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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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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13 21:53:51
第二十三章故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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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飄的修為境界稍差些,被燙的有些說不出話,隻能對著柳十歲豎起大拇指。

    平詠佳則是滿臉讚歎與仰慕說道:“不愧是大師兄,劍法真好。”

    元曲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次試劍大會之後,他曾經與顧清討論過神末峰的排序問題,下意識裏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神色如常,就像是沒有聽到平詠佳的話,元曲還是有些不安,又吃了些肉,便放下筷子,向著崖邊走去。

    來到竹椅旁,他蹲下身子,輕聲說道:“依照門規,大典當天,您需要拿出承天劍,接受所有青山弟子的朝拜,您看……”

    顧清剛從朝歌城回來的時候,便說過這個問題。

    誰有承天劍,誰就是青山掌門,這是當年井九用來堵方景天的原話,不管是因為門規還是這句話,承天劍總是要現世的。

    井九摸了摸阿大,說道:“就這麼辦。”

    阿大閉著眼睛,緊緊抱著寒蟬,就當是睡著了,沒有聽到這句話。

    沒用多長時間,火鍋便吃完了,適越峰的弟子過來收拾殘局,同時帶來了一位適越峰長老與幾名清容峰的少女弟子。

    那位適越峰長老對井九恭謹行禮說道:“掌門真人,您的禮服已經製好了,請試穿一下可否?”

    清容峰的少女弟子們壓抑住緊張與好奇、興奮,抱著手裏的華服款款拜倒。

    井九沒想到做青山掌門居然這麼麻煩,看了元曲一眼。

    元曲趕緊解釋道:“一百多年前那次,柳詞真人離世不足十年,依門規一切從簡,今日……”

    聽人解說青山門規也是件極麻煩而無趣的事,當年井九不願見元騎鯨便有這方麵的原因,他直接從竹椅上站起身來,對那名適越峰長老無奈說道:“快些。”

    看著洞府石門緩緩關閉,卓如歲等人對視一眼,差點笑出聲來。

    柳十歲拿著不二劍在衣袖上擦了擦,然後在手腕上一扣,重新變成劍索。

    如果放在以前,不二劍今天被拿來切了這麼多肉,也沒有被仔細清洗,必然會極為惱火,震動不停,但今天可能是因為離井九太近,顯得極為老實。

    柳十歲走到崖畔,站到趙臘月身邊。

    趙臘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這一百多年裏,除了井九在果成寺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們曾經有過一番長談,其餘的時候很少見麵。

    但他們是最早追隨井九的人。

    更準確地說,他們本來就是景陽當年留給青山的人。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們的關係也是特殊的,有種非常獨特的默契。

    他們曾經在桂雲城裏聯手殺死過洛淮南,聯手追殺過太平真人,彼此之間不需要言語,便能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但今天趙臘月有話想要對他說,因為那非常重要。

    “他可以走了。”

    聽到這句話,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那就走吧。”

    大道不必一直同行。

    “他走後你想做些什麼?我是指除了修行之外。”趙臘月看著他問道。

    柳十歲望向雲海的那邊。

    那是遙遠的天邊。

    “我想呼風喚雨。”

    “嗯?”

    “我想一瞬千裏,我想遨遊四海。”

    柳十歲笑了笑,說道:“我還想睡在夢裏,醒在夢境。”(注:法老的我想)

    在夢裏沉睡,醒來是現實。

    若現實如夢境,那便是好的。

    反過來想,則是夢還身前疑入夢的意思。(注:我的。)

    趙臘月明白這四句話,卻不明白他有何指。

    便在這時,伴著沉重的摩擦聲,洞府石門再次開啟,井九走了出來。

    那位適越峰長老與幾名清容峰的少女捧著華服跟在身後,臉上滿是不安的神情。

    “怎麼了?”趙臘月迎了上去。

    井九說道:“不喜歡。”

    趙臘月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說道:“是啊,你還是穿白的好看。”

    柳十歲看著這幕畫麵,又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

    ……

    在神末峰住了三天,柳十歲說要去其餘諸峰逛逛。

    他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回來過了,顧清等人很理解,井九躺在竹椅上擺了擺手。

    猿猴們忽然大聲叫了起來,顧清聽了聽,發現無甚意思,便沒有理會。

    柳十歲沒有馭劍,順著石階而下,負著雙手,看著崖間的藤蔓與流下來的細水,似乎對什麼都很感興趣。

    沒走多長時間,便來到了一座有些古舊的木屋前,他停下腳步,走進去看了看那些黑茶,自言自語道:“這就是顧清修的那間房子嗎?”

    木屋外,猿猴們的叫聲此起彼伏,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皺眉說道:“真是聒噪。”

    整個世界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離開木屋,柳十歲繼續向峰下行走,初春時節,又有青山大陣,山風清涼宜人,他卻取出了那把折扇慢慢搖著,隱隱可以看到扇畫上似乎畫著一朵花。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隻有清容峰在相對較近的地方,就這樣望著它。

    柳十歲來到清容峰下,對值守的清容峰弟子報上名號,說想上峰遊玩一番。

    那些清容峰的少女知道他就是傳說中的柳十歲,很是吃驚,趕緊向他行禮,表示不用通傳師長,請他自便。

    看著他消失在山道上的身影,這些少女們再也控製不住心裏的情緒情緒,紛紛議論起來。

    “聽說柳師叔的道侶是位狐妖,所以才沒能留在青山,今天一看他滿身正氣,哪裏像妖邪之輩?”

    “娶狐妖不代表自己就是妖,現在朝歌城裏的神皇陛下便是狐妖生的,又能如何?”

    “說起來柳師叔搖扇子的模樣,真不像是修道中人,更像個書生。”

    “你這個小傻瓜,柳師叔現在是一茅齋的大人物,本來就是書生啊!”

    ……

    ……

    柳十歲自然不知道那些少女在身後議論什麼,在山道上緩步行走著,遇著花便停下聞一聞,看著古鬆便伸手摸一摸,顯得頗有興致。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青山,他就像個孩子一樣,對所有的景物與變化都充滿了好奇。

    待他來到梨澗穀時,有位清容峰長老在那裏迎著他。

    柳十歲說道:“師姐,聽聞梨花釀味道極佳,能不能賞些與我喝?”

    那位清容峰長老微微一怔,示意弟子去山洞取了罐酒。

    柳十歲行禮致謝,拎著那罐梨花釀飄然而起,便來到了秋語台上。

    秋語台是清容峰第二高的地方,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峰頂那塊黑色的巨石以及石後的那株花樹。

    如果運氣好或者不好,甚至還能看到清容峰主南忘。

    今天的天氣很好。

    柳十歲坐在秋語台的亭子下,緩緩飲著至清至純的梨花釀,微笑看著那邊。

    霧氣漸散,顯露出清容峰頂的畫麵。

    南忘倚在黑石上,提著一個小酒壺,看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麼,意甚閑適,不複當年醉態酣然的模樣。

    柳十歲看著那處,眼裏都是溫暖的笑意,飲了口酒。

    有清風徐徐而起,拂落花樹上的花瓣,紛紛灑灑落在南忘身上,如輕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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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我見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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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柳師叔真是個怪人,來峰間賞景倒罷了,居然開口便要峰主最喜歡的梨花釀,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一名清容峰少女看著秋語台上的那個亭子,細眉微挑說道:“這時候還敢盯著峰主看,難道就不怕惹得峰主不喜,將他打殺了?”

    那位長老說道:“休得胡言亂語,放尊重些,要知道他可是掌門真人最得意的傳人。”

    那位少女眼裏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說道:“景陽祖師最得意的傳人不是神末峰主嗎?”

    那位長老說道:“柳師弟與神末峰主的境界孰高孰低無人知道,但他肯定是掌門真人最信任的人。”

    ……

    ……

    喝完那罐梨花釀,柳十歲便離了清容峰,去了雲行峰。

    雲行峰裏劍意太盛,除了趙臘月等極品人物之外,無法在裏麵長期修行生活,所以長老弟子們都生活在峰下。

    那片宅院裏到處都可以看到青煙,能聽到法器轟鳴的聲音,都是修複飛劍的動靜。

    柳十歲報上身份,求見雲行峰主。

    前任雲行峰主金思道自然無臉再留在這裏,但也沒有勇氣進隱峰,最終選擇了出外雲遊。

    現在的雲行峰主是平詠佳,他在神末峰賴了好幾天,最後還是被顧清趕到了這裏,哪怕趙臘月曾經暗示過他可以住在神末峰……顧清用的理由是門規,而且平詠佳的修行與所有人都不同,就應該在這裏。

    前些天,柳十歲與平詠佳還在神末峰裏一起吃火鍋,不知道這時候為何又要見他。

    那些長老與弟子們聽到柳十歲的要求,苦笑連連,說道新任峰主來了之後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上了峰,便再也沒有下來。

    聽到這個答案,柳十歲覺得好生有趣,婉拒了眾人的陪伴請求,自己一個人向著雲行峰上走去。

    雲行峰就是劍峰,峰裏除了石頭便是劍,沒有花草樹木,也沒有溪流美景。

    所以與在神末峰和清容峰不同,這一路上他沒有看什麼風景,很快便消失在雲裏。

    沒過多長時間,他便到了劍峰極高處,陽光終於可以穿透雲層,把荒蕪的山崖照亮。

    幾隻鐵鷹發出金石相擊般的叫聲,振翅飛起,繞著山崖不停飛舞。

    柳十歲走到崖前,看到了並排的三個洞口,有些好奇地坐進了左手邊的那一個,摸了摸四周緊密的石壁,心想這和果成寺裏麵壁的苦行僧也沒什麼區別。

    他跳了下來,走到最右手邊的洞前,歪頭望向裏麵閉著眼睛、仿佛沉睡的平詠佳。

    他看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直起身體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真是有些古怪。”

    然後他便下了雲行峰,仿佛就是專程過來看平詠佳一眼。

    接下來他去了適越峰,找到一片看著已然荒蕪的藥園,在某塊石頭下摘了片明顯不凡的七葉蓮,送進嘴裏生嚼了,然後去了一間停火多年的廢棄丹房,在某個架子下麵摸出一瓶丹藥盡數倒進了腹中。

    不管是那片荒蕪的藥園還是那間廢棄丹房,都在適越峰極偏僻的地方,根本無人打理,就連適越峰的長老弟子都不見得知道其存在,也不知道柳十歲是怎麼能知道這兩個地方,還能從裏麵找到那兩樣東西,更令人不解的是,那片七葉蓮與那瓶丹藥的藥力應該極為霸道,他就這麼服了下去,難道就不怕出問題?

    柳十歲吃完丹藥後,在丹鼎裏靜坐了片刻,稍微消化了些藥力,便從丹房後方的窗子裏跳了下去。

    山風呼嘯撲麵而至,接著便是常見的雲霧,啪的一聲悶響,他的雙腳落在實地上,卻不是峰底,而是一道隱藏在雲霧裏的石梁。

    石梁上那些如竹葉般的足跡早就已經被百餘年的山風拂沒。

    柳十歲順著石梁走到昔來峰,沒有驚動任何人,去了後峰某處,取了些書冊看了片刻。

    接著他去了兩忘峰,順著那道繞崖而上、沒有任何分岔的山道向著峰頂而去。

    見著天空裏的劍光與那些年輕有朝氣的弟子,他的眼裏露出欣慰的神情。

    來到峰頂,便再無去處,顧寒聞信離開洞府來到崖邊,還沒有來得及與他說句話,便見著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照亮天空,投往了遠處的上德峰。

    一名兩忘峰弟子帶著羨慕與向往的神情說道:“那就是不二劍嗎?”

    顧寒點了點頭。

    有弟子帶著些不服說道:“掌門真人也是偏心,柳師叔現在已經是一茅齋的人,不二劍是青山重寶,怎麼還能由他保管?”

    顧寒麵無表情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知道他曾經為青山立下多少大功,便不會有這樣愚蠢的問題。”

    ……

    ……

    上德峰的崖壁上到處都是積雪,就連空氣都是那般寒冷,吸一口進去,仿佛吞下了無數把小刀子。

    雪鬆簌簌而動,落了一場小雪,柳十歲沒有理會臉上與身上的雪屑,深深地吸了口空氣,流露出想念與滿足的神情。

    他悄無聲息經過上德峰弟子們的居所,掠向後峰那片陡峭的崖壁,落在一塊大石上。

    很多年前,元曲與玉山曾經在這裏看過星星。

    柳十歲不知道這件事情,站在石上看著青山諸峰,神情漸漸冷峻,就像是上德峰的風雪,然後他轉身一閃便消失在了崖間。

    那道天光從極高處落下,照亮地麵。

    屍狗靜靜趴在那道天光下,如一座黑山。

    劍獄一切如常,還是那樣的安靜。

    仿佛沒有人來過。

    那道通往隱峰的門不知何時卻已經開了。

    柳十歲行走在青青的丘陵與矮峰之間,最終駐足於一片野花之前。

    那片野花生得極好,滿山遍野,甚至有些遮天蔽日的感覺。

    他沒有拾起野花間的那根竹笛,隻是靜靜看著那座山峰某處。

    隔著花海、黑土與石壁,他看到了昏睡中的方景天。

    他踩花而起,帶著花香上了仿佛靜止的雲海,破海而前,來到了極遙遠處的那座石山前。石山裏有很多洞穴,洞穴裏有很多青山前人的遺蛻,都是未能通天而死,至於青山曆史上那些曾經通天、卻未能飛升的強者,大部分都像柳詞與元騎鯨那樣,化作了春雨冬雪或者光點。

    “如果我死了,不會化作虛無,將一切歸還給這個世界。”

    柳十歲說道:“到時候就把我放在這裏,將來若有哪個青山弟子需要,過來吃我一口肉,還能有些用處。”

    不知道他為何要說這樣一句像是遺言的話。

    隱峰無人,也不知道他這句遺言是說給誰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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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二十五章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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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風呼嘯不停,一茅齋裏的古柏有陣法保護,不擔心會倒下,但窗外遠處的那些柳枝早已盡數橫了起來,而且已經斷了很多,就像是激流裏的水草。

    小荷坐在窗前,看著這幕畫麵,心裏如湖水一般生起無數驚濤駭浪,卻不敢有任何顯露,緊緊地咬著嘴唇,隱有血跡。

    那顆紅寶石耳墜,在她的耳垂下輕輕搖擺著,就像是血凝成的一般,美麗至極,又有些詭異。

    ……

    ……

    深海裏的風浪更加險惡,如碧藍色的巨牆,不時出現,不時落下,不知轟死了多少魚群。

    大漩渦裏的轟隆聲更加震耳欲襲,仿佛雷鳴一般,卻掩不住高空裏陰鳳的嘯鳴。

    受到鳳嘯與羽符的召引,越來越多的妖獸從海洋各處遊了過來,在海麵上形成無數道白線。

    最先抵達的數隻妖獸已經在漩渦畔血解而死,散發著強烈的血腥味道,竟連向著地底不停湧落的無數海水都無法衝淡。

    ……

    ……

    這裏是大海極深處,便是如此巨浪,想要傳到朝天大陸也得是多日後的事情。

    東海畔風平浪靜,初春的風微微拂著野草,崖壁上的那些黃色符紙輕輕顫動,連嘩嘩的聲音都沒有。

    果成寺講經堂首座與那位水月庵的師太坐在深草之中,氣息寧靜至極,仿佛已與天地合為一體。

    除了像水月庵主這樣的通天境界大物,別的修行者就算來到通天井畔,也無法發現他們的存在。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的氣息已然與此間的符意完全相同,伴著輕聲的吟唱,那些黃色的符紙正在漸漸變淡,更可怖的是,那些深深刻在崖壁裏的經文也在變淡。

    仿佛有一場無形無聲的罡風正在不停侵蝕著那些崖壁,比正常歲月流逝速度快無數倍地抹滅所有痕跡。

    安靜的東海深處,玄陰老祖閉著眼睛,靜坐在海水裏,稀疏的頭發隨暗流飄動,如被魚群啄食過多的水草。

    一道極其幽暗的氣息從他的身體散發出來,卻並未遠離,漸漸凝結成黑煙,把海水染成墨般的事物,看著極為可怕。

    ……

    ……

    禪子不在果成寺在雪原,水月庵主乘著青簾小轎去了青山。

    掌門大典正式召開,天下各宗派的代表都去了那裏。

    果成寺、風刀教也派出了代表,鏡宗與懸鈴宗這些與青山親近的宗派自然也到的極早。寶通禪院與別的一些少理世事的宗派也來了,就連昆侖派都來了,還有像三都派、清風樓這樣的小宗派沒有拿到請柬也趕了過來。

    天光峰石林前的高台上坐滿了客人,隻有像水月庵主、大澤令這樣的大人物才有資格在峰頂有座,當然像雀娘與瑟瑟這樣的人會得到特別的照顧。

    峰頂最好的位置卻沒有留給那頂青簾小轎。

    神皇景堯坐在椅子裏,明金二位供奉以及鹿國公等朝中大人物安靜地隨侍在旁。

    這是修行界最盛大的一次聚會,無論是當年的中州派問道大會還是無疾而終的上一次青山大典都不及此次。

    天地佳時未至,大典還沒有正式開始,不時有人會望向天空裏,不知道是在期待什麼還是警惕什麼。

    高空裏的雲層忽然變得有些淩亂,生出無數道飛絮,然後漸漸分開,顯露出一艘巨大雲船的身影。

    中州派到了。

    看著這幕畫麵,有些人麵露釋然,有的人則是更加緊張,尤其是當他們感覺到那兩道極其高遠強大的氣息之後。

    談白二位真人同時到訪,這是準備做什麼?

    眾人猜疑不定的時候,青山群峰裏忽然生出一道極其森然的氣息,從北到南緩緩移動,仿佛要把天空切開一般。

    中州派的雲船以最快的速度後撤,直至數百裏之外才緩緩停了下來。

    天空沒有被切開,這隻是青山劍陣開啟了一條通道。

    談真人從天空裏走了下來,落在天光峰頂,與廣元真人、南忘揖手為禮。

    廣元真人認真還禮,南忘理都不理。

    緊接著,天光峰頂出現一團雲霧,霧裏隱隱可以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看不清楚容顏。

    除了在雪原的刀聖曹園與禪子,世間所有的修行強者都到了。

    如果這些修行界的強者忽然發難,必然是一道難以想象的力量。

    青山宗對此卻是絲毫不懼,不然也不會把談白二位真人放進來。

    當年在朝歌城,無數人親眼目睹過萬劍齊下的那幕畫麵。

    仙人都會被青山劍陣殺死,誰敢在青山放肆?

    沒有人想過,各宗派強者都來到了青山,這意味著朝天大陸現在很空虛。

    空虛這個詞一般是用在防禦上,那朝天大陸的敵人又在哪裏呢?

    ……

    ……

    南忘看著那團雲霧,冷哼一聲,想要嘲諷對方幾句,卻不知該怎麼說。

    她是南蠻部落的真神,勝在一個蠻字,言語上的本事著實不怎麼樣。

    這時,峰頂響起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音。

    “我一直很好奇一個問題。”

    卓如歲看著過南山一臉無辜說道:“難道談真人當年與她拜堂成親的時候,也沒見過她長的究竟咋樣?”

    過南山真正無辜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說便說,為何每次都要與我說?

    有些青山弟子聽著卓如歲的話,有些不安,心想難道這便是要當場開打的意思?

    而像大澤令等修行界的大人物卻反而放下心來,因為……白真人沒有一掌把卓如歲拍死,這就表明了今天中州派的態度。

    中州派想借此次掌門大典向青山釋放善意,更準確來說他們是來求和的。

    ……

    ……

    清雅的禮樂聲響起,雲海微動,自有肅然氣息。

    廣元真人拂袖,回日劍破空而去,在天光峰頂承接日光,變得無比明亮。

    南忘彈指,無數道劍弦生出,微散日光,凝成錦瑟劍,靜靜懸著。

    緊接著,無數破空聲起,青山各峰長老與弟子紛紛召出飛劍。

    一時間,碧藍的天空裏出現千道飛劍,形狀各異,劍意不一,合在一處卻是森然至極。

    看著這等陣勢,各宗派修行者震撼無語。

    就算方景天廢了,現在青山宗還有三位通天大物、三位鎮守大人,更可怖的是還有七十餘名破海強者,更有數位破海境巔峰!

    再過百年,這將會是什麼樣的陣容?

    ……

    ……

    崖壁後有腳步聲響起。

    無數道視線望了過去。

    白衣輕飄。

    井九走了出來。

    趙臘月站在他的右手後方,沒有抱貓。

    跟在他後麵的是顧清,抱著劍。

    元曲抱著掌門大典需要的金冊。

    卓如歲抱著自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去。

    大概是不方便的緣故,阿飄沒有出現。

    平詠佳還在劍峰沉睡,如百年前一樣,完美地錯過了這場大典。

    有很多視線落在了井九的左手後方。

    柳十歲站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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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還是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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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宗派的修行者來到青山後,沒有發現一茅齋的書生,生出了很多疑惑。

    就算布秋霄正值成聖的關鍵時刻,但以一茅齋與神末峰這百餘年的關係,總要派些弟子前來才是。

    直到這時候看到柳十歲,眾人的疑惑才得到了解答。

    誰都知道柳十歲與井九之間的關係,他現在又是一茅齋的大人物,這個安排確實極為妥當。

    有些心思陰暗的人則想的更多些。

    最受布秋霄喜愛器重的弟子便是奚一雲與柳十歲,將來的繼任齋主肯定就是在他們兩個人當中挑。據說一茅齋內部因為此事已經分成兩個派係,奚一雲與柳十歲表麵上毫不在意,依然親近,互相尊敬,但誰知道暗底裏如何?

    現在布秋霄無法視事,如果是奚一雲讓柳十歲來參加青山大典,是不是想借此表明些什麼意思?

    不理那些人在想些什麼,青山大典還要繼續。

    大澤令做為修行界賓客代表致辭,各種頌詞,卻沒有人覺得過諛,因為……那些頌詞的對象是井九。

    那些仿佛史書般的頌詞,就像花朵一樣在天光峰四周飛舞著,帶起雲海裏的絲絮。

    人們看著峰頂的那個白衣男子,心情有些複雜,有仰慕有敬畏,更多的卻是惘然。

    哪怕再活一世,這個白衣男子依然是朝天大陸最了不起的人物,還是景陽真人。

    當然,終究還是有了些變化。

    景陽真人當年不問世事,常年隱居在神末峰裏,沒有留下傳人。

    這一世的井九還是很懶,卻弄出了很多事來,還收了很多弟子。

    趙臘月已經是破海巔峰的大強者,柳十歲從氣息來看隻怕也不在她之下。

    卓如歲不是他的弟子,也是受其影響極深。

    顧清與元曲已經是青山乃至朝廷的重要人物。

    平詠佳已經是雲行峰主。

    再加上鏡宗雀娘以及那個誰都知道、誰都不敢提的冥界女皇……

    更不要說還有果成寺、水月庵這些外援。

    在人們帶著複雜情緒的眼光注視下,大澤令宣讀完了頌詞。

    果成寺十餘位高僧出列,以石塔露水為井九淨額。

    接著各宗派代表獻上禮物。

    神皇景堯親自致禮。

    元曲是此次掌門大典的總管,深知井九性情,盡可能地簡化了流程,門規裏的那些唱禮、演劍都盡數取消,但這些流程依然持續了很長時間,此時太陽來到中天之上,被青山大陣一隔,沒有什麼熾熱的感覺,隻覺燦爛。

    廣元真人走到石碑前,再次宣讀柳詞真人留下的遺詔。

    接下來便到了最後的環節。

    井九隻需要取出承天劍,接受青山九峰長老弟子的朝拜,便會正式成為青山掌門真人。

    舉劍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動作,便是凡人裏的三歲兒童都能做到,天光峰頂的氣氛卻變得凝重起來。

    百餘年前井九便是因為不願意拿出承天劍,最終被迫離開青山。

    今天呢?

    那時候的井九是破海境界,拿出承天劍很可能被人奪走,太平真人要用承天劍收服他,他當然要穩妥起見。

    現在他已經是通天境大物,戰勝方景天後,在很多人看來他隻怕已經是通天上境,快要與刀聖、談白二位真人平起平坐。

    再加上青山劍陣在手,又有什麼需要擔心的?

    井九沒有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視線,走到小廬前,轉身坐到了椅子上。

    那把椅子紋絲不動。

    趙臘月與柳十歲等人站在了椅子後麵。

    “這椅子是我親手修好的,怎麼樣,結實吧?”

    卓如歲與顧清並排站著,得意說道。

    顧清看著他微笑說道:“聽說這椅子本來就是你弄壞的?”

    這番對話自然無人聽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井九的身上。

    這把椅子是青山掌門之位。

    坐到這把椅子上,是一個極具象征意義、極重要的動作。

    井九卻是如此隨意。

    就像平時坐到那把竹躺椅上。

    就像以前他坐到宇宙鋒上。

    就像躺到顧家的那輛馬車裏。

    就像與柳詞鬥嘴。

    就像與元騎鯨大眼瞪小眼。

    就像反手牽住連三月的手。

    井九看著天邊,沉默不語。

    天光峰頂一片安靜。

    沒有一個人說話。

    遠處上德峰有截冰柱從洞府上方落下,在地上摔得粉碎,不大的聲音傳到此間,驚著了好些人。

    井九收回視線,反手拿出了一樣東西。

    陽光正盛,照在他的右手上。

    承天果然不是劍。

    是劍鞘。

    鞘上刻著古意盎然的花紋。

    沉靜黑暗的鞘口,隱隱散發著極淡卻高妙至極的劍意。

    井九握著承天劍鞘的手很穩定,沒有任何顫動。

    所有人都知道,他絕對不會放手。

    不管是承天劍鞘還是這座青山。

    廣元真人緩緩拜倒。

    南忘拜倒。

    趙臘月拜倒。

    成由天拜倒。

    顧清拜倒。

    ……

    ……

    所有的青山弟子拜倒。

    遠處劍峰隱隱傳來劍意波動,雲霧漸散,想來片刻後便會是萬劍來朝的壯觀畫麵。

    青簾微動,水月庵主坐在裏麵,微微躬身。

    果成寺十餘名高僧口宣佛號,合什為禮。

    各宗派修行者或者跪倒在地,或者大禮參拜。

    便是談真人與霧氣裏的白真人也微微欠身。

    所有人都對著井九行禮。

    這是對青山宗的尊重。

    是對景陽真人的尊重。

    更是朝天大陸修道者對大道二字的尊重。

    然而。

    天光峰頂有一個人沒有動。

    那是最不可能的一個人。

    修行界都知道,他是被井九從那個小山村裏帶到青山的,他願意為了井九去死。

    為何今天這樣重要的時刻,他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

    趙臘月抬頭望向那人,眼神微變。

    廣元真人與南忘看著那人,眼裏滿是不可思議的情緒。

    無數道視線落在那人的身上,帶著不解、震驚與惘然。

    沒有動的人就是柳十歲。

    當井九舉起承天劍鞘的時候,他的唇角微翹,露出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他靜靜站椅子的旁邊,從始至終都沒有動。

    直到所有視線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撣了撣衣裳,向前走了一步,看著井九說道:“還是我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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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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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多年前,朝天大陸落了場春雨。

    承天劍歸青山,插進那塊石碑裏,帶回了柳詞的遺詔。

    就在青山宗的大人物們爭執不定的時候,忽然有風過峰頂,拂動一件白衣。

    在無數道視線裏,井九走到了那座石碑前,踩著元龜的殼站了上去,伸手取下承天劍鞘,然後走到椅子前轉身坐下,對所有人說道:“我來吧。”

    一百多年後,還在天光峰頂,還是在相同的地方,有人走到椅子前,對他說了句很相似的話:“還是我來吧。”

    那個人是柳十歲。

    天光峰頂寂靜無聲。

    人們震驚無語。

    廣元真人與南忘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因為隱約猜到了一種可能。

    ……

    ……

    “原來是這樣。”

    井九看著手裏的承天劍,忽然問道:“你認識我多少年了?”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柳十歲卻怔住了,有些不確定說道:“一百四十九年?”

    風再次拂過廬下。

    井九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柳十歲的的眼神發生一絲極微妙的變化,變得清冷了很多,說道:“從雲集鎮算起,確實是一百四十九年。”

    井九說道:“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柳十歲的眼裏流露出掙紮的情緒,說道:“就是一百四十九年。”

    接下來,他忽然取出扇子,在天光峰頂的清風裏不停扇著,仿佛極熱。

    “是一百四十九。”

    “確實是。”

    “但那說的是離開青山。”

    “不。”

    ……

    ……

    爭吵聲隨著扇風不停響起。

    人們看著廬下的畫麵,錯愕無語。

    沒有人在與柳十歲爭執,他是在自己和自己爭吵,而且最令人不解的是,他們說的不都是一百四十九年嗎?

    忽然,所有的爭吵聲消失了。

    柳十歲看著井九問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井九說道:“是的,一百四十九年前你離開劍獄,而我認識了他。”

    柳十歲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說道:“我不相信你能算到所有。”

    井九說道:“不是算到,而是剛好。”

    當年他飛升失敗。

    同時,那個人離開了劍獄。

    他穿過地底的河流,去往那個小山村,見到一個十歲的小孩子。

    那個人在雲集鎮酒樓裏被趙臘月的劍索縛住,假死而遁。

    這便是故事的開始。

    距今剛好一百四十九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井九看著他平靜說道:“大道在前,你做的這些事情看起來何其無聊?”

    柳十歲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我隻是拿回自己的東西,哪裏無聊?”

    井九靜靜回視著他,說道:“這是我的東西。”

    柳十歲問道:“如果真是你的東西,你為什麼這時候還不收回去?”

    井九的右手握著承天劍,按道理應該隨時能夠收回去,此時的情形卻有些怪異。

    承天劍鞘微微顫動著,發出嗡嗡的聲音,落在上麵的陽光被震碎成如雪屑般的事物,似乎它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劍出青山,這裏的人們最明白劍是什麼。

    不是你握住劍,這把劍便是你的。

    對劍的控製從來不是如此。

    劍的歸屬也向來不會這般計算。

    井九看著他認真說道:“這把劍是柳詞給我的。”

    “柳詞把承天劍給了你,不代表就是你的。”

    柳十歲看著他麵無表情說道:“因為當年我沒有給他,所以這把劍還應該是我的。”

    廣元真人與南忘看著柳十歲,臉上的表情極其怪異,有些不確認地問了句:“師父?”

    柳十歲笑了笑。

    還是那張微黑的臉。

    神情還是那樣的真摯。

    但就是這樣一笑,便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

    太平真人。

    ……

    ……

    峰頂的寂靜頓時變打破,人們震驚至極,高呼出聲。

    “太平真人!”

    “他是太平魔頭!”

    是的,隻有太平真人才能說出這句話。

    當年他並沒有把承天劍傳給柳詞。

    隻不過景陽帶著柳詞、元騎鯨把他關進了劍獄裏。

    沒有審判,沒有傳位,隻是偷襲。

    如果從青山道統來說,承天劍當然還是他的。

    一道血紅色的劍光照亮天光峰頂。

    沒有人明白,那個人明明是柳十歲,為何卻變成了太平真人,這是傳說裏的奪舍,還是控製神魂?

    趙臘月沒有想這些,站了起來。

    弗思劍與她的視線一道,對準了太平真人的眉心。

    很多年前,在雲集鎮的酒樓裏,她用弗思劍縛住對方,接著便是一道飛劍從窗外來,洞穿了對方的眉心。

    她不知道對方羽化成功之後,現在境界到底有多高,甚至不知道應該如何殺死對方,隻能按照當年的經驗做著準備。

    帶著清寂意味的宇宙鋒也出現在峰頂,隨時可能落下。

    那道灰色的曲折怪劍悄悄地隱藏在宇宙鋒的身後。

    卓如歲站在元曲身後,伸出右手對準了太平真人的背後,臉上滿是興奮的神情。

    神末峰的弟子們根本沒有任何猶豫,便開始準備戰鬥,其餘的青山弟子卻處於震驚茫然的情緒裏。

    這時候有幾名青山長老從人群裏奔了出來,對著太平真人跪倒行禮,驚喜呼喊道:“掌門!您回來了!”

    墨池長老心情激蕩,也正準備出去行禮,忽然想著這幾百年來的事情,緩緩收回腳步,發出了一聲痛苦至極的歎息。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呼喊聲響了起來。

    有人在喊掌門,有人在喊師父,有人在喊師祖……

    不管太平真人被關在劍獄裏多少年,不管修行界怎樣說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但對青山宗的某些人來說,他依然是師父,是師祖,是掌門……

    隻是祖師爺回來做什麼?

    他要爭掌門嗎?

    那我們應該支持誰?

    這個時候,井九做了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他鬆開了握著承天劍鞘的右手。

    鬆手,不代表真的放手。

    他無法把承天劍鞘收回去,是因為承天劍鞘受到了太平真人的控製。

    在這種時候,手有沒有握著劍鞘並不重要。

    承天劍鞘沒有落到地上,靜靜懸停在他與太平真人之間,微微震動著,發出如野蜂般的嗡鳴。

    井九起身,向崖邊走了幾步。

    承天劍鞘隨之而動。

    太平真人也走到了崖邊,與他隔著數丈的距離,彼此並不對視。

    承天劍鞘依然在二人中間。

    廣元真人與南忘對視一眼,知道師父與師叔對承天劍鞘的控製力度應該是差不多的。

    趙臘月卻看出了更多的事情,知道井九不想他們參與進來,因為他們的境界太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比如說這時候強行出手,可能殺不死太平真人,卻會傷害到他附體的柳十歲?

    不得不說,她確實是最了解井九、也了解他與柳十歲關係的人。

    太平真人明顯也很了解這一點,才會冒險去千裏風廊,付出很大代價構織出這個局麵。

    井九如何破局?

    他抬起眼來,望向雲海裏某處。

    那裏有一頂青簾小轎。

    青簾隨微風而動,隱約可以看到水月庵主的身影。

    不需要言語,水月庵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簾再動。

    一朵粉嫩的桃花在簾間盛開。

    水月庵主踏雲而至。

    很多修道者直到此時才知道水月庵主的模樣。

    她看著就像是一個很普通的少女,穿著素色的裙子,眼神明亮至極,隱隱有幾分連三月的感覺。

    她看著普通,實則是朝天大陸有數的強者。

    雲海驟然碎出十餘道空洞,那是她留下的腳印。

    隻是瞬間,她便來到了天光峰頂,帶著強大的難以想象的威勢,手掌一翻,拍向太平真人的胸口。

    這時候的天光峰頂,井九與太平真人在爭奪承天劍,唯一能阻止她的人便是廣元真人與南忘。

    廣元真人與南忘對視一眼,沒有動。

    啪的一聲輕響。

    水月庵主的手掌落在了太平真人的胸口。

    看似可以摧山翻海的一掌,最後落下的時候卻是那般的溫柔,就像是一縷清風。

    因為她的目的不是把柳十歲打死,而是要把太平真人從柳十歲的身體裏打出來。

    井九沒有讓趙臘月等人動手,而是走到崖邊看了青簾小轎一眼,便是這個意思。

    當年在朝歌城裏,連三月能把白刃仙人從白早的身體裏逼出來,水月庵主自然也能做到類似的事情,太平的神魂再強也不可能強過白刃。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太平真人的身體微微搖晃,唇角溢出一道鮮血,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一道彩虹照亮天光峰頂。

    水月庵主輕哼一聲,化作一道清光,退回青簾小轎之中,竟是受了些傷。

    天光峰四周一片驚呼,眾人望向太平真人的視線裏充滿了驚畏。

    人們不知道水月庵主那一掌裏的深意,看著他與井九爭承天劍,還能與水月庵主正撼一記,以傷換傷,心想這是何等樣可怕的修為境界!

    太平真人收回管城筆,看著井九神情漠然說道:“很多年前我就對你說過,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流裏,同樣的方法你在朝歌城用過,難道還想在我身上再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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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八章爭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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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月庵主的這一掌證明了她與井九的猜想是錯的。

    太平真人用的手段不是神魂附體。

    柳十歲沒有奪舍,那為何會變成太平真人?

    崖外的天空裏響起一道蒼老而微顫的聲音。

    “兩心通?”

    說話的人是一位果成寺的高僧,而同時井九也想到了。

    太平真人羽化成功,變成靈體般的存在,兩心通越發強大,但這種控製必須在一定的距離之內才能生效,他這時候究竟藏在柳十歲身上何處?

    “一茅齋的本事確實有些奇怪,那個小子沒有看穿我,卻莫名警惕,讓我來青山尋你求援,卻不知道這也在我的算中。”

    太平真人說的自然是奚一雲與他的那番頗有深意的對談,隻可惜奚一雲那時候隻以為他在柳十歲身上做了什麼手腳,卻不知道他已經控製了柳十歲。

    至於小荷也是受了他的神魂影響,隻是下意識裏恐懼而茫然,卻不知道那些情緒的來源。

    井九說道:“十歲天賦高,心誌堅,修了百餘年浩然正氣,根本不會被你的兩心通控製。”

    太平真人說道:“你算盡所有,難道就沒算到當年那顆妖丹有問題?”

    井九麵無表情說道:““不管你在哪裏,隻要殺死他,你也無路可逃。”

    太平真人流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說道:“你在朝歌城裏連白早都舍不得殺,何況這個小家夥。”

    說完這句話,他擦了擦唇角的血水。

    井九聞著風裏飄來的味道,說道:“補天丹?七葉蓮?”

    太平真人笑著說道:“果然是最了解我的師弟。”

    井九說道:“我看過你留下來的筆記。”

    聽到這番對話,別的人倒還罷了,廣元真人與兩名適越峰極資深的長老則是神情驟變。

    太平真人說道:“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這具身軀的存滅,所以補天丹與七葉蓮的害處,你不用說。”

    井九果然不再說話,右手忽然一翻,對準了天空。

    不停震動的承天劍忽然靜止下來,變得異常明亮。

    鞘口處那些極淡的劍意飄搖而起,噴薄而射,如倒射的雨滴一般,穿透青山大陣,在極高遠的天空裏留下了十餘道孔洞。

    那些孔洞的位置極高,竟已經到了虛境。

    孔洞裏隱隱有幽藍與緋紅的顏色,可能是雷域裏的那些雷暴。

    太平真人屈指。

    承天劍再次震動起來,而且比先前更加劇烈,仿佛在掙紮一般。

    鞘口裏溢出來的劍意變得就像千裏風廊裏的柳枝,不停亂飄,再也無法維係。

    青山大陣無聲關閉,高空之上的雷域異象就此消失。

    忽然,一直安靜呆在他手腕上的劍鐲,伴著鋥的一聲清鳴,化作清亮鋒利的小劍,向著太平真人的眉心刺去!

    從一茅齋到天光峰頂,不二劍始終沉默,仿佛臣服,直至此時,它才終於喚醒了柳十歲的一抹神識,發起了偷襲!

    除了萬物一,不二劍便是青山品階最高、最為鋒利的仙劍,此時全力一擊,威勢真是強的難以想象!

    然而隻聞得嗡的一聲,不二劍停在了太平真人的眼前,再也無法前進一分!

    太平真人的眼裏出現一抹寒意,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不二劍,含怒一彈。

    不二劍化作一道劍光,飛向了遠處的劍峰,擦的一聲,深深地鑽進了山崖裏,不知何時才能再次出來。

    ……

    ……

    雲行峰裏的霧氣消散了很多,崖間很多飛劍已經探出頭來,有的已經來到了天空裏。

    它們是受到承天劍鞘的召喚,準備向新任青山掌門朝拜,誰曾想下一刻便發生了如此劇烈的變化。

    這些飛劍並無靈識,隻能憑著劍意行事。

    忽然,峰頂最高處的山崖裏出現一道極細小的破洞。

    那是不二劍留下來的。

    峰間的飛劍仿佛受到了某種震動,紛紛飛了起來,崖石簌簌落下,震起無數煙塵。

    一道灰色的飛劍破空而起,便要殺向天光峰。

    當當兩聲脆響,一道淡青色的飛劍斜刺裏飛了過來,將其擊飛在地。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飛劍開始互相攻擊,很明顯,有些飛劍準備向天光峰發起攻擊,有些飛劍則是在做阻攔。

    天空裏到處都是飛劍的影子,到處都是飛劍撞擊、追逐的聲音,無數道劍意向著四麵八方散去,鐵鷹早就驚地遠遠飛離,而崖間殘留的雲霧則是瞬間被切割成了碎絮,消失無蹤。

    劍峰高處的山崖,平詠佳還在那個洞裏沉睡,他對劍意的感知最為敏銳,此時峰間劍意大亂,他的氣息也隨之而亂,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耳朵裏漸漸流出血來。

    飛劍亂戰漸漸停止下來,然後分作了兩邊,看著就像是靜止在空中的暴雨,彼此對峙,畫麵極其神異。

    ……

    ……

    數道清冷卻純淨至極的劍意從承天劍鞘裏飄出來,向著青山群峰而去,所到之處,天地皆有感應。

    天光峰上的人們感受到了劍峰處的異動,但看不到具體的畫麵。

    廣元真人與南忘的神情異常凝重,知道師父與師叔對承天劍的爭奪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直到此時,他們才終於確認原來青山劍陣的陣樞就是承天劍!

    難怪青山門規裏會明確說,隻要拿著承天劍才有資格做青山掌門!

    那萬物一又是什麼呢?難道就是青山劍陣的陣源?

    承天劍不在的時候,元騎鯨又是如何控製青山大陣的呢?

    天光峰崖前的雲海生起狂波,顏色也變得灰暗很多,隻是瞬間便凝結出了無數水滴,迸射而出!

    一場暴雨向著崖畔的井九與太平真人而去。

    “不要!”廣元真人望向峰頂某處大聲喝道。

    在那處,大澤令神情凝重地祭運著一張大幡。

    那張大幡裏仿佛隱著無窮雷電、如傾海般的雨水。

    這正是傳說中的八方風雨幡。

    大澤令調集了天地自然之力,想要給太平真人致命一擊。

    先前他與各宗派的修行者一樣,想著青山自己應該能處理太平真人之事,哪裏想到太平真人回到青山後竟是如此強大。

    水月庵主與井九明顯有默契,才會發出那次攻擊,既然如此,他當然也應該做些事情。

    隻聽得嗤的一聲響。

    滿天暴雨驟然消失,雲海平靜如氈。

    大澤令噴出一口鮮血,臉色蒼白至極,看著手裏被削斷了一角的八方風雨幡,不可思議顫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談真人扶住他,渡入一道靈氣,歎道:“這是青山劍陣。”

    ……

    ……

    無數若隱若現的劍意出現在崖畔。

    有風過便會被切成碎片。

    便是陽光落在那些劍意上,都會閃閃發光。

    這些劍意繚繞著井九與太平真人的身體,更準確來說是以承天劍鞘為中心,把他們兩個人罩在了裏麵。

    在人們的視線裏,他們這時候在發光,發著無數的劍光。

    廣元真人先前想要阻止大澤令,不是心向太平真人,而是擔心他會受傷。

    爭奪承天劍,便是在爭劍峰,爭青山劍陣的所有權。

    青山劍陣源自萬物一。

    這也同時意味著萬物一劍的控製權。

    群劍已起,青山劍陣已經落下,籠罩著井九與太平真人,隻是不知道最終會讓誰萬劍穿心而死。

    在這個過程裏,他們等於同時被青山劍陣保護著,與真實的世界隔絕開來,不管是大澤的風雨幡,還是景雲鍾這樣的法寶,都無法過去。

    水月庵主這時候也再無能為力。

    隻能看崖畔的那對師兄弟究竟誰能獲勝。

    劍意越來越多,越來越淩厲,越來越森然,劍光越來越亮,崖壁上生出無數道裂縫,雲海緩緩向下沉降。

    峰頂的人們快要承受不住了,站在近處的趙臘月等人衣衫上出現無數裂口,隱有青絲落下。

    天地元氣變得更加混亂。

    青山大陣顯出真身,一道廣闊無限的青光罩住了群峰,表麵不停流動著光線,隱隱出現了一些縫隙。

    遠處的碧湖峰頂忽然生出一片烏雲,雷電轟然落下,照亮了那片碧湖,湖上已然生出千堆雪,看著極其駭人。

    上德峰頂忽然落下一場暴風雪,隻是十餘息時間,便積了數尺的雪,有鬆樹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喀喇聲裏紛紛斷裂。

    碧空裏也出現了閃電,雲行峰裏的劍意更是森然雜亂至極,山崖不停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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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大海落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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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散開!”南忘厲聲喝道。

    廣元真人揮動衣袖,散出數道劍光,把趙臘月等人逼到後方。

    飛劍亂起,法寶的光毫照亮狂風呼嘯的峰頂,青山弟子與各宗派代表紛紛避走。

    “師父!師叔!如果你們再這麼爭下去,青山大陣會崩潰的!”

    廣元真人右手在前,劍意如火,擋住呼嘯的風與恐怖的劍意,對著崖邊的兩個人沉聲喊道。

    “我不在乎啊。”

    一抹極其高冷、視生死如無物的笑容出現在柳十歲那張微黑的臉上,顯得有些怪異,“你呢?你應該也不在乎吧?除了自己,你還會在乎誰呢?你這時候是不是有些後悔,最開始的時候就應該先把這個小家夥殺死?”

    井九說道:“你呢?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感覺很好?”

    太平真人大笑說道:“不是對抗,而是毀滅,毀滅一個舊世界的感覺確實很美妙。”

    ……

    ……

    大海深處不停響著恐怖的嘯鳴聲。

    海麵上有一艘蓬萊寶船的殘骸,那些船員抱著木板在起伏的巨浪裏掙紮,聽著遠處的嘯鳴聲,心裏滿是絕望的神情。

    那是大漩渦的吼叫所謂鳴泉秘境,泉聲並不叮咚,始終這般可怕。

    為什麼今天這些嘯鳴聲裏多了些別的聲音,仿佛真實的生命一般,充滿了痛苦的意味,又有幾分解脫的輕鬆?

    那些船員隻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便被巨浪吞噬,向著無盡的深淵墜落。

    這艘蓬萊島的寶船是運氣不好,才會成為太平真人血祭裏的一部分,那些被陰鳳從四海八荒召集而來的妖獸卻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命運。

    有些靈識較高的妖獸曾經試圖掙紮求存,卻無法抵抗冥部烙印在它們神魂裏的印記,隻能眼睜睜朝著大漩渦而去。

    巨大的鬼目鯪、吞舟獸又或者是朝天大陸的人類根本沒有見過的異種妖獸,自海水中顯露出身影,咆哮著衝到崖外的天空裏,卻無法落入漩渦深處,在墜落的過程裏便開始崩解,噴出鮮血,最終變成一蓬蓬血霧。

    妖獸們痛苦而絕望的嚎叫甚至壓過了大漩渦的聲音。

    那些血霧沒有被狂暴的海水衝散,漸漸凝結在空中。

    無數血珠相連,在大漩渦的上空畫出極其複雜的花紋,然後組成極其複雜的、立體的圖案。

    如果寇青童這時候還活著,或者可以認出這是血魔教嚐試多年、卻始終因為血祭數量不夠而無法擺出的通天殺陣。

    ……

    ……

    遙遠海的那邊,醒來的巨人再次聽到了那些聲音,眼裏流露出憂慮的神情,顧不得那些再次被驚醒的精靈們的喊罵聲,拿起一根木棒向著海裏走去。

    巨人的身形極高,仿佛要頂到天空,一步跨出便是數裏,隻是身體太過沉重,步伐實在緩慢,不知道要走多長時間才能走到大漩渦。

    看著漸漸消失在海裏的巨大身影,精靈們漸漸停止了咒罵,放下了手裏的長矛與弓箭,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一名蒼老的女精靈從樹林深處飛了出來,用近乎咒罵的語氣急促地尖聲喊著什麼,精靈們的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趕緊向著山梁的那邊飛去。

    ……

    ……

    通天殺陣並不能真的殺盡世間所有人,因為就連邪惡至極的血魔教當年也沒想過要做這樣的事情。

    在太平真人的計劃裏,這座陣法的作用是撼動大漩渦的天地偉力,改變天生地造的自然通道,把向著深淵流去、最終從極北處另一處大漩渦湧出來的無盡海水改變去向。

    他要把這些海水引入冥界。

    冥界裏沒有太陽,自然昏暗單調,那條緩緩流淌,散發著光亮與熱度的冥河,便成為最顯眼的存在。

    這裏的戰爭已經進入到了尾聲。

    忠於大祭司的冥界軍隊,被冥都的軍隊圍困在了冥河兩岸,眼看已無退路,卻爆發出來了難以想象的戰鬥力。

    如果想要強攻,滅掉這十餘萬大祭司的忠心部屬,冥都方麵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高山裏有座石台,冥師站在崖邊,靜靜看著遠處的冥河,身上的藍衣如冥河一般醒目。

    “繼續圍困固然能少死些戰士,但消耗也會極大,更重要的是,冥都那邊會不穩,咳咳……”

    童顏用拳頭堵住嘴,咳了兩聲,繼續說道:“我還是認為應該強攻,你必須找到合適的理由說服我。”

    冥師微笑說道:“前些天我不願意對你解釋,是因為我也不知道那幕想象中的畫麵究竟有沒有可能發生,今天請你來,便是想請你一道見證。”

    童顏忽然感覺到了些異樣,順著冥師的視線望去,隻見昏暗的天空某處忽然撕開了一道口子!

    轟轟轟轟!

    冥界仿佛響起了從來沒有過的雷鳴。

    從天而降的卻不是雷電,而是無數的海水!

    碧藍的海水在幽暗光澤的照耀下,就像是巨大的藍色光柱,狂暴地從天而降,向著地麵轟來!

    看著這幕畫麵,童顏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聲音微啞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冥界的人們從來沒有見過大海,隻是在關於人界的傳說故事裏聽說過,一時間根本無法把從天而降的那些東西與海水聯係起來。大祭司卻是見過海水的,半透明的臉上流露出驚懼與茫然的光線,喃喃道:“天破了嗎?”

    ……

    ……

    轟!

    從天而降的海水挾著難以想象的威勢,落到冥界地麵上,瞬間摧毀了一座山丘。

    駐紮在這裏附近的數百名大祭司部屬,直接被拍成了肉餅。

    大地不停地震動,冥河搖晃不安,大祭司的軍隊驚恐地四處奔逃,卻哪裏能夠比那些洶湧的海水更快?

    真正給大祭司軍隊帶來滅頂之災的並非漫過他們頭頂的海水,而是海水與冥河的相遇。

    伴著無數道密集的嗤嗤聲,海水湧入冥河,瞬間燃燒起來,變成難以想象的火海。

    那些僥幸逃過海水衝擊的冥部兵士,都死在這片火海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童顏盯著冥師的眼睛問道。

    很多天前,冥都的軍隊便不再執行他的戰略,哪怕付出了更多的代價,依然按照冥師的想法,緩步推進,把祭司最後的部屬趕到了這片山穀裏,卻也把自己這一方麵也陷進了極大的麻煩,想攻極難,卻又不能撤離……現在看來,冥師很早便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然他怎麼會提前便把軍隊都駐紮在高且不便的山間?

    “是不是很壯觀?”冥師指著夜空極高處的那道如碧玉般的海水,聲音微顫問道,有些激動。

    那裏的通道被海水衝洗的越來越大,落下的海水數量也越來越多,冥河裏的火焰沒有熄滅,反而生出更多的青煙,煙霧裏隱隱有著魂火的碎片。

    “壯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童顏盯著他說道:“如果讓這些海水繼續落下來,毒煙會籠罩整個冥間,到時候怎麼辦?”

    冥師微笑說道:“這些煙很輕,會往上去。”

    童顏看著冥河上的那些青煙,看著那些捂著嘴死去的冥部士兵,看著那些青煙的方向,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原來……這是太平真人的手段。”他喃喃說道。

    冥師感慨說道:“青煙起處,便換了人間,除了先生,還有誰能成此偉業?”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就算……就算朝天大陸的人類會死傷慘重,冥部也會被這些毒煙殺死很多子民。”

    冥師眯著眼睛說道:“你錯了,這不是冥界與上界的戰爭,而是修行者對那些浪費資源與元氣的普通人的收割……死的不管是人類還是冥部子民,都隻會是普通人。”

    殺死所有普通人,建立隻有修行者的世界,這便是太平真人的野望,也是他被整個世界視為魔鬼的原因。

    “我以為幾百年過去了,像你這樣的聰明人,總不會還這樣瘋狂。”童顏盯著冥師的眼睛說道。

    冥師微微一笑,說道:“你忘記了一件事情,我是真人的學生。”

    童顏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因為冥界沒有天地元氣。

    也因為他生命裏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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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天地為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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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如雷的巨響裏,無數碧藍的海水從極高處瀉落,落到冥界地麵時,帶來極大的衝擊力,與從天而降的石頭沒有任何區別,瞬間便衝毀了岸邊的山陵,然後湧進冥河裏。

    看著那些向著四麵八方以及天空裏飄去的青煙,童顏麵無表情說道:“陛下回來後,你怎麼交待?”

    “我與陛下的想法不一樣。陽光雨露確實不是我們必須的東西,但我也不願意一直被你們人族踩在頭頂。”

    冥師走到他的身邊,望向崖下那片混亂至極、恐怖至極的世界,說道:“世界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做好擁抱它的準備,不然誰都會被這道洪流吞沒。”

    “這是毀滅世界。”童顏轉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確定你們可以做到?”

    冥師說道:“今天青山大典,人族修行界絕大多數的強者都會過去,正是我們擊穿那些通道的最好時機。”

    童顏說道:“然後呢?”

    “然後就像你看到的,無數海水從漩渦裏落到冥界,就像你們人類也無法想象的大暴雨。”

    冥師的臉上流露出堅忍而壯誌得酬的光線,指著天空裏某處說道:“你看,接著便是一場大風。”

    在昏暗的世界最高處,在深淵的某個點,忽然發生了空間的扭曲。

    那是空氣的急速流動,那是從大陸表麵來的風。

    ……

    ……

    千裏風廊的風不停呼嘯,湖邊的柳樹半橫於水麵,畫麵有些好看。

    小荷坐在窗邊,臉色蒼白,襯得耳垂上的那顆墜子更加殷紅。

    風忽然變得更大了,從宅院四周的陣法裏鑽了幾絲進來,拂得窗戶微微震動,拂動她額前的青絲,也拂動了那個耳墜。

    耳墜緩緩搖擺,悄無聲息地變成一根約手指長短粗細的紅色羽毛,隨風飄出去窗去。

    小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湖麵上的驚濤駭浪,神思越發恍惚。

    那根秀氣的紅色羽毛飄出了窗戶,飄過草舍間的石板路,飄過池塘,飄過池塘上的那隻白鵝,向著深處而去。

    這裏是一茅齋戒備最森嚴的學宮,再往深處去不過數十丈,便是布秋霄讀書閉關的地方。

    書齋四周的庭院流水花樹都是一茅齋最擅長的陣法,卻沒能攔下那根紅色羽毛。

    奚一雲忽然睜開眼睛,臉上流露出驚怒的神情,暗道不好,疾掠而去。

    可惜的是那根紅羽的境界太過高妙,當他感知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庭院深處有個看著極普通的書齋。

    布秋霄閉著眼睛坐在地板上,身前攤開著一本書籍,衣衫無風而輕拂,氣息沉靜而悠長。

    從數十日前他便進入了真正的空明狀態,神遊天地之間,感悟至高妙義。

    在最後成聖那刻到來之前,他會一直停留在這種狀態裏,對身外的動靜不會有任何感知。

    書齋的池塘裏落下一片葉子,蕩起無數圈好看的漣漪。

    那根紅色羽毛借著漣漪的遮掩,悄無聲息地飄進了書齋,隨風來到布秋霄的身前,就這樣緩緩地飄了過去。

    即將成聖的他,肉身的強度堅逾法寶,卻被那根看似柔軟的羽毛割開了。

    沒有任何聲音,布秋霄的手指上便出現了一道極小的裂口。

    那是他右手的食指,平時握筆的時候在最高處,不知寫出了多少聖賢文章。

    一滴血珠從那個裂口裏湧了出來。

    奚一雲與幾名一茅齋老書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書齋裏,剛好看到這幕畫麵。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趕緊開始重新布置陣法,同時運起浩然正氣幫布秋霄止血。

    但真的來不及了。

    布秋霄右手食指上的那滴血珠忽然消散,變成極淡的血霧,向著書齋四周而去,根本沒有被那些陣意攔住。

    那抹極淡的血霧向著天空飄去,沒用多長時間,便接觸到了真正的風。

    轟的一聲巨響!

    一茅齋四周的山河景物盡數被染紅,就像是落日提前來到了人間。

    最可怖的是,那些呼嘯作響的大風竟也被染紅了,整個世界仿佛都開始燃燒。

    本就極為恐怖的大風,這時候變得更加狂暴,一茅齋的陣法被迫顯出身形,發出咯吱的承重聲響,勉強支撐著。

    一茅齋的書生弟子們還有各宗派前來的賓客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走出草舍,看著天地間的異象,震驚無語。

    小荷在窗邊怔怔起身,看著天空裏如血般的大風,感受著更加恐怖的天地之力,下意識裏捂住了嘴。

    “風向變了!”一名老書生忽然顫聲喊道。

    一茅齋裏響起無數聲驚呼。

    千裏風廊的風從來沒有停歇過。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那些風來自地底深處的冥界,狂暴而可怕至極,直到經過漫漫千裏,被柔順的水麵與險峻的峽穀不停磋磨,最終才會變成無害的風進入朝天大陸。

    當年一茅齋祖師選擇在這裏開宗立派,除了鎮壓那條通往冥界的通道,也是想要為世間黎民百姓擋災。

    今天這些風居然變了方向!這是怎麼回事?

    湖麵上的荷花被忽然轉向的大風從水麵帶起,重重地砸向另外一邊,一時間隻能聽到劈啪的密集巨響。

    在很短的時間裏,便有數萬株荷花斷枝而飛,被碾壓成粉末,畫麵看著極為慘淡。

    湖水深處傳來驚恐的尖嘯,不知有多少墨蛟向著遠處避走,帶得湖水再次生起巨浪。

    在遙遠的千裏風廊入口處,無數的風正在向著裏灌注,小荷的那間客棧已經變成了廢墟。

    在千裏風廊的最深處,那座通往冥界的石山處,風勢更是極為恐怖,仿佛整個朝天大陸的風都來到了這裏。

    石山裏有著無數道縫隙,往深處去便是通往冥界的通道,平時有一茅齋的陣法鎮壓。

    無數狂風向著石山裏湧入,石縫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酥化,然後碎成粉末。

    那些陣法也隨之而散。

    ……

    ……

    “真人用血祭成通天殺陣,強行改變天地通道,讓無數海水入冥,再破一茅齋石鍾山,令狂風入冥,風助火勢,便能生出無數霧氣。”

    冥師的視線隨著高空裏的那些風落到冥河上方,指著那些青煙說道:“就如你猜想的那樣,這些霧氣裏有毒,待它們去往地麵後,會殺死所有的普通人。”

    童顏臉色蒼白說道:“這就像是一座灶,他想把整個人間放在上麵。”

    冥師說道:“當年真人曾經說過,天地為爐兮,萬物為銅,不管是人族還是冥部,不經曆這番煉化,如何能夠去蕪存菁,更好向前?”

    童顏說道:“現在有風箱,有灶眼,那煙道呢?難道是東海畔的通天井?”

    冥師看著他欣賞說道:“都說你是中州派最擅推算之人,後來青山宗也頗借重你,確實不凡。”

    童顏說道:“那你們注定會失敗。”

    冥師說道:“因為那裏由水月庵與果成寺共同看守?你大概不知道真人曾經做過一任果成寺的住持。”

    童顏說道:“但他低估了一個人。”

    冥師微笑說道:“真人從來不會輕視任何人。”

    童顏說道:“不,不管你對那個人再如何重視,到最後你還是會發現自己低估了他。”

    ……

    ……

    東海畔還是風平浪靜。

    不管是遙遠大海裏向著冥界轟然落下的無盡碧藍海水還是千裏風廊深處向著地底瘋狂灌入的大風,都來沒及來得及影響到這裏。但漸漸變淡的黃色符紙以及崖壁上那些正在變淺的經文,還是驚動了果成寺與水月庵裏的人們。

    十餘名水月庵長老與弟子趕到了山的那邊,沒過多長時間,果成寺的高僧們也趕到了東海畔,看到了令他們震驚無比的畫麵鎮壓通天井的陣法已經變得薄弱了很多,無數陰穢而森然的氣息正在向著外界散溢。

    那些來自冥界的陰寒氣息,瞬間把崖畔的野草凍成霜條,然後向更遠處蔓延。

    在野草的深處,果成寺講經首座與那位水月庵師太的身上也凝成了極厚的冰。

    天光穿透冰層,照亮他們的臉,隱約看到唇角在微微翕動,不知道是在念經文還是咒語。

    這是怎麼回事?

    果成寺與水月庵的人們震驚至極,想要去重新修複陣法,卻發現自己無法穿過這片陰寒的冥界氣息。

    大地忽然震動起來,崖壁上簌簌落下碎石,那些被凝霜野草寸寸斷裂,地底傳來一聲極其沉悶的巨響。

    不遠處的海水深處,玄陰老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雙手帶著海水形成了一道漩渦,緩緩收回身側。

    海水深處的崖壁上出現一個巨洞,四周飄著無數死魚,那是被狂暴的暗流直接壓死的無辜生命。

    看著眼前的畫麵,老祖的眼裏滿是愉悅與得意。

    他很滿意自己先前的這一掌,便是巔峰時期也不過這種水準。

    一掌落下。

    通天井裏的三十三重天,直接破了六重天。

    如果再來幾掌,通天井便會被全部打通。

    隻是如此威力的一掌消耗了他不少魔息,需要暫時調息平複一下,老祖再次在海底坐下。

    有一道極淡的青煙從通天井底升起,從海底的裂口處飄進了海水裏。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聞不到這道青煙,但玄陰老祖是何等樣境界,瞬間發現異樣,深深地吸了口氣。

    那道青煙在海水裏像蛇一般扭曲,飄過,來到他的鼻端,被他吸了進去,隻有極少的殘餘化進了海水裏。

    海水漸靜,一隻海龜惘然地遊到老祖身邊,然後悄無聲息地沒了呼吸。

    老祖感受著青煙的味道,看著死去的海龜,知道真人的計劃成功了,臉上露出有些瘋癲的笑容,眼睛明亮至極。

    這時候的他就像是一個喝醉了的老閑漢,又像是吸了仙氣的癩蛤蟆。

    那隻海龜是被冥界青煙毒死的第一個大陸生命,而這隻是開始。隻要通天井打通,便能與大漩渦、風廊形成一個完美的天地通道,再沒有人可以逆轉這個過程,便是仙人歸來也不行。

    隨著大漩渦落下的海水越來越多,隨著千裏風廊裏灌進冥界的風越來越多,隨著冥界的火焰越來越高,彼此將會生產更多的青煙。那些青煙穿過通天井來到地麵,會殺死越來越多的生命,無論它們躲在海裏還是山裏,都逃不過死亡。

    不止是朝天大陸,蓬萊神島與遙遠的東易道也躲不過這場災難,甚至就連遙遠的異大陸也最終會被青煙覆蓋。

    數十年或者百餘年後這些青煙才能被天地淨化,那時候所有的普通人都會死光。

    ……

    ……

    童顏說道:“不可能這麼簡單,青煙在冥界四處飄散,要把它們從固定通道送到朝天大陸表麵,必然需要極大的陣法,而要準備這座陣法,需要很長的時間。”

    “真人第二次下冥便開始做準備,你想想那是多少年?而我就是冥界計劃的具體執行者。”冥師說道:“我與大祭司最大的區別便在這裏,在他眼裏所有冥界生靈都是他的奴隸,他的財產,舍不得死一個,我卻不然。”

    童顏說道:“我一直覺得你這一百多年在青山麵前表現的太過弱勢,原來是借此掩飾你的真實目的。”

    冥師看著他感興趣說道:“你確實很擅長推演計算,我能如此輕易戰勝大祭司也多虧你的幫助,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何會忽然再次來到下界,難道你算到了這一切?”

    “井九或者能算到所有這一切,我沒有這種能力,當我下棋的時候遇到過於複雜、超出算力的情況的時候,習慣憑直覺來做判斷。”

    童顏說道:“當日在景園裏我沒有算到什麼,隻是覺得應該來冥界看看,於是我就來了。”

    冥師感慨說道:“這種棋盤上的直覺真是很可怕的事情,好在你的境界修為不夠,就算來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我的算力不如井九,但總還是有些,至少不會犯最基本的錯誤,如果我來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那我最開始的時候為何要來?”

    童顏右手出現了一個古意盎然的小鍾。

    冥師眼瞳驟縮,藍衣無風而舞,帶著他的身體向著遠處疾飄而去。

    童顏的手指落在了這隻小鍾上。

    嗡!

    鍾聲回蕩在崖間高台上。

    狂風大作,天昏地暗,就連遙遠地麵冥河裏的火焰都被碾壓了下去。

    冥師發出一聲悶呼,重重地撞到崖壁上,噴出一口鮮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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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9-8-21 22:07:50
正文 第三十一章看那邊洪水滔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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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師是冥界毫無爭議的最強者,是與談白真人等階的人物,居然會被一道鍾聲所傷!

    這個小鍾究竟是什麼?

    童顏再次敲響手裏的小鍾,臉色更加蒼白。

    一道無形的氣息波動向著四麵八方而去,仿佛要凝結一切,又似要摧毀一切。

    轟的一聲,崖壁坍塌!

    冥師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低嘯,破石而出,向著童顏疾掠而來。

    童顏運轉真元,想第三次敲響小鍾,卻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口血雨。

    眼看著,他便要死在冥師的手下。

    看著夜空裏的無數魂火,童顏眼裏流露出遺憾的神色,握住袖子裏的一件硬物,道念疾轉。

    風過崖台,一道清光閃過,他從原地消失。

    冥師落到崖邊,看著極遙遠處的某道氣息,抬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漬,神情微異說道:“居然帶著景雲鍾與千裏璽……”

    那抹血漬在寶藍色的衣衫上格外顯眼,就像這時候仿佛還在回蕩的鍾聲。

    景雲鍾是中州派非常特殊的法寶,據說是遠古時期在麒麟頸間的天生神物,沉重如山,根本無法像飛劍及別的法寶一般隔空施出,隻能由持鍾者親自施為。

    不管修行者境界如何高妙,甚至哪怕是謫仙,隻要被景雲鍾在耳邊響起,都會魂飛魄散,痛不欲生,就算僥幸活著,也必然沒有任何反抗之力。(這兩句完全抄的前文。)

    如果今天是談真人忽然在他身邊敲響景雲鍾,他再如何強大隻怕也是死路一條。

    童顏天賦再高,終究還沒有抵達他們的境界,隻能重傷了他,卻未能完全扭轉局麵。

    但他警惕不解的是,景雲鍾是談真人的隨身法寶,千裏璽應該也被中州派收了回去,為何現在會出現在童顏這個中州派叛徒的身上?

    ……

    ……

    “這時候,世界正在毀滅。”

    太平真人看著山崖那邊的井九說道:“冥河會來到人間,我們之間的所有分歧、爭執都會結束。”

    狂風呼嘯,劍光如無數落葉,在崖間繚繞著,根本無人能站在近處,廣元真人與南忘也馭劍來到空中。

    人們聽到了他的話,感受到了天地氣息的微妙變化,震驚無語。

    如果太平真人說的是真話,大漩渦改道,引無數海水入冥,再以冥河為爐……那便真是滅世!

    無數的海水與冥河相遇,被千裏風廊的風點燃,化作劇毒的水汽,從通天井裏升出,向著大地與海洋蔓延而去,世界再如何宏大,又如何禁得住天地這個大爐的蒸煮?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怎麼辦?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應對。

    “還是這一套。”井九收回視線,看著他問道:“你就沒想到些新鮮的法子?”

    太平真人微笑說道:“世間本無新鮮事,最老的往往就是最好的、最管用的,比如你我。”

    井九說道:“數百年來,你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能夠成功,你應該很清楚原因。”

    “我準備了數百年的時間,唯一能夠阻止我的就是青山,但現在我就在青山。”

    太平真人望向那頂青簾小轎,望向談真人,望向那團雲霧,說道:“而這些人也都因為青山而來,誰來阻止我呢?”

    朝天大陸的修行強者們都因為青山掌門大典來到此間,那些入冥通道才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這局說來簡單,實則極妙。

    聽著這話,大澤令等人極其憤怒,便是那些支持太平真人的青山長老們也神情微變,廣元真人更是黯然一歎。

    “不必唏噓。”太平真人看著天光峰四周的人們說道:“今日的事情與你們並無任何關係,那些自下界而來的煙氣,對你們沒有任何傷害,你們會好好活著,而且應該會覺得更加清靜。”

    “那我們的家人呢?我們的後代呢?他們都會死去!”天空裏傳來一道憤怒的聲音,不知道是哪家的修道者。

    太平真人說道:“那些凡人遲早都會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別?”

    這句很淡然的話淡淡地飄在天光峰的四周,卻讓所有的聲音消失了,因為裏麵隱藏著極大的漠然與冷酷。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一道有些微微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師父,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說話的人是南忘,她怔怔地看著崖畔的太平真人,眼裏滿是茫然的情緒,就像還是當年剛入門的那個小姑娘。

    太平真人看著她憐愛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有資格來青山參加掌門大典的修道者,很多都知道數百年前那場秘辛,知道太平真人想殺死所有凡人,建立一個隻有修行者存在的世界,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如此喪心病狂的真實原因是什麼。

    南忘破境入通天後,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從師父這裏得到回答。

    “修行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飛升,因為那似乎是人族修行者長生的唯一途徑或者說去處。”

    太平真人望向灰暗而遍布雷電的天空,平靜說道:“那飛升之後究竟是什麼地方呢?仙界還是上界?當年我在冥界仰望通天井口,想到這個問題,朝天大陸對冥界來說是上界,但那是真正的仙界嗎?不,隻不過是另一個地方罷了。”

    很多修行者有些騷動不安,心想飛升之後不是仙界那能是哪裏?

    有些人則是沉默不語,比如談真人。

    太平真人望向談真人,繼續說道:“我們與那個世界之間有著極其強大的屏障,飛升便是要打破這個屏障,而你們真的去了那裏人,更會發現那裏根本不是仙界,而是一個陌生的、寒冷的近乎死寂的世界,而那個世界裏有著極其強大的存在。”

    趙臘月說道:“你沒有飛升,憑何如此確定?”

    “從很多年前開始,我便是這個世界站得最高的那個人,自然看的更遠。”

    太平真人依然看著談真人,說道:“你覺得我說錯了沒有?”

    談真人依然沉默不語。

    太平真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停止與井九爭奪承天劍的控製權。

    籠罩群峰的青光大陣,漸漸向著地麵落下,表麵的縫隙越來越大。

    陰雲裏的雷電不停劈落,把碧湖峰的湖水斬成各種形狀。上德峰的暴風雪越來越大,劍峰處的劍意越來越亂,又隔空凝成一道極森然強大的劍意,把太平真人與井九的身體完全籠罩在了其中。

    到處都有樹木無聲而斷,山崖塌落,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狂風呼嘯,吹得修道者們臉色蒼白,衣衫如旗,卻依然吹不散那片雲霧,看不到白真人的臉。

    一道有些蒼老而低沉的聲音響起了起來,還是先前那位果成寺的老僧:“禪宗古經裏確實一直都有域外天魔的說法。”

    事實上除了禪宗古經,還有很多道門典籍裏也有隱晦的記載,但因為各種各樣可以理解的原因,那些猜測與說法就像滿地青草裏的一株野花,被掩藏住了身影,很難被發現。

    太平真人望向井九說道:“你應該知道墜仙島那個懦夫曾經說過什麼,你甚至可能親眼見到過,你怎麼說?”

    井九的視線穿過雲海與閃電及風雪,落在極遙遠的地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對趙臘月說過,飛升後曾經看到數萬把飛劍燃燒起火,像流星一般穿行於遙遠的星域之中。

    如果一道飛劍都是一位飛升成功的仙人,那個世界何其強大而可怕?

    哢嚓!數道閃電照亮碧湖峰,然後嘩嘩地落下雨來。

    青山劍陣的劍意盡數落在他與太平真人的身上,本體漸弱,竟連真實世界裏的風雨都無法擋住。

    “這個世界太弱小了。”

    太平真人看著風雨裏的群峰,感慨而憐惜說道。

    雨水落在他微黑的臉上,也打濕了他的衣衫,看著有些狼狽,又有些像那些在河堤決口處搶險的老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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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當世界要毀滅的時候,他出了一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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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滂沱。

    天光峰頂被雨珠擊出很多煙塵,然後很快變成泥點,繼而被水流衝入崖下的雲海裏。

    狂風攜著雨點擊打在廬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趙臘月盯著崖邊的太平真人說道:“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何那些域外天魔沒有殺過來?”

    太平真人依然看著雨中群峰,任由雨水在臉上流淌,說道:“因為我們與外界之間有屏障,也可能是因為我們這裏的靈氣不多,不足以引發對方的注意。”

    “即便是真的,與你做這些惡事又有何關係?”趙臘月抹掉臉上的雨水,眼眸更加黑白分明。

    “你想必是要飛升的。”太平真人轉身看著她微笑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會留下些什麼?帶走些什麼?”

    飛升不是死亡,不適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句話,白刃仙人飛升之時便給中州派留下了三主三副六道仙籙,隻是他這個問題是何意思?

    趙臘月說道:“我會帶走我的劍。”

    太平真人笑了笑,說道:“錯,你還會帶走身體裏的天地靈氣。”

    聽到這句話,有些人隱隱明悟了些什麼。

    修道的本質是將天地靈氣為己所用。

    修道者境界越高,身體的天地靈氣數量便越多,那些通天境大物修道數百載,從天地間取走的靈氣數量更是難以想象,而那些飛升的仙人……又要帶走多少?

    “此方天地乃是一隔世居所,並無外界靈氣補濟,隻是自行循環往複。”

    太平真人指著大雨上方的天空,說道:“一人飛升,會帶走很多天地靈氣,如此重複,終有一日,此間的天地靈氣會變得越來越稀薄,直至無法維持那道屏障。”

    那道屏障是什麼?是有著狂暴能量的雷域,還是那道若隱若現的分野?

    太平真人的聲音在暴雨裏不停穿行,回蕩在峰頂以及天空裏,落在所有修道者的耳中。

    “屏障崩塌,雷域化虛,此方天地便會暴露在外界之中,如果被發現,極可能會瞬間毀滅,那我們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他望向天空裏的談真人,神情淡漠說道:“白刃飛升之後一直沒有遠離,守在外麵,是不是想著若再有飛升者,來一個便殺一個?”

    談真人終於打破了沉默,說道:“不知。”

    太平真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那你這些年連飛升這兩個字想都不敢想,又是為何?”

    談真人再次沉默不語,身邊的那團雲霧微微飄動,自天而降的那些雨水根本無法進入。

    太平真人搖頭說道:“白先人行事看似激進,實則還是如中州派三萬年來一般粘糊,不過是烏龜的作派罷了。”

    聽著這句點評,那些中州派的長老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太平真人接著說道:“我青山修的是劍,便要把天捅開,怎麼能一直困在這裏?但在捅開這片天空之前,總要做些準備。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完全改造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天地靈氣數量有限,資源亦是有限,按照現有的模樣,發展速度極慢,為何要把時間與精神浪費在那些無用的凡人身上?盡數殺了便是。”

    很淡然的一句話,隨意拋出了一個結論,卻仿佛一道雷在暴雨裏炸開。

    有修道者忍不住問道:“且不論此議何其邪惡殘酷,隻從道理而論,修道者專心修行,那些俗務由誰來做?”

    “自然是修行天賦稍差些的人來做。”太平真人淡然說道:“不管是種藥還是開礦,修行者的能力都遠超凡人,若讓他們來做這些事,這個世界才會更快的強大起來,更重要的是,修行者習慣在這個世界裏居於上位,受凡人供養,禁受的磨勵太少,耽於安樂,豈能一直如此?”

    又有人帶著畏懼與不解說道:“那些天賦稍差些的修行者憑什麼願意聽你的?”

    太平真人望向暴雨裏某處,發現是位昆侖派的長老,微笑說道:“你又何嚐是真心喜愛我青山宗才會來參加今日的大典?”

    “可是……師祖,修行者的人數太少,您再如何聰明,也安排不過來啊。”

    這次說話的是卓如歲,神情依然無辜,眼神卻很冷漠。

    太平真人笑了笑,說道:“那就多生幾個好了。”

    卓如歲的眼神更加冷淡,說道:“就算是雙修道侶,也有可能生下不能修行的後代。”

    太平真人說道:“那就再殺。”

    ……

    ……

    暴雨如注。

    如泣。

    如訴。

    整個人間仿佛都在哀鳴。

    在場所有人早就都猜到了答案,卓如歲也是如此,隻是想聽太平真人親口說出來。

    因為這個答案實在是太過邪惡、太過冷血,太不可置信。

    就算是當年的血魔教,也不會有如此駭人聽聞、血腥殘酷的想法。

    無數道視線穿過暴雨,落在崖畔那道身影上,仿佛看到了數萬年最可怕的魔鬼。

    數百年前,太平真人從青山掌門忽然變成修行界的公敵,便是因為這些答案。

    但直到此時很多人才真正相信原來故事就是這樣的,並沒有什麼背叛與陷害。

    墨池長老與很多青山長老,臉色蒼白,怔然無語。

    “一層一層,一階一階,唯如此,這個世界才能更快的強大起來。”

    被無數道恐懼、痛恨、厭惡的視線注視著,太平真人的神情依然平靜。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很多年前在朝歌城外的湖上,他便對她說過太平真人的野望以及他的想法,今天他又會說些什麼?

    “幾百年了,關於這件事情我想了不少次,還是覺得你的想法與做法都很白癡。”

    井九的聲音清冷而平靜,卻仿佛把暴雨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他收回望向天邊的視線,看著太平真人說道:“如果你想做成這些事情,就應該讓我先飛升。就算你猜到白刃守在外麵,我把她殺了,她帶走的天地靈氣也會回來。你如此做,我始終留在朝天大陸,你又如何辦得成這些事?”

    太平真人說道:“因為我沒想到你居然真能用煙消雲散陣飛升,而且失敗之後居然沒死,還能再回來。”

    井九說道:“飛升這種事情,我自然要謹慎些。”

    有些修道者想起一百多年前,從神末峰頂斬向天雷的那道囂張劍光,心想能從哪裏看出謹慎二字來?

    太平真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確實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你飛升成功,因為在我準備好這些事情之前,我不想這個世界冒任何風險,所以一個飛升者都不能有。但煙消雲散陣沒有問題,隻不過我做了些修改,待準備妥當時,所有修道者都習得此陣,連結世間所有靈脈,同時飛升,如此才能活下來,甚至奪了那些域外天魔、或者所謂仙人的世界,即便不能,這個世界被毀滅,飛升離開的修行者們總能留下些火種……師弟,你告訴我,我哪裏錯了?又哪裏白癡了?”

    井九說道:“你的想法與做法無論對錯,都很白癡,因為這一切最終都隻能是妄想,無法在現實裏發生。”

    哢嚓!數道雷電落下,這次不是碧湖峰處,而是在離天光峰頂極近的地方,照亮了暴雨裏崖畔的兩道身影。

    狂風呼嘯,席卷著雨點向著四麵八方揮灑,承天劍在雨裏卻是一絲不動,仿佛絕對靜止的聖物。

    太平真人張開雙手,迎接著狂暴的風雨,說道:“以天地為爐,滅世重生,這一幕正在你的眼前發生。而我不相信你能提前算到所有,因為你對這個世界並無關心,與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冷漠無情者。”

    “不錯,我沒能算到所有,因為這個世界太大,比沙盤大太多,推演能有無數可能,難以窮盡。”

    井九說道:“很多年前小四第一次想殺我,當時我生出一個想法,為何要算你們在想什麼?”

    也就是在那之後,他越來越少取出那個堆滿沙子的瓷盤,越來越少去玩那個遊戲。

    “不管你們要做任何事情,都越不過我,那你們必然要來找我。”井九看著太平真人平靜說道:“我就是青山,我就坐在這裏,等著你們來找我,然後我再把你們打死,這樣才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太平真人感慨說道:“就算你能打死我,這個世界也會毀滅,終究你還是隻想著自己啊。”

    無數道視線隨著他的這聲歎息,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你想帶領這個世界不停向上向前,卻根本沒有理解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有其內在的運行規則,比你我想象的更大,自身更有力量。”井九說道:“當這個世界要被毀滅的時候,總會有人站出來。”

    太平真人微笑說道:“布秋霄成聖當前,神遊天下,無法醒來,曹園受傷極重,鋒芒不再,青山之外就隻有那個小和尚,他還在雪原,那麼現在誰能站出來?誰能出手改變這一切?”

    朝天大陸的最強者們絕大多數都在此時的青山,如果想要分赴各種入冥通道解除滅世之患,也已經根本來不及,即便是最快的飛劍也做不到。

    “此方天地奉養我千年時間,那麼我自然應該先出手。”

    說完這句話,井九伸出右手。

    一塊翠綠色的竹牌,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塊竹牌上刻著一隻錦雞,線條分外鮮豔生動,被雨水打濕後,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這是一張幺雞。

    這也是陰鳳的命牌。

    因為它還有個名字就叫妖雞。

    多年前這塊命牌裏的精血便已經被取出,當初在西海時井九便拿陰鳳沒有辦法,這時候取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太平真人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

    啪的一聲輕響。

    一滴雨珠在竹牌上摔成粉碎。

    竹牌也碎了。

    ……

    ……

    (我知道你們會說月票也碎了……別這樣,威脅不到我啊,這幾年就沒要過月票,要不然咱們換個方式,比如說你們的心也碎了……好肉麻,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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