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上月 第六百六十八章 四得其三
林君璧沒有想到龐元濟也是個大嘴巴,自己要走的事情,隱官一脈其他劍修都知道了。
這天拂曉時分,林君璧簡簡單單收拾了包裹,先逛了一遍避暑行宮,最後回到了大堂那邊,將一張張桌案望去。
對於不知山下寒暑的修道之人而言,短短幾年歲月,不過彈指一揮間,林君璧卻感覺在這裡做了好大的一場夢,竟是有些捨不得夢醒。
林君璧搖搖頭,收斂思緒,只覺得就這樣不告而別,也不錯。
不曾想一位位劍修御劍而至,除了年輕隱官,都到齊了,就連郭竹酒都拎了個鑼鼓過來。
林君璧正了正衣襟,向衆人作揖致謝。
劍氣長城為朋友送行需飲酒,是規矩,一行人去了二掌櫃的酒鋪飲酒,大清早,猶有座位,人人都是小酌,送別酒,往往不會豪飲,點到為止,林君璧與大掌櫃疊嶂討要了一塊無事牌,已是金丹劍修的白衣少年,寫了一句「林君璧飲過此酒,三年破三境而已」,親自掛在牆上。
木牌與木牌,彷彿與劍修同伍。
顧見龍說了句公道話,「君璧這番話,深得隱官風采。而已二字,妙不可言。」
林君璧最後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微笑道:「與諸君相處,久在芝蘭室。」
林君璧對郭竹酒說道:「以後我回了家鄉,如果再有出門遊歷,一定也要有竹箱竹杖。」
最後所有人起身抱拳,並未遠送林君璧,郭竹酒有些遺憾,鑼鼓沒派上用場。
只是斜挎了一隻小包裹的白衣少年,獨自離開酒鋪,去往通往倒懸山的大門,位於城池和海市蜃樓之間,比那師刀房女冠鎮守的舊門,要更加遠離城池,也要更加熱鬧,如今春幡齋和浩然天下八洲渡船的商貿往來,越來越順暢。南婆娑洲的陳淳安,郁狷夫所在郁家,苦夏劍仙的師伯周神芝,桐葉洲玉圭宗新任宗主姜尚真,北俱蘆洲的幾個大宗門,加上許多外鄉劍仙在各自大洲結下的香火情,顯然都有或明或暗的出力。所以年輕隱官和愁苗劍仙擔憂的那個最壞結果,並沒有出現,中土文廟對於八洲渡船營造出來的新格局,不支持,卻也未曾明確反對。
林君璧的隨身包裹當中,都是些尋常物,一本版刻精良的皕劍仙印譜,一把從晏家鋪子買來的玉竹摺扇,以及龐元濟這些朋友贈送的小禮物,禮輕情意重,林君璧由衷開懷,關係沒好到那個份上,才會在禮物禮節上過多客氣,真是朋友了,反而隨意。
一路上戒備森嚴,在大門那邊,林君璧看到了沒有覆蓋面皮的年輕隱官,還站著一位中人之姿的婦人,她身邊,似有天然的草木清香縈繞,女子應該是施展了障眼法,遮蔽了真實面容,在劍氣長城需要如此作為的,屈指可數,劍仙不屑,劍修沒必要,當然隱官大人是例外,狠起來,他連女子面皮都往臉上覆,按照顧見龍的說法,上了戰場的年輕隱官,假扮女子出劍,身姿還挺婀娜,這話給郭竹酒聽了去,也就等於給隱官大人聽了去,所以顧見龍瘸腿了個把月。
林君璧很容易便猜出了那婦人的身份,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梅花園子的幕後主人,酡顔夫人。
師兄邊境一事,酡顔夫人非但沒被殃及,不知怎麼轉投了陸芝門下,這位在浩然天下可謂艶名遠播的上五境精魅,將功補過,梅花園子的所有家底,事後都充公給了避暑行宮。要說是美人計,對誰都可以管用,唯獨對年輕隱官那是沒有半顆銅錢的用處。至於梅花園子變故的內幕曲折,年輕隱官沒細說,也沒人願意追問。
陳平安說剛好要去趟春幡齋,順路。
林君璧當然沒意見。
如今的隱官大人,往來於倒懸山和劍氣長城,已經不太需要刻意遮掩。該知道的,都會假裝不知道。不該知道的,最好還是不知道的好,以如今劍氣長城的戒備,誰有心,知道了,就是天大的麻煩。隱官一脈的權柄極大,飛劍殺人,根本無需說個為什麼、憑什麼。哪怕是太象街和玉笏街的豪門大宅,只要有嫌疑,被避暑行宮盯上了,隱官一脈的御劍,一樣如入無人之境。
最近兩年,依循許多只有隱官一人掌握的諜報,順藤摸瓜,有過許多搜捕截殺,林君璧就親身參與過兩場圍剿,都是針對海市蜃樓那邊的「商賈」,滴水不漏,砍瓜切菜一般。其中一場風波,涉及到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元嬰,後者在海市蜃樓經營多年,僞裝極好,人緣更好,隱官一脈又不願闡明道理,半座海市蜃樓差點當場嘩變,結果城池內高魁在內的六位劍仙,一起御劍懸空,年輕隱官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衆目睽睽之下,雙手籠袖站在樓外,等到愁苗拖拽屍體出門,才轉身離去,當天海市蜃樓的大小店鋪就關了二十三家,劍氣長城根本沒有攔阻,任由他們搬遷去往倒懸山,不過第二天鋪子就全部換上了新掌櫃。
隱官一脈的劍修出劍,從愁苗到董不得,再到明明還是個小姑娘的郭竹酒,都很乾脆利落。
不過許多骯髒事,不是痛快出劍就可以解決的,林君璧記得年輕隱官在劍坊那邊待了一旬之久,回到避暑行宮之後,破天荒沒有與劍修坦言事情經過,只說解決了個不小的隱患。
有些時候林君璧也會胡思亂想,若是我們隱官一脈,我們這座避暑行宮,是在浩然天下扎根的一座門派,會如何。
年輕隱官是山主,愁苗劍仙是掌律,劍仙米裕負責譜牒,韋文龍管錢,其餘劍修安心練劍,同時各掌一峰一脈,分別開枝散葉,各憑喜好,收取弟子。
一定會很壯觀。至多不出百年,整個浩然天下都要側目相看。可惜是他林君璧的痴心妄想。
酡顔夫人一路沉默,只是多打量了幾眼少年,那個「邊境」曾經提及過這個小師弟,十分看重。
到了倒懸山,林君璧按照自家先生密信的叮囑,去往猿蹂府見一位先生故友,然後今晚就要乘坐跨洲一艘返回中土神洲。
在那猿蹂府大門口,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隻木盒,說道:「裝了些去過酒鋪喝過酒的故人遺物,你好好珍惜,以後可能用得著。我只希望你對得起裡邊的遺物,不要讓我看走眼,送錯了人。」
林君璧雙手接過木盒,猜出裡邊應該都是從酒鋪牆壁上摘下的一塊塊無事牌,這份臨別贈禮,極重。
只要林君璧有心,一回到中土神洲,他就可以立即折算成一筆筆香火情,朝野清譽,山上名聲,甚至是實實在在的利益。
林君璧沉聲道:「隱官大人只管放心,君璧以後做事,只會更有分寸。」
陳平安輕聲道:「一事歸一事,對事不對人。回到了邵元王朝,希望你讀書修行兩不誤。一入人衆,清者易濁,君璧你要多多思量。」
林君璧後退一步,作揖行禮,「君璧拜別隱官。」
陳平安抱拳還禮。
陳平安和酡顔夫人去往春幡齋,林君璧望向兩人背影,突然喊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璧不曾在買賣一事上,見過陳先生這般清爽人。」
陳平安沒有轉身,揮揮手。
林君璧目送兩人離去。
臨近春幡齋。
酡顔夫人嫣然而笑,以心聲與年輕隱官言語道:「林君璧走了,隱官一脈其餘的外鄉劍修,何去何從也要跑路了」
陳平安笑呵呵反問道:「跑路?」
酡顔夫人轉頭望向年輕隱官,滿臉歉意神色,卻說著死不悔改的言語「興許措辭有誤,意思是這麼個意思。只要是活著離開劍氣長城的人,不還是跑路當然陸先生除外。」
稱呼女子為先生,在浩然天下是一種莫大的敬稱。
陳平安說道:「酡顔夫人,連整座梅花園子都能長腳跑路,好意思說我們隱官一脈的外鄉人?」
酡顔夫人換了一種語氣,「說實話,我還是挺佩服這些年輕人的手段氣魄,以後回了浩然天下,應該都會是雄踞一方的豪傑,了不起的大人物。之所以說些風涼話,還是羨慕,年輕人,是劍修,還大道可期,教人每看一眼,都要嫉妒一分。」
進了春幡齋,陳平安說道:「知道為何我要讓你走這趟倒懸山嗎?」
酡顔夫人眼神幽怨,咬了咬嘴唇,道:「這我哪裡猜得到,隱官大人位高權重,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陳平安直截了當說道:「找個人少時分,你將整座梅花園子遷徙去往劍氣長城,有用處,避暑行宮會記你一功。」
酡顔夫人埋怨道:「隱官大人竟是連一座空殼子的梅花園子都不放過,可勁兒欺負一個婦道人家,不合適吧?就不能讓我留個念想,將來到了南婆娑洲,我總得略盡綿薄之力,讓陸先生有個清清靜靜的修道之地吧?」
陳平安說道:「有沒有那座扎眼的梅花園子,以陸芝的性情,都會主動幫你斬斷過往恩怨,讓你安心修行,你就別多此一舉了。只要你能夠躋身仙人境,在浩然天下就算真正有了自保之力,哪怕陸芝不在身邊,誰都不敢小覷酡顔夫人,各處書院也會對你以禮相待。」
酡顔夫人哀怨道:「再無花前月下,只有柴米油鹽,我這身世可憐的人間惆悵客呦。」
陳平安說道:「自知者不怨人。」
酡顔夫人白了一眼,嫵媚天然,風情流淌,「陳先生講道理的時候,最不解風情了。」
陳平安皺眉道:「我跟你很熟嗎?」
酡顔夫人故作可憐兮兮狀,「城內酒肆的謝夫人,就與陳先生很熟嗎?」
陳平安啞然失笑,被阿良和謝掌櫃坑慘了。
酡顔夫人斂容,轉為好奇,道:「我只聽說那位謝夫人曾是位元嬰劍修,後來大道斷絕,飛劍斷折,劍心崩碎,為何獨獨對你刮目相看,這裡邊有說頭陳先生的容貌,總不至於讓那位謝夫人一見鍾情才對。陳先生若是願意說道說道,遷徙梅花園子一事,我便心甘情願了。」
陳平安置若罔聞,就沒見過這麼無聊的上五境精魅。
在屋子那邊見只著了韋文龍,其餘邵雲岩,米裕和晏溟、納蘭彩煥四人,正在議事堂那邊與一撥渡船管事談生意。
隔壁屋子,還有春幡齋幾位邵雲岩的弟子,幫忙算帳。
酡顔夫人撤去了障眼法,姿態慵懶,斜靠屋門。素面朝天無脂粉,蕭然自有林下風。
可惜韋文龍看了眼便作罷,心無漣漪,那女子姿容生得好看是好看,可到底不如賬本可愛。
陳平安坐下後,從堆積成山的賬本裡邊隨便抽出一本,一邊翻閱帳目,一邊與韋文龍問了些商貿近況。
酡顔夫人閒來無事,又不好隨便落座亂翻賬本,只得坐在門檻上,背對屋子,身體前傾,雙手托腮。
韋文龍回答完了年輕隱官的問詢,無意間瞥了眼門檻那邊酡顔夫人的背影,便再沒能挪開眼睛。
原來賬本之外,別有風景。
陳平安瞥見韋文龍的異樣,就沒打攪這傢伙的賞景。
反正韋文龍是條光棍漢,多看幾眼不打緊,說不定看著看著就開了竅。
只是陳平安才翻了兩頁帳簿,韋文龍就已經回過神,似乎覺得還是桌上的賬本比較有趣。
米裕從議事堂那邊單獨返回,一路駡駡咧咧,實在是給那幫掉錢眼裡的渡船管事給傷到了,不曾想意外之喜,見著了酡顔夫人,立即腳下生風,神采煥發。
不料酡顔夫人已經站起身,拒人千里之外,根本不給米裕套近乎的機會,與陳平安說道:「如果隱官大人信得過,我就自己去搬遷梅花園子了。」
陳平安點點頭。
酡顔夫人一閃而逝。
米裕站在門口那邊,輕輕揮手扇動清風,對韋文龍笑道:「呆頭鵝,先前已經將風景看飽了吧我要是你啊,早就與酡顔夫人誠心詢問,需不需要以雙手當做小板凳了。」
韋文龍無言以對。
陳平安起身與米裕在春幡齋散步,今天會有兩撥商賈聯袂登門,陳平安打算旁聽第二場議事,等到第一撥渡船管事散去,再去議事堂。
米裕說了一番意外言語,「梅花園子的這位酡顔夫人,也是位苦命女子。所以見著了我這種人,最為厭煩。」
陳平安沒有懸掛那枚「濠梁」養劍葫,米祜米裕兩位劍仙,兄弟二人的自家事,既然米祜有了定奪,他陳平安就不去畫蛇添足了。
米裕突然說道:「我一直不敢返回劍氣長城,因為不知道說什麼。」
陳平安便知道這個在劍氣長城聲名狼藉的玉璞境劍仙,已經清楚了兄長米祜的打算。
米裕沉默片刻,「可去還是要去的,躲又躲不掉。」
陳平安這才取出那枚養劍葫,遞給米裕。
米裕只是瞥了眼,便搖頭道:「我哥送你的,給我算怎麼回事。隱官大人,你還是留著吧,我哥也放心些。反正我的本命飛劍,已經不需要養劍葫來溫養。」
米裕先前作為隱官一脈的劍修,與其餘劍修一同輪番上陣,幾次上陣廝殺,傾力出劍不假,米裕卻一直不敢真正忘卻生死,道理很簡單,因為一旦他身陷絕境,到時候救他之人,先死之人,只會是兄長。
陳平安一腳踹在米裕身上,「那就抓緊去。」
米裕離開了春幡齋。
春幡齋議事堂第一撥渡船管事散去後,邵雲岩三人需要送客,陳平安這才步入空無一人的大堂。
等到邵雲岩和晏溟、納蘭彩煥去而復還,陳平安沒有坐在主位上,就落座在了米裕位置,與晏溟和納蘭彩煥距離更近。
邵雲岩則隨便坐在了對面位置上。
納蘭彩煥詳細稟報了八洲渡船的商貿進展,關於皚皚洲神仙錢一事,還是最棘手,皚皚洲劉氏一直沒有明確表態。納蘭彩煥提及此事,憂心忡忡,繼而有些憤懣神色,「不如將那猿蹂府直接搶了不是梅花園子和春幡齋這種煉化之物又如何,拆了便是,那些個亭臺樓閣棟樑石板,全是神仙錢反正劉氏也沒想著搬走,人走樓空,幾乎算是無主之物了。大不了讓南箕渡船江高臺私底下捎句話給皚皚洲劉氏,就當是我們承了他們一份情,以後讓謝松花之流的劍仙,幫著償還便是了。」
邵雲岩苦笑不已,好一個異想天開。
只說一事,劍仙謝松花,是誰都能說得動的嗎?
不曾想陳平安說道:「先不急,拆肯定是要拆的,皚皚洲劉氏估計就等著我們去拆猿蹂府。坐在家中,等著我們將這份人情送上門。不過朋友歸朋友,買賣歸買賣,我們也要事先想好謝松花在內的幫忙劍仙,為我們承擔此事的該得回報,是需要丹坊拿出些什麼,還是避暑行宮拿出些收繳來的戰利品,回頭你們三位幫著合計一下,到時候就不用問詢避暑行宮了,直接給個結果。」
晏琢問道:「浮萍劍湖酈采購買停雲館一事,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可以多出一條渡船航線與桐葉洲玉圭宗搭上線桐葉洲物産豐富,如果能夠讓老龍城那幾條渡船全力運往倒懸山,說不定可以多出兩成物資。」
陳平安搖頭道:「只能止步於此了,姜尚真是以姜氏家主的身份,送來那些神仙錢,這本身就是一種表態。」
雖說姜尚真如今已經是玉圭宗的新任宗主,可桐葉洲最新的飛升境荀淵,絕對不會答應此舉,何況姜尚真不會這麼失心瘋。
姜尚真如果真敢以私廢公,說不定馬上就會失去宗主之位。
荀淵絕對做得出來,說不定連姜氏家主都要換人,雲窟福地就要換個老天爺了。
在其位謀其政,對於所有的譜牒仙師而言,都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天大道理。
山澤野修有野修的利弊,譜牒仙師有仙師的得失。
酡顔夫人突然出現在大門外邊,手托一隻盆景,盆內亭臺樓閣,林木蔥蘢,纖毫畢現。
小小盆景,就是整座梅花園子了。與陳平安印象中搬遷宅子的興師動衆,出入極大。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人間清絕處,掌上小山叢。
酡顔夫人站在門口,將盆景輕輕丟給年輕隱官,笑問道:「是不是與綬臣有關?」
邵雲岩等人只覺得一頭霧水。
陳平安將盆景收入咫尺物,說道:「其實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問陸芝。」
邵雲岩等到搖曳生姿的酡顔夫人遠去後,打趣道:「如此一來,倒懸山四大私宅,就只剩下雨龍宗的水精宮不歸咱們了。」
晏溟神色淡漠,隨口道:「既然喜歡看熱鬧,說風涼話,就看個飽,說個夠。」
納蘭彩煥望向大門外邊,想起水精宮和雨龍宗修士的嘴臉做派,冷笑道:「那麼多無辜的修道之人,咱們不救上一救,以後我們劍氣長城那是肯定要挨駡了,很不劍修,不配劍仙。隱官大人如果不攔著,我這就去水精宮苦口婆心勸說一番,早早搬遷宗門,去往別處享福,些許錢財損失,總好過丟了性命。」
陳平安沒摻和。
等到邵雲岩起身去迎接第二撥渡船管事。
納蘭彩煥發現年輕隱官已經沒了身影。
哪怕清楚對方就近在咫尺,作為元嬰劍修的納蘭彩煥,卻毫無察覺,一絲氣機漣漪都無法捕捉。
隨後一場議事,耗時一個半時辰,多是雙方扯皮。
邵雲岩唱紅臉,納蘭彩煥當惡人,晏溟拉偏架。
陳平安其實就一直站在米裕那張椅子後邊,安安靜靜看著雙方的討價還價。
籠中雀的小天地越是狹小,小天地的規矩就越重。
當陳平安將這把飛劍的本命神通,收攏為咫尺之地的時候,便是納蘭彩煥這樣的元嬰劍修都不知不覺。
對付四大難纏鬼之外的山上練氣士,只要是上五境之下,憑藉松針、咳雷或是方寸符,以及武夫體魄,御風御劍皆可,瞬間拉近雙方間距,施展籠中雀,收攏籠中雀,面對面,一拳,結束。
一位沒能參加過首次春幡齋議事的渡船管事,吵架吵得急眼了,一拍手邊花幾,震得茶盞一跳,怒道:「哪有你們這樣做買賣的,殺價殺得喪心病狂就算是那位隱官大人坐在這裡,面對面坐著,老子也還是這句話,我那條渡船的物資,你們愛買不買,春幡齋再殺價就等於是殺人,惹惱了老子老子也不敢拿你們咋樣,怕了你們劍仙行不行我大不了就先捅自己一刀,乾脆在這裡養傷,對春幡齋和自家宗門都有個交待。」
晏溟揉了揉太陽穴,其實這樁買賣,不是沒得談,按照春幡齋給出的價格,對方還是能賺不少,純粹就是對方瞎折騰,買賣人的樂趣在此。
晏溟談不上厭惡,畢竟在商言商,只是這些個老狐狸,來了一撥又來一茬,人人如此,次次如此,到底還是讓人心累。
納蘭彩煥笑容玩味。
然後十數位渡船管事,齊齊望向一處,憑空出現一個修長身影。
人人瞬間起身。
對面有個年輕人雙手交疊,擱放在椅圈頂部,笑道:「一把刀不夠,我有兩把。捅完之後,記得還我。」
納蘭彩煥雖然對年輕隱官一直怨念極大,但是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陳平安的言語,確實比較讓人神清氣爽。
有先前與年輕隱官打過照面的渡船管事,已經畢恭畢敬自報名號,然後抱拳道:「見過隱官。」
那個嚷嚷著要捅自己一刀的管事,好似被天雷劈中,怔怔無言。
陳平安卻沒有真為難這個管事,反而主動讓利一分,然後就離開大堂。
這一次出了春幡齋,返回劍氣長城,陳平安沒有像往常那樣繞遠路,而是走了最早的那道大門。
還是那個坐在蒲團上看書的小道童,見著了陳平安,小道童頭也沒抬。
大門另外那邊的抱劍漢子沒露面,陳平安也沒有與那位名叫張祿的熟悉劍仙打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