在大漩渦上方數裏高的天空裏,視線順著海水裏的一條黑線,往向西北方向。

    那裏的海水明顯要比別處更高一些,就像平原裏隆起的一座高山,看著極為神奇,仿佛有誰在海底做什麼。

    想來是那位異大陸的巨人堵住了海水入冥的通道,這時候正在修複大漩渦通往別處的通道。

    火鯉顫著聲音喊道:“怎麼說我也是雲夢山的神獸啊!雖然我出生後一次都沒有去過雲夢山……但那是你的祖先們說山裏沒有火脈,可不是我有二心!我忠於中州幾萬年,你怎麼能拿我的血去祭陣呢?”

    白真人收回視線,望向被海水巨牆封住的火鯉,說道:“中州養你兩萬多年,也該你為中州派做些事情了。”

    火鯉擺動了兩下尾巴,帶著不忿嚷道:“誰養我了?誰養我了?你又不是我小媽!我是在火脈裏自己活下來的,你們什麼時候管過我?隔上幾百年來看我一次就算養?我和你們就不熟!早知如此,我不如直接投了青山宗!”

    白真人伸出手指在身前畫了一個圓。

    先前那顆散開的血珠漸漸重新凝結,變成了一座血色的小塔,看模樣形製與談真人在青山宗拿出來的十方伏妖塔很像。

    看著那座血色小塔,火鯉感覺到死亡的陰影越來越近,聲音再次顫抖起來:“還能不能商量了?”

    白真人望向大漩渦裏越來越高的海水,帶著欣賞的神情說道:“以天地為爐,真人的手段真是了不起。”

    火鯉心想老子都要死了,難道還要揮動魚鰭喝彩?

    白真人接著說道:“這等手段非我所能,但做些添柴加火的事情還是可以。”

    火鯉咕噥道:“我是一條魚,又不是一條柴。”

    白真人說道:“冥河是火,無盡海水是柴,我引火脈入冥,隻是澆了一勺油,終究還是要把柴添進去,你助我重新打開大海入冥的通道,必然會在朝天大陸的曆史上留下極重要的一筆,也算是死得其所。”

    火鯉驚恐至極,說道:“真人莫要著急,青山宗那隻鳥也算是神獸,想必它的血也有用,我去幫你揀回來?”

    白真人說道:“陰鳳就算是主陣者,被曹園與那巨人合擊,也必死無疑。”

    火鯉著急喊道:“就算死了,血也不見得流幹!真人讓我去揀屍吧!”

    白真人閉上眼睛,開始煉化那座血色小塔,不再理它。

    “那要不然……要不然,您先放了我,我假意歸順青山宗,去那邊做個臥底,偷偷宰了那隻老烏龜!放幹它的血!我聽童顏說過,那隻老烏龜的年齡比我還大,它的血肯定比我的血更香!”

    “這也不行嗎?真人!我這時候還小,血的效果不見得好,要不然您再等些天,我很快就要成年了,真的!我絕對沒有騙你,再過幾天待我成年之後,這座惡心……不,帥氣的陣法肯定會變得更強,到時候不要說打通入冥的通道,就算青山宗所有人殺過來,就算下麵那座大佛飄起來,就算那邊海底那個強的不像話的怪物過來,您都可以一道殺了!”

    “真人啊真人……就算您要我死,能不能不要在這裏,我不喜歡海水,死之後沉在海底,難道您要我變成一條鹹魚嗎?”

    不管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又或者撒潑耍賴,都沒有任何效果。

    火鯉不再說話,看著天空裏越來越深的血線,眼裏流露出絕望的神情,決定拚死一搏。

    念頭剛剛生出,它便發出了一聲慘叫,在海水瀑布濺起的水霧裏開始痛苦的翻滾。

    數道極深的血線出現在它的身體上,無比堅硬的鱗片被切開,發出啪啪的聲音,就像是琴弦被繃斷一般。

    鮮血從那些傷口裏湧了出來,遇著海風便開始燃燒,即便淌落在在海水裏,火焰也依然不熄。

    火焰裏不停傳出火鯉的慘叫與痛哭聲,就像孩子一般。

    白真人睜開眼睛,右手指向那團火焰,神情淡然至極。

    哢嚓!數道恐怖的切割聲裏,火鯉碎裂成無數塊,紛紛墜入海水中,濺起一些浪花,就此消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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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4 20:42:15
第六十章一拳碧落為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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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鯉的血像雨一般落在海麵上,轟的一聲燃燒起來,真真應了春雨如油那句話。

    白真人手指微動,那片泛著金色、蘊著神獸氣息的火焰緩緩飄離了海麵,進入天空中的那些血珠裏。

    那些血珠散發出極其明豔的光芒,煞氣變得更加濃鬱,裏麵隱隱傳出稚嫩的哭聲,不知是鬼泣還是什麼。

    陰鳳被曹園殺死,那些妖獸被巨人擊昏至大海遠處,通天殺陣沒了主陣者,又沒有血祭補充,經過一天一夜時間已經淡了很多,眼看就要消散在海風中,這時候得到火鯉真血的獻祭,不再衰減,反而變得更加強大!

    遠處那片隆起如山的海水忽然散開,海底的那道黑線也開始變粗,白真人知道是那名巨人感知到了通天殺陣的變化,準備趕回來,神情不變舉起右手,伸向了天空。

    滿天血珠裏再次傳出稚嫩的哭泣聲。

    就在那道哭泣聲消失的瞬間,數千滴血珠如雨般紛紛落下,隨海風來到白真人的頭頂,形成一個充滿血腥味與煞氣的血珠,被她舉在了手掌上。

    她的眼神依然淡漠,眼底深處卻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血色。

    火鯉是真正的遠古神獸,再加上她隱藏著的十方伏妖塔為陣眼,當年血魔教祭了無數生靈都無法擺出的通天殺陣,終於在她的手裏展現出了全部的威力,要比太平真人擺出的陣法更加強大!

    即便她是大乘圓滿、離飛升隻有一步之遙的絕世強者,也有些承受不住。

    她對此早有準備。

    隻聽得遙遠的天空裏忽然響起一聲極其悅耳、無比寧靜的仙音。

    無數道金光從她的手掌間噴薄而出,把那個充滿血腥味與煞氣的血珠盡數蒸發!

    那是一張仙籙!

    那些氣息凶煞至極的妖血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是進入了仙籙裏!

    本應是潔淨無比、仙意蒸騰的金色仙籙,邊緣被染上了一層血邊,看著竟似比天空裏的通天殺陣更加陰穢。

    白真人握住拳頭,向著大漩渦裏轟了下去。

    當年井九參加中州派的問道大會,在青天鑒裏奪鼎成功,得到了一張仙籙,也曾經握著仙籙轟過一拳。偷襲他的白千軍直接被廢了一隻胳膊,如果不是得到白真人相救,隻怕當場就會死去。

    白真人的境界較當日的井九高出無數倍,集結著通天殺陣與仙籙的全力一擊會有怎樣的威力?

    ……

    ……

    海水入冥的通道已經被巨人封住,通往異大陸的通道卻還沒有修道,這時候的大漩渦裏已經積滿了海水,在四周海水瀑布的灌注下發出轟隆的聲音,海麵上生出無數泡沫,偶爾可以看到殘著的幾抹血水。

    一道金光伴著可撼層雲的拳風落下,落在海麵上便自散開,然後驟然收斂成一個點。

    大漩渦裏的海麵忽然變得平靜無比,連一絲風都沒有,然後迎來了碎裂。

    首先破碎的是那些泡沫,然後是那個點四周的海水本身,白色的湍流裏出現一道筆直的黑線。

    黑線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穿透無盡海水,接觸到了地底,然後融穿堅硬的岩石,刺穿那些縫隙,最終抵達深淵的所在。

    在黑線抵達虛的那一瞬間,無數仙氣與煞氣在黑線的前端散開!

    轟的一聲巨響,仿佛天劫的雷威來到人間,輕而易舉將那些瀑布的落水聲壓了下去,海麵驟然下沉了數十丈距離!

    堅硬的海底震起無數泥沙,本就存在的、如蛛網般的裂縫疾速擴張,開始向著深淵裏坍塌。

    數息時間裏,大漩渦的海底便多出了一個十餘裏方圓的大洞!

    無數海水向著那個大洞裏湧入,帶起無數驚濤駭浪,因為瀉落的速度太快,竟連漩渦都無法形成。

    鳴泉秘境就這樣消失了。

    大海再次入冥,這次更加洶湧,更加澎湃,更加狂暴,自有天地偉力,誰能攔阻?

    ……

    ……

    整個冥界都聽到了天空裏的那聲巨響。

    無數海水從極高處落下,看著就像是數百條猙獰的藍色巨龍,想要吞噬下界的所有生命。

    正在向著那座大佛進攻的冥部士兵們注意到了天空裏的異象,驚恐地放下了手裏的武器,不知該如何辦。

    那些海水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落到地麵,就像無數石頭,會直接壓死無數冥部子民,接下來的大洪水會殺死更多人……

    更可怕的是當大海遇著冥河,無數青煙再起,冥界與人間真的會生靈塗炭。

    曹園看著自天而降的無數道海水,看著隨海水而至的那道白色身影,斑駁的臉上露出沉怒的神情。

    刀意森然而起,破開山崖,毀掉那株沒有顏色的樹,向著那片海水飄搖而去。

    白真人看著起於地麵的那道寒冷刀光,麵無表情張開右手。

    喀喇!數道極其難聽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刀光斂於冥河畔的山崖。

    來自上界的仙威斂於染血的黃色仙籙。

    那把縱橫天上地下的鐵刀上出現數道豁口。

    曹園起身。

    他要去將白真人斬於刀下。

    哪怕要毀了金身。

    黑色的夜空裏忽然出現數百朵白色的蓮花。

    就像冥界固有黑白二色一般,自然形成一種極其穩定的屏障,把他的刀意與殺意盡數攔下。

    冥師與大祭司出現在冥河對岸,理都沒有理那些四處逃散的部屬,隻是神情專注看著山裏的那座大佛。

    “刀聖大人,請賜教。”

    ……

    ……

    白真人落在冥河上,腳尖輕點一株蓮花,瞬間掠出十餘裏地。

    數百朵白色蓮花,隨她的氣息而動,自冥河兩岸遊來,組成一朵潔白無瑕的蓮舟。

    她負著雙手,站在蓮舟上。

    蓮舟順著冥河飄然而去。

    她知道蓮舟是冥界用來送度死者亡靈的船,但她不在意吉利與否。

    就當是給人間送葬好了。

    冥師是太平真人的學生,是下界的最強者,如果沒有被童顏用景雲鍾偷襲,境界實力離柳詞差距也不大。大祭司即便稍弱,也是能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他們聯手就算不能殺死曹園,也能把他留在那片山裏,那麼還有誰能阻止她?

    蓮舟順流而去,不知要去何處。

    昏暗的冥界裏有微風流動,那並非天空那個大洞裏吹來的風,而是來自別處。

    那些風絲絲縷縷,似乎溫柔,其間卻蘊藏著罡意。

    蓮舟離開河麵,逆著風的方向往天空裏飛去。

    風的那邊是一茅齋。

    ……

    ……

    無數海水還在天空裏,等著給冥界帶來滅頂之災,但轟隆的破空聲已經響起,就像悶雷般響徹冥河兩岸。

    冥部子民們走出房屋,看著天空,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昨日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

    天破了,好在後來不知道被上界哪位神仙補好。

    今天的天空裏出了這麼大的窟窿,在地麵都能清楚地看到,誰能補好呢?

    ……

    ……

    晨光漸明,朝陽已升,海麵生起巨浪,巨人回到了大漩渦畔,如山般的巨大身軀上到處都是泥沙與傷口,眼裏滿是茫然。

    整個夜晚,他都在修複由大漩渦通往遠處的通道,誰曾想到回來時,發現大漩渦已經變成了一個洞。

    海水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著下方瀉落,碧藍的顏色讓幽暗的洞底顯得更加恐怖,就像是巨人的眼。

    他下意識裏擺了擺頭,想把這個形容或者說比喻從單純的腦海裏驅趕出去。

    茫然的神情漸漸變成沮喪與無奈,他伸手摸了摸頭,險些砸落雲上的一群飛鳥,心想這麼大個洞,就算自己躺下去也堵不住,這該怎麼辦呢?

    他越想越是失落,生出很多歉疚的情緒,甚至開始悲傷起來。

    這個時候,他忽然在滿天血珠裏感到了相似的情緒,不禁更加難過,心想是誰在這裏死了?

    ……

    ……

    青天鑒裏的張大公子,早就已經變成了張老太爺。

    不管是多麼渾不吝的人,隨著年歲的增加,難免都會變得有些糊塗,他也不例外,當然,渾不吝的性情倒是沒什麼變化。

    就在這兩天,他忽然讓自己的小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張家家主把祠堂重新整修了一遍,點燃一根粗香,並且嚴厲地警告家人,這根粗香絕對不能熄,不然他就要打人,甚至殺人……

    老糊塗的老太爺還是老太爺,沒有人敢違逆他的意思,而且也就是修個祠堂,點根粗香,算得什麼呢?

    張府上下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老太爺時常要出去閑逛,這要是有個意外可怎麼辦?

    “別攔我!”張老太爺拄著拐杖,看著滿院的子孫後輩,大怒罵道:“老子沒有糊塗!m的你們就沒個人陪我說話,我隻能對著天說話,看著當然和白癡一樣!”

    說完這句話,他餘怒難消,舉起拐杖便往小兒子的背上砸了過去。

    張家家主不敢躲,準備生生受這一杖,被小女兒一把拉到旁邊。

    那個小姑娘上前扶著老太爺,輕聲細語說道:“爺爺,你到底想去哪兒?”

    張老太爺氣鼓鼓說道:“我要去前院看井。”

    聽著這話,院子裏的人都流露出無奈的情緒,又覺得好笑。

    那個小姑娘苦笑說道:“家裏這麼多口井,您要看哪口?您是要看八角井還是湧泉,或是去年新挖的那口蘇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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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5 20:41:23
第六十六章看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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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家毫無疑問是舊楚地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權勢地位甚至比當年張大學士執政時也差不了多少,這自然要仰仗於張老太爺實在是太能活,但隻有張家的人自己知道老太爺實在是個很難侍候的主,因為他有很多怪癖。

    對著天空說話倒也罷了,他竟還有個挖井的喜好,從南方搬回舊都城後,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宅院裏挖了幾口井。隨著張宅越擴越大,庭院裏挖的井也越來越多,走過回廊,繞過影牆,花前樹下,隨處都能看到黑乎乎的井口,自然談不上安全,更何況喜歡看井的老太爺身子骨越來越弱,萬一失足怎麼辦?所以這兩年張家把絕大多數的井口都用鐵條封死了。

    “都他m封死了還看個屁,你們給我起開!”

    張老太爺揮舞著拐杖,滿臉通紅的嚷道。

    孫女扶著他的胳膊,看著爺爺花白的頭發,心裏湧出難過的情緒,對父親使了個眼色。

    張家家主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揮手示意管事去把那些井口的鐵條打開,上前扶住了父親另外一隻手臂。

    在張家數十個有頭有臉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的簇擁下,張老太爺開始看井。

    走到那口名為湧泉的井時,他扶著井壁看著井底,沉默了很長時間。

    家人們擔心地看著他,生怕出事。

    “這口井與南邊那口井最像……”張老太爺喃喃說道。

    張家上下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何這口井要叫湧泉,要知道都城的地水並不豐沛,要挖很深才能見水,哪有什麼泉湧。

    “你們都不知道,那家夥話癆的……比我還厲害,不停噴水,嘖嘖。”

    不知道想到什麼有趣的回憶,張老太爺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忽然,他的笑容在臉上消失,身體搖晃了兩下,噴出一口鮮血。

    血水落在井壁上,慢慢向著下麵淌落。

    院子裏響起一片驚呼,眾人趕緊上前,想要扶他離開。

    張老太爺的雙手卻像是鐵一般,抓著井沿,盯著幽暗的井底,蒼白的臉上滿是難過與憤怒,喊道:“陛下,殺了她!”

    聽著這句話,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心想老太爺難道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不然何至於糊塗至此?

    眾人都知道他喊的陛下是故楚國最後一位皇帝。

    那位皇帝很多年前便與那位殘暴的秦皇同歸於盡。

    您喊他做什麼呢?

    ……

    ……

    撲楞,撲楞。

    一隻青鳥無視那幾隻鐵鷹的敵意,落在雲行峰頂,變身為人。

    青兒看著對視無語的井九與平詠佳師徒,有些不安說道:“應該出了事,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一道血色的劍光照亮濃厚的雲霧,趙臘月也從神末峰趕了過來,很明顯非常擔心井九的狀況。

    平詠佳還停留在井九那個請求帶來的震驚裏,問道:“師父,您到底要我做什麼?”

    聽到這句話,青兒與趙臘月隱約猜到了井九要做什麼。

    青兒能猜到是因為她與平詠佳是同類,趙臘月則是因為知道井九太多秘密。

    很明顯,井九對平詠佳的請求就像當年西海之戰時柳詞對他的請求一樣。

    現在承天劍鞘已毀,隻有平詠佳可能號令青山群劍。

    井九想用青山劍陣去殺白真人,便必須把平詠佳握在手裏。

    問題在於,如此一來平詠佳的生死便等於操於井九之手,平詠佳再也無法違背他的意誌。

    雲霧繚繞著山峰,自然帶上劍意,生出一股森然之意,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對平詠佳說道:“掌門想要借劍。”

    “借劍?我沒劍啊……”平詠佳一頭霧水說道。

    忽然,他想明白了一切。

    他就像火鯉一樣,隻是天真,並不是真的蠢。

    過往那麼多事情,依然曆曆在目,隻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直至今日趙臘月說出了借劍二字。

    是啊,他一直都沒有劍,在劍峰上睡了幾年,便學會了無形劍體。

    在朝歌城的時候,滿天劍雨落下,卻沒有傷到他分毫。

    還有很多細節,比如井九剛才問他可否知道為何要讓他成為劍峰之主?

    “原來……我也是一把劍?”

    平詠佳指著自己說道,初始的震驚與不安消失之後,竟生出了很多開心。

    如果是剛入青山的時候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把劍,他肯定會夜夜以淚洗麵,痛不欲生,甚至可能會去稟報師長,問自己是不是要被關進劍獄去與那些妖魔鬼怪作伴,但現在……師父就是一把劍,我是一把劍又怎麼了!

    隻是師父要借自己這把劍……他已經感知到承天劍鞘被毀,明白那是師父最忌憚的事,難怪師父會說的如此嚴肅鄭重。

    平詠佳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就像在朝歌城那樣,逼出了身體裏的所有劍意,然後把手伸向了井九。

    那些森然的劍意離開他的衣袂與身體,自然變成劍光,照亮了晦暗的山崖。

    看著這幕畫麵,青兒的眼神有些異樣,趙臘月則是有些佩服,換作她也會答應井九的請求,但終究是不一樣的。

    井九看著那些從平詠佳身體裏飄出的劍光,忽然笑了起來。

    對於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趙臘月忽然生出很多不安。

    井九說道:“我不是借劍,隻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平詠佳吃驚問道:“啊?到底什麼事啊。”

    “不要殺我。”井九看著他說道。

    山峰變得更加安靜,甚至有些死寂的意味。

    雲霧外傳來鐵鷹的淒厲的鳴叫。

    井九接著說道:“就算我要殺你,你也不要殺我。”

    平詠佳張著嘴,完全不知道師父在說什麼。

    “將來我如果變成師兄那樣的人,想要毀滅這個世界,或者毀滅了你珍視更逾世界的愛人,你也不要殺我。”

    井九最後說道:“總之,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殺我,也不能禁錮我的自由。”

    青兒與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微變。

    平詠佳也終於懂了,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神經質般揮動著雙手,喊道:“這怎麼可以!這不是反了嗎!”

    “人無法把自己提起來……”井九說道。

    趙臘月忽然截斷了他的話,說道:“可以。”

    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那是飛,兩回事。”

    然後他繼續說道:“我可以成為一把劍,但無法同時成為出劍者。”

    是的,他可以是一把劍。

    一把開天辟地以來最強大的劍。

    那把劍曾經在西海的天空裏,殺死了霧島老祖南趨,曾經一劍斬開烈陽峽,毀了玄陰宗的山門,曾經一夜照亮濁水,斬殺妖獸無數。

    誰有資格用這把劍?

    柳詞死了,太平真人死了,雪國女王學會了承天劍法,但被他算得極準,直接送去了天外。

    更重要的是承天劍也毀了,世間再沒有人能用這把劍。

    所以他來到了劍峰,站在了平詠佳的身前。

    “不行。”趙臘月說道。

    “你既然猜到了他的來曆,就應該知道他應該能做到這一點。”

    井九說道:“所有人都以為我毀了青山劍陣,事實上隻要他在,青山劍陣總是能重建的。”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不與他聯手重建青山劍陣,然後再去殺白真人?”

    井九說道:“重建青山劍陣太慢,劍陣本身也慢。”

    如果慢了,就會像他感慨過的那樣,會來不及。

    趙臘月召出弗思劍,說道:“用它,你還可以帶著不二與宇宙鋒,再組一個誅仙劍陣都可以。”

    弗思劍在青山群劍、甚至世間群劍裏,都是速度最快的那一個。

    “你知道的,這劍不如我快。”井九平靜說道。

    趙臘月望向雲霧外的天空,短發被山風吹的更加淩亂,臉上的神情非常倔強。

    “我還是不同意。”

    “他可以信任。”

    “不,在這件事情上,我連自己都不信任,柳十歲也不行,誰都不行!”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認真說道:“你的命必須在你自己的手裏。”

    一直沒有說話的青兒忽然問道:“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井九問道:“我應該是怎樣的人?”

    青兒毫不猶豫說道:“你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舉世皆知,無論是以前的景陽真人還是現在井九,都非常的懶而且怕麻煩,最大的特點當然是怕死。

    他隻願在青山裏閉關靜修,不理世事,除了這一世為了連三月,從來沒有冒過一次生命危險。哪怕昨日修行界迎來千年未有之事,太平真人歸來,仙人自天而降,依然全部都在他的推算之中,他都不肯向險地裏踏一步。

    當年柳詞想要用他這把劍,他是從來不肯鬆口,直到最後被南趨在廟裏重傷,才終於答應了柳詞。這一次為了徹底消除隱患,他更是不惜代價毀掉了承天劍,結果……這時候卻主動自己生死的操控權,交到平詠佳的手裏?

    就因為白真人想要滅世?

    趙臘月想不通,青兒也想不明白。

    井九說道:“具體的原因見著白淵了我會與她說。”

    趙臘月有些生氣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想做什麼就要做什麼。”

    這是一個非常妙的回答。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問道:“那這時候你想做什麼?”

    井九笑了笑,說道:“我想喚風喚雨,遨遊萬裏。”

    趙臘月這才知道前些天她與太平真人的對話被他聽到了。

    青兒在旁邊咕噥道:“他不是太平,也不是柳詞,你可撐不了多久。”

    她與井九一樣都是生而藏天下的天寶真靈,判斷自然最為準確。

    趙臘月盯著井九的眼睛問道:“真會沒事?”

    這是第三次問了。

    井九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放心,我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伸向青兒,說道:“把青天鑒給我。”

    青兒沒有像往年那樣對他冷嘲熱諷,伸出小手在他的掌心拍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平詠佳終於從震驚裏醒過神來,帶著哭腔說道:“師父,這樣太危險了,萬一我將來變成大反派怎麼辦?”

    井九今天與他說了這麼多話,耐心已經消耗殆盡,微微皺眉。

    畢竟他不是趙臘月。

    平詠佳臉色蒼白,卻也不敢再作拖延,伸出顫抖的手指向了他。

    井九的腳底離開地麵,飄了起來,顯得特別輕,就像是是一縷清風。

    當年在鎮魔獄裏他練成幽冥仙劍後,曾經在冥皇的麵前飄過一次。

    後來在那片深山小廟的廢墟上,他曾經在南趨的麵前飄過一次。

    劍光在山崖間不停飄著,繚繞在他的身邊。

    劍意相通,便是心意相通

    平詠佳忽然發現自己能夠知道師父的所有想法,不由激動異常,手指顫抖的更加厲害。

    下一刻,他把右手指向了遙遠的東海。

    ……

    ……

    轟的一聲。

    井九從原地消失。

    崖間生起一場大風。

    趙臘月三人望向東方。

    劍峰的東麵是兩忘峰。

    兩忘峰裏濺起一道煙塵,就像是開了一朵花。

    煙塵濺散間,隱隱可以看到山崖裏出現了一個洞,晨光從那邊投射過來,筆直如劍。

    遠處的天空裏,隱隱可以看到一道劍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著東方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裏。

    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快的劍?

    ……

    ……

    那道劍光照亮了青山群峰,驚動了很多人。

    南忘坐在清容峰頂的黑石上,赤裸的腳踩著花樹,手裏拎著酒壺,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廣元真人正在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那道石梁上掃落葉,感應到劍峰氣息的變化,抬首望向天空,好生讚歎。

    屍狗緩緩起身,望向天邊的那道劍光,眼神溫暖至極,似乎顯得極為滿意。

    各峰弟子紛紛走出洞府,在晨光裏目送那道劍光遠去。

    阿大走到崖畔蹲下,身上的斑駁血跡在晨光下微微發亮,竟有些神聖的感覺。

    神末峰崖下的雲海有些微亂,就如它此時的心情你這是發什麼瘋呢?

    元曲看著那道遠方的劍光,喃喃說道:“若掌門師叔此行一去不回……”

    柳十歲平靜說道:“那便……”

    “呸呸呸!”

    卓如歲往地上吐了好幾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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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6 20:12:25
第六十七章那就讓我來拯救你和這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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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峰的狂風還在持續,驚得鐵鷹飛向更遠處,卻沒有驅散那些厚重的雲霧。

    平詠佳閉著眼睛坐在地上,氣息平緩而寧靜,仿佛已經睡著,右手卻還指著東方,仿佛在告訴世人看,那太陽多亮!

    山崖間到處都是摩擦聲與沙石滾動,無數道劍再次飛了出來,懸停在四周的天空裏,就像在布陣一般。

    趙臘月知道這不是青山劍陣重現人間,隻能算是雛形。

    青兒看著她說道:“以他的性情,在這種關鍵時刻還能耐著性子與你解釋這麼長時間,看來你對他來說確實與眾不同。”

    趙臘月沒有說話,看著兩忘峰崖壁上那個劍洞沉默不語,神情有些恍惚。

    狂風漸靜,劍峰被數道劍光照亮。

    南忘、廣元真人與那三名從隱峰出來的長老落在山間。

    他們沒有說話,甚至沒有靠近平詠佳坐著的地方,各自選了一處山崖便坐了下來,這便是護法的意思。

    雲霧裏生出一道細線,漸漸織成雪團般的事物,準確無比地落在趙臘月的懷裏。

    趙臘月輕輕摸了摸它的頭。

    阿大蹭了蹭她表示安慰,告訴她所謂禍害活萬年,那個家夥想死都很難。

    狂風忽然再次大作,雲霧被席卷而起,向著天空而去。

    屍狗出現在雲海上方,望著人間,眼神冷酷至極。

    ……

    ……

    青山與東海之間隔著很遠的距離,即便是最快的弗思劍也無法很快抵達。

    但今天這道劍光終究是特殊的。

    就在兩忘峰的崖壁被刺破後時間不久,那道劍光便照亮了東海畔的崖壁與那口幽暗的通天井。

    劍光在霜草之間落下,衣袂輕飄,顯出井九的身影。

    阿飄很是吃驚,心想先生您讓我來這裏,怎麼接著卻追了過來,難道還有什麼事情要交待?

    “曹園呢?”井九微微挑眉問道。

    既然做出了如此重要的決定,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他便要把整個局麵完全掌握住,非常不喜歡這種意外的發生。

    “刀聖已經入冥。”童顏說道。

    井九看著他問道:“沒成?”

    童顏說道:“冥師境界太高……”

    井九沒有聽他解釋的時間,伸手說道:“鍾給我。”

    景雲鍾是談真人隨身攜帶的法寶,之所以會出現在童顏手裏,自然是因為井九與談真人之間達成的協議。

    童顏沉默了會兒,取出景雲鍾放到他的手裏。

    看著這幕畫麵,阿飄覺得有些不吉利,卻也不敢說什麼。

    井九望向那頂青簾小轎,說道:“師妹,麻煩你在這裏鎮壓一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水月庵的人們都很客氣。

    青簾小轎裏傳出水月庵主清淡的聲音:“你去吧。”

    嗡的一聲。

    井九從原地消失。

    那道劍光去了東海。

    海風輕拂,霜草再次折斷。

    青簾小轎飄了起來,懸停在通天井上方。

    無數枝極小的桃花在青色的簾布上盛開,散發出極其清新的氣息,如絲如縷一般,封住了那條通道。

    ……

    ……

    大海深處有無數巨浪,仿佛變成了一條江河,向著某處不停奔湧而去。

    無盡海水的去處是那個大漩渦,伴著轟隆的巨響,碧藍而透明的水牆不停垮塌,落入無盡的深淵。

    碧藍的海水被一道明亮的劍光照亮,巨人下意識裏揉了揉眼睛,待他看到海浪裏若隱若現的井九時,不由張大了嘴,憨厚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心想你怎麼來的這麼快,更重要的是你怎麼會來?

    數百年未見,他卻不會忘記這個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井九望向天空裏的無數血滴,感受著其間的凶煞氣息,不由微微挑眉。

    這個清晨,他挑眉的次數要比漫長一生裏的挑眉次數加起來還多。

    通天殺陣確實極為強大可怕,尤其是用火鯉血獻祭之後,更是有了真正的毀滅天地之能。

    但依然擋不住萬物一劍。

    劍光照亮海麵,與最後的那抹晨光一道穿過無數道浪花,如撕破紙張一般撕破通天殺陣,來到大漩渦的中心。

    井九站在滿天水霧之間,看了眼海水向冥界不停瀉落,再次挑眉,右手一翻便拿出了青天鑒。

    升起的朝陽比先前更加明亮,陽光照在青天鑒上反射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的四周有著極其繁複的花紋,若仔細望去便能發現所謂花紋其實是由極細小的經文符咒組成。

    如果禪子這時候在這裏,便會發現他用的是自己最擅長的禪鏡之術,而且裏麵還有鏡宗的分鏡術氣息,境界更加高妙。

    青天鑒射出的光柱,帶著四周緩緩流動的經文符咒,照進通天殺陣的最深處。

    那些凝著妖獸血煞之氣的血珠,遇著光柱便驟然消融。

    通天殺陣深處有一抹極幽暗的火苗,飄忽不定,忽然被那道光柱照住,頓時無法移動。

    片刻後,那抹幽暗的火苗順著光柱而回,被他收進了青天鑒裏。

    ……

    ……

    青天鑒裏的世界一如往常,沒有多出一道天火。

    街上遊人如織,衙門裏棍聲如雷,劫道的在山裏遠望,望夫的臉有淚痕,張府裏一片驚呼,然後哭聲震天,好幾位夫人一麵哭著,一麵偷偷看著湧泉井那邊,心想老太爺居然開始吐血,是不是真的不行了?這井水裏有了血還怎麼用?

    張老太爺氣息很微弱,雙手卻依然死死地摳著井沿,不肯被扶走,盯著井裏。

    他吐出來的血水順著井壁向下流淌,很快便無法看見,但他知道那些血已經融進了井水裏。

    那些血在清澈的井水裏漸漸飄散,又漸漸凝攏起來,變成一團,然後漸漸生出一些突起。其中一道突起微微顫動了一下,表麵出現了一些細紋,看著竟有些像魚鰭!

    隨著時間的流失,那團血的形狀越來越清楚,竟化成了一隻渾體通紅的鯉魚!

    張老太爺虛弱的身體不知從何處得到一道強大的力量,猛地站直身體,厲聲喝道:“把這魚撈起來!”

    ……

    ……

    那條紅鯉魚被撈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隻金盆裏。

    張老太爺捧著那隻金盆進了祠堂,便關上了門,嚴禁任何人窺視,就連最疼愛的小孫女也不例外。

    祠堂外圍滿了人,張家的子孫們看著祠堂緊閉的木門,臉色凝重至極,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先前還在擔心井水無法再用的那幾位夫人湊在角落裏低聲說著話,隱隱能夠聽到妖邪、不祥之類的話語。

    張老太爺經過這番折騰,早已累的不行,坐在香案前的地上,看著金盆裏的那隻紅鯉魚,臉上寫滿了緊張。

    那隻紅鯉魚很沒精神,身體不時歪斜,嘴裏吐著沫兒,似乎隨時可能會死掉。

    “老夥計,是你嗎?”張老太爺聲音微顫問道。

    “不是我還能是誰……”那隻紅鯉魚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說你丫是準備用我的洗澡水洗手嗎?這麼節儉?”

    張老太爺茫然說道:“啥意思?”

    紅鯉魚的聲音裏滿是惱火與無奈的情緒:“別說是金盆兒,就算是真正的聚寶盆,這也太小了啊!”

    它無力的尾巴忽然觸著了盆壁,魚唇驟然變圓,擠一聲尖叫:“他m的……好痛!快給老子換個大地方!”

    張老太爺趕緊起身推開祠堂的門,大聲喊道:“把我洗澡的大桶搬過來……然後那誰……在院子裏挖個池塘!”

    人們都聽到了剛才鯉魚的那聲呼痛,嚇得臉色蒼白。

    這時候聽著老太爺的吩咐,哪裏還敢停留,趕緊借機跑了出去。

    祠堂的門開著。

    金盆在下,香案在上,青煙徐徐。

    ……

    ……

    “阿加!”

    巨人的聲音從通天殺陣外傳了進來,就像是悶雷一般。

    井九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這座通天殺陣的範圍太大,想用佛光消融需要太長時間。

    那就用劍光好了。

    海浪驟靜,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海水之間穿行,在天空裏畫出無數道線條。

    碧藍的水牆上出現無數細細的洞,就像是雨水落後的沙灘。

    密布天空的無數血珠依次碎裂,綻裂成花,然後被劍光淨化。

    再宏大的事物終究是由無數細節組成的,而那道劍光最擅長切斷世間所有細節之間的聯係。

    那道劍光穿行在天海之間,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楚。

    那座無比恐怖、威力足以毀天滅地的通天殺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停止運轉,然後從邊緣處漸漸消散。

    其實沒有過多久,對那道快到無法想象的劍光本身來說,卻是極漫長的一段時間。

    當速度快到某種程度時,天地規則會出現一些很神奇的變化。

    這時候在井九的眼裏,海上的晨光便似乎變成了片段的存在,似乎有了長度,有種異樣的美麗。

    他看著晨光,心情也有些異樣。

    師兄喜歡滅世,你喜歡救世……可這種事情這麼累,有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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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7 21:15:26
第六十八章直接一劍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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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血珠依次而破,發出啪啪的輕響,海上仿佛落了一場暴雨。

    通天殺陣就像被風雨蝕化的巨大石像一般,慢慢地磨損、變小、直至最後崩解,化作烏有。

    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實則已經接近時間的本質力量,或者說神跡。

    當通天殺陣隨海風而散的時候,距離那道劍光的到來不過數十息時間,但對那道劍光來說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少天。

    井九的身影重新出現,踏著海浪,白衣輕飄,卻不像往日那般仙意十足。

    因為那件白衣上到處都是破洞,衣袂已然破成絲縷,看著就如乞丐一般,十分狼狽。

    他的狀態也很糟糕,臉色蒼白,滿是疲憊。

    海麵生出一道大浪,巨人一步便來到了海瀑邊。

    他看著天空裏通天殺陣的殘餘氣息,臉上滿是震撼的神情,把手裏的巨樹夾到腋下,對著井九連連鼓掌表示讚美。

    狂風從巨大的手掌間呼嘯而出,又帶起數道大浪。

    井九擺了擺手。

    巨人醒過神來,伸出手指向自己的頭,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他這是在問井九腦子是不是壞了,不然為什麼會做這些以前絕對不會做的事。

    井九自然不會解釋晨光、大道那些事情,再次擺了擺手,準備告辭。

    巨人更加疑惑,伸手指向大漩渦裏,表示大海還在往冥界裏落,你準備怎麼辦?

    大漩渦被白真人握著仙一拳擊穿,形成十餘裏方圓的大洞,無數海水傾落,這是天地自然的力量。

    井九能夠破掉通天殺陣,難道還能把這個洞補好嗎?

    他指了指巨人,又指了指大漩渦底的巨洞,然後橫起手掌。

    這個意思是讓巨人用自己龐大的身軀直接把這個洞堵起來。

    巨人連連搖頭。

    高空裏層雲盡碎。

    他如果去堵洞,會被大海直接衝去冥界,到時候不用等著青煙滅世,冥界的子民會直接被他引發的地震碾死。

    “你先在這裏擋著,我去去就回。”

    說完這句話,井九化作一道劍光向著海水裏衝去,瞬間消失無蹤。

    巨人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心想冥界的天空破了,你不急著補天,這是要去做什麼呢?

    ……

    ……

    冥界向來隻有黑白兩種顏色,晦暗與灰都是黑白的交錯,冥河的火光也隻是明亮而已。

    今天的冥界卻多了一種顏色,那就是碧藍。

    前後兩次,天空裏落下了無盡海水。

    這種陌生的顏色帶來的不是新世界的美麗,而是死亡的陰影。

    海水從天而降,穿越無比遙遠的空間,來到冥界的地麵時,已然變成比石頭更加堅硬的事物。不管是山崖還是沒有顏色的樹木或是那些奇異的、視力極差的野獸又或者是冥界的子民,在天降海水的衝擊下都會瞬間變成齏粉。

    冥河兩岸的山野間到處都是驚恐的呼叫與慘號,與海水與地麵的轟隆撞擊聲相比卻是那樣的微弱。

    對冥界的生靈來說,天空裏落下的無盡海水就像是數百條無情的碧藍巨龍,正在吞噬掉這裏的一切。

    晦暗的高空忽然出現了一道極其明亮的光線,照亮了深淵與在深淵裏如浮島般無規律出現的穹頂。

    聽說人間傳聞的冥界子民,看著那道光下意識裏想到了一個有些陌生、但很美好的詞語星辰。

    事實上那是一道劍光。

    那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冥界的天空裏穿行著,在極短的時間裏出現在百餘裏方圓的每一處,斬斷了所有海水形成的粗大水柱,就像是同時斬落了數百條碧藍巨龍的龍首。

    海水柱被斬斷,向著四周散開,雖然繼續向地麵落下,威力還是減弱了很多。

    那道劍光忽然在冥界的天空裏停止,無數道明亮的絲線凝成一道人影。

    數十道劍意自衣袂裏飄出,又撕出了幾道口子。

    井九沒有理會這些,望向下方那片黑白的山水。

    很多海水已經流進了冥河裏,生出了很多青煙,讓那片黑白山水蒙上了一層詭異而恐怖的氛圍。

    漫山遍野的冥界士兵就像被大風吹垮的樹木一般,倒在泥濘的山崖間,有的已經沒了呼吸,有的捂著咽喉痛苦地抽搐。

    他與冥界之間有著很複雜且緊密的聯係,比如阿飄、童顏、蚊子以及冥師。

    更重要的是,冥皇是他的朋友。

    這卻是他第一次來到冥界。

    他就要拯救這個世界。

    冥部的強者與祭司們不受那些青煙的影響,依然活著,在冥河兩岸布下了一座陣法,圍住了某座大山。

    那座大佛就在此山中。

    森然而深遠的刀意,破空而起,就連數百裏外的野草,都應之而偃。

    無數魂火熊熊燃燒,形成一道巨大的幕布,抵擋著那道刀意。

    冥師與大祭司站在巨大幕布的兩端,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不停有祭司選擇自盡,爆體而亡把自己的魂火送入陣中。

    那把鐵刀孤鎮風雪數百年,今天來到冥界依然無人敢擋其鋒,隻能靠命來擋。

    ……

    ……

    冥界的天空便是人間的地底,隻要相連便是通天。

    太平真人以天地為爐的手段,最重要的便是這些通道。

    入冥的通道太多,誰知道白真人接下來要攻擊的地方是哪裏,所以他不準備跟在她身後去補天。

    在他看來要解決這件事情並不難,隻需要把那些破天的人殺幹淨自然就好了。

    當年在朝歌城裏他見過大祭司的投影,確認自己不會認錯。

    冥師的那件寶藍色的衣服也很醒眼。

    那麼自然不會殺錯。

    確定了二者的方位,他告知遙遠的青山,再次化作了那道劍光。

    ……

    ……

    那道劍光是如此的明亮,就像是傳說裏的星辰。

    冥師與大祭師這種層級的強者,在劍光剛剛出現的時候便發現了它的存在,並且看到了它的本質。

    “大師兄複生了嗎?”

    冥師的臉上散出震驚的光線,魂火最深處傳來一抹顫栗。

    他是太平真人的學生,也算青山宗一脈,麵對著那道劍光,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念頭或者說勇氣。

    他猛地轉身便向著夜色裏逃去,根本顧不得那道魂火凝成的巨幕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崩解。

    大祭司的反應稍慢,也沒有慢太久,發出一聲驚懼而惱怒至極的厲嘯,揮動綴著紅色絲線的衣袖,便要用天地遁法逃走。

    冥河之水忽然靜止,然後出現一道裂口,就像是冰塊被切開一般。

    濃鬱的青煙裏也仿佛靜止了一瞬,中間也出現了道裂口。

    那些裂口裏傳來一股鐵血的味道,然後耀起刺眼的光芒,凝在一起,便成了道橫貫天地的刀光。

    那道刀光斬開冥河與魂火,把大祭司從虛空裏斬了出來,也斬斷了冥師身前的那抹夜色。

    幾乎同時,那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也來到了冥河岸邊。

    擦擦兩聲輕響,大祭司的身上出現無數道血線,就此爆成一蓬血花,消失無影。

    藍色衣衫破飛如蝶,那些蝶尚未來得及展翅便紛紛碎裂,就像冥師身周的魂火與齊膝而斷的雙腿。

    隻是瞬間,冥界最強大的兩個大人物便一死一廢。

    這還沒有結束,那道明亮的劍光借著刀意而去,飄飄搖搖落在了黑色的大地上。

    轟隆巨響裏,大地劇烈震動,生出裂縫,堅硬的地層彼此摩擦,斜斜離開地麵向著天空而去,最終形成了一條數百裏長、千餘丈高的雄奇山脈,從天而降的無盡海水被這道山脈堵住,隻能向著兩側流去,暫時無法進入冥河。

    ……

    ……

    一百多年前,柳詞的一道劍光照亮夜晚的冷山。

    曹園遠在白城拔刀相應。

    烈陽峽從地麵跳了起來,然後摔個粉碎,邪道第一大派玄陰宗就此消失。

    一百多年後,那道劍光照亮了冥界,鐵刀再次相應,隻不過這次沒有山川消失,反而讓這個世間多了一道山脈。

    洶湧的海水不停撞向那道山脈,發出沉悶如雷的聲音,濺起驚天的巨浪。

    從天空望過去,那道山脈就像是一道無比堅固的大堤。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曹園說道:“四個時辰,海水便會繞過山脈。”

    曹園說道:“到時候我會橫刀,隻是擋不了太久,而你這種情形也撐不了多久。”

    海水與冥河相遇生出的青煙,繚繞在大佛四周,就像是廟裏的那些香火。

    他不停吸著青煙,袒露的腹部越來越鼓,就像被香火填飽了的真佛。

    “你們來不及了。”

    某處山崖下方傳來冥師痛苦而低沉的聲音。

    如果有時間,換作別的人大概會想知道冥師為何會願意幫助白真人,難道他與大祭司把冥界的生靈當成螻蟻嗎?

    井九沒有時間,也不關心,再次化作一道劍光離開。

    幽暗的冥河上出現一條明亮的線,白蓮花碎裂成絮,就像是三千院裏隨風而動的天蠶絲。

    那道劍光很快便消失在幽暗裏。

    要解決一件事情並不見得需要知道原因。

    比如你要炒一盤土豆片,不需要知道它是怎麼發芽的。

    妓院裏的酒客太吵,騎馬的家丁太鬧,有人打老婆,有人打孩子,你也不需要知道他們的心路曆程。

    直接一劍切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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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送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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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河裏不是人間的水,那些痕跡消散的也極快,白蓮花的香味也是如此。

    那道劍光在幽暗的夜空裏消失,井九的身影浮現出來,望向昏暗的四周。

    他沒有來過冥界,不知道那些通道的具體位置,但知道該如何回到人間,隻不過從冥界往人間的通道有很多,最重要的也有近十條之多,白淵會去哪裏?是千裏風廊還是另外兩處大漩渦?

    他下意識裏翻開手掌,卻沒有任何事物出現,才想起來寒蟬已經隨著雪姬去了外界。

    數隻看不見的蚊子離開掌心,向著高空飛去,他的眼裏閃過一抹明亮的光線,確定了方位,便把那些蚊子重新收了進去。

    冥界與人間之間有深淵,有空間碎片,也有浮島一般的堅硬崖壁。

    劍光閃動,他出現在一道崖壁之前,看著那層透明的、如琉璃般的事物,微微皺眉。

    這裏是鎮魔獄的最下方,是世間最堅固的屏障,但對現在的他來說,沒有什麼是破不了的。

    他之所以皺眉,不是覺得很困難,而是不喜歡。

    擦的一聲輕響,透明的琉璃上出現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痕。

    除了那些看不見的蚊子,大概也隻有那道劍光能穿過去。

    ……

    ……

    朝陽已經升起,朝歌城從沉睡中醒來。

    太常寺經過百餘年的風雨洗禮,已經不像重修後那般生硬,多了些曆史的滄桑意味。後院通往鎮魔獄的石板通道上滿是沉重的車轍,園子裏的紫色野花生得極好,不知因為什麼原因,從來沒有被采摘過。

    微風輕拂,一抹劍光照亮太常寺黑沉的屋簷,仿佛死去的蒼龍將要醒來。

    井九站在那片紫色野花之間,自然想起當年在鎮魔獄裏的那段歲月,想起了那個朋友。

    隨著微風的吹拂,那道劍光在朝歌城裏穿行著,極其幽暗,根本無法被看到。

    劍光飄過曾經種著一株海棠樹的井宅,井宅對麵那座被搬過來的淨覺寺大殿,那座太平真人曾經喝過茶的酒樓。

    當然還有那座皇城。

    這裏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沉睡很多年的地方,在這裏發生過很多故事,在這裏生活著很多人。

    太後娘娘坐在窗前,看著牆上的那個禪字,神情有些癡怔。

    顧盼站在城牆上注視著繁華的朝歌城,鬢角的霜發被照的極亮,眼神極其平靜,似乎正在欣賞自己守護的人間。

    舊梅園外的街邊,那些擺攤的人們彼此打著招呼,揉了揉困倦的臉,準備開始今天的騙錢生涯。

    早點鋪裏的蒸氣已經散去,最後的半籠牛肉包子冷靜地擱在案上,包子表麵沁出如血般的油湯,看著極其膩人。

    街對麵一個小乞丐看著那些牛肉包子,不停地吞著口水。

    春日照著朝歌城,一切都是那樣的安寧、美好,當然也有醜陋,各自如常。

    有些人知道昨天青山那邊發生了大事。有些人看到了昨天的奇異暮色。但他們並不知道這個世界正在毀滅。

    景堯以及朝廷使團還在回來的路上,顧清也沒有回到朝歌城,因為他來的太快。

    昨夜他讓顧清離開青山趕回朝歌城的時候,至少在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想過要自己來拯救這個世界。

    劍光在朝歌城裏穿行,井九看到了這些畫麵,同時仿佛看到了很多時光碎片裏的畫麵,然後想了很多事情。

    趙臘月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願意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來救世,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大概與因果有關。

    想要把這些緣由解釋清楚,他還需要再想一想,當然,不需要想他也知道自己想這樣做,那就夠了。

    數息之後,井九便看完了整座朝歌城,確認白真人不在此間。

    在如此短的時間裏他還能想這麼多事,生出那麼多回憶,還是因為那道劍光太快。

    ……

    ……

    朝歌城外有座棋盤山,山裏有間小亭子,早就已經被朝廷封了起來,在修行界與棋道高手們的心裏,這間亭子是聖地。

    亭子裏有張棋盤,盤上的黑白棋子仿佛兩軍對壘,其間隱著無數鋒銳,甚至可以說是風雷。

    忽然,那些棋盤上的黑白棋子被一道劍光照亮,頓時變得生動無比,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那道劍光穿過無數株青樹,留下無數片落葉,向著東北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天空裏。

    劍光再次出現時,已經到了千裏風廊。

    一天一夜之後,這裏的風已經不再那般可怕,但依然呼嘯如刀。

    客棧牆壁上到處都是裂口,很多木板甚至直接斷裂開來,道旁的青樹更是早已倒在地上,看著極其慘淡。

    劍光沒有在客棧處停留,直接隨風進了千裏風廊深處,在那片蓮池邊才停下。

    “原來已經來過了……”

    井九看著湖麵上那些殘破的荷葉默默想著。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湖底隱有暗流,而且不是水流,依然是風流。

    他看似平靜,眼底卻有著掩不住的疲憊與倦意。

    他的白衣被風拂動,如戰場上被無數枝箭射穿的旗,破爛不堪。

    離開青山後,他去了東海畔的通天井,去了大海深處,又去了冥界,殺死了大祭司,斬殘了冥師,最後重新回到人間,看了一眼朝歌城,這時候才第一次停下腳步。

    事實上,做完這一切他隻用了小半個時辰的時間。

    這是朝天大陸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那夜柳詞的劍光也不及此。

    這是真正的神跡。

    至此,他再如何了不起,也劍意將盡,需要休息片刻。

    井九走在湖麵上,一身風塵,如自無數年後歸來的仙人。

    破荷微顫,水波微動,遠處的墨蛟探出頭來,對著他恭敬行禮。

    便是走路,也是極快,沒用多長時間,他便來到了千裏風廊的盡頭,看到了那座比自己的衣服還要破爛的石山,看到了石山四周比自己還要疲憊的一茅齋書生們。

    還有那個渾身浴血的聖人。

    布秋霄的血就沒有停過,就算偶爾凝結,也會被他自己重新割開。

    因為隻有聖人血才能封住這條通往冥界的通道。

    可是此時他身上的血未免也太多了些。

    那些血裏泛著金色的光澤,與仙氣竟有些相似,隻是那座石山裏的血跡已然黯淡,金色光澤幾乎快要看不見了。

    這種時刻,自然沒有什麼時間寒喧,更不需要說什麼恭喜。

    井九問道:“她為何如此之快?”

    “有仙氣加持的天地遁法,沒有你快,但也很快。”

    布秋霄望向不遠處奚一雲已經冰冷的身體,說道:“她偷襲傷了我,但我還能撐一段時間。”

    井九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十幾具一茅齋書生的屍體,沉默片刻後說道:“你可能還要再撐兩個時辰。”

    布秋霄看著他的臉,問道:“你還撐得住嗎?”

    井九說道:“應該可以。”

    ……

    ……

    整個朝天大陸,甚至應該說整個天地,這時候都已經陷入了僵局。

    以天地為爐,這真的是絕世手段。

    有能力改變當前局勢的真正強者,都因為各自的原因無法離開所在的地方。布秋霄無法離開千裏風廊,巨人無法離開大漩渦,曹園無法離開冥界,青簾小轎無法離開通天井,因為他們要讓這個世界繼續存在下去。

    可是他們能撐多久呢?最關鍵的問題是,井九還能撐多久呢?

    白真人回到人間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來到一茅齋,重傷了布秋霄這位新晉的聖人,接著便消失在了天地間。

    很明顯,她就是要等著井九撐不住,等著這些絕世強者們撐不住。

    井九如果不想轉身,便必須在這兩個時辰裏找到她,殺死她。

    問題是白真人這時候在哪裏?

    劍光照亮湖麵的荷花,照亮石山裏的那些血跡,照亮了一茅齋書生們的眼睛,然後照亮了雲夢山裏終年不散的雲霧。

    ……

    ……

    中州派的雲船還在路上。

    因為童顏的緣故,井九與柳詞曾經進過一次雲夢大陣。

    即便沒有這些前提,現在世間又有什麼陣法能夠擋住這道劍光?

    通天殺陣都不行,雲夢大陣自然也做不到。

    雲霧微微下陷,然後生出一個極小的細洞。

    緊接著,某座山穀高台邊的一棵樹斷了,溪水也斷了,地麵出現一道裂縫,向著深處延伸而去,不知到了何處。

    這裏是地底的最深處,也是雲夢大陣的最深處,這裏有著最深的夜色,卻又有著最美麗的星空,仿佛能夠從人間通往仙界。

    淡淡的霧氣裏,有道極其龐大的身影,散發著難以想象的威壓。

    “景陽!你也太囂張了吧!”

    如雷般的怒吼撕碎了所有的霧氣。

    麒麟終於顯露了真身。

    很難用言語來形容。

    如果說屍狗像是一座黑色的石山,麒麟就像是那座黑山上掛滿了彩色的幡,還鑲篏著各式各樣的寶石,明**人,寶氣十足,令人望而生畏,卻又讓人覺得極其醜陋而惡心。

    但不管它究竟是美是醜,終究是朝天大陸最古老的生命,最高階的神獸,擁有著翻天覆地的威能。

    放眼世間,除了雪國女王還真沒有誰敢說是它的對手,屍狗能夠對它形成震懾,也是因為屍狗打起架來更不要命。

    井九看著它的眼裏卻沒有任何警惕,平靜問道:“白淵究竟在哪裏?”

    麒麟沉怒說道:“我怎麼知道?”

    井九說道:“如果知道我要殺你,她會不會現身?”

    麒麟就像是聽到世間最荒唐的言語,大笑說道:“就算你是萬物一,難道就能輕易地殺死我?不要忘記我是真正的神獸!我真正的境界本事,你根本沒有見到過,以為快就了不起嗎?哈哈哈哈……”

    它的笑聲忽然戛然而止,眼裏驟然出現不可思議與憤怒的神情。

    井九不知何時張開了右手,掌心擱著一隻古意盎然的鍾。

    景雲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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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章夭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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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身下的地麵已經生出了無數道裂縫,如果這裏不是雲夢大陣最核心的地方、地麵堅若法寶,隻怕會把他的人壓進地底。

    沉重如山,這就是景雲鍾最重要的特征之一。

    麒麟看著他手裏的景雲鍾,眼裏的不可思議與憤怒漸漸變成畏懼與害怕,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很多,前蹄更是不停輕蹬地麵,腰身微微下沉,不是想著逃走,而是準備下跪……

    景雲鍾是中州派的至寶,擁有著難以想象的威力,不能像法寶一樣隔空施出,但如果在修行者的耳邊響起,不管是通天大物還是所謂謫仙,都會神魂潰散,痛不欲生。

    當年朝歌城一役,便是強如連三月,對談真人手裏的景雲鍾都極為忌憚,而就在昨日,冥界第一強者冥師也險些因為童顏用景雲鍾偷襲而死去。

    現在世間無人能夠及得上井九的速度,如果讓他拿著景雲鍾追著對方不停彈響,那確實是不可解的殺招。

    問題在於麒麟是真正的遠古神獸,擁有著難以想象的天生威壓與境界實力,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不知道隱藏著多少手段,按道理來說,就算忌憚井九手裏的景雲鍾,也不至於害怕成現在這個樣子,簡直比阿大都不如。

    這到底是為什麼?

    “傳說景雲鍾是你的天生神物,從遠古時期開始就一直係在你的頸間。”

    井九看著麒麟說道:“而我不相信任何神話以及傳說。”

    他自己就是朝天大陸的傳說,自然知道傳說往往與真實相差甚遠,隻不過有些莫名其妙的聯係。

    比如修行界都傳說蕭皇帝躲在一個龜殼裏,這明顯是受到了元龜的影響。事實上那隻是一個堪稱世間最為堅固的異寶,有時候是一個龜殼,有時候則是一個河蚌,如果蕭皇帝願意,甚至可以把它變成一座宮殿。

    而在某些時候,這種聯係更加有趣,傳說與真相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景雲鍾如果不是麒麟的天生神物,為何一直會係在它的頸間,又為何會變成中州派掌門才能持有的法寶?

    隻需要做簡單的推論,他便得到了接近真相的答案。

    事實上,這個答案數百年前他與太平真人便有了,隻不過今天才通過麒麟的反應得到了證實。

    景雲鍾不是麒麟的天生神物,而是天生克製它的神物,有可能是天地自然而生,有可能是遠古時期某位大能所煉,也有可能是中州派的開派祖師所鑄。

    青山宗有承天劍鞘克製萬物一劍,便是相同的道理。

    聽到井九的這句話,麒麟便知道他了解了景雲鍾的真實用途,眼底深處閃過抹怒意,強行壓抑住內心的顫栗,說道:“你用中州派的寶貝來對付我這個中州派的神獸,是不是有些過分?”

    井九說道:“很合適。”

    麒麟絕望而憤怒地喊道:“這件事情和我又沒關係!”

    井九說道:“我也很奇怪,白淵做這件事情為何沒有帶著你。”

    麒麟說道:“我是仙家高人,偶爾殺幾個人倒無所謂,怎麼能做這種事情,不怕天道收了我?”

    天地氣息的異變自然瞞不過這種遠古神獸的感知。

    “真人,請你冷靜一些,白淵那個丫頭明顯已經瘋了,才會做出如此令人發指的事情。”

    麒麟看著井九無奈說道:“既然如此,她怎麼會在乎我的死活?”

    井九說道:“如此說來,就算她知道我要殺你,也不會現身?”

    麒麟認真說道:“不錯。”

    “如果一個時辰內我沒有殺死她,就回來殺了你。”

    井九說完這句話,收起景雲鍾,轉身便離開了雲夢山。

    ……

    ……

    那道明亮的劍光破開了無盡雲霧,回到了朝天大陸的田野與山河之間,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舞著,穿行著。

    劍光看遍了整個人間,也被整個人間所看到。

    鄉野城鎮裏的凡人們都以為是看到了不祥的白晝流星,覺得好生晦氣,不停地吐著唾沫。

    各修行宗派的人們自然不會這樣認為,看著天空裏一閃即逝的劍光,心裏生出無限的敬畏與向往。

    某艘巨大的雲船上,談真人收起帶血的手帕,看著天地間不停亮起的劍光,寬廣的額頭上皺紋更深,歎了口氣。

    青山裏的人們自然也看到了那道劍光,情緒與反應則是各不相同。

    神末峰頂,柳十歲雙手合什,低聲念著從果成寺裏學來的經文,元曲拿著筆與紙,不停地計算著那道劍光的速度以及入冥通道的數量,想要算出掌門真人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找到白真人,卓如歲躺在竹椅上,雙手抱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當那道劍光在人間穿行的時候,平詠佳則是在劍峰裏不停地捏著劍訣。

    他的臉色蒼白,劍意消耗極大,對著天空裏的手指不停顫抖。

    與其說是他在馭劍,其實現在的情形更像是那道劍光在牽引著他的意誌。

    趙臘月沒有看天空裏的那道劍光,從始至終都在盯著平詠佳的臉。

    廣元真人以為她是在擔心平詠佳支撐不住,導致掌門真人無法繼續化劍而行,南忘以為她是在思考後天無形劍體替代平詠佳的方法,隻有青兒知道她除了這些,還有一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念頭。

    “你是想要觀察出他的弱點,以方便將來隨時殺了他?”

    青兒飛到趙臘月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用神識問道。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

    ……

    那道劍光去了人間各處。

    白真人可能在的地方都去了。

    井九把冷山等通往冥界的通道都看了一遍,甚至又去了趟大漩渦與冥界,最後還在東海畔又停留了片刻。

    最終他什麼都沒有發現,而時間已經到了,於是他再次回到雲夢山,進入雲夢大陣的最深處,來到了麒麟的身前。

    “我以為你會嚐試逃走。”井九說道。

    麒麟看著他蒼白的臉與眼底那抹有些黯淡、卻趨向瘋狂的光亮,知道他真的要出劍,憤怒說道:“我能比你更快嗎?”

    井九說道:“你可以像白淵一樣藏起來。”

    麒麟無奈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試我了?我真不知道她在哪裏,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法隱去了氣息。”

    井九說道:“那我隻好殺了你。”

    麒麟的眼裏流露出得意而冷酷的神情,說道:“可我剛剛想到了一些事情。”

    井九取出景雲鍾,沒有說話。

    麒麟急聲說道:“你是不是忘了天壽山?”

    ……

    ……

    天壽山在朝天大陸東南方向,離果成寺與水月庵都還有一段距離。

    此山色澤青翠,雲霧極少,乃是前皇朝的陵墓,多年前便被無恩門占了,成了宗門之所在。

    當年裴白發與西海劍神一戰後便離開了人間,無恩門沒有了通天大物,被迫封山自保,除了記名弟子柳十歲再沒有誰在出現過。

    前皇朝陵墓有著屏蔽氣息的陣法,再加上無恩門啟動大陣封山,可以說是隔絕天地,難怪沒有人能感知到白真人的氣息。

    更重要的是,前皇朝陵墓的下方也有一條通往冥界的通道,無恩門世代駐守此通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青翠的山崖被劍光照亮,然後很快回複尋常。

    山風吹拂白衣,帶起絲縷,與那些漸斂的劍光融在一處。

    井九站在雲端,看著下方的連綿山丘,雙眉再次微挑,如將要出鞘的劍。

    青山宗與無恩門世代交好,很多年前他也曾經在此雲遊過,卻很是不喜此間氣息。

    與陵墓的陰氣無關,也與冥界散出來的陰風無關。

    這座山陵裏埋著的是前皇朝的曆代皇帝與皇後,他卻是景氏皇族的子孫,感覺自然有些不對。

    前皇朝陵墓的陣法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無恩門的封山大陣卻確實有些厲害,就像一個無形的、堅不可摧的蓋子籠罩住了數百裏方圓的地麵,把陽光雨露盡數擋在了外麵。

    不過井九真的很擅長切斷。

    他的視線落在天壽山上,很快便看遍了每道山崖甚至是每棵古樹,發現了這座陣法唯一的通道。

    青山宗與無恩門是生死與共的盟友,他這個青山掌門如果直接破陣當然很不妥,但他沒想這些,直接向那邊飛了過去。

    明亮的劍光照亮一株古樹,破開樹皮,瞬間消失,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大陣之內。

    無恩門的長老弟子都在洞府裏閉關修行,沒有感知到這道劍光的到來,那抹森然的劍意隻是驚動了無數落葉。

    有著封山大陣的隔絕,此間的寒暑與朝天大陸並不一致,竟似乎還是秋天。

    黃葉飛卷,如無數蝴蝶舞動不停。

    劍光破開無數片黃葉,來到無恩門正殿之前,悄無聲息破開極厚的石門,繼續向著天壽山深處而去。

    這座正殿便是前皇朝陵墓的前廟,往裏麵去便是到了陵墓的內部。

    無數聲清脆而輕微的破裂聲響起,那道劍光連續破開數十堵石牆,穿過七重殿宇,終於到了陵墓的最深處。

    這座陵墓裏葬著的是前皇朝一位聲名赫赫的暴君,建製不同尋常,墓室高大。

    墓室中央那口通體由白玉砌成的棺槨散發著幽寒的味道。

    白真人就藏在那口白玉棺材裏。

    擦的一聲輕響。

    白玉棺破裂,那道明亮的劍光飄了進去,卻……停了下來。

    這道劍光曾經斬了一座峽,起了一道山,天上地下,無人能抗,這時候卻被一樣東西擋住了!

    這真是世間最以想象的事情。

    劍光靜止。

    白玉棺的碎片如雪花般飄落。

    井九的身影出現。

    白真人靜靜地看著他,手裏拿著一隻蚌。

    井九的手指被那隻蚌殼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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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一章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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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這些流氓……今天沒有本章說和書評,看你們還能開啥腦洞~祝大家節日快樂,開心噢。)

    ……

    ……

    很多年前井九第一次來天壽山時,便不喜歡這裏的氣息。

    當時他以為是因為這座陵墓裏葬著很多前皇朝的血脈。

    今天來到天壽山,那種感覺再次出現,他沒有怎麼在意。

    直到這時候,他的手指被那隻蚌殼夾住,才知道原來那是凶兆。

    那隻河蚌看著很尋常,色澤微微發灰,並不光滑,表麵也沒有好看的弧線。

    他當然知道這隻河蚌的來曆,當年還曾經帶著弟子們去大澤尋訪過一次。

    這是蕭皇帝的河蚌。

    蕭皇帝是朝天大陸的第三位遁劍者,跟著太平真人在世間煽風點火,不知害死了多少無辜者。

    他的境界實力修為在玄陰老祖之下,更是遠不如南趨,能夠在青山劍陣的威脅下活到今天,靠的就是這隻河蚌。

    當然,在修行界的傳說故事裏這隻河蚌更多時候是以龜殼的模樣出現。

    蕭皇帝的河蚌為何會出現在白真人的手裏?就算是井九這時候也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停了下來,時間的流速不再與眾不同,而且他正麵臨著重生以來的最大危機。

    那隻河蚌也許能擋住青山劍陣的攻擊,也無法真的擋住萬物一劍,但至少能夠支撐一段時間。

    無論那段時間是多麼的短暫,哪怕隻能延滯劍光一瞬間也夠了。

    因為拿著河蚌的是白真人。

    哢的一聲脆響,河蚌上出現一道深刻的裂縫,震起一些飛灰。

    井九的手指還沒有離開河蚌,白真人的拳頭已經來了。

    轟的一聲巨響!

    她的拳頭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臉上。

    那個拳頭很小巧,卻沉重如山。

    不,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那個拳頭裏有著整個天空的重量。

    無數道金光從那個拳頭的指縫間溢出。

    那些金光不僅僅是仙籙裏的仙氣,還有這座前皇朝陵墓裏的皇氣!

    無論白刃的仙氣還是前皇族的皇氣,都是井九最不喜歡的東西,也是最能克製他的東西。

    想象數量的仙氣和皇氣照亮了如雪般落下的玉屑,照亮了幽暗的陵墓。

    井九的雙眼也被照的極其明亮,如晶石一般。

    他臉上的皮膚亦是如此,如透明的玉一般。

    晶石微暗。

    透明的玉微微變形。

    他倒飛出去。

    ……

    ……

    轟轟轟轟轟!

    無數道沉悶的撞擊聲響起。

    進入陵墓的時候,他是不可一世的劍光,輕描淡寫仿佛破紙。

    被震飛的時候,他就像是顆石頭,粗暴又有些可憐地摧毀著那些厚重的石壁。

    他直接被擊飛出了陵墓,連退十餘裏,最後重重地落在山崖上,形成一個大洞,崩起無數飛石。

    白真人從陵墓裏飄然飛出。

    無數道熾烈的光線從天空裏的那輪春日裏射出,穿透無恩門的封山大陣,落在秋色深重的山崖間。

    一切緣由都是她手裏的那張仙籙。

    與此同時無數道皇氣從陵墓的各處通道裏湧了出來,如塵龍一般來到白真人的身下。

    天壽山失去了這些皇氣,對冥界通道的鎮壓之力自然要削弱很多。

    對白真人來說這真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那些受到仙籙征召,從春日處落下的光線,織成一道明亮而無形的帷幕,眼看著便要把這片山崖罩住。

    山崖側方某片野花處,忽然濺起一些泥土,出現一個極細小的洞,然後有道劍光飄搖而出,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山外而去。

    那道劍光看著很微弱,很細小,就像被農夫挖出來的蚯蚓一般,拚命地向遠方逃走,看著很是可憐。

    這道劍光依然快的難以想象,竟連仙籙征召來的陽光都沒能擋住它,但在白真人的眼裏這道劍光明顯比先前慢了很多。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那道劍光的痕跡有些不穩,想來萬物一劍的本體有些彎折。

    換句話說,井九被那一拳傷的很重。

    可即便稍有受損,依然是天上地下最強大的萬物一劍,與手持仙籙的白真人應該還能再大戰一場,他怎麼就跑了呢?

    白真人有些意外,旋即想著景陽與井九兩世的行事,不由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嘲弄的神情。

    ……

    ……

    天地為爐,萬物被煮,留給這個世界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井九才會急著找到白真人殺死她,然後再回頭去處理那些麻煩的問題。

    隻不過他沒有想到,整個世界都沒有想到,白真人也一直在等著殺死他。

    現在看來麒麟的那番說辭是她事先做好的準備。

    天壽山的陵墓裏出現無數破洞,白玉棺槨化成了一場雪,無數皇氣自地底流失,還有那隻河蚌……則明顯是蕭皇帝的手段。

    受傷的井九消失在了天空裏。

    白真人用仙氣施展天地遁法,踏步之間便來到了虛境之上。

    她舉目環顧四野,沒能發現那道歪歪斜斜的劍光,不禁微微挑眉。

    從朝天大陸到冥界,井九追殺了她一個多時辰,就像一世那般漫長。

    誰能想到局勢陡轉,這時候輪到她來追殺井九了。

    她的局麵比井九更好,因為破壞比建設容易。

    除了殺死井九,她還有更多的選擇,而且是更好的選擇。

    這裏的冥界通道即將打開,別處的冥界通道開啟則遇著些問題。

    她想讓這座天地大爐盡快全麵運轉起來,便要去解決那些問題。

    離天壽山最近的入冥通道在東海畔,正是通天井。

    海水入冥,青煙再起,絲絲縷縷從幽暗的地底升起,卻遇著一道無形的屏障,無法散開。

    青簾小轎靜靜停在通天井上方,青簾上的桃花越發明豔,無數道清新的氣息,籠住了海畔的山崖。

    水月庵主的手段要比曹園溫柔很多,美好很多,效果甚至也更好些。

    童顏確認那些青煙暫時無法衝出禁製,終於放下心來,準備去救治那些死傷慘重的水月庵、果成寺同道,忽然發現地上自己的影子變得暗了些。

    身影變暗,是因為陽光變少。

    他霍然抬頭望向天空,直視著那輪太陽,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震驚與絕望的神情。

    有道身影從極高處的天空裏落了下來。

    看高度,那人甚至是來自虛境。

    從地麵望過去,那人就像是從太陽裏跳出來一般,也奪去了太陽應有的光線。

    熾烈的陽光被擋住,隻在那件白衣的邊緣鑲上了一層金邊。

    童顏很熟悉那道氣息,知道是誰,才會如此絕望。

    ……

    ……

    染著金邊的白裙,更似極了一朵雲。

    白真人從天而落,一掌拍向那頂青簾小轎。

    整個過程裏,她似乎沒有看童顏一眼,沒有看到這個曾經最疼愛的弟子臉色是怎樣的蒼白,眼神是怎樣的絕望。

    嘩的一聲,青簾小轎頂部如花般綻開,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破轎而出,迎向了白真人的手。

    啪的一聲輕響,兩隻手掌相遇,無數勁風呼嘯而起。

    青簾飄動不安,就像是千裏風廊外那間客棧的酒幡,正要被罡風撕碎。

    東海的海麵上湧起無數巨浪,看著就像是數千道白線,卻沒有向著岸邊席卷而來,而是向著大海深處而去。

    白真人神情淡然,卻有著極其強大的自信,甚至給人一種不可一世的感覺。

    水月庵主也是通天境的大物,卻怎麼會被她放在眼裏。

    她連仙籙都沒有動用,便準備直接把對方直接進通天井的最深處。

    忽然,她的眼裏出現一抹異色。

    擦的一聲。

    水月庵主潔白如玉的手掌裏忽然生出一道劍尖。

    那道劍輕而易舉地刺破白真人的掌心,然後化作一道劍光。

    劍光進入她的手臂,轉瞬間從她的肩後破體而出,帶出一蓬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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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10-1 20:43:55
第七十二章落葉與秋風無關,隻是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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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劍光進入任何事物,都可以將該事物內在所有細節之間的聯係斬斷,換句話說就是切碎。

    按道理來說,那道劍光從白真人身體裏離開的那一刻,她就應該變成了碎片,就此死去。

    但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因為就在那道劍光進入她掌心的那一刻,她的眼睛深處亮起了一抹極其明亮的金芒。

    那道劍光在她的身體裏似乎遇到了某種屏障,最終隻貫穿了她的手臂,帶出來篷如雨的血花。

    白真人轉身如雲,飄然而入血雨之中,就此消失。

    看起來她竟是動用了最後的那張主籙,如此才避過了殺身之劫。

    就在她消失前的那一瞬,陽光照亮了她的臉,隱約能夠看到一些不一樣的地方。

    那道劍光破開海浪,回到通天井的上空,顯現出井九的身形。

    他望向東南方向,眼裏閃過一抹劍芒,看到了陽光裏那道若隱若現的氣息波動,再次化作劍光追去。

    ……

    ……

    不管是化身劍光的井九,還是手執仙籙的白真人,都是這片天地最極致的戰力。

    除非白刃仙人複活,又或者雪姬回來,世間再找不到如此強的人,便是曹園也不行。

    隻有他們有資格彼此追殺,事實上,他們也在極短的時間裏成功地重傷了對方一次,卻不知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白真人遁入天地之中,劍光追之而去,東海畔再次回複了安靜。

    微風吹過,青簾微飄,然後裂解成無數碎片,露出了轎中人的臉。

    水月庵主看著就是一位尋常清秀的少女。

    此時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唇角帶著血,為了接住白真人的那一掌應該是受了不輕的傷。

    隻有如此才能覓到偷襲白真人的一線機會。

    清晨的時候,那道劍光在人間尋找白真人,曾經在東海畔停留了片刻。

    也就是那時候,童顏為井九定了這個偷襲的計劃。

    那之後井九回到雲夢山聽到麒麟的那段話,去了無恩門,然後被白真人偷襲成功。

    童顏看著破損嚴重的青簾小轎,問道:“庵主可還好?”

    水月庵主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知道自己在修行界的名聲不怎麼好?”

    童顏平靜說道:“知道。”

    他曾經是中州派的天才弟子,卻忽然叛出山門,消失無蹤。

    直到這些年,修行界才知道原來他竟是轉投了青山宗。

    但這些其實並不重要,對水月庵主這樣的大人物來說,童顏令人不喜、甚至隱隱忌憚的是別的方麵。

    比如先前白真人自天而降時,他蒼白的臉色、無助的眼神……

    “騙到自己曾經的師父,這是什麼樣的感覺?”水月庵主有些情緒複雜問道。

    童顏想了想,沒有說什麼。

    ……

    ……

    前皇朝陵墓在天壽山的最深處,天光穿過井九撞破的十幾個破洞來到此間時,已經變得非常暗淡。

    白玉棺槨已經變成了滿地雪屑。

    一個容顏清矍,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看著手裏微微裂開的龜殼,發出一聲意味難明的歎息。

    他看著就像在賞雪、準備吟詩的書生。

    但那身明黃色的皇袍,自然散發出的淡淡威嚴與真實的皇氣,都在昭示著他的真實身份絕不是這般簡單。

    他便是蕭皇帝。

    前皇朝的子孫。

    數百年前天下動蕩的真凶。

    朝天大陸的最後一位遁劍者。

    他還有個身份是太平真人的同伴,也可以說是軍師。

    以天地為爐,青煙滅世,便是他與太平真人共同設的局。

    這個局看似壯闊而粗礪,實則非常精細,他在大澤畔算了整整百餘年才最終確定所有細節。

    然而太平真人還是死在了青山隱峰裏。

    眼看著數百年的苦心孤詣盡數化作泡影,白真人出現了。

    “吾道不孤。”

    蕭皇帝感慨了一聲,向著陵墓外走去。

    無數皇氣同樣向著陵墓外散去,微微帶動他的皇袍,隨之而來的是寒意十足的陰風。

    如何能不感慨?

    這裏埋葬著的是他的列祖列宗。

    來到陵墓正廟之外,蕭皇帝回首看了一眼殿上的匾額,微微挑眉。

    無恩門竟敢把先祖的陵墓拿來當山門,那便應該被滅門。

    數百年前,他便是在這裏向整個人間發起了第一次複仇。

    那一次他失敗了。

    這一次難道還會失敗嗎?

    “你是誰?”

    一道聲音在石階下方響起。

    蕭皇帝轉身望去。

    一個年輕人站在一棵樹下,麵目尋常,氣息也是如此。

    天光被樹葉割開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沒有增添半分神秘的感覺,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年輕人穿著無恩門的宗服,腰間係著一根劍,未能人劍合一,境界必然不高。

    蕭皇帝帶著白真人潛入天壽山,井九則是直接闖了進來,再加上陵墓被破、皇氣流泄,封山大陣必然生出感知。

    想來無恩門的長老與弟子們應該都會陸續醒來,離開閉關的洞府。

    隻是不知為何,這名境界低微的年輕弟子竟是第一個來到了這裏。

    “封山百年,依然看不到一線天光,真是令人憐憫。”

    蕭皇帝看著這名年輕的無恩門弟子感慨說道:“不得不說天道果然至公,你們堅稱天地無恩,那麼也休怪天地無情。”

    當年裴白發被西海劍神殺死,無恩門沒有通天大物,故而封山。

    百餘年時間過去,無恩門的封山依然沒有結束,這隻能說明他們還沒有迎來一位通天境強者。

    既然如此,蕭皇帝自然不會有任何擔心,信步走下石階,向著山外走去,看也沒看樹下的那名年輕弟子一眼。

    “我們確實封山百年,但那不代表就可以任人羞辱。”

    那名年輕的無恩門弟子解下腰間係著的劍,看著他聲音微顫說道。

    他解劍的動作有些笨拙,非常不熟練,很明顯沒有什麼與人戰鬥的經驗。

    蕭皇帝停下腳步,望向樹下那名年輕人,笑著說道:“小家夥,難道你準備拿著這把劍把我捅死?”

    以手執劍,無論能挽出多少劍花,能使出多少招式,那都是凡人的範疇。

    那名無恩門弟子有些緊張。

    一百多年前,他還是一個很普通的豫郡少年,被一個仙師發現天資頗佳,帶來了天壽山。

    誰能想到,他剛進山門領了一套衣裳和一把劍還有一本入門劍經,宗門便接連發生了很多大事。

    掌門忽然出關,然後師父不知道怎麼就死了,接著……掌門也死了,再接著便是封山。

    師父在山門裏的地位很高,但說實話,性情真的不好,所以他對師父的死沒有太多的難過,更多的是茫然。

    更令他茫然的是,宗門封山之後,長老與那些師兄們都去了各自的洞府靜修,卻沒有人理會他。

    那時候他才隱約察覺到,師父的死亡可能並不怎麼光彩。

    其實在封山之前,他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可以離開,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卻留了下來。

    沒有自己的洞府,他便在大殿旁邊的值房裏住著,好在宗門裏還有大量的地精、晶石之類的事物,不用擔心會被餓死,也不用擔心修行……真正的問題在於,他不知道怎麼修行。

    他隻有一套衣裳、一把劍還有一本入門劍經。

    於是他就拿著那把劍,對著那本入門劍經練了一百多年。

    至於那套衣裳,則是早就被他洗幹淨後,很仔細地收藏了起來。

    直到今天,他被陵墓裏的動靜驚醒,知道來了敵人,才重新穿好那套衣裳,係好那把劍走到了正殿前。

    他見過同門馭劍飛行的英資,知道自己的境界很低微,想來也知道,入門劍經就算再練上一千年又能厲害到哪裏去。

    隻是這時候師長與同門們都還沒有醒來,隻有他一個人,他隻好站了出來。

    蕭皇帝說完那句話後,繼續向著山外走去。

    他這時候可以飛,但不知道為什麼偏偏要走,可能是想看看那個年輕的無恩門弟子究竟敢不敢拔劍?

    那名無恩門弟子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握著劍便向蕭皇帝衝了過去。

    蕭皇帝的餘光裏看到了一幕很奇怪的畫麵,眼瞳不由微縮。

    那名無恩門弟子明明已經動了,卻仿佛還站在原地。

    動的隻是他的身影。

    或者說,那名無恩門弟子身法太快,竟在樹蔭裏帶出了一道殘影!

    噗哧一聲輕響。

    那把劍刺進了蕭皇帝的腹部側麵,然後從另外那邊透了出來。

    鮮血從劍尖緩慢地滴落,微微染紅那件明黃色的皇袍。

    蕭皇帝微微蹙眉,不知道是痛還是在想什麼。

    “你是誰啊?”

    他看著那名年輕的無恩門弟子,帶著不可思議的情緒問道。

    “我……我不知道。”

    那名無恩門弟子的神情很是慌亂,似乎比蕭皇帝更覺得不可思議。

    自己隻是施展出了入門劍經裏的第一式,怎麼就捅進了這個人的身體了呢?

    不知道是覺得太匪夷所思,還是覺得眼前的畫麵是假的,他下意識裏抽出了那把劍。

    蕭皇帝緩緩坐到地上,看著身上的劍傷歎了口氣,有些無力地垂下了頭。

    陰風從正殿裏吹了出來,落在那名無恩門弟子的身上。

    隻聽得嘩嘩聲響,他的衣服驟然裂開,變成無數道布帶,就這樣垂落著。

    過了一百多年,這件衣服哪怕再仔細地放著,也已然腐壞。

    與之相反,他手裏的劍磨了一百多年,已經變細了很多,卻是無比鋒利。

    再鋒利的劍,也不可能殺死像蕭皇帝這樣的人,殺死他的是這名無恩門弟子的劍意。

    一百多年裏,這名無恩門弟子翻來覆去地練那本入門劍經,要說到劍意之簡之純,就連井九都不如他。

    時光的力量在不同的方向都證明著自己的偉大。

    那名無恩門弟子提著劍,看著坐在地上的蕭皇帝,感覺很是茫然,心想這個人究竟是誰呢?難道是陵墓裏那些前朝皇帝裏的一位,被陰穢之氣蘊養萬年,結果產生了屍變?不然動作怎麼會如此僵硬,如此之慢?

    陰風帶動他肩上的一條布帶,輕輕地觸到了蕭皇帝的身體。

    嘩的一聲。

    蕭皇帝隨之而散,明黃色的龍袍碎成無數布片,落入滿山黃葉之中,被秋風一卷,便再分不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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