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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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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2 20:52:48
第五十三章雪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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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道雪線剛剛從上德峰裂縫裏生出的時候,便生出了一道極細的灰線,就像花草生長之初極不經意地探出一根細蔓。

    那道灰線向著天光峰而來,驚著了峰頂的所有人。

    廣元真人與南忘震驚之餘,趕緊戒備。

    卓如歲以最快的速度躲到了元龜的身後。

    顧清擋在了雀娘與趙臘月的身前。

    好在那道灰線沒有什麼殺傷力。

    伴著一聲沉重的悶響,天光峰的崖壁上出現一個洞,山石簌簌落下,柳十歲躺在碎石上,捂著胸口,衣服上到處都是血,黑臉變得蒼白了很多。

    看到是他,趙臘月等人很意外,或者說驚喜。

    井九與屍狗從隱峰裏出來的時候,沒有帶著柳十歲,眾人都以為他隨著太平真人一道死了,就算沒死,上德峰被白刃仙人一腳踏成那副模樣,也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誰知道他居然還活著,而且那道雪線的主人與仙人戰鬥的時候,還沒忘記把他扔回天光峰來。

    “這是怎麼回事?那邊是誰?”

    卓如歲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柳十歲身前,急聲問道:“那人如此之強,難道是道緣祖師?”

    那道雪線散發出來的氣息,明顯高於朝天大陸所有層階,甚至與仙人相近,不然怎麼能讓白刃仙人去到那般高遠的夜空裏。

    怎麼猜想他都想不出來,青山宗怎麼有如此恐怖的人物,下意識裏便在心裏編了個故事。

    想到這種可能,他忍不住罵了一句極髒的髒話,心想師祖和師叔祖這兩個怪物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誰都敢關在劍獄裏……青山宗真有欺師滅祖的習慣嗎?

    柳十歲哪裏知道在如此短的時間裏卓如歲便想了這麼多有的沒有,有些茫然說道:“那並非我派的前輩。”

    卓如歲看著夜空裏的那道雪線,感受著極遙遠的夜空裏傳來的震動,震驚說道:“我x……仙人居然都鎮不住他!這到底是誰啊!”

    所有的視線都在望著夜空裏的那些光流與噴射而出的冰晶,即便隔著遙遠的數十裏距離也是那樣的清楚,甚至快要占據整個夜空一半的領域。

    人們驚駭異常,心想那道雪線之上究竟是什麼人,居然敢與仙人正麵交戰,而且能夠持續這麼長時間!

    直到這時候,那兩道巨大力量交接形成的氣浪才降臨到地麵,變成恐怖的颶風在群峰之間穿行,瞬間吹散雲海,帶落無數山石,樹木更是成片的齊腰而斷,喀喇之聲不絕於耳。

    這時候不止卓如歲,別的修道者也紛紛躲去了避風處,不敢與這道堪比天地之威的氣息相抗。

    呼嘯的狂風剛剛停歇,便有雪花降落,一道難以想象的極寒氣息落在青山群峰之間,那些斷樹的木茬上瞬間蒙了一層淺淺的霜。

    那道雪線回到了上德峰頂,風雪裏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很矮小的身影。

    過往無數年裏,上德峰因為地底寒脈以及雪流劍法的緣故,終年風雪不斷,但也從來沒有這般寒冷過。

    伴著一道淡金色的清風,白刃從夜空裏緩緩落下,眼眸裏有著金色的煙霧氤氳,那是仙意殘留,可以想見在前一刻的戰鬥裏,她並沒有壓製自己的境界實力。

    更令人們感到震驚甚至有些茫然的是,她的衣袂一角已經切落,隨風飄拂之時,向夜空裏灑去極細微的光點。

    飛升後的仙人乃是真正的離塵之身,無論身體還是衣服都是仙氣所凝,這幕畫麵說明她在先前的戰鬥也受到了損傷。

    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夠傷到仙人?

    白刃看著上德峰頂的矮小身影,聲音微寒說道:“露出你的真麵目!”

    這也是所有人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

    那人究竟是誰?

    風雪漸漸平靜,被無所不在、如春風般的仙氣融成了水,滋潤著今日遭受了無數損害的青山群峰。

    那道身影終於顯露出了真麵目。

    群峰之間與天空裏響起無數聲驚呼。

    因為他們看到的不是人。

    那是一個雪人。

    她有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沒有口鼻,也沒有耳朵,頭發披散在身後,應該是個女孩。

    她裹著一床厚厚的棉被,棉被上繡著鳳凰與花枝,看著已經極為陳舊,這時候已經濕透,邊緣正在滴著水,就像是滴血一般。

    如果那真的就是血,說明她也受了傷,而且比白刃仙人的傷重很多。

    任何人看到雪姬的第一刻都會覺得她很可愛,就像當年的童顏與青兒那樣。

    接下來,他們便會感覺到恐懼,因為這是高階生命天生具有的威壓。

    今天青山裏的這些修道者也是如此,尤其是那些隱約猜到雪姬可能來曆的人們,更是臉色蒼白至極,下意識裏便想要逃走。

    “這就是那年你從雪原帶回來的雪國女王後代?你們居然把她一直養在劍獄裏……難道你們就不擔心為人族帶來大劫難!”

    談真人嚴厲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聽到這句話,場間一片嘩然,那些沒有猜到雪姬來曆的修行者們,更是震驚異常。

    一百多年前雪國女王產下了一個後代,這是朝天大陸誰都知曉的大事件。

    其後雪原震動不安,雪國女王與她的後代展開了一場無情的戰鬥,最終把她的後代逐出了雪原。

    在修行界的認知裏,那位女王的後代已經死在了禪子的手裏。

    難道她居然還活著?

    按照談真人的說法,青山宗竟是一直把這個可怕的怪物養在劍獄裏?青山宗究竟想做什麼?

    “便是當年的血魔教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你們青山宗卻一直在做,你們這算什麼正道領袖呢?”

    談真人看著井九歎息說道:“為了與吾派一爭高下,你們竟是連人族的安危都不放在眼裏了?”

    井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可能是覺得很無聊。

    卓如歲卻不這樣想,一臉無辜說道:“中州派連仙人都喊回來了,我們請個外援很過分嗎?”

    這當然很過分。

    中州派與青山宗的戰爭,終究是人族自己的事情,雪國卻是懸在人族頭頂上無數年的最大危險,青山宗暗中養著雪姬,真可謂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白刃眼眸裏的金色煙霧更加明亮,說道:“就算你母親來了也不是我的對手,就憑你也想攔住我?”

    她是朝天大陸的守護者,青山宗的做法真的激怒了她。

    她不會允許雪姬繼續活下去。

    雪姬從來沒有什麼情緒,至少沒有表現出來過,就算前一刻被白刃罵孽畜的時候都是如此。

    直到聽到這句話,她那雙烏黑如墨石的眼眸裏忽然閃過一道亮光,那代表著怒意還是輕蔑?

    她的手從裏麵伸到領口,解下了厚重的棉被。

    就像一位將軍,在最後的戰場上解下了染血的大氅。

    青山群峰裏響起無數聲驚呼。

    雪姬一拳轟向了夜空。

    她的拳頭很小,雪白無暇,看著就像一個可愛的雪球。

    但天地間再沒有比這個更可怕的拳頭了。

    雷域裏的那些漩渦驟然明亮,卻沒有雷電落下。

    群峰間生起無數狂風,然後凝於一點,仿佛要把夜空擊穿。

    白刃伸出右手,一掌拍向上德峰頂。

    轟的一聲巨響,天光峰下的石林不停倒塌,震起無數煙塵。

    不管是神末峰的猴子還是適越峰的猴子都避去了洗劍溪處的山崖,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被仙家神通變得無比堅硬的上德峰……消失了,或者說沉到了地底。

    雪姬的身體不停地淌著水,打濕了身下的黑色大地。

    轉瞬間,那些水便變成了冰,接著又有雪落。

    所有人都感覺到她此刻的氣息與威壓要比先前更加強大!

    金色的光點從夜空裏飄落。

    水是血。

    金色光點也是血。

    寒意是血。

    仙氣也是血。

    隻看誰流的更多。

    從現在來看,這一次驚天動地的正麵對抗,白刃仙人竟然不是雪姬的對手!

    白刃站在夜空裏,靜靜看著地麵的雪姬看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你到底是誰?”

    “她不是女王的女兒,她就是雪國女王。”

    井九對白刃說道:“她才是這個世界最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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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13 23:52:39
正文 第五十四章銀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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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一十八年前,大陸北方的那座冰峰震動不安,直至雪原邊緣。

    刀聖曹園與禪子在白城小廟裏看了很長時間,確認是小的。

    於是禪子去了。

    經文滿天,光鏡蔽日,那道雪塵就此消失,不知是回了雪原,還是就此死去。

    數日後,從中州派帶走青天鑒的童顏被玄陰宗圍殺,井九“剛好”路過,把他帶到了冷山邊緣,卻被王小明的烈陽幡所困。

    火焰滿天,熱浪融岩,雪姬從山那邊的雪地裏站了起來。

    她滅了滿天玄火,奪了宇宙鋒,攔住了井九的去路,接著忽然陷入昏睡。

    井九帶著她去了三千院,在圓窗禪室裏堆了如山的棉襖,設置了數道陣法,才沒讓大原城被冰雪淹沒。

    雪姬醒來後,被他帶去了青山。

    群峰無人,柳詞與元騎鯨都遠遠地避開。

    雪姬被他騙進了劍獄,關在了千裏冰封後的那間囚室裏。

    除了他與柳詞、元騎鯨,所有人都以為,雪姬是雪國女王那年產下的女兒。

    包括事後通過某些痕跡,猜到此事的太平真人與中州派,都以為這就是此事的全部真相。

    隻有井九從一開始便知道並非如此。

    雪姬就是女王。

    他不說,就當自己不知道。

    雪姬見他不說破,也就當他不知道。

    直到一百一十八年後的今天,她才現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

    ……

    白刃仙人說自己是天上地下最強的那個存在,沒有對手。

    井九的這句話就是說她錯了。

    這個世界最強的存在從來都不是人族的修行者,包括曾經飛升的他,而是雪國的女王。

    無數道視線都落在雪姬的矮小身影上,充滿了驚恐與畏懼。

    不管是哪家宗派的修行者,下意識裏在夜空裏、在浮雲上向著更遠處避開。

    地麵堅硬緊密的黑色崖石,覆滿了冰雪,就像是北方的雪原。

    雪姬站在雪地上,理都沒有理那些修行者,看著夜空裏的白刃,眼神冷漠淡然至極。

    她的身形很嬌小,很可愛,卻散發著難以想象的強大氣息。

    她站在地上,就像頑童在街口堆起來的小雪人,卻把天空裏白刃的氣勢都壓了下去。

    就像是一位君王在城門上俯瞰著自己的子民。

    就像是一位宗師在看著流雲。

    就像是一位聖人在體察著天地。

    不,這些形容都不準確。

    她就是天地自身,有著難以被撼動的穩定感與難以企及的高度。

    隨著她的視線,無數道極細的雪花,破空而起,卷向夜空裏的白刃。

    看著這幕畫麵,遲宴很是震驚,心想難道這……這是雪流劍法?

    事實上,上德峰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強的雪流劍法,元騎鯨就算複生也無法做到。

    那些細流裏的雪花,比地底寒脈最深處還要更加恐怖。

    數十粒金色的亮點從白刃的手指間落下,就像是沙子,如星辰般均勻地分布在她身體的四周,擋住了那些自地麵而來的雪流。

    青山群峰裏到處都有崩落的石頭,有些被風卷到了極高處,這時候才紛紛落下,穿過那片金光與雪流對峙的區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便消解成了柳絮般的碎末。

    在場的修行者們根本無法參與到這種層級的戰鬥裏來,隻能像那些石頭一樣,充滿敬畏地觀看著,沉默而緊張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我先前確實有些大意。”白刃看著雪姬平靜說道:“但現在既然知道了你是大的,自然不會再有任何輕視。”

    雪姬依然保持著沉默,嬌小身軀散發出去的寒意卻是越來越可怕。

    夜空裏繁星點點,沒有一點陰雲,卻忽然落下了暴風雪,在極短的時間裏,便蓋住了青山群峰。

    眼看著夜空裏的無數雪流,便要把白刃凝在當場,她身形驟虛,出現在數裏之外。

    夜空裏出現數十道極細的金光,然後漸漸隱去,最終凝結成她身邊的數十道金色光粒。

    雪姬再次望向她,那些夾雜著冰晶與雪花的寒風,席卷而去。

    “我是仙人,就算你是朝天大陸最高級的生命,又能拿我如何?”

    飄渺的仙音回蕩在青山群峰之間。

    那道極深的寒意隨之而動,就像一隻大筆在夜空裏不停塗沫。

    繁星仿佛都被凝固住了,對白刃卻無法造成任何影響。

    天光峰頂的積雪越來越深,哪怕是境界深厚的修行強者們都無法承受天地間的寒意,臉色蒼白,發出痛苦的呻吟。

    白刃來到天光峰頂的夜空裏,對著井九說道:“難道這就是你可笑的計劃?”

    她是在天地之間來去自如的仙人。

    就算雪姬擁有源自天地的恐怖力量,也拿她沒有辦法,那些無差別的攻擊,很難傷害到她,隻能毀滅這個世界。

    “你又錯了。”

    井九站在風雪裏,看著她說道:“既然我算到你可能回來,自然要準備好殺死你的手段。”

    聽到這句話的人們很是茫然不解,心想如果你是當年飛升的景陽真人,或者還能插手這種層次的戰鬥,可是現在你能做些什麼呢?無數道視線穿過恐怖的風雪,落在井九的身上,看著他舉起了右手。

    就在這個時候,屍狗緩慢地在雲海裏向後退了一步。

    無數積雪從它的身體上落下,把雲海砸出了無數個洞,隱約可以看到群峰間的畫麵。

    群峰皆雪,唯有幾處保留著青翠的顏色,有一條溪水緩緩流過青色的峽穀。

    那條溪水旁有很多建築,是剛入門的青山弟子學習所在的洗劍閣,對麵的崖壁上有依山而修的洞府和小院,是那些年輕弟子的住所,還有很多茂密的森林,曾經是神末峰猿猴們新開辟的家園。

    平時在陽光的照耀下,洗劍溪看著就像是群山間靜靜擱著的一條金鞭。

    今天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則像是一道銀鞭。

    不管是金鞭還是銀鞭,都是鞭子。

    井九的右手伸到風雪裏,仿佛要握住什麼東西。

    洗劍溪忽然開始加速奔湧,水麵上的薄冰碎裂無蹤,仿佛便要離地而起。

    沉寂很長時間的猿鳴驟然響起,無比雜亂而尖厲,顯得非常緊張,又有些興奮,甚至帶著些野蠻的嗜血意味。

    洗劍溪的盡頭是道山崖,那是承劍大會的地點,瀑布上懸著數十塊巨石,往年供各峰師長與賓客坐著觀禮。

    忽然,那些巨石飄離了水麵,漸漸合在一起,組成一個長型的圓石,表麵的裂縫看著就像是拚湊起來的鹿皮。

    如果這時候異大陸的巨人從大漩渦來到青山,這塊長形圓石對他來說就像個手感極好的刀柄。

    井九在風雪裏的右手忽然緊握,仿佛帶著極沉重的力量,向上抬起。

    轟鳴巨響裏,洗劍溪離開了峽穀!

    蜿蜒的溪流變成透明的水流,向著夜空裏飄去,在星光的照耀下泛著銀色的光澤,就像是一條橫亙在天地之間的銀色巨鞭!

    ……

    ……

    當井九的手伸向風雪時,白刃仙人便察覺到了問題,眼裏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她從夜空裏消失,破開滿天風雪,瞬間便去了千裏之外!

    她繼續遠離,數息之間便來到了南河州,濁水在大地間緩慢流淌,漸有凍結的征兆。

    雪姬對天地的影響太恐怖,而她的身法更是不可思議。

    不愧是真正的仙人,不管是井九的幽冥仙劍、屍狗踏雲、還是別的任何飛劍都不可能比她更快。

    她轉身望向青山,心想那個雪國女王倒確實是個麻煩,難道今夜暫時罷手?

    忽然,她望向更高的夜空,眼神微變。

    滿天星光驟暗,一道巨大的銀鞭自虛境裏落下!

    啪的一聲脆響!

    那道銀鞭根本無視她的仙渺身法,無視那數十粒蘊著無上仙意的金色光點,準確無比地打中她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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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五十五章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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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劍溪變成了一根銀鞭。

    它從青山群峰間飛出。

    穿過風雪。

    打碎星光。

    破開虛境。

    落在數千裏之外的濁水上空。

    溪水為鞭,至柔至勝,無形亦無意。

    白刃就算是仙人,也無法避開。

    銀鞭打中她的腳踝,柔軟地繞了三圈,係了一個死結,然後把她拖回了青山群峰之間。

    衣裙微破,金光飄落,此刻的仙人看著有些狼狽。

    她盯著井九,沉聲喝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井九說道:“你飛升之前給雲夢山留下六道仙籙,青山宗曆代祖師飛升的時候當然也會留下些東西。”

    他的聲音回蕩在風雪以及群峰之間。

    場間一片嘩然,接著是死一般的沉默。

    是的,洗劍溪就是青山祖師留給弟子們的鎮山法寶。

    若真有仙人級別的強者,來到青山放肆,這鞭子可以用來打人,也可以用來捆人。

    “青山宗太陰險了!”

    白刃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裏有些痛楚的意味,更多的是憤怒。

    飛升之前,她是中州派的掌門真人,是白家的先人。

    飛升之後,她是真正的仙人。

    哪怕是先前與雪姬戰鬥的時候她受了些傷,也不像此時這般狼狽。

    一道難以想象的威壓,從她的身體裏生出,帶著仿佛實質般的金光,向著群峰間落下。

    衣袂輕飄,無風而動。

    那道銀鞭,在夜風裏被繃的極直,仿佛隨時會斷裂,卻又始終沒有斷裂。

    冰晶與雪花落在那根銀鞭上,漸漸把顏色變白。

    “就憑這根鞭子想留住我?”

    白刃看著井九沉聲喝道。

    井九的手在風雪裏握著虛空。

    那根鞭子若隱若現。

    “我說過,我的目的是殺死你。”他說道。

    白刃說道:“仙人不死的道理,難道你不明白?”

    井九平靜說道:“上次在朝歌城你是怎麼死的?”

    白刃神情漠然說道:“那不過是我的一道分身,而且青山劍陣已經被你們自己毀了。”

    承天劍在太平真人與井九的手裏變成了無數塊廢鐵。

    青山劍陣就此崩解。

    雖然那些劍還在。

    但沒有了承天劍,沒有了陣法,還有什麼力量能夠帶動那些劍?

    那不是屬於人間的力量。

    此時的局勢無比緊張。

    就像那根洗劍溪化作的鞭子般緊繃。

    沒有任何人敢發出聲音。

    風雪群峰,異常安靜。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很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

    “嚶嚶。”

    人們望向聲音起處,發現這聲音竟是雪國女王發出來的,不由很是吃驚。

    這位朝天大陸最可怕、最強大的生命,居然就像牙牙學語的小孩,或者是不會說話……

    “你嗎?”

    白刃看著雪姬嘲弄說道:“你徒有一身蠻力神通,連交流都不會,又如何懂得如何使用神通?”

    雪國女王的神通足以震撼天地,想要殺死天地之外的仙人,卻需要某種方式把神通變成更加有效的攻擊手段。

    對人族修行者來說,那種方式便是劍道或者道法。

    在她漫長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學過道法,可能是沒有必要,因為朝天大陸沒有什麼生命能威脅到她。

    在很多猜測裏甚至認為,因為天道至公,雪國女王也許根本無法學會道法。

    可真的是這樣嗎?

    ……

    ……

    卓如歲沒有看著夜空裏的白刃仙人,也沒有看著雪國女王,而是盯著懸崖邊某處。

    那裏的積雪半掩著半截灰色飛劍,那是他可憐的吞舟殘骸。

    他盯著那裏,不是心疼不舍,而是因為他發現……吞舟劍正在微微顫動,漸漸從雪地裏鑽了出來!

    嗖的一聲,吞舟殘劍破空而去!

    緊接著,先前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飛劍,都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紛紛自雪地裏、崖縫裏飛了出來,向著某處而去。

    雲行峰頂,平詠佳的雙腳忽然離開了地麵,驚慌失措之間,發現身周那些劍意淩亂而混亂的飛劍,忽然間振奮起來,成群結隊向著夜空而去!

    無數道飛劍離開青山弟子,離開群峰,向著夜空而去,在星光照耀下,如萬道銀鱗。

    青山劍陣在這一刻,仿佛重生了!

    ……

    ……

    無數道飛劍向著夜空而去。

    萬劍所指之處,是仙人。

    比這些飛劍更快的是雪國女王自己。

    她背著雙手,看著越來越近的白刃,眼裏沒有任何情緒。

    無數道飛劍在身後。

    此時的她就像是一位劍道萬古未有的大宗師!

    學不會人族的道法?當年在大原城外的三千院裏,她隻看了兩眼,便學會了承天劍。

    在青山劍獄的這一百多年裏,她借著那條通道裏的千裏冰封劍陣,更是學會了井九的所有劍法!

    這就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不管是景陽還是白刃,都沒有資格在她麵前談什麼修道天賦。

    ……

    ……

    白刃的雙眼無比明亮,生出強烈的警惕,想要避開這片劍雨以及雪國女王的鋒芒,卻被井九手裏的鞭子係住,無法分離。

    擦擦兩聲輕響,雪姬來到她的身前,雙手落在她的肩上,高度剛好平齊。

    看著那雙幽黑眼眸裏的冷酷意味,白刃知道不妙,發出一聲憤怒的清鳴。

    這一道仙音如簫如笛,更如風雷,在夜空裏連環炸開。

    無數道金光從她的衣袂間射出,毫不留情地穿過雪姬的身體。

    嗤嗤嗤嗤,密集而可怕的穿透聲音裏,雪姬的身體上出現數千道極細的小洞,濺出無數道清水。

    那些清水剛剛離開她的身軀,便被強大的仙識震碎,變成一片霧氣。

    霧氣被劍影所亂。

    劍鳴當空。

    無數道青山飛劍飛入霧氣之中,穿過了白刃的身體。

    雪國女王神情漠然鬆開雙手,向著地麵飄落。

    夜空裏,白刃仙人望向自己的身體,微微挑眉,似乎有些不理解發生了何事。

    下一刻。

    滿天繁星忽然變得極其明亮,夜色驟無,仿佛來到白天。

    無數仙氣從白刃的身軀裏噴湧而出,如金色的氣浪向著四麵八方而去!

    這一刻的她,就像是太陽。

    ……

    ……

    通天境大物離去,天地都會生出感應,更何況是一位仙人。

    狂風呼嘯,仙氣橫流,夜如白晝,萬物複蘇,冰雪消融。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天地間的巨大震動才漸漸平靜,青山群峰間那些垮塌的山崖表麵生出了很多新草,斷折的蒼鬆林裏生出了很多蘑菇。

    夜空裏繁星如前,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仙人不在了。

    那些金色的光點,那些威壓與仙識,都消失在了風中,隻剩下一片虛無。

    青山群峰死寂一片,如無人看守的巨大墳墓。

    人們茫然地看著夜空,心裏也隻剩下一片虛無。

    ……

    ……

    滿天風雪再起,雪姬從夜空裏落下,落在了重新聚攏的雲海之上,散發出來的寒意,瞬間把她腳下的雲層凝成實質,結出無數冰晶。

    仙氣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無數道細洞,不停地淌著水,傷勢看著極重,她的眼神卻是極其冷漠驕傲。

    親手殺死一名仙人,便是她也有些得意。

    這時候發生了一幕很詭異的畫麵。

    一隻甲蟲忽然出現在雪姬的臉上,然後慢慢從左至右爬過。

    隻有神末峰的人與卓如歲知道,這隻甲蟲的名字叫做寒蟬。

    隨著寒蟬的爬行,雪姬的臉上出現一條血線。

    那道血線緩緩裂開。

    就像咧嘴。

    “嗬嗬~”

    一道聲音從那道咧開的血線裏飄了出來。

    那聲音很稚嫩,就像一個小女孩。

    卻又無比冷酷而強大,像那座最高的冰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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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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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覆蓋青山群峰的冰雪盡數被散開的仙氣融化,仿佛春天來臨,卻又迅速被未散的寒氣凍結,變成崖側掛著的冰柱,提醒人們冬天並沒有完全過去。

    啪的一聲脆響,不知何處崖下的冰柱斷裂,在地麵摔碎。

    這仿佛是鍾聲,讓人們醒過神來。

    有人這時候才發出驚恐的呼喊,有人開始痛哭流涕,有人興奮地握緊了拳頭,更多的人則還是沉默不語,因為他們還處於震驚茫然的情緒裏。

    白刃仙人死了?

    仙人死了!

    仙人自上界歸來,這是典籍裏從來沒有記載過的異事,而仙人隕落……更是聽都沒有聽說過,想都沒有人敢想。

    仙軀不是更勝金身的存在,近乎不死不滅嗎?怎麼可能被摧毀?那仙人怎麼可能被殺死?

    緊接著,人們看到了寒蟬在雪姬臉上爬過的詭異畫麵,身心更寒。

    那隻寒蟬爬到了雪姬頭頂,安安靜靜地做了一個佩飾。

    阿大從屍狗的毛裏小心翼翼探出頭來,看到這幕畫麵,不禁羨慕嫉妒至極,當然更多的是畏懼。

    就像所有看著雪姬的視線一樣。

    隻有很少的幾道視線沒有看著雪姬,而是看著井九的右手。

    比如屍狗,比如談真人,比如水月庵主。

    井九依然握著洗劍溪,沒有放下的意思。

    那麼他的意思就非常明顯了。

    ……

    ……

    白刃仙人被洗劍溪所化的銀鞭所困,才無法避開雪姬帶著青山劍陣的狂暴一擊,就此消亡。

    整個局麵陡然倒轉,中州派雲船上的長老弟子們震驚無語,有些甚至直接昏了過去。

    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青山宗接著向中州派發起反攻?

    不,在那之前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如果那件事情處理不好,不管是中州派還是青山宗都會成為隻存在於曆史上的兩個名字。

    對人族而言,雪國女王比太平真人要可怕無數倍。

    太平真人想要滅世,是一直沒能成功的謀劃,而北方雪原的獸潮則是人族遭受過很多次的滅頂之災。

    青山劍獄已經沒有了,就算還存在,難道青山宗還能把她繼續關進劍獄裏?

    不要忘記,現在的她不像當年那般虛弱,更可怖的是,她居然學會了青山宗的劍法,甚至可以操控青山劍陣!

    這樣一位更加可怕的雪國女王,會給人族帶來多大的災難?

    人們這時候隻能指望井九有什麼方法可以控製雪姬。

    可他依然沒有鬆開洗劍溪,便可以判斷出他這時候很警惕,那就是沒有什麼好方法的意思。

    風雪漸疾,天地更寒,青山群峰的氣氛漸漸從茫然變成緊張。

    無數道視線在雲海之上來回,一時望著雪姬,一時望著如山般的屍狗,滿是擔心。

    井九忽然從屍狗身上飛起,落在雪姬身前。

    看著這畫麵,人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心想就算你是景陽真人轉世,但離那位如此之近……和找死有什麼區別嗎?

    “你還不走?”井九看著她說道。

    他的口吻就像在送別一個特別能吃的客人。

    雪姬盯著他的眼睛沒有出聲。

    “你知道我出來後會搶你的承天劍,所以才會故意先毀了它?”

    “我當然不希望承天劍還存在,隻不過自己一個人很難毀掉他,而承天劍落在你的手裏會是最糟糕的結局,我要放你出來,就要毀了它。”

    “你跟著我出去大殺四方,有什麼不好?”

    “出去自然是要出去的,但我隻能作為我出去,不能作為你的劍一起出去。”

    “真是可惜啊。”

    “時間要到了。”

    ……

    ……

    對視一眼,無數神識交流。

    就像很多年前在雪原那樣。

    雪姬收回視線,望向夜空。

    仙氣的殘留還在夜空裏輕輕拂動,但已經極淡,隻有她這種層次的生命才能清楚地感受到。

    滿天繁星之間有一條若隱若現的黑線,正是白刃仙人歸來時的通道。

    隨著時間的流逝,那條黑線越來越繼,表明通道正在關閉或者說崩解。

    雪姬深深地吸了口氣。

    青山群峰裏狂風再作,更勝先前。

    不管是鬆林裏的積雪還是崖峰裏的雪,都被這場狂風帶了起來,到處飛舞,然後順著風勢去了雲海之上,被雪姬盡數吸入了腹中。

    上德峰被仙家神通壓平,地底的寒脈也遭受了極大損害,隻聽得喀喇數聲,無數寒意從崖石縫隙裏鑽了出來,變成無數道冰晶,也來到了雲海之上。

    雪姬把地底寒脈的那些靈氣也盡數吸了進去,烏黑的眼瞳裏閃過一抹亮光,似有些滿意,腹部微微鼓起。

    上德峰的長老弟子們本就極為難過,此時更是憤怒至極,地底寒脈被這個怪物吃了,那將來雪流劍法還怎麼練?

    談真人、水月庵主等人的神情則是非常凝重,因為他們隱約猜到雪姬要做什麼,也明白了井九為何敢把她放出來。

    某處忽然傳來一名修行者驚恐的呼喊聲:“天上是怎麼回事?

    人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隻見滿天繁星忽然消失,夜空裏出現一道極大的漩渦。那道漩渦裏隱藏著無數道雷電,蘊藏著難以想象的威壓,隱隱散發著氣息,就像是一隻恐怖的巨眼,無情地注視著大地上的生命。

    那是虛境之上的雷域。

    那道雷暴漩渦是天劫的前兆!

    “天劫!”

    “是誰人要渡劫!”

    談真人等的視線落在雪姬的身上,有些震驚與釋然。

    要渡劫的不是哪個人,就是她。

    天空裏那道黑線越來越細,已經隱隱有了斷開的跡象。

    “走。”井九說道。

    雪姬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甚至是自己最後的機會,毫不猶豫把寒蟬吞進嘴裏,破空而起。

    大風落在她的臉上,沒有拂落半點雪星,她的眼神也沒有任何變化,隻有無比的堅定。

    數息之間,她便穿過了罡風來到了虛境之中。

    天地生出感應,那道雷暴漩渦變得更加恐怖,旋轉的更快,不停閃射出藍色的光線。

    “這天劫怎麼這般可怕!”

    青山群峰裏響起無數聲驚呼。

    在場的不少人曾經看見過景陽真人飛升時的天劫,有人也見過西海畔中州派用那道仙籙引落的天劫。

    和今夜的這次天劫相比,那兩次天劫要顯得溫和太多!

    那道雷暴漩渦竟是占據了一半以上的天空,給大地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威壓。

    沒有修行者敢停留在天空裏,站在山間看著仿佛就在眼前的雷暴漩渦,恐懼的無以複加。那道雷暴漩渦裏至少有著數萬道雷電,任意一道都足以將一名通天境大物轟成青煙,如果同時落下會是怎樣的畫麵?

    “太強了……”

    南忘看著天空,聲音微顫說道。

    雪姬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小白點,在那條狹窄的通道裏不停向上飛著。

    看到這幕畫麵的修行強者們,都有與她相同的感慨。

    趙臘月的眼裏滿是向往。

    人族強者們感慨的不是天劫,而是雪姬的境界與生命層階。

    飛升者的境界越高,天劫的威力便越大。

    在修行界的記載裏,所有的天劫都不如今夜這場天劫可怕。

    這也就說明了,雪姬的境界實力要超過人族曆史上所有的飛升者。

    她能承受這場天劫嗎?

    人們帶著各種各樣情緒與期待,看著天空裏的恐怖景象。

    天空驟然變白!

    數百道雷電同時從雷暴漩渦裏落下,在地麵看著就像是一座由明亮光線構成的巨山,向著雪姬鎮壓而去!

    碧湖峰頂的湖水狂搖不靜,道殿自主開啟,裏麵供著的一根未成熟的雷魂木,瞬間形成完美的焦色。

    那數百道雷電在半空裏便消失了,隻是一些餘韻落到地麵,居然便有如此大的影響。

    那身處雷暴之中的雪姬呢?

    耀眼的閃電斂沒。

    轟隆巨響抵達地麵,卻壓不住無數聲驚呼。

    雪姬還在天空裏。

    她向著更高處而去。

    那些恐怖的雷暴竟似乎避開了那條通道!

    雷暴不停落下。

    風雪已然變成了大雨。

    人們站在暴雨裏,抬頭看著天空,看著她越飛越高。

    那條黑線越來越細,眼看著便要斷了!

    就在最後的時刻,雷域裏忽然出現一次極恐怖的放電。

    數千道閃電在高空密密織著,發出嗤嗤的響聲,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看著就像是被陽光照亮的巨大雪花。

    那條黑線如棉線般頹然斷裂,在閃電裏分崩離析,化成灰燼。

    通道就此斷絕。

    “我再也不回來了……哈哈哈哈哈。”

    天空裏忽然傳來雪姬的聲音。

    她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但所有人都清楚地感覺到了她聲音的快活味道。

    那是自由。

    那是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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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束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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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很久很久。

    元龜忽然抬頭向著夜空望去。

    屍狗也看了一眼。

    井九挑了挑眉。

    他們聽到了一聲輕咦,似乎雪姬遇到了些什麼。

    天空裏的那道黑線已然斷絕,雷域裏的恐怖風暴沒有了目標也漸漸散去。

    世界仿佛回到了過往尋常的樣子。

    那聲輕咦卻還在他們的心裏久久不去,就像是遠方的雷鳴。

    其餘的人沒能聽到這聲輕咦,隻聽到了雪姬最後的笑聲以及那句話。

    “居然會說人話……”卓如歲喃喃說道。

    心大如他都被震撼的有些神思恍惚,更不要說別的修行者。

    無數道視線落在滿天繁星之間。

    人們心裏生出強烈的虛無感。

    太平真人死了。

    白刃仙人死了。

    雪國女王飛升了。

    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就像是無數道巨浪,不停地衝擊著他們的道心。

    見過滄海,溪水自亂,見過真實的天地宇宙,渺小自現。

    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會因為今夜的事情發生怎樣的改變,至少今夜無人知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澤令從風雨幡裏現身,望向井九微驚問道。

    景堯與鹿國公等人也從江山圖裏走了出來,望向井九。

    大陸最強大的、最可怕的雪國女王為何會在青山宗?又為何會與他聯手對付白刃仙人?

    而且她最後竟然平地飛升了!

    井九說道:“雪姬是誕生於這片天地創始之初的生命,按我的推算,她存在的目的應該就是保證這片天地的穩定。從某種意義來說她才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白刃先前當著她的麵說那句話,有些可笑。”

    山崖間傳來一位昆侖派長老沉怒的聲音:“雪國乃是我人族大敵,數萬年間不知多少人族強者死在雪國女王手下,曆年獸潮裏,更不知有多少無辜百姓死去,真人居然說她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何其荒謬!”

    “她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又不是人族的守護者。”井九說道。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那位昆侖派長老臉色難看至極,峰間眾人沉默不語。

    “此方天地之靈自然無法離開此方天地,哪怕她早已抵達藏天下的境界,而她很想出去,就像所有生命一樣……”

    井九繼續說道:“不知何時她想到一個方法,那就是再造一個自己守護此方天地,如此方能覓到一絲離開的機會。”

    “就是當年梅會,你與白早被困雪原的時候?”

    青簾小轎裏響起水月庵主有些困惑的聲音。

    井九說道:“不錯,之前的雪國女王有沒有用過這種方法無人知曉,但這位我很確定。”

    談真人神情木訥卻又嚴肅至極說道:“她被逐出雪原,豈不是表明現在雪原裏的那位更加強大?”

    井九說道:“她那時候因為生產正處於最虛弱的時刻,當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示弱,遮蔽天機離開雪原。”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不會去雪原。”

    就算現在的雪國女王沒有雪姬強,他也不會去冒險。

    而且這毫無意義。

    就像當年連三月邀他去雪原一樣。

    “不管是故意示弱還是真的虛弱險些被自己的女兒殺死,雪姬離開了雪原,被我帶到了青山,直至今日。”

    井九說完了他願意說的故事。

    水月庵主問道:“可是你怎麼能說服她替你做事?”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都想不明白的地方。

    雪國女王為何要幫助青山對付仙人?

    要知道就算她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這依然很冒險。

    “我答應給她創造一個飛升的機會。”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她的層次太高,天劫太強,如果沒有別的方法,很難直接離開。”

    很多人都想到了先前的畫麵,再次生出顫栗的情緒。

    那片占據大半天空的雷暴漩渦。

    那道向著地麵碾壓而至的天威。

    這是朝天大陸出現過的最強天劫。

    如果雪姬要與那道天劫硬抗,誰能算到最後的結果?

    她通過那條通道向天外去,明顯輕鬆很多。

    那正是白升仙人降世的通道。

    人們把所有事情都想明白了,望向雲海之上的井九,眼裏滿是敬畏的神情。

    原來你把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已經提前算清楚了?

    ……

    ……

    星光照著雲海,如雪原。

    照著群峰,如雪裏的墳堆。

    照著那團霧,如天蠶絲的繭。

    今天是朝天大陸千年來最重要的一天。

    比血魔教覆滅重要。

    比梅會重要。

    比冥皇被關進鎮魔獄重要。

    比太平真人閉死關重要。

    比景陽真人飛升重要。

    但從始至終白真人都一直安靜地站在那片雲霧裏,很少說話。不管是太平真人死去,還是青山劍陣崩解,又或者是中州雲船破雲而出圍住群峰,甚至就連白刃仙人被雪姬打死的時候……她都沒有什麼反應。

    仿佛中州派的謀算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你這次確實很穩,直到確定師兄死了,劍陣毀了,才讓白刃回來。”

    井九看著雲霧裏的身影說道:“但沒有意義。”

    “你殺了太平,毀了承天劍,斷了自己所有後患,借雪國女王殺了我家仙人,甚至連時間都算的那般精確,逼著她立刻就要飛升離開,我甚至在想,青山劍陣與隱峰的崩解可能也都是你想看到的結局,那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滅了我中州派?”

    白真人的聲音從雲霧裏飄出,沒有任何情緒,比如悲傷,比如憤怒,隻是清冷至極。

    奇怪的是,很多人卻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一些嘲弄的意味,仿佛對井九極為輕蔑。

    今日青山先有太平真人之亂,後又承受了仙人滅頂之威,包括廣元真人、南忘在內的絕大多數強者身受重傷,無力再戰。

    但青山還有屍狗,還有井九,還有從隱峰裏走出來的那三位隱世長老。

    即便談白二位真人的境界極高,中州派雲船裏強者極多,又如何有資格輕蔑對方?

    “我不是一個貪心的人,沒有想過要把雲夢山從這個世界上抹掉。”

    井九說道:“像你我兩家這種地方,總會留著一些後手,比如洗劍溪,比如仙籙,比如隱峰與後穀,那很麻煩。”

    那些藏在青山隱峰與雲夢後穀的隱世長老們,一心想著飛升破境,脫生死之苦,就算遇著再重要的事情都不願理會。

    但如果青山宗與中州派要被滅門,他們想不出手也不行。

    他是最不喜歡麻煩的人,自然不想反攻雲夢,把中州派滅門。

    “那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麼?”

    雲霧裏的白真人問道。

    井九說道:“把你留下來。”

    話音未落,他手裏的鞭子便向星空裏落了下去。

    清澈的溪水映著星光,映出了無數張震驚的臉。

    沒有人想到,他居然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向中州派發起際是攻。

    白刃仙人飛到了千裏之外,也無法躲開這根銀鞭,更不用說那團雲霧。

    啪的一聲脆響。

    銀鞭落在雲霧之上,以奇快無比的速度繞了幾圈,就像是捆粽子一樣。

    雲霧裏隱隱可見白真人的身影,有些變形。

    幾絲霧氣,從銀鞭落處飄了出來。

    談真人張開右手,射出無限金光。

    金光裏有座極小的石塔。

    峰間某處響起一聲驚呼。

    “十方鎮妖塔!”

    傳聞中這座鎮妖塔是血魔教主當年用來煉化萬妖之血的寶塔,也曾經被他嚐試用來做通天殺陣的主塔,隨著血魔教的毀滅,這件法寶早已遺失無蹤,無人知曉在何處,誰能想到竟是一直在中州派的手裏!

    所有人都緊張到了極點。

    到底是這座十方鎮妖塔厲害,還是青山祖師留下的洗劍溪強大?

    然而就在下一刻,發生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天光峰四周響起無數聲不可思議的驚呼。

    談真人右手一翻,十方鎮妖塔破空而起,向著那團雲霧落下!

    他的目標竟是白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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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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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青山大典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就像不曾停歇的雷鳴,不停在人們的心裏落下。

    當雪國女王飛升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今天的事情會暫時到此為止,誰想到還有這樣的一道驚雷!

    井九居然與中州派掌門談真人向著白真人聯合發起了攻擊!

    當十方鎮妖塔向著那團雲霧落下的時候,所有人都震驚無語,然後生出完全不一樣的感受或者說想法。

    廣元真人與南忘還有青簾小轎裏的水月庵主、加上大澤令那些老輩人物,都想起了關於雲夢山的很多傳聞,比如白家,比如贅婿之類的字眼。卓如歲想的是殺妻證道四字,顧清想的是怎忍如此四字,柳十歲想的是豈可如此,元曲則是瞪圓眼睛,心想難道白刃仙人還沒有死透,還有道仙識藏在那團雲霧裏?

    隻有像墨池那樣的老實人才以為談真人是想用十方鎮妖塔破掉井九的鞭子。

    那根銀鞭神異至極,卻不是妖物,而是一道溪水。

    如果談真人想救人,不用景雲鍾也應該用別的法寶。

    洗劍溪在雲霧表麵流淌著,泛著銀色的光澤,透著股至弱而不能斷的氣息。

    雲霧未散,裏麵的那道身影也沒有什麼動作。

    想來白真人也明白,這是青山宗藏著用來對付仙人的手段,她的境界再高,也無法脫離其束縛。

    十方鎮妖塔來到了雲霧的上方,灑落無數金光,熾烈至極。

    雲霧就像遇著太陽的冰雪一般,漸漸融化消蝕,裏麵的那道身影也漸漸清楚起來。

    ……

    ……

    最震驚最驚恐的是天空裏那些雲船裏的中州派修行者們。

    白刃仙人剛死,掌門真人忽然與青山聯手,要鎮殺白真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難道這片星空是假的?難道天地倒轉?

    任千竹站在雲船最前方,看著天空裏的畫麵,麵色微白,眼神的情緒異常複雜。

    忽然,他感受到身後傳來氣息波動,霍然轉身,法寶已然離袖而出。

    “婁師弟,你想偷襲我嗎?”

    他盯著一名青衫中年人沉聲說道。

    那位青衫中年人冷笑說道:“誰知道你接下來會做什麼?”

    這位姓婁的中州派長老是位化神後境的大強者,與任千竹不同,卻是掌門真人的嫡係。

    類似的畫麵在中州派的雲船裏到處都是。

    掌門真人忽然向白真人動手……

    中州派自然分成了兩派,局勢緊張到了極點,說不定下一刻便是滿天法寶亂飛的景象。

    任千竹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神情微凜,伸手收回了法寶,轉身望向天空裏的那團雲霧。

    世間沒有幾個人見過白真人的容顏,就算曾經見到過,誰又曾經那是不是真的呢?

    人們看到的永遠是那團雲霧。

    即便是當年朝歌城一役,那團雲霧也沒有散開過。

    誰都能夠想到,這團看似柔弱的雲霧,必然是白真人最重要的本命道法,極難破掉。

    直至今日,這團雲霧終於被青山宗的銀鞭束縛在了星空裏,然後在十方鎮妖塔的金光之下漸漸消融。

    雲霧裏的那道身影越來越清楚,白真人的真容便要顯露在天地之間。

    這個時候,她的聲音從那團雲霧裏傳了出來。

    “這幾百年來我白家有何處對不起你嗎?居然把我當作妖物來鎮殺。”

    白真人的聲音就像先前那樣淡然,沒有任何情緒,仿佛早就已經料到了今日之事。

    但就像先前她對井九說話一樣,人們能夠從她的聲音裏清楚地聽到輕蔑與嘲弄的意味。

    談真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哪怕他與對方是同修無數年的道侶。

    因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而且回答沒有任何意義。

    他是朝天大陸境界最高的修道者,是中州派掌門。

    但中州派是白家的,白家有仙還有一個隨時可以回來的仙人。

    太平真人今天曾經問他,他為何沒有走出那一步,原因很複雜,但想來肯定與白家有關。

    那他是什麼時候做出這個決斷的呢?

    是一百零年前與井九在雲集鎮的那次談話,還是去年與井九在冷山的那次談話,或者是白真人決定用白早來承受白刃仙人的一道仙識,又或者是那年雲夢山高台之上沒有烤魚也沒有飯菜的桌子看著太孤清?

    沒有人知道答案,因為沒有人知道談真人與井九去年在冷山談了些什麼,除了他們自己以及趙臘月。

    但人們很確定,他們早就達成了協議,不然出手不會如此默契,白真人竟是沒有任何準備與辦法。

    事實上,當青山掌門與中州掌門聯手偷襲的時候,又有誰能有辦法呢?

    人們望著雲海上的談真人與井九,心情很是異樣。

    這真的太絕了。

    忠於白真人的中州派修行者們陷入了絕望。

    雲霧繼續消融。

    絕境已至。

    白真人對井說了最後一句話。

    “你真以為自己能算到一切嗎?”

    話音方落,雲霧驟散,金光灑落,溪水四濺。

    雲霧裏的那道身影隨風而化。

    星空之下,一片死寂。

    談真人的額頭極為寬廣,就像是大地一樣,此時多了幾道皺紋,就像是被河水切割出來的溝壑,顯得有些愁苦。

    井九問道:“她在哪裏?”

    沒有人知道他在問誰。

    天光峰的崖石崩塌的極嚴重,有幾株古樹卻僥幸地存活下來。

    某棵古樹最高處的梢頭,停著一隻青鳥。

    它看著夜空下的大地,眼底隱有懼意。

    ……

    ……

    夜色與陽光一樣,都比雨露公平,來時便要籠罩四野。

    當青山群峰被星光照耀的時候,遙遠北方的冷山也是一樣,黑崖泛著詭異的光澤。

    被各修行宗派與朝廷搜刮了無數遍的荒原,再也找不到任何寶物,也沒有什麼邪道修行者的氣息,隻有地麵上那些溝壑表明前麵這些年,這裏是怎樣的熱鬧。

    一個白衣女子在荒原上緩緩行走,不見其疾,舉步卻是數十裏,看著就像是一團雲霧。

    數百道溝壑在她的腳下流淌而過。

    最後她來到一道極大的地縫前停下腳步,望向夜空。

    夜空裏除了星光還有些極淡的金色細線,那是仙氣微粒的痕跡。

    白刃仙人死亡,灑落了無數仙氣,因為層階太高的緣故很難被修行者直接吸收,卻能讓這個世界的天地元氣數量增加很多。

    按道理來說,她這時候應該感到悲傷或者憤怒,

    不管是白刃仙人的死亡還是道侶的背叛,都是極充分的理由。

    但她的神情卻是那樣的平靜,甚至有一種很滿足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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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真人已乘火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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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天大陸修行界強者無數,但離天穹最近的隻有那幾個人而已。

    太平與景陽,柳詞與曹園,南趨與西來以及中州派的那對道侶。

    在這些人裏麵,白真人是最有意思的一位,因為她最沒有意思。

    雲霧繚繞數百年,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奇怪的是她卻沒有什麼神秘感。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做什麼,不過就是與青山爭鋒,然而在她執掌雲夢山實權的這些年裏,不管她怎樣的努力,中州派始終都越不過青山宗去,尤其是這一百多年,更是被那對師兄弟玩弄於股掌之間,接連受挫,隻有親傳弟子童顏與女兒白早在西海之局裏替她挽回了些顏麵,然而現在童顏叛了,白早則是被她親手送入了沉睡的深淵……

    巧的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白淵。

    修行界沒有人這樣稱呼她,哪怕是在心裏,因為畏懼,更多的則是因為覺得她配不上這個字。

    對這樣一位境界高深、權勢滔天,自以為算無遺策卻一事無成的大人物來說,這個字更像是一個笑話。

    今日井九連施絕世手段,最後更是與談真人聯手合擊,終於扯碎了那片雲霧。

    所有人都以為看到了她孱弱而無能的真實麵目,然而雲霧散時,她不在青山而是在遙遠的冷山。

    微風輕拂著她的黑發,落在她真實的容顏上。

    眉清目秀,隻是尋常。

    那雙眼裏蘊著的輕霧裏卻有著極靈動的光澤,顯得極為年輕而生動。

    就像是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就像是剛剛離家出走的少女。

    在她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挫敗的情緒,更沒有傷感與憤怒的情緒,隻有平靜而滿足以及淡淡的喜悅。

    白刃仙人的死亡與談真人的背叛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前者並不是她的親外婆、中州派的定海神柱,後者不是她同道數百載的伴侶,就是兩個陌生人。

    她收回望向星空的視線,看著眼前的裂縫,感慨說道:“如果柳詞你還活著,那今天該多有意思。”

    這條深不見底、隱見地火、綿延數百裏的大裂縫是一百多年前柳詞用萬物一劍斬出來的。

    如果柳詞還活著,今天井九與太平真人爭奪承天劍的時候,他會怎麼選?

    這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假設。

    白真人向著崖下跳去,疾風拂動崖壁上的泥石簌簌而落,無數朵地火噴濺而出,卻沾不到衣袂半分。

    無論是堅硬的岩石還是高溫的岩漿,根本無法擋住她,遇風而分。

    她向著地底不停落下,不知穿越了多少岩層,終於到了最深處。

    星光早已消失,周遭卻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紅暖一片,那是岩漿映在巨大洞穴上空的倒影。

    一條暗紅色的岩漿河流向著遠方緩慢流淌,偶爾有岩石從洞穴上空落下,濺起一朵極亮眼的火苗。

    白真人身形驟虛,隨岩漿河流而去,數息之間便來到了河流盡頭。

    岩漿河流撞擊在透明的巨牆上,發出轟隆的低沉聲音,然後倒卷而回。

    她飄在天空裏,隔著透明巨牆看著那邊的深淵,看著深淵那邊的冥界,不知是否看到了冥河兩岸的慘狀,看到了那座大佛。

    嘩嘩浪聲響起,熾熱的岩漿翻湧分開,火鯉大王從裏麵浮了出來,看著她先是一怔,旋即大喜了起來。

    “是真人嗎!是你嗎?”

    白真人收回視線,看著它平靜說道:“火長老,好久不見。”

    火鯉大王興奮地拍打著尾巴,濺起無數岩漿,燙得崖壁上到處是嗤嗤的聲音:“太好了!終於有人來陪我說話了,你可不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有多苦!先是被一道破幡欺負,後來又被一個壞鳥欺負!又沒有人聊天,真是鬱悶至極……”

    白真人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它。

    火鯉大王的聲音越來越低,歎息說道:“我也感知到了仙人的離開,你不要太難過,青山宗這麼無恥,連雪國女王都敢用,暫避其鋒也不算膽小……你就在我這兒躲著,我還不相信有誰能找到這裏……呃……就算那鳥再來我也不怕!我再過幾天就會成年了!雪國女王飛升後我還用怕誰!”

    白真人說道:“很多年沒有與你說話,你的話倒是不見少。”

    火鯉大王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問道:“真人,您……好像真的不難過?”

    白真人說道:“仙人死後,把仙氣盡數回贈這方天地,那道屏障重新變得堅固,人族又多爭取了很多年時間,這是好事,為何要難過?”

    火鯉大王驚訝地張著圓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真人抬起右手,指向那道透明巨牆。

    一道難以形容的氣息從她袖子裏生出,落在透明巨牆上。

    數萬年前,中州派在聚魂穀底擊退冥界大軍,舉北方宗派全力在這裏設下了一道極為強大的禁製,阻斷了這條通道。

    這道透明巨牆無比堅固,即便是井九用萬物一劍的鋒銳,運集畢生功力也隻能刺破一個小點,把一隻蚊子送到冥界。

    今天這道透明巨牆遇著白真人袖子裏生出的氣息,卻像是冰雪遇著了火焰,瞬間融化,破開了一道口子。

    既然是中州派的禁製,中州派自然有解除它的方法,而這個方法很明顯一直在白家的掌握裏。

    火鯉大王的嘴張得更圓了,表明了內心的極大驚恐與不解。

    “這是怎麼了?”

    白真人沒有理它,繼續解除著禁製。

    透明巨牆的消融肉眼無法看到,岩漿河流卻能感受到屏障的消失,通過缺口不停向那邊湧去,速度越來越快。

    無數火漿照亮了幽暗的虛空,向著深淵而去,不知道還要過多長時間才會抵達更遠處的冥界。

    火鯉大王驚聲尖叫道:“白淵你丫瘋了嗎!你到底要做啥!”

    白真人微笑說道:“你猜?”

    火鯉大王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在無比熾熱的岩漿裏,還是覺得很冷。

    它感覺到無比的恐懼,魚尾一翻,便向岩漿最深處鑽去,想要逃跑。

    但就像那道透明巨牆一樣,受著中州派的禁製,自然無法擺脫中州派的控製。

    一道來自神魂最深處的悸動,讓它強行倒轉方向,順著滾滾而去的無數岩漿,穿過透明巨牆,向著深淵而去!

    火鯉大王發出一聲憤怒而絕望,又羞惱至極的喊叫。

    下一刻,它的喊叫聲戛然而止,因為白真人落在了它的身上。

    岩漿像火花一樣在深淵裏散開。

    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

    ……

    ……

    (修仙的目的除了長生就是美型?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的畫麵,若能畫出來該多美,就像當年我寫將夜的時候想把書院後山畫下來,還想把桑桑倒洗碗水的畫麵畫下來。除了前麵兩種,活的久些也能見到更多令人驚歎的事情,比如今天聽到殺人回憶真凶落網了,頭皮輕微炸開,祝我們都能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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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六十章一夜芙蓉生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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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數岩漿破開透明巨牆,向著深淵裏灑落,就像是天空裏垂落一條由火焰組成的天河。

    哪怕今天冥河燃燒成災,地動山搖,依然還是有很多冥界子民注意到了這幕壯觀而美麗的畫麵,卻沒誰能看到那隻紅色鯉魚破火河而出,入夜色而遁。

    冥界是昏暗,夜色是迷離的,但到處都有火焰,那一刻的火鯉就像是冥河裏掀起的一朵浪花,微不可察。

    白真人站在火鯉頭頂,雙手負在身後,看著冥河下遊那片黑色的山崖,微微挑眉。

    在那片山崖裏有無數被青煙毒死的冥部士兵,在那處高台上有一株沒有顏色的樹,還有一座在佛正靜靜看著奔湧的冥河。

    火鯉感受著那座大佛傳來的氣息,驚恐至極說道:“那又是誰?”

    白真人說道:“曹園。”

    一百多年前,火鯉收留童顏的時候與他聊過不少當世修行界的情形,知道這個名字,震驚說道:“他怎麼也下來了?真人是來殺他的嗎?”

    白真人說道:“即便今日他連戰兩場,想殺他也不是這般容易。何況他為人族立下如此多功勞,為何要殺他?”

    火鯉心想就算你的境界再高,又如何敢在那佛麵前如此囂張,這般說話……正腹誹著,它忽然感受到白真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又想著仙籙,再次生出極深的寒意,下意識裏抿緊魚唇,不敢多說一個字。

    冥河下遊無數裏處的那片黑色山崖間,曹園看著冥河兩岸的的屍首,歎了口氣,鐵刀上頓時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他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轉首向著遙遠的那方夜空望去,看到了那條從天而降的火河,也看到了那粒漸漸沉寂的火星。

    冥界的天空裏落下的海水已經越來越少,想來那名巨人把太平真人改變的天地通道重新改了回來,那陣狂風也漸漸消止,想來應該是布秋霄的手筆,眼看著滅世的危機已經解除,為何忽然又生變化,那粒遠去的火星究竟是什麼?

    他轉身望向高台上那棵沒有顏色的樹,想與冥師做最後的談判,卻發現樹下已經沒有了冥師的身影。

    ……

    ……

    冥河蜿蜒無盡,在黑色的大地間緩慢流淌,偶有大風呼嘯而過,拂去水麵上的石塊與灰末,便會有火花濺出。

    這與聚魂穀底的岩漿河流看著有些相似,但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火鯉有些不安地在河水裏遊走,感受著那種若隱若現的拉扯力量,還有隱藏在河水裏的魂火味道,直到確認無法傷害到自己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裏是冥界一處極荒涼的所在,因為冥河在這裏會經過數道魂火窟,岸邊沒有城鎮也沒有部落,就連一點冥界子民生活的痕跡都沒有。

    冥河流出了魂火窟,對麵的白色石灘上跪著一個很胖的人,看著就像是一堆肉山。

    與矮小的冥部子民相比,冥部大祭司真的顯得很胖。

    大祭司是冥部權勢最大的大人物,冥皇死後與冥師爭了一百多年,最終還是敗在了對方的手下。

    從最根本的原因來說,那是因為支持他的中州派受到了支持冥師的青山宗壓製。

    冥界最後的大戰已經在太平真人滅世的同時結束,誰能想到冥師怎樣都沒有找到的他竟然不在戰場那邊,而是跪在這片白石灘上等著自家主人的到來。

    白真人麵無表情問道:“都準備好了?”

    大祭司說道:“所有陣法都已經掌握,青煙隨時可上。”

    白真人說道:“冥師?”

    大祭司說道:“他是太平真人的弟子,沒有道理不幫助我們。”

    火鯉終於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眼裏流露出驚恐與不可思議的神情,尖聲叫道:“這怎麼可以!”

    “人間正道是滄桑。”

    白真人看著被火河照亮的冥界,就像看著自己的人間。

    “想要滄海變成桑田,死些人有什麼不可以?”

    ……

    ……

    雲霧在金光之下消融,那道身影消失無蹤。

    隻是瞬間,談真人寬廣的額頭上便多出了很多深刻的皺紋,就像是老了很多歲。

    他收回十方鎮妖塔,噴出一口鮮血。

    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以為這是談真人付出的代價,或者是精神上的創傷。

    沒有幾個人聽到井九最後說的那句話。

    談真人聽到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踏入虛空,來到了中州派的雲船之上。

    雲船緩緩啟動,離開天光峰,在星空下向著北方而去。

    因為今夜的事情,中州派內部必然會生出極大的裂縫,甚至陷入動蕩之中,但至少在此刻,在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而談真人還活著的此刻,沉默是所有中州派修行者的共同選擇,也是唯一選擇。

    看著在星空下漸漸變成黑點的數艘中州派雲船,各宗派修行者的心裏生出很複雜的情緒。

    井九說道:“今天就到這裏了。”

    雨早就停了,他這句話明顯也不是留客的意思,各宗派修行者紛紛來到天光峰前,行禮告辭而去。

    最先離開的是昆侖派等北方宗派,接著是一些不怎麼出名的小宗派,然後是果成寺、大澤、懸鈴宗、鏡宗這些與青山交好的所在。景堯想要留下,井九擺了擺手,鹿國公看出他此時的心情不佳,趕緊帶著神皇踏上了回朝歌城的歸途。

    雀娘扶著趙臘月站在崖邊,沒有隨鏡宗同門一道離開。

    青簾小轎裏傳出了水月庵主有些凝重的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不知道。”

    青簾小轎飄起,隨星光而東去。

    天光峰四周,隻剩下了青山弟子。

    以廣元真人為首,九峰長老與弟子們向著天光峰拜倒,齊聲道:“拜見掌門真人。”

    井九說道:“都散了。”

    這便是要大家各回各峰的意思。

    遲宴上前,有些猶豫說道:“掌門真人……”

    這時候眾人才想起來,上德峰已經被白刃仙人踏平,那上德峰一脈的弟子該去哪裏?

    無數道視線落在遠方某處。

    那裏曾經有一座終年積雪的寒峰,現在則隻剩下了一片黑色的地麵。

    星光灑落群峰,也灑在那裏,仿佛添了些雪的顏色。

    沒有了青山大陣的隔絕,眼前的景物是那樣的真實,又是那樣的令青山弟子感到不適應。

    “不如讓上德峰的同門暫去洗劍閣休息,明日再作商議?”

    顧清撐著傷重的身體,走到井九身後說道。

    “那就先這麼辦。”

    井九把手裏的那根銀鞭向天光峰下扔去。

    那根銀鞭落在群峰之間,重新變回了洗劍溪。

    溪水淙淙,其間隱約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就像是鞭子抽在了什麼硬物的身上。

    忽然,天光峰頂響起南忘的驚呼:“你怎麼了?”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嚇了一跳。

    井九的耳垂上出現一道血線,似要斷裂開來。

    啪的那聲脆響,便是起於此處。

    那道血線裏緩緩溢出一滴血珠,就像美人離開父母前流下的紅淚。

    ……

    ……

    (這幾天比較忙,爭取每天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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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六十一章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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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那滴血,很多人都忍不住發出了驚呼,南忘準備過來看看,但不知道想到什麼,收回了腳步。

    井九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理會,望向方景天說道:“現在你師父死了,有什麼想法?”

    方景天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我能把傷治好,應該還是會想辦法報仇。”

    井九說道:“如果那時候我已經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說的是飛升的意思。

    說來奇妙,無論是青山弟子還是其餘宗派的修行者,從確認他是景陽真人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懷疑過他能不能再次飛升。

    方景天說道:“那就萬事皆休。”

    “嗯,那你帶他們三個人去昔來峰休息。”井九指著那三名從隱峰裏走出來的隱世長老說道。

    方景天沉默了會兒,說道:“是……師叔。”

    銀眉在夜風輕舞,有些像遠方的洗劍溪,向著遠方而去。

    井九轉身望向過南山,說道:“你安排人收拾。”

    這裏說的收拾不是昔來峰的道殿,而是青山群峰。

    今日群峰遭受了數次劫難,不知多少處山崖倒塌,至少數萬棵古樹斷裂,真可謂是滿地瘡痍,哪有往日裏的道門仙境意味。

    便是青山宗裏都是修道者,想要修複這些也需要很長時間。

    誰都知道井九屬意的下一任掌門人選是顧清,這時候卻讓過南山來做這些事,不免引發了一些猜測。

    隻有過南山自己與神末峰的人們知道這隻不過是因為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顧清做。

    ……

    ……

    回到神末峰,井九確認顧清傷勢雖重,一時半會兒卻死不了,便對他交待了幾句,便把他趕回了朝歌城。

    看著顧清離開時臉上的凝重神情,又看著井九耳垂上的那滴血珠,神末峰頂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啪的一聲輕響,那滴血珠向著地麵垂落。

    井九的耳垂消失了一截。

    看到這幕畫麵,眾人震驚異常。

    這一百多年裏,井九無論遇著怎樣的強者,受怎樣重的傷,身體表麵都很難出現傷口,因為他是萬物一劍轉生。

    隻是當年與南趨的那場驚天一戰裏,他受的傷實在太重,耳垂被斬斷了一截。

    今天相似的畫麵又發生了,他今天究竟受了多重的傷?

    趙臘月早有準備,衣袂帶出數道劍光,來到他的身側,右手閃電般探出,捏住了他的耳垂。

    “死不了。”井九說道。

    青山劍陣被他毀了,師兄被他殺了,洗劍溪被他提了起來打了一記仙人,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說自己死不了,那想來便是不會死,但柳十歲等人哪裏能放心,尤其是發現他的臉色有些凝重。

    對井九來說這是很少見的情緒。

    要知道今天不管是太平真人借柳十歲來到他的身邊,還是仙人破天而降,都沒能讓他有任何動容。

    可能是因為那些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這時候思考的事情卻已經在沙盤之外。

    “到底怎麼了?為何氣氛這麼壓抑?我們不是贏了嗎?”

    卓如歲心想雖然今天青山被打成了垃圾場,付出了劍陣與上德峰兩處慘重的代價……但殺了太平祖師,絕了青山宗最大的隱患,更是幹死了中州派的仙人與白真人,完成了想都無法想象的絕世大勝,哪有什麼不值得的?

    微風輕作,阿飄出現在井九身前。

    井九說道:“曹園應該在東海,你去告訴他白淵可能已經入冥,帶他下去一趟,爭取殺了她。”

    阿飄額上的黑發輕飄,就像她此時緊張的心情,說道:“就算我帶著刀聖,也不見得能殺死白真人啊……”

    井九說道:“童顏在下麵,讓他說服冥師加入進來,他是白真人教出來的,應該知道怎麼才能殺死他。”

    阿飄歎了口氣,說道:“好吧,那我怎麼去?”

    井九說道:“水月庵的轎子在山外等你,我與庵主說好了。”

    ……

    ……

    原來青簾小轎離開之前那兩句對話別有深意。

    阿飄走出崖外,在雲海裏向前飄行,很快便消失在星夜之下。

    眾人更吃驚的則是另一件事。

    他們這時候才知道白真人沒有死,那散去的雲霧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問道:“難道雲霧裏的是個替身?如何能瞞過你與談真人的眼睛,而且談真人……最後怎麼會吐血?”

    井九說道:“那座十方鎮妖塔有古怪,應該是白淵為他設的反殺局,談真人是真的受了重傷。”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白真人還活著,那便是未竟全功。”

    井九走到崖畔望向星空下的遠方,說道:“更可能是前功盡廢。”

    趙臘月捏著他的耳垂,跟著他來到崖畔,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遠處,喃喃說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那團雲霧想必是中州派極高妙的道法,十方鎮妖塔上設著對談真人的禁製,這都表明白真人早就算到了一切。

    問題是既然她算到了一切,為何還會如此平靜地來到青山,還按照井九的推算請回了白刃仙人?

    不管她的陰謀能為中州派帶去多大的利益,又如何抵得過一位仙人的損失?

    井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可以鬆手了。

    趙臘月收回右手,在袖子上隨便擦了擦。

    井九望向雀娘說道:“童顏一時不會回來,你陪我下局棋。”

    沒人知道在這種時刻,他為何忽然要下棋。

    公認的天下第一棋道聖手童顏都不是他的對手,可神末峰的人們都知道他從來都不喜歡下棋。

    柳十歲忽然想到去年朝歌城外,同樣也不喜歡音律的公子忽然拿著那根骨笛吹了首曲子,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係?

    雀娘也不知道先生為何要下棋,竟生不出往日的狂喜,有些惴惴不安地走上前來。

    元曲用最快的速度搬出了桌子與凳子。

    井九取出竹椅,有些疲憊地躺了上去,說道:“你先。”

    雀娘不敢多想,趕緊往棋枰上放了一顆黑子。

    井九拿了一顆白子放了上去。

    整座神末峰包括卓如歲在內……都不通琴棋書畫,自然看不懂這局棋,但知道必然有深意,所以圍在桌邊,睜大眼睛認真看著。

    好在井九落子極快,雀娘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以最快的速度應對,竟是沒用多長時間便結束了。

    如此快落棋,而且對手還是井九,雀娘承受著極大的壓力,臉色有些蒼白,鬢角已經被香汗打濕。

    卓如歲從袖子裏取出手帕遞給她,問道:“誰贏了?”

    雀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有誰能贏先生?

    柳十歲等人也看了卓如歲一眼,心想這是沒話找話?

    趙臘月心想那手帕隻怕是用來擦吞舟劍的,卻是不便與雀娘說。

    黑白棋子交錯而依,看著極其複雜。

    井九看著棋盤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取勝是很正常的事情。

    沉默卻不正常。

    撲楞聲音響起。

    青鳥落在棋枰上,望向井九的眼裏依然滿是懼意,卻又充滿了勇氣。

    井九抬起頭來,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腦袋,憐惜說道:“你雖然最快,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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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9-21 20:22:18
正文 第六十二章再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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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的憐惜情緒有些異樣,不像是對青鳥,而是對人世間的感慨。

    包括來不及這句話也是如此。

    青鳥踱至棋盤邊緣望向崖外,想著剛剛離開的太平真人,想著雲夢山裏的數萬載歲月,眼裏生出複雜的情緒。

    她知道井九不會讓自己去尋白真人,因為那樣太危險。

    就連談真人的十方伏妖塔都被白家下了禁製,誰知道中州派在青天鑒上曾經做過什麼手腳。

    那該讓誰去阻止白真人呢?還是說就像井九說的那樣,真的來不及了?

    崖外是被星光照耀的更加潔白的雲海,雲海那邊有一大片空缺,是曾經上德峰所在的地方。

    現在那是是一片黑色的地麵,崖石極為堅密,表麵非常光滑,看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黑玉盤。

    無數道如絲縷的寒意從黑玉盤裏溢出,讓水霧變成微雪落下,所以才會沒有雲。

    雪國女王沒有把上德峰底的寒脈盡數吞掉,還是殘留了一小部分。

    微雪輕落,屍狗靜靜趴在巨大的黑玉盤中間,看著就像是與地麵渾然一體的黑石雕像,有種神聖的意味,也有一種美為肅穆的美感。

    沒有青山弟子敢直視如這位神魔般的鎮守大人,青兒落在那處的視線便顯得非常醒目。

    屍狗轉頭望向神末峰頂,用深靜而淡然的眼神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井九說道:“你要在這裏守著劍獄,不能出去。”

    屍狗沒有因為被拒絕而生出恚意,隻是眼神有些困惑。

    阿大伸出爪子撓了一下井九提醒他這句話說錯了,心想著你他m會說話嗎?

    上德峰沒有了,劍獄也沒有了,還守什麼?

    “你要守青山。”井九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接著說道:“而且真的來不及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來不及了?趙臘月與柳十歲沒想,雀娘還在想那局棋,卓如歲與元曲則是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就算白真人沒有死,那又怕什麼?中州派會因此生出極大動蕩,也是中州派的苦處,與青山宗有什麼關係?難道她還敢殺上門來?難道她還能比太平祖師與白刃仙人更厲害?

    井九沒有理會弟子們的困惑,在竹椅上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一抹極豔麗的劍火從他耳垂斷裂出生出,就像一個寶石耳環,在星光下燦爛無比。

    那抹劍火燒灼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消失,那個細小的傷口終於不再流血,而這時候,晨光已經重臨破爛不堪的青山群峰。

    井九睜開眼睛,不再像昨夜那般疲憊。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真沒事?”

    “真不會死。”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踏空而起,離開了神末峰頂。

    雲霧驟散,劍峰露出一抹真容,垮落的山崖就像是無數條扭曲變形的道路,淒慘不堪地彼此依偎著。

    井九落在高處某道崖壁前,看到了無數道飛劍以及劍裏的那個年輕人。

    平詠佳臉色蒼白,手足無措地站在滿天飛劍裏,看著他的身影,大喜喊道:“師父!師父!你終於來了!”

    井九揮了揮手,滿天飛劍伴著密集的破空聲,各自回到崖石縫隙與石堆裏,繼續接受天地氣息的蘊養。

    平詠佳跑了過來,帶著一絲餘悸說道:“昨天這些劍發瘋了,跟著那個白乎乎的怪物去了天上,殺死了那個仙人後,便回來困住了我,不知道想做什麼。”

    井九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是我吩咐它們這麼做的。”

    平詠佳怔了怔,沒有問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做,很老實地喔了一聲。

    井九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你做劍峰之主?”

    平詠佳感受著頭上的手掌,幸福的無以複加,要知道在往常這可是師姑與柳大師兄的特權,下意識回答道:“難道不是因為弟子天賦異稟,修成了無形劍體?”

    井九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什麼時候修過?”

    平詠佳一時語塞,心想自己這些年就在劍峰裏睡覺,確實算不上修行,有些窘迫說道:“那總不能是因為我賤吧?我又不是卓師兄。”

    井九沒有解釋,轉而說道:“有件事情我想你做,但是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你要我們做事向來就是吩咐,嘛時候這麼客氣過?

    平詠佳感受到他的認真,不禁生出極大的壓力,慌亂想著到底是什麼事情?

    ……

    ……

    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

    火鯉隱隱猜到她想做什麼,連神魂都顫栗起來,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恐懼。

    它在聚魂穀底的火脈裏生活了數萬年,就沒見過幾個人類,按道理沒什麼感情,但一想著像張大公子那樣的人可能會死去,便覺得極為不舍,鼓起勇氣苦苦勸道:“真人,如此行事有傷天和,隻怕於大道有礙,而且咱們中州派可是名門之秀、正道之首,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火鯉的嘴唇在冥河的河水裏一張一閉,吐出很多泡泡,上麵流溢著魂火的異光。

    “七百多年前我隨母親去了一趟朝歌城,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出山,便看到了冥皇被關進鎮魔獄的畫麵。”

    白真人微笑說道:“名門正派的德性,你這隻蠢魚哪裏見識過。”

    那時候的朝天大陸真是混亂至極,修行界也是如此,青山更是如此。

    太平真人名義上是青山宗的上德峰主,事實上卻被邊緣化的厲害,如果不是帶著新任冥皇來到地麵,為人族立下大功,隻怕他會被莫成峰的那些老怪物們隨便找個理由便打殺了。

    但想來他不會因此而高興,因為冥皇被關進了鎮魔獄,他被迫變成了出賣朋友的叛徒。

    所以他才會去那座酒樓喝酒。

    所以柳詞才會從青山趕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給他倒酒。

    當時的她與母親站在南天門上,遠遠看著那個酒樓裏的畫麵,覺得這對師徒好可憐。

    太平真人應該就從那時候改變了想法?

    那自己呢?

    又是什麼時候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白真人想著這些很久之前的往事,望向遠方的那抹藍色,說道:“你想不想陪我把這盤棋下完?”

    冥師落在白石灘的那一邊,渾身散發著魂火的餘味,看來千裏兼程,對他的損耗極大。

    他看著白真人,臉上流露出不解的情緒,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麼做。”

    白真人說道:“因為這件事情很有意思。”

    整個朝天大陸都覺得她最沒意思,卻哪裏知道,那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意思。

    冥師說道:“先生都沒有成功,你怎麼能成?”

    白真人說道:“太平與景陽的這局棋看著是後者全勝,但我這時候再來落子,終局便成了中局,景陽連棋子都沒了,又如何能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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