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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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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波灩灩] 浮生小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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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0:4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田將軍嚴守淮王府 池師傅求見十七郎(二)

  平安回王府時已經有些晚了,但是他是正泰殿的大總管,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進府。

  田涵果然還在大門外站著,見了平安高興地說:「就等你回來府門就下匙了。」

  「田將軍辛苦了,」平安笑呵呵地迎上去,「趕緊檢查檢查,你也該回去歇一會了。」

  「不急,我不累。」田涵還是憨厚地笑著。

  平安手中正拿著一塊吃了一半的肉脯,急忙丟到嘴裡咽了下去,拍拍手將頭上的青綢小帽摘了下來,露出了頭髮,他是太監,沒有一根鬍子,就連頭髮也不多,整齊地挽成一個髮髻,別了一根玉簪,自然什麼也藏不了,坦蕩地說:「田將軍既然在,就親自來查查吧。」

  田涵點點頭,「平安大總管果然最明事理,就我查吧。」說著上前問道:「袖袋裡有什麼東西嗎?」

  平安將帽子重新戴了,將袖袋裡的東西一一掏了出來,「這是帕子,這是一個本子,剛剛王爺突然問起來平北城戌時還有多少店家做生意,我到正陽街轉了一圈,記了下來,正準備拿給王爺看的。」

  然後他又順便告訴田涵,「早聽說正陽街有一家叫萬佳雍的肉脯店味道特別好,我順便買了點嘗,果然名副其實,你一會去買點給老夫人、夫人和孩子帶回去正好。」

  「聞著是很香,」田涵贊同道,平安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肉脯香味呢,「一會兒我就去買點再回家,我們一家人都愛吃肉脯。」

  幾句話的工夫,平安袖子裡的東西都仔細看過,田涵又在平安的身上摸了一遍,炎炎夏日,穿得單薄,隔著青綢衣,田涵的一雙大手幾下就把排骨身材的平安摸了個遍。

  至於腳下,平安穿著白綾襪、青麻鞋,清清爽爽,也沒什麼可查的,田涵便大手一揮,「平安總管趕緊進去吧,王爺還等著你回話呢。」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睡實,睡著了是不餓,但餓著的時候一般是睡不實的,聽到聲音趕緊起來,見平安空著兩隻手進來失望地問:「咦!你怎麼什麼也沒帶回來?」

  「田涵聽了桃花的話親自在大門外守著呢,衛士們查得特別嚴,就連我也被上上下下仔細摸一遍,我哪敢帶東西明晃晃地進來。」平安說著摘下他的青巾小帽,拿出一把小刀將帽子拆開,裡面縫著一包肉脯,「我好不容易想出這麼個辦法,才把肉脯帶進來,王爺趕緊吃吧。」

  司馬十七郎嚼著肉脯含混地贊道:「聰明!」

  「我手裡拿著一塊肉脯,說剛從肉脯店裡回來,見了田涵非常主動,先把帽子摘了讓他看,免得讓他聞到了味,」平安比劃著,「就這樣拿,從外面一點也看不出。」

  然後平安又得意地說:「想當年在齊王府的時候,我們想過多少辦法偷吃的,誰也難不住我們!」

  原來平安也想到了齊王府的舊事,司馬十七郎心裡更不是滋味了,他沉默著嚼著肉脯。

  平安送過一杯茶來,「王爺,慢點吃,那東西太乾,喝點水別噎著。」

  靜了一會兒,平安再次小心冀冀地問:「王爺,其實王妃多好啊,又美麗又高貴,還特別能幹,給你生了三個兒子,世子、二郎君和三郎君也都好。你怎麼就看上了小董氏了呢?她可比王妃差得遠了。」

  「唉,」司馬十七郎歎了一口氣,「你不懂,男人多了個是非根,就是惹是非的。我也知道王妃好,可是還是想把小董氏接進府裡嘗嘗鮮,男人就是這樣的。」

  「我是不懂,」平安想不透,「那你是不是就不喜歡王妃了呢?」

  「說你不懂你就是不懂,我怎麼能不喜歡王妃呢?她可是我的結髮之妻,死了也是要埋在一起的,小董氏算什麼,只不過是個小玩意兒罷了。」

  「可是,我看納妾的多半是喜歡妾室,不喜歡正妻,聽說還有因為妾室和正妻反目成仇的呢。」平安說:「要麼桃花為什麼把田涵打了,王妃也不同意小董氏進門呢。」

  「你說的都是糊塗人,就憑正妻為丈夫辛辛苦苦地打理家事就不能偏愛小妾,至於與正妻反目成仇的更是品行不端,」司馬十七郎舉了個例子,「前些時候我不是罷免了一個休妻的官員嗎?叫左什麼的,富貴了就想拋棄糟糠之妻,他一輩子也別想再出仕了。」

  然後他義正嚴辭地說:「我能是那樣的人嗎?」

  「既是這樣,王爺怎麼不與王妃好好說清楚呢?」平安雖然是王爺的親信,但他對王妃也很服氣,「王妃是極講道理的人。」

  「我已經說了好多次了,可王妃就在這上面不講理,」司馬十七郎搖頭道:「雍和殿裡沒送飯過來也好,我就借此機會不吃飯,讓王妃心痛,然後就容易答應了。」

  「只是苦了王爺了。」平安同情地說。

  「沒關係,我暫且忍幾天,桃花不是也說了過了六天就讓你進去稟告王妃嗎?」司馬十七郎說著戀戀不捨地放下了肉脯,「這些留著明天吃吧。」

  是啊,過了今晚,明天可要怎麼過呢?

  雖然為了把這點肉脯帶進來費盡了心機,但是條件所限不可能帶進來太多的東西,挨過餓的司馬十七郎和平安都懂得要存點餘糧,等著最關鍵的時候用。

  現在門衛那樣森嚴,平安不可能一次次地出府帶東西進來,那樣的話,田涵就是再傻也能覺出不對了。

  「田涵什麼都聽桃花的,又這麼一根筋,要是王府換一個守將就好了。」平安將剩下的幾塊肉脯小心地收了起來,口中念叨著。

  「那可不成,只有田涵這樣直性子的人守著王府我才能放心,」司馬十七郎明白田涵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公正地說:「就是桃花說的話也沒有錯,府門是要嚴,要是淮北王府像過去的齊王府,你說呢?」

  平安只是隨口一說,聽了王爺的話心裡也是一凜,過去齊王府齷齪事他也略知一二的,趕緊解釋說:「我也是氣今天的事,才胡亂說的,淮北王府哪裡能像以前的齊王府呢?」

  如是混了兩三天,司馬十七郎每天都處於半饑餓狀態,一早的劍肯定不練了,出了議事廳也很少動。這天晚上,他靠在榻上啃著平安弄回來的一塊餅,一下子想起了一件往事。

  有一次他與王妃發生了爭執,差不多是他們夫妻間最嚴重的一次,自己一連兩天沒回雍和殿住,結果在第三天晚上,差不多就是現在的時間,王妃親自送來了一碗香噴噴的餛飩,說是她親手包的給自己當宵夜——那餛飩可真香啊!

  司馬十七郎嫌棄地看了看手中乾巴巴沒滋沒味的餅,又回想了起來——然後呢,自己還硬將王妃留在了正泰殿裡……真是別有一番樂趣。後來自己幾次想再將王妃帶到正泰殿過夜,她怎麼也不肯了。

  要是王妃現在送過來一碗餛飩,司馬十七郎再看看手中的餅,當然先把這塊糟糕極了的餅扔掉,接著嗎——他越想越難以忍受,好幾天沒有,還真想了呢。

  「要是王妃現在來看我,我就答應她推遲一年納妾。」司馬十七郎在心裡許願,隔了一會兒自己嘀咕道:「兩年也行。」

  到了他迷迷糊糊快睡著了的時候,他已經把時間加到了五年,可是這時他聽到二更時的梆子響了,知道不管他許幾年,今晚王妃肯定不會過來了。

  平安再見桃花時,就見桃花更加神氣了,扇子直接點到了他的鼻子上,「我說了六七天再說你急什麼,王妃正擺著棋譜不能隨便打擾。再者我聽田郎君說王爺好得很呢,可見我說的原就不錯,三兩天不吃飯沒事的。」

  然後她毫不客氣地將他推出了門外,「你還是趕緊走吧!」

  平安無奈回去了,回到了正泰殿門外,就見池師傅站在一旁,趕緊上前問道:「池師傅今天怎麼過來了?又怎麼不進去只站在門外?」

  「大殿裡正在議事,我豈能隨便進出?」池師傅因為殘疾並沒有出仕,也拒絕了司馬十七郎給他封官,以他的身份進正泰殿確實不大合適,而他又是特別自覺的人,「我在等議事結束對王爺說句話。」

  「什麼話我替你告訴王爺吧。」

  「不行,我要自己說。」池師傅一直板著臉,勉強笑了一下說「你先忙去吧。」

  池師傅一直非常低調,但是平安知道他在王爺心中的地位,想了一下說:「議事不一定什麼時候才能完呢,這大熱的天池師傅就不要在這裡曬著了,王爺一閑了我就差人去請池師傅過來可好?」

  池師傅因來來往往的人都看著自己,早有幾分不自在,聽了平安的話認真囑咐,「一定別忘了,我有重要的事告訴王爺。」

  今天的事情格外多,司馬十七郎又一直處於半饑半飽狀態,頗有些力不從心。回寢殿後他立刻就倒在了榻上,「平安,給我倒點水,別加茶了,茶水越喝越餓。」

  「是,王爺。」平安送來了水,又說:「池師傅上午來過了,說有事找王爺。」

  「師傅?」司馬十七郎聽到池師傅有事馬上起來,他對師傅一向非常尊重,也瞭解池師傅的性格,若是沒有大事決不會來找他,便急忙爬起來道:「走,過去看看師傅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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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1: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一章 比池梁淮北王慚愧 擺棋局盧王妃大勝(一)

  司馬十七郎去了池家,好在池家就住在王府的西側,距離很近,很快就到了,並沒有浪費他太多的體力。

  這是一座就在淮北王府不遠處的一個小院落,與周圍一院落完全相同,是建城時統一修建起來的,一排排的非常整齊,僅從它與北王府的距離就能知道這是淮北王最得力的手下的院子。

  池家的院子裡外三進,池師傅住在第二進,司馬十七郎進來時他正坐在炕上用細竹條編著竹器,是個廚房用的籠屜。

  這些年池師傅不知做了多少各種的竹器,王府裡用,淮北軍中也用,都是他免費送的。司馬十七郎多次說不讓池師傅再做這些粗活了,可是池師傅就從來沒聽過,池梁和綠袖也管不了,只好按他的吩咐定期把編好的竹器送人。

  好在現在池家的地方大了,池師傅日常住的東二間就成了他的手工作坊,倒也方便。

  雖然司馬十七郎不讓人傳話,只帶了平安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但是池師傅還是發現來了人,馬上抬起頭來,「坐下,我有事要對你說。」習慣性地捶了捶了傷腿,輕輕地皺了皺眉。

  隨著年齡的增加,池師傅的傷腿遇到陰天下雨時疼得越發重了,走路也越發瘸了,司馬十七郎在他身旁坐了不禁又勸說道:「師傅,你閑來多保養身子,別整天都編竹器,腿上血脈不通對你的傷不好。」

  「要是真血脈不通走不了路就好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也就不生氣!」池師傅立刻帶著火氣回答道。

  師傅很少生氣的,司馬十七郎擔心自己與王妃鬧彆扭不吃飯的事傳出來,心裡一驚。但再一想,桃花再傻也不可能把讓自己餓著的話說出去,自己和平安也不會說,池師傅肯定不知道,便放了心奇怪地問:「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池師傅提高了聲音,「我今天早上出去買毛竹,結果卻聽到有人說你在獵場上與董家的小娘子碰到一起,眉目傳情又交換了定情物,還說董家娘子絞下一縷頭髮送給了你,可是真的?」

  「師傅你聽誰說的?」司馬十七郎心裡的火馬上就躥了上來,他是對王妃說過外面有傳言,但其實並沒有,他不過借此讓王妃讓步而已,沒想到傳言還真的出現了!

  司馬十七郎最講究禮法道德,所以特別愛惜自己的名聲,與一個未婚女子有私,對他而言簡直就是難以容忍的污點!他轉身向平安道:「你這就去董家問問董青河是怎麼一回事,告訴他要是我再聽到有人亂說,他就帶著他的女兒滾出淮北!」

  平安趕緊跑出去傳話了。

  池師傅對於司馬十七郎的一切,當然包括名聲在內都無比的重視,當他聽到後實在痛心,現在看了司馬十七郎的態度,原本待信不信的,現在反倒多信了幾分,「你是不是真做出了醜事?」

  「哪裡,撞是撞上一回,可是我轉身就走了。」司馬十七郎不情願地接著說:「後來她給我送了幾個同心方勝和一綹頭髮。」

  然後又趕緊補了一句,「我什麼東西也沒回。」

  「可是你還是收了!,那就是有私情!」池師傅一針見血地說,然後他理也不理司馬十七郎,低頭編著細竹條,竹條在他的手下來回抖動著發出輕微的刷刷聲,倒顯得屋子裡特別的安靜。

  對於小董氏的事,司馬十七郎一直覺得自己是很有道理的,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但是池師傅幾句話就讓他一時間理屈辭窮,又有些羞愧,不知說什麼好。

  過了一會兒,池師傅終於打破了室內的平靜問道:「王妃知道了嗎?」

  司馬十七郎本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這兩天的所作所為,但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全部告訴池師傅,一則撒謊並不容易,池師傅一向火眼金睛,另一則就是他覺得池師傅知道自己這幾天都沒吃上像樣的飯菜,肯定也會心疼自己,氣也能消不少。

  「你還賭上氣不吃飯了?」池師傅聽了後不快地說:「桃花沒錯,你真該餓幾天!」

  但狠話說過了,池師傅還是立刻叫來了綠袖,「兒媳婦,準備一桌飯菜送來,我同王爺喝一盅。」

  池梁和綠袖知道司馬十七郎來了後,一直在門外侯著,這時都進來了,綠袖趕緊點頭道:「公公,我這就去廚房準備。」

  池師傅又說:「先把點心端上來,我想吃幾塊。」

  對於王爺與王妃鬧彆扭不肯吃飯的事,綠袖其實略知一二,現在一向生活規律按時吃飯的公公在下午時分點了酒席,又要了點心,她立刻猜到了原因。

  但是綠袖的臉上一點也看不出端倪,回身笑道:「是!」說著親自去了廚房,一會兒就帶了人端來了酒菜、點心,還有幾碗米粥,將每人面前的案几擺得滿滿的。

  池梁跟著張羅著燙酒倒酒,「難得我們又在一起喝喝酒。」司馬十七郎的官職越來越高,去池師傅家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少,實在也是越來越忙抽不出時間來,所以與池家父子在一起喝酒的機會也確實很少了。

  池師傅接了酒盅道:「你也坐下一起說話吧。」

  池梁一直站在一旁侍侯的,聽了池師傅的話便在他們的下手坐了,「王爺,喝酒,師傅,喝酒。」

  司馬十七郎端了酒一口倒了進去,「師傅你不必擔心,這點事我回頭就會理好。」

  池師傅沒接他的話,卻說:「你先喝點粥,再吃幾塊點心,少喝酒。」

  司馬十七郎一一從命,師傅並不是真想喝酒,只不過找個理由為他傳飯罷了。他喝了兩碗粥,又吃了幾塊點心,肚子裡飽飽的,又感受到了師傅家熟悉的氣氛,心情非常之放鬆。長出了一口氣說:「我現在貴為親王,擁有千里之地,數千萬之民眾,納個側妃進門有什麼不對嗎?」

  「你是真看上了那個小董氏了?」池梁也聽到一些傳言,很八卦地求證。

  「也不是我看上她了,只是她恰好撞了上來,又給我送了方勝、青絲,我就想收了她也行。」司馬十七郎雖然做出很不在乎的樣子,但是還是露出了一絲絲的得意,畢竟小董氏是那樣的傾慕於自己。

  在昔日的情場高手池梁看來,他的這個王爺師弟因為從來沒有涉足花叢,沒有一點經驗,所以才能輕易被小董氏簡單的手段勾引了,而且還在沾沾自喜,實在是太傻了。

  要是自己是淮北王,怎麼能看上小董氏這樣姿色平常的女子呢?整個淮北的美女讓他隨便挑,春蘭秋菊,夏荷冬梅,每樣他都要挑幾個在身邊侍侯,坐享齊人之福。

  想到這裡,池梁趕緊抬頭看看池師傅和端菜上來的綠袖,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心思那可了不得。

  好在,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池師傅正看著司馬十七郎說:「你想納妾可以,但是小董氏不行。王妃一向深明道理,又賢良淑德,她的話沒錯。你只看她替你納進門的兩個妾,董側妃和薛側妃,都是本份懂事的人,就知道她的眼光比你好多了。」

  小董氏暫時不必去說,提到薛側妃司馬十七郎霎間無語了。淮北坊間一直在傳說薛側妃是如何地美貌多才,因為薛祺娘從來沒露過面,只流出過幾段曲譜讓這些傳言更為誇張,很多人都恭喜過自己的福氣,讓默默守著實情的司馬十七郎只有繼續守著實情不透露一字。

  「是的呢,現在坊間最流行的曲子就是從薛側妃那裡流出來的,」池梁帶了豔羨的目光贊道:「王爺,好像你不怎麼愛聽曲子,真是可惜了,要是我……」

  在池師傅和綠袖的目光下,池梁的聲音戛然而止,但他搔了搔頭又誠懇地說:「十七郎,師傅說得對,小董氏那樣的女人不能要,我一眼就能看透她那樣的女人並非善類。」

  就在池梁以為免不了又要被師傅斥責的時候,他卻看到師傅帶了些慈祥的笑臉,指著他對司馬十七郎說:「你師兄原來是個不爭氣的,現在也懂事多了。自從淮北軍從河北回來,多少家裡因為納妾鬧得不像樣子,只有我們家安安靜靜的,一點事也沒有。」

  池梁成親沒多久,綠袖就將他的老相好嬌娘接進門做妾,然後這麼多年過去了,池梁還是只有這麼一個妾。要知道嬌娘比池梁大好幾歲,又一直沒有孩子,情況不問可知了。

  不過司馬十七郎也承認,原來花心風流的師兄現在確實很老實,他雖然嘴上還會說說,但其實每天都認真上衙辦事,下衙回家,從沒出過什麼緋聞。

  二十多年,自從池梁到養父師傅身邊後,就一直聽著師傅比著司馬十七郎批評自己,「你看十七郎,比你還小,可是卻比你好多了……」

  現在他第一次聽到池師傅指著自己對司馬十七郎說:「你也學學你師兄,從河北得勝回來一點也沒有驕燥,得的獎賞都留著家裡兒女大事用,一切依然如舊。就這份心性,你可比不了。」

  得了師傅的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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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二章 比池梁淮北王慚愧 擺棋局盧王妃大勝(二)

  司馬十七郎在池家坐了一個多時辰,肚子飽了,腦子也彷彿清醒了不少。

  誠然,自己身為親王想納個妾是沒錯的,但是自己做得卻不對,使得原本有理的事反倒沒理了。司馬十七郎從接到小董送來的定情物起就有些昏昏然飄飄然的感覺,從聽到池師傅說起傳言時已經沒了,又被池師傅教育了一通,他現在很後悔。

  當時接到董青河送來的東西就應該直接扔回去,私相授受的名聲實在不好聽,好像自己是個好色之徒似的。想納妾應該堂堂正正地提出來,讓王妃做主選個好女孩進府。他向雍和殿走去,一路上都在想怎麼與王妃好好談談納妾的事。

  就在雍和殿門前不遠,司馬十七郎遇到牽著兩條大狼狗的順兒,他便停下來道:「你母妃不喜歡貓狗,不要把狗牽進雍和殿。」

  順兒見了父王很高興,一個縱步跳到了司馬十七郎的懷裡,「父王,我好幾天沒看見你了,聽說你事很多,現在不忙了?」

  「不忙了,來同你母妃商量點事。」司馬十七郎抱了抱小兒子,笑問:「現在還抓蟲子嗎?」

  「抓的,不過今天我想先帶大黑和大黃來讓母妃看看再去花園抓蟲子,」順兒歡笑著說,又告訴他的父王,「母妃不喜歡別人的狗,但卻非常喜歡我的大黑和大黃,特別讓我牽來給她看。」

  「好吧,」司馬十七郎無奈,放下了順兒,「你先去花園抓蟲子去吧,等吃飯時再回雍和殿。現在父王與母妃有事情要說。」

  司馬順兒便聽話地牽了兩隻大狗向花園去了,司馬十七郎不免擔心地叮囑跟著他的人,「三郎君太淘氣了,你們小心一點。」然後才邁進雍和殿。

  雍和殿裡靜悄悄的,桃花聽到了司馬十七郎在門外說話的聲音,已經從榻上站了起來,將頭轉到了一旁連禮也不行,似乎沒有發現淮北王進來。

  司馬十七郎當然不會與她一般見識,直接邁進了正殿,就見王妃正坐著擺棋譜,與他那晚賭氣走時一個姿勢,似乎她一直沒有動過一樣。

  司馬十七郎遲疑了一下,輕輕走到王妃身邊坐了下來,看著面前的棋盤,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殘局,王妃不急不徐地按棋譜擺著,似乎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樣,再親密的人,只要有了矛盾,馬上就疏離起來,司馬十七郎輕輕搓了搓手,想開口又停了下來,便同她一起看著棋盤,一盤棋下完,王妃竟又重新開始了,就在他忍不住想咳嗽一聲提醒王妃時,王妃抬起頭來向他一笑,「我們手談一局?」

  「好。」司馬十七郎答應著坐好,發現王妃並沒有將棋子拿掉,而是示意他從殘局開始,並將棋譜上獲勝一方的棋子遞給了他。

  這局棋司馬十七郎見王妃剛剛擺過一回,便按棋譜上的方法下了一子,可是盧八娘拿起棋子卻落到了完全不同於棋譜的位子上。

  此後他們的棋局就完全偏離了棋譜,盧八娘用完全不同的思路將殘局的棋勢完全攪亂,然後天馬行空地開始了新的佈局,最終的結果是她竟然得到了與殘局完全相反的結果——贏了!

  「王妃果然聰慧!」司馬十七郎不由得笑著贊道。

  夫妻閑了偶爾也會下棋,所以彼此棋力還都很清楚的,今天盧八娘確實發揮超常,不但將司馬十七郎原本的勝局推翻,而且還大獲全勝。司馬十七郎的讚揚固然有恭維的意思,但是亦是出於真心。

  盧八娘輕輕一哂,「我想了這麼多天,終於想通了這局棋,其實也沒什麼。」

  說話時她長眉微挑,鳳眼斜睨,這也是她習慣性的小動作了,可是落入對面司馬十七郎的眼裡,不免一時失神,多少年了,他一直愛這樣的王妃,愛到了骨子裡。

  他的聲音略帶了些沙啞,「難道這幾天你沒生我的氣,真在研究棋譜?」

  盧八娘沒有回答,就在司馬十七郎想再追問時,就聽到「汪汪」的狗吠伴著順兒的笑聲進了雍和殿,「母妃,我把大黑和大黃帶來給你看了!」

  見了父王也坐在一旁,順兒又想起了剛剛的事,馬上又問:「母妃,你喜歡大黑和大黃嗎?」

  「喜歡,」盧八娘笑著在順兒的指導下摸了摸兩條狗的後背,「母妃還讓人專門給你的大黑和大黃準備了肉骨頭呢。」

  順兒得意地轉向司馬十七郎,「父王,我就說母妃喜歡吧!」

  「噢,」司馬十七郎只有點頭稱是,想想王妃真不容易,要看順兒的狗和蟲子,就主動地把這項任務接了過來,「你抓的蟲子呢,今天你母妃累了,給父王看看吧。」

  聽到父王也對他的蟲子感興趣,順兒馬上拿出他的寶貝,「父王,你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沒多久,捷兒也過來了,見了父王問安後笑著說:「聽母妃這幾天父王特別忙,就連哥哥也被派出去公幹了,今天是不是忙完了?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所謂有的忙不過是藉口,就連旭兒,也是司馬十七郎藉故將他調出去的。因為平時身為世子的他有一半時間都在自己身邊,他一定會看穿自己找藉口不回雍和殿,那樣對孩子肯定不好。

  「事情都忙完了,你哥哥也很快就能回來。」

  「太好了,這幾天只有母妃、我和順兒一起吃飯,一點也不熱鬧。」捷兒並沒有覺出什麼異常,笑著帶弟弟去洗手,坐下後又給父王母妃和弟弟都夾了菜,然後看了看盧八娘,見她鼓勵地點了點頭便對司馬十七郎說:「父王,我想去青山書院讀書,母妃也同意了!」

  淮北這些年來學校如雨後春筍般地發展著,其中青山城尤為顯著,青山書院就是其中非常有名氣的一所。書院是由王妃得到青山城後出資修建的,網羅了當代最有名的學者士人,與在平北城的淮北官學並列為當世最有名望的學府。

  與淮北官學培養了大批官員能吏不同的是,青山書院更注重學生的個性,發揮學生的特長,也更注重除了讀書外的其他才能,捷兒就是被青山書院的幾位畫家所吸引,去年就提出去青山書院讀書的想法。

  對於捷兒出門求學,司馬十七郎一向是支持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捷兒確實應該出門鍛煉一番。可是當時盧八娘卻猶豫再三,最後說要等捷兒十五歲時再讓他去青山書院,沒想到她突然同意提前了,司馬十七郎自然沒有意見,只是笑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捷兒終於心想事成,很是興奮,「我打算後天就出發,聽說青山書院建在大青山的半山腰,那裡風景秀美,夏日裡又涼爽,正是讀書的好時節!」

  「怎麼這麼急?」司馬十七郎一笑,「等旭兒回一再走吧。」

  「聽說哥哥正在沙丘縣辦差,我去書院時正路過沙丘,可以順便與哥哥道別。」

  「那好,就聽你的,明天府裡給你擺宴送別。」

  「哥哥,青山書院有多遠?」順兒突然問。

  「很遠,騎著快馬要跑上好幾天。」捷兒笑道:「等你大了我帶你去青山書院看一看。」

  「那好,不過將來我要去更遠的地方讀書!」順兒發表了他的見解。

  「更遠的地方在哪裡?」司馬十七郎笑問。

  「母妃說過,從青山城乘著船可以到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與我們這邊有很多不一樣的風土地人情,我想長大了去看看。」

  「可是母妃不會捨得你走那麼遠的。」捷兒教育小弟弟。

  是啊,王妃一向特別寵溺孩子,她是怎麼突然想通了讓捷兒去青山書院的呢?司馬十七郎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麼,決定以後一定不再與王妃鬧彆扭了,這些事情他也要參與進來。

  司馬十七郎回雍和殿時就做好了王妃會冷遇他的準備,沒想到王妃對他態度還好,就是在兒子們離開後也是一樣,還笑著把王府的一些事情與他說了,「以後就這樣安排王爺看著可好?」

  「府裡的事都聽你的。」司馬十七郎心裡不再忐忑,笑著抱了王妃道:「你知道我在正泰殿裡餓了好幾天嗎?你要補償我!」

  他興致勃勃地折騰了半天,然後又故做可憐地給盧八娘講了這兩天的事,「我看著大廚房端來的包子,一點也不想吃,心想要是王妃不讓人給我送飯,我就不一直不吃了!」

  「最可恨的是桃花,她竟然說六七天不吃飯才可能告訴你!」司馬十七郎把頭拱進了盧八娘的懷裡,「我在正泰殿裡餓得頭暈眼花,一直想著你一會兒就會給我送一碗餛飩來了,可是怎麼等也沒等來你。」

  「原來你真的挨餓了?」盧八娘確實不知情,「看你剛才的饞樣,我以為你餓是那個呢!」

  「都餓,真是難受極了!」司馬十七郎搖搖盧八娘,「你也該說說桃花了,把田涵打成那樣不算,還敢餓著我。」

  「噢,桃花呀,我認識她時她就是這樣,改不了的,」盧八娘敷衍了一句,然後又噗的笑了,「這個傻丫頭竟然知道六七天才能餓死人,又知道讓人去查平安,也算是長學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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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三章 觀念不同錯在機緣 行路遲遲盼望來人(一)

  第二天是淮北王妃接見女眷的日子,雍和殿裡一片花團錦簇,盧八娘突然讓人把小董氏帶了上來指著她笑問:「大家看看這位小娘子怎麼樣?」

  王妃問了這樣的話實在出乎大家意料,很多人並不認識小董氏,她在淮北的閨秀中實在數不上,被盧八娘的目光掃到的人只有敷衍著說:「啊,當然是好的。」

  下面已經有人在悄悄地問了,「那個小娘子是哪家的?」

  「王妃怎麼會突然問起她?」

  當然也有人知道,「那是董家的大娘子,就是先前王爺的董側妃的娘家侄女。」

  還有人說:「聽說前些天狩獵時就是她撞上了王爺,後來又發願非王爺不嫁。」

  小董氏在這一片的低聲交談中臉色一點點變白,她被王妃派來的人從家裡帶過來時還在自我安慰,王爺喜歡自己王妃又能怎麼樣,還不是早晚要把自己接到王府裡的。可現在明顯不是這樣的情況,王爺不知在哪裡,周圍一群的婦人似乎都用不屑的目光看著自己。

  只一會兒工夫,大殿裡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王妃面前的小娘子是何許人也了,竟然如此不要臉地貼上王爺,大家在等待王妃發難。也有急性的已經跳了出來,「原來是董家的娘子啊,果然河內董家敗落得不成樣子,連家裡的小娘子出門都能往男人身上撞。」

  「聽說還把頭髮絞了送出去呢。」

  「董家就沒有人管了?」

  盧八娘抬手示意了一下,如果讓大家繼續說下去,還不知會說出些什麼難聽的,畢竟在座的都是正妻,對於第三者同仇敵愾。而淮北女人的地位又高,大家說起話來也不會顧及太多,而自己並不是為了羞辱董氏才將她叫來。

  「董氏,你回去準備一下,明天晚上接你進府。」盧八娘當眾宣佈後就命人,「把她送回去吧。」

  小董氏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被人半扶半拉地出了大殿,心裡說不出是喜是哀。她的目的是達成了,但是怎麼沒有自己和父母一直盼著的側妃封誥和婚書呢?只是當著眾人的面告訴自己要把自己抬進府,甚至都沒有對自己的父母交待一下,實在是太輕慢了!

  當年王爺納自己的姑姑時還給董家送了兩百萬錢呢!聽說在京城引起好大的一場轟動。

  「我不願意這樣進門!我也是士族女,應該給我側妃之位的!」小董氏在心中喊道,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喊出來。她知道自從她主動地勾引王爺後,她已經沒有資格再要求這些了,而且今天王妃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如果自己只要說上一句話,王妃就要把自己直接殺掉。

  在座的人也都很吃驚,這個結果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原以為王妃一定會狠狠地教訓教訓董氏,但沒想到輕描淡寫就過去了,而且還答應接她過府。雖然沒有側妃封號,恐怕也不會有任何儀式,但是畢竟是答應她進府了。

  「王妃真是心慈,起碼應該先派個管教嬤嬤先教董娘子幾個月規矩再許她進門。」

  「可不是,要是我就讓董家先給我寫個賣身契來!」

  「好了,這件事完了我還有事要說呢。」盧八娘已經轉成了笑臉道:「二郎君明天要去青山書院讀書,今天大家就都留下吃午飯吧,也算是給他們送行。」

  捷兒去青山書院讀書自然帶著好幾個陪讀的,有的陪讀就是在座婦人的孩子,盧八娘算是為他們一起送行了。

  稍晚一些,司馬十七郎議事後將董青河叫了過來,聽也不聽他解釋傳言與他無關的話,看著手中的摺子連頭也沒抬地說:「你把那盒子東西拿回去,也後也不要再過來了,給你女兒說上一門差不多的親事吧。」

  「可是,王妃已經說了明天就讓小女進府啊,」董青河上前一步低聲說:「小女總算出身士族,她是真心仰慕於王爺才願意進府的,能不能像薛側妃那樣有個名份呢?」

  「什麼!」司馬十七郎吃驚地抬起頭,「王妃真答應讓你女兒進府了!」

  「那當然,」董青河帶了諂媚的笑容說:「只要王爺願意,王妃能說出什麼,還不是要答應,只是名份……」

  司馬十七郎突然噁心極了,什麼傾慕自己,還不是奔著側妃的位子來的,而董青河的樣子更是讓他失望,難道自己一直關照的人就是這樣算計自己的嗎?他將手中的摺子狠狠地摔在案上,「滾!給我滾!」

  「王爺,怎麼……」董青河對上了淮北王憤怒的臉立刻禁了聲,他不知道哪裡不對了,一直以來他因為側妃姐姐順風順水,所以一心想把女兒送進淮北王府,先是定位於世子,後來又是淮北王,原本都很順利,可怎麼會如此呢?

  司馬十七郎心煩得要命,他起身走向了雍和殿,見那裡雲鬃香影,才想到今天是王妃接見貴女的日子,又聽說王妃宴請大家給捷兒送行,他只得轉身回了正泰殿。

  到了晚上是淮北王府的家宴,自然還是送捷兒。席間,司馬十七郎很是沉悶,捷兒以為父王擔心自己,很是安慰了他幾句,而順兒根本感覺不出這些,笑笑鬧鬧地很開心。

  到了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時候,司馬十七郎終於問道:「小董氏的事情你怎麼不與我商量就決定了?」

  昨天夫妻小別重聚,司馬十七郎並沒有提到納妾的事,而盧八娘也沒提,沒想到今天當眾就許了小董氏進府。

  「難道還有別的辦法嗎?」盧八娘不以為然地說:「你難道除了私通的名聲之外,還要加一個始亂終棄的名聲嗎?」

  司馬十七郎被噎得差一點上不來氣,「你知道我沒有,我沒有與她私通,更談不上始亂終棄!」

  「可是,難道你能對每一個人去解釋嗎?」

  在有些時候王妃是那樣善解人意,細語溫言,可是另一些時候,就像現在,她說的話比刀子傷人還要狠,司馬十七郎根本無法反駁。

  沉默了一會兒,盧八娘幽幽地說:「王爺,我能為你做的只是如此了,你還是都聽我的安排吧。」

  假使幾天前達成了現在的結果,司馬十七郎一定會很開心,可是現在他卻心塞極了。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過想納個小妾享受一下男人的幸福,卻又變成了這樣。

  當初讓他的心為之砰然一動的小董氏,已經被揭開了她的真面目,品行有虧、精於算計,現在他根本理也不想理。

  「我已經四十歲了,收復故國的願望已經完成,淮北如今一片繁榮。就是這樣我也沒想弄個選秀什麼的勞民傷財,只是納個妾也不為過吧?」司馬十七郎問:「王妃,我錯嗎?」

  「不,你沒錯,」盧八娘平靜地答道:「當然我也沒錯,錯的是機緣。」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完全聽懂,「為什麼錯的是機緣?」但盧八娘已經上前抱住了他,「我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有多麼不想離開你。」

  「我也一樣喜歡你,而且我們永遠也不分開。」司馬十七郎很少看到盧八娘這樣的一面,他輕聲在她耳邊說:「你別在意她們,我的心都在你身上,而且你要是真心不願意,就再幾年……」

  再等幾年納妾的話還沒有說出來,盧八娘已經猛然解開了他的衣襟,用手點著他的胸前笑道:「是嗎?讓我看一看。這就是你的心嗎?」說著用指甲在上面輕輕劃過。

  司馬十七郎立刻情迷意亂了,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這一夜是司馬十七郎過得最銷魂纏綿的一夜,他聽到了從沒有聽到過的情話,原來王妃才是真正最愛慕自己的人,她的愛慕是那樣的深沉,只在今夜流露出來。

  第二天司馬十七郎起晚了,他急忙地穿好衣服向門外走去,盧八娘在後面叮囑他,「今天你聽我的安排,記住了嗎?」

  「記住了。」司馬十七郎回頭向王妃一笑,柔情蜜意地答道:「我聽你的。」

  今天的事情特別的多,也不知怎麼了,大大小小,前前後後的事好像約好了似的都一同找上門來,司馬十工郎一直在正泰殿裡沒空出來,他更衣時叫過平安,「你去看看王妃在做什麼。」

  平安奇怪地看著王爺,明明沒什麼事,「要做什麼呢?要是桃花擋在前面問,我該怎麼說呢?」

  「沒什麼,我就是想王妃了。」

  剛分開沒幾個時辰就想了?又不是新婚,平安覺得有點不可理解,臉上也露出了幾分不以為然,「總要找個藉口才好。」

  「藉口你隨便找好了,」司馬十七郎看著他道:「唉,你不懂,只管去吧。」

  過了一會兒,平安回來了,「王妃出府去送二郎君還沒有回來。」

  司馬十七郎拍了拍自己的頭,「今早捷兒還過來行禮,我怎麼就忘了。」

  一直到了很晚,司馬十七郎還有此許小事沒處理完,他決定先放下明天再說,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時一個管事上來稟告:「王爺,轎子已經出發去董家了,再過一會兒就能回來,王妃吩咐我對王爺說一聲,請王爺今晚就住在偏院吧,雍和殿已經下匙了。」

  昨天王妃當眾了允了小董氏進門後又吩咐收拾出一個小院,因為連個匾也沒掛,管事只得稱之為偏院。

  「咦,已經這麼晚了?」司馬十七郎抬起頭向外看去,夏日的夜晚即將到來,與冬日徹底的黑暗不同,而是像在整個天地間籠了一塊黑紗,隱約而朦朧。

  可司馬十七郎不想去偏院,他想去看王妃,昨天沸騰起的熱血今天還沒有完全冷卻下來,他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要對王妃說,也想聽她在自己耳邊呢喃那些情話。還有王妃剛送走捷兒,心裡一定難過著呢,自己正該去安慰一下。

  可是,就在他正要向雍和殿走去時,管事的又上前一步說:「王妃說,請王爺聽她的安排。」

  是了,自己一早還答應王妃了呢,司馬十七郎猶豫了一下,又重新坐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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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 觀念不同錯在機緣 行路遲遲盼望來人(二)

  淮北新修的官路又寬敞又平坦,馬車歡快地跑在上面發出規律的嗒嗒聲,坐在車裡的盧八娘笑著對順兒說:「你既然沒玩夠,那我們就一直把哥哥送到青山書院好不好?」

  「太好了!太好了!」喜歡到處探險的順兒怎麼會不高興呢?「母妃,我們能再去看看青山城的大船嗎?」

  「順兒要是喜歡,母妃就帶你去看。」

  捷兒不安地問:「母妃,我們真一起去青山城?父王知道嗎?」

  「剛剛接到天青山城的傳信,有些事情我要去處理一下,所以才想把你送到青山書院,」盧八娘微微笑著,「放心,我派人對你父王說了。」

  捷兒便不語了,帶著順兒在一旁解九連環。過了一會兒,等順兒在車中睡著了,他輕輕地靠著母妃說:「聽說父王要納妾了,母妃你是不是不高興?」

  盧八娘一直知道捷兒是特別敏感的孩子,她之所以答應捷兒到青山書院讀書,就是因為不想捷兒被王府內的氣氛影響到。

  剛剛過去的幾天,她覺得自己在孩子面前掩飾得很好,可是捷兒還是發現了。對於如何面對三個兒子,是盧八娘想得最多的。

  誠然,面對司馬十七郎再次生出了納妾的心思,她可以想辦法再拖延一年半載,直到維持不下去了再與他分居並在表面還維持著恩愛夫妻的表像,讓兒子們繼續在過去的環境中長大,享受著父母的關切。

  似乎這樣是最好的,很多女人都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但果真如此嗎?

  盧八娘前世的悲劇正是起源於父母間的戰爭,她也一直恨她的父親,直到她自己死前都在執著地抱復他。但是有了婚姻,有了孩子的她經過認真地思考,明白母親當時歇斯底里的表現其實也一樣傷害了當時還沒真正長大的自己。

  父親是罪魁禍首,但是母親的做為也不夠得當,當然,她前世的母親並沒有能力做好一個母親應該做的。但是盧八娘,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而且一定會努力做好!

  怎麼是最好的?欺騙肯定不是。不說捷兒這樣敏感的孩子,就是時間久了,旭兒和順兒也會察覺。父母間的暗流會讓他們的心靈受到更嚴重的傷。而隱瞞事實,等到他們知道了父母的欺騙,也許他們的很多信念都會崩塌。

  想到在將來沒有愛的相處中,盧八娘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也許會像前世的母親一樣瘋掉,也許會重新回到過去自我封閉的狀態,就是司馬十七郎也會產生無數的怨恨,這些都會使人扭曲,然後影響到孩子。

  不管今生還是前世,盧八娘都看過很多的怨婦,她們的兒女其實是世上最可憐的人。與其那樣,盧八娘寧願面對現實,保持愉快的心境與孩子們互動。

  因此面對捷兒的問題,她笑著說:「確實有些不高興,所以母妃便借著這個機會去青山城散散心,等過些日子再回平北城。」

  「父王不是不喜歡側妃嗎?怎麼又要納妾呢?」

  司馬十七郎當然不喜歡薛側妃了,還有他為什麼一定要納妾都是很難對捷兒說明的,盧八娘摸了摸他的頭,「有些事情我們左右不了。」

  「母妃,父王是不是以後就不喜歡我們的?」

  「不,父王一直是你們的父親,他永遠都喜歡你們。就是他對母妃,也尊重關心。所以捷兒還要同過去一樣愛戴父王啊。」

  「好的,母妃,我也會對你好。」捷兒想了想認真地說:「母妃,我不去青山書院了,我一直陪著母妃。」

  「不用了捷兒,謝謝你。」盧八娘愛撫著他說:「母妃之所以要離開平北城,就是因為母妃不想與你父王在一起不開心。到了青山城後,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管理青山城,照顧順兒,在海邊作畫……總之,我會高高興興地生活,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我的畫定期送給你,你看看就知道我的心境如何了。」

  「那好,我也定期給母妃送畫,讓母妃看了我畫心情更好。」捷兒又說:「我也會給父王送的,希望父王在平北城也很開心。」

  「這就對了,你和父王是親父子,與母妃是親母子,都要很好很好。」盧八娘看著捷兒的神色,知道他心裡雖然不一定完全沒有芥蒂了,但是卻沒有留下太多的傷痛,放下心來,又對他講了一些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在外面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對師長要尊敬,對同窗要友好,但是別人若是欺負你,你也不要一味軟弱……」

  輕車快馬,剛到傍晚時,盧八娘一行人已經到了一座小縣城,早有管事的前來報,「王妃,在此地休息,還是到前面二十裡處另一座縣城呢?那邊要比這裡大一些,信宿吃飯也都方便得多。」

  「不用急著走路,就住在這裡吧。」盧八娘吩咐下去,便有人去安排住店晚飯事宜,只一會兒工夫,盧八娘已經入住了一間簡陋的小院。

  「我想出去玩!」順兒坐了一天的馬車,當然不想留在院子裡。

  盧八娘笑了,「捷兒,你帶弟弟出去走走,順便看看風土人情。」

  「王妃,我們為什麼不再走上二十里呢?」桃花手裡抱著還在吃奶的小兒子,不解地問:「這邊的驛站實在太小,大家有些住不下,前面的縣要大得多,聽說驛站也很大。」

  「我累了,想歇一歇。」盧八娘簡單地回答,然後她果然躺了下來,「桃花,我這裡沒事,你也帶孩子去歇一會兒吧。」

  桃花出去了,盧八娘陷入了沉思,為什麼不再趕二十里路去更好一點的驛站休息呢?她可以說出很多理由,但其實卻騙不過自己的心,盧八娘其實在等司馬十七郎追上來。

  如果走得太快,他今天就追不上來了。

  儘管理智已經得出結論,她不可能留住司馬十七郎了,只要她不想與人分享他的愛,她就不可能留住他。小董氏不是第一個湊上來的女人,卻是試出司馬十七郎心意的試金石。經歷了千難萬險成功的司馬十七郎其實並不真是有多喜歡小董氏,但是他認為他應該納妾了。

  從小董氏開始,以後還會有別人。以司馬十七郎的性格,他很快就會討厭不要臉的小董氏的,那時他恐怕就會要求真正的淑女,再然後……

  經過痛苦的決擇,盧八娘已經想通了,並為自己打算好了將來的道路,但是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希望神話出現。

  這就是女人通常的思維,不管外表如何堅強,但內心卻柔軟得一塌糊塗,而且又總是充滿了羅曼蒂克的幻想。

  是的,她曾在走前讓人安排小董氏進府,又毅然決然地把司馬十七郎也送了過去,在把自己放在了絕境後,盧八娘還在幻想司馬十七郎能夠騎著快馬來追回自己。

  如果十七郎願意,他會發現自己送過捷兒並沒有回府,而且在小董氏入府時也沒有露面,然後很容易就會得知自己離家出走了,他只要騎上快馬,半天時間就能追上自己了。但是司馬十七郎就是沒有來。

  盧八娘一夜間不知醒了多少次,也沒有聽到她想聽到的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第二天,走了只有昨天一半的路,盧八娘藉口坐車太久不舒服早早地休息了,她打發捷兒帶著順兒去外面玩,看著兩個孩子到了新鮮的地方興奮的神色,她強裝笑臉聽他們講著,心裡卻在想,「就算昨天沒有追上,今天怎麼也能趕過來了。」

  淮北王的鐵騎是多麼有名啊,如風般地速度就是草原上的鮮卑人也一向佩服的,而自己坐的馬車就要差得遠了。就是有事耽擱一天,還是能輕鬆趕上。

  到了第三天,盧八娘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了,結果也是如此。

  第四天,她們到了沙丘縣,旭兒正是在此辦差。

  見了面,盧八娘才知道旭兒被這裡的一個案子絆住了。當初淮北王派世子前來原本是處理一個假公濟私的小案子,原以為三兩天的時間就會結束,沒想到假公濟私案後的案件才是真正為難的。

  旭兒聽了母妃要送弟弟去青山書院讀書,並沒有什麼疑問,反倒急忙道:「母妃來的倒是巧了,幫我看看這個案子應該怎麼判才最是公平,又不違反律法?」說著向盧八娘講起了案情。

  還沒說上幾句,有人送上了拜貼,盧八娘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劉三娘子,不禁奇道:「她怎麼來了?」

  劉三娘子與桃花爹、吳璉、丁桂等人都是最早跟隨盧八娘的人,她為盧八娘立下汗馬功勞,當然也收穫了功名利祿。現在的她任淮北紡織部的部長,與管理醫藥和教育的兩個女部長是淮北除盧八娘外最有權勢的三個女人之一。

  除了有權勢,劉三娘子還是最忙碌的女人,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平北城,遇爾外出也是到淮北最有名的幾個大紡織廠、桑園、榷場奔波,出現在這個小小的縣城有些不合常理。

  旭兒在一旁向盧八娘解釋道:「這案子正與劉姑姑的幾位手下有關。」

  正說著話,劉三娘子被引進來了,給盧八娘和旭兒行過禮後先問:「我在路上就聽說世子來此辦差,怎麼王妃在也沙丘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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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五章 論古劉三娘苦勸諫 惜今盧八娘巧斷案(一)

  盧八娘將送捷兒讀書的話說了一遍,見劉三娘子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卻什麼也沒有問,轉而向旭兒拱手道:「世子到了沙丘,先將收受賄賂假公濟私的縣令下了獄真是大快人心,只是楊月禪此案實在是惹怒了紡織業中不少的婦女,還要請世子為楊月禪作主,還給大家一個公道。」

  原本盧八娘聽旭兒說起案子難判,還沒有太放在心上,現在又聽劉三娘子直接把紡織業中的婦女提了出來,不由得又增加了幾分重視,「倒底是一樁什麼案子,說來我聽聽。」

  「案子的女主角叫楊月禪。」劉三娘子快言快語地介紹起來:

  楊月禪是個很若命的女子,她兒時喪父,少年時又喪母。恰好淮北王到大青山腳下建了營地,她便在撫幼所長大。後來劉三娘子受盧八娘之命建紡織廠時,楊月嬋被她挑中到了紡織廠。

  從小就吃盡了苦的楊月嬋不但能幹,還聰明靈俐,又在撫幼所認了些字,很快就成了劉三娘子的得力助手。

  就像淮北的一部戲中所唱,美麗勤勞的姑娘總會遇到英俊勇武的男子,然後他們彼此相愛,男人出征打仗,女人紡織生產,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楊月嬋在十九歲時嫁了一個淮北軍的小軍官趙鵬飛,兩人郎才女貌,你恩我愛。

  隨著淮北政權從只占了彈丸之地,缺衣少食到了擁有大半個天下,富足繁華,趙鵬飛與很多同袍一樣立下了赫赫戰功,官職不斷升高。

  而楊月嬋雖然在紡織廠越來越受重用,甚至還成了一個部門的負責人,但是既嫁從夫,她由青山城調到沙丘紡織廠,後來又因為趙鵬飛的寡母癱瘓和孩子太小等原因辭職回家,專門照顧老人,撫養孩子。

  如同淮北絕大多數家庭一樣,男主外,女主內。

  「但是,」劉三娘子加重了語氣,「趙鵬飛發達後就沒斷了拈花惹草,他先後納了兩三個妾室,當然他不敢違背律法,都是將上一個妾室放出後再納新人,其實放出的妾和孩子也由他養著。這次隨著王爺又在河北打了幾個勝仗,成了從四品的都尉後就更肆意了,新納一個小妾,幾個月都沒進楊月嬋的屋子,那小妾也是不省心,時不時鬧出些事來。」

  「楊月嬋終於忍不下去了,便要和離,可是她有誥命的身份,輕易和離不得。於是她便想與趙鵬飛析產分居。」

  「沒想到,趙鵬飛的母親突然先到官府告發,說楊月嬋忤逆不孝,虐待於她。太昌縣的縣令受了趙母的賄賂,立刻將楊月嬋下了牢,並威脅她只有老老實實地留在趙家,趙母才會撤了訴。」

  在中國歷朝歷代,忤逆不孝都是很重的罪。比如說咒駡對祖父母父母、不盡力奉養,或者不為他們守孝等都算是不孝之罪,官府確實可以治罪。

  「楊月嬋性格看起來非常溫順,但骨子卻也是倔強的,又兼被如此冤枉,她說什麼也沒有屈服,在獄中寫了血書申冤。」劉三娘很是不平,「她是孤兒,家中並沒有人為她出頭,只有紡織廠的姐妹們都知道她的冤情,大家便一同具名向王庭上書為她申冤,後來王爺派了世子來沙丘,我也是接到消息過來的。」

  「好在世子英明,只三兩天便將楊月嬋的冤情昭雪,並將沙丘縣令假公濟私事查明!」劉三娘子拊掌大笑道:「我一進沙丘縣就聽到這個好消息了!」

  忤逆是重罪不假,但是也不可能只要長輩一告就會贏,總要有事實為依據,旭兒到了沙丘查明真相也不難,盧八娘笑道:「這案子也沒什麼,你也不必過於誇獎他。」

  「我可不是誇大其辭,」劉三娘子笑道:「推翻忤逆不孝之罪不難,難的是讓趙家啞口無言,就是沙丘縣的一些老頑固也心服口服。」

  在這裡,講究是君臣父子,長輩就是錯了也要立於不敗之地,能讓堅持這些道理的老頑固心服口服確實不容易,盧八娘含笑看向旭兒,「這裡有什麼精彩之處嗎?講給母妃聽聽。」

  「雖然有上百人上書替楊月嬋喊冤,但也不能說明她就真是冤枉的。」旭兒雖然被誇獎了,但他依然還很穩重,只有從盧八娘坐的位置能發現他的耳朵後面微微有些紅,「但是我親眼見了趙老夫人後就信了三分:一個癱瘓多年的老婦人,全身上下都乾乾淨淨,養得非常白胖,趙鵬飛長年在外,自然是靠楊月嬋照料才能如此。」

  「最可笑的是,趙老夫人為了讓我相信楊月嬋虐待她,竟然自傷了幾處,」旭兒終於流露出一絲絲得意,「新傷和舊傷豈能一樣?自傷和他傷也很不一樣。」

  旭兒說著還對盧八娘和劉三娘子展現了他的判斷依據,詳細講了新舊傷的顏色,自傷和他傷的用力方向等,最後說:「以為我年紀小,便想用這等小技騙過我?哼哼!」

  盧八娘原本就知道,但是現在她看得更明顯,旭兒實在是太像司馬十七郎了,舉止語氣還有神態,她一時間怔住了。

  一旁的劉三娘子聽得興致勃勃,哈哈大笑道:「可見天理昭彰,善惡有報。若不是趙老太太過於黑心,她也不至於輸成這樣,現在趙家在沙丘就是個笑話。」

  「世子,經歷此事,楊月嬋再難回趙家了,還是請判她與趙鵬飛和離吧!」

  「一則楊月嬋是誥命夫人,並不適合判和離,而趙鵬飛也堅持不和離,另一則是她的嫁妝已經與趙家的家產混在一起,很難析清家產。」旭兒一直在為難下面的判決,「但是若不判和離,楊月嬋恐怕也無法再與趙母和睦相處。」

  旭兒才十五歲,雖然腦子裡也有不少本時代固有的思想,可他才智頗高,又還能設身處地為案中人考慮將來的處境,已經非常難得了。盧八娘點頭暗贊,又說:「這個案子下一步由母妃來判,你只管明天在縣衙準備好就行了。」

  「太好了,兒子也學一學。」旭兒一向真心敬服母妃的才學。

  劉三娘子也一樣高興,她明白王妃既然參與了,楊月嬋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結果。

  大家見面先是說了半天的案子,這會兒定下了章程,便隨便聊了起來。盧八娘見劉三娘子就是不提告辭的事,明白她總要問清自己出平北城的原因,想了想把兒子打發走了請她飲酒。

  劉三娘子是極喜歡飲酒的,只是因為她平時事務繁忙很少能喝得暢快。今天她拿起酒杯來便一杯杯地倒了下去。

  盧八娘一杯還沒有喝完,就見她已經喝了好幾杯,笑著阻止道:「你這是想先喝醉了再說話就隨便了嗎?」

  「還真有這個意思。」劉三娘子對盧八娘的敬重是無以倫比的,她既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問清王妃遇到了什麼事才要離京,又因為談到了私事有些不自在。畢竟,從追隨盧八娘以來,王妃在她眼裡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

  「那我就不攔著你了。」盧八娘微微一笑,她其實也有類似的感覺,雖然與劉三娘子相識已經過了二十年,但是她們還真沒有在一起談過心。當然,盧八娘從天性中就帶了些與人疏離的特點,她幾乎從不與任何人談心。

  但今天,她特別想傾訴。

  劉三娘子又喝了幾杯酒還是忍不住問道:「有一次我去見王妃,湊巧遇到王妃正在看《史記-呂太后本紀》,我還曾讀到王爺在上面寫的批註,不知道王妃是不是還記那件事?」

  盧八娘怎麼會不記得呢?

  她無事時將司馬十七郎落在雍和殿裡的《史記》拿來看,發現他在上面寫了不少批註說明他的見解,剛巧劉三娘子去了,兩人在一起看了,還曾議論了一番。

  司馬十七郎在《呂太后本紀》中寫道:「呂后乃巾幗英雄,高祖目光短淺不能識之。」劉三娘子讀了便笑道:「王妃幸而遇到了王爺。」

  那天她坐在淮北王府花園的涼棚下,正是八月桂花飄香的季節,她覺得整個人都被包圍在幸福的氛圍中,笑吟吟地帶了些自得地道:「你這個『幸而』用得很妙。」

  現在提起這件事,似乎當時桂子的香氣還在身邊瑩繞,但往事卻已經只是個笑話而已了,盧八娘拿起酒壺將杯子倒滿,然後抬手將杯中酒倒入口中,連連飲了幾杯,比劉三娘子剛剛喝得還要急。

  能問出這句話,可見劉三娘子已經猜想到了盧八娘一定是與王爺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才會帶著兒子去青山城的。而矛盾的原因也很明顯,王爺和王妃間有了別的女人,除此之外,不會再有別的人或事能讓王妃離開平北城。

  劉三娘子平民出身,原不不大識字,但這麼多年她一直在不斷地提高自己,所以學識早已經非同一般,現在她帶著酒意評道:「太史氏之書實為千古絕唱,但我最佩服的不只是筆者的才華,還有他的公正,比如他將西楚霸王和呂太后列在本紀中,排在始皇帝與漢高祖之間,非尋常史家能有的胸襟和見識。」

  「呂太后雖然不得高祖的喜愛,但是她能在高祖有易儲之意時為惠帝謀劃,保住兒子太子之位,又能在高祖出征時斬殺韓信等謀反諸將,然後在惠帝後又獨掌大權,也是一代人傑。」劉三娘子的話肯定不只是在感慨歷史,而是在勸諫盧八娘。

  在她看來,王妃不應該離開王府,只要能保住王妃之位,一心為兒子謀劃,將來總會有出頭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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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六章 論古劉三娘苦勸諫 惜今盧八娘巧斷案(二)

  本紀是專門寫皇帝的,但是《史記》中卻有兩個不是皇帝的人也列在本紀中,一個是項羽,一個就是呂太后了。之所以如此安排,大概因為這兩個人雖然沒有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

  呂太后之路,其實是很多后妃可以借鑒之路。

  不只劉三娘子,世上絕大多數人恐怕都不會贊成盧八娘離開淮北王府,就是盧八娘自己也曾非常彷徨迷茫。

  但是深思後她已經下了決心,「呂太后確實為一代女傑,但要我說她不過是個苦命的女子,丈夫不愛她,兒子不懂她,娘家人又盡是蠢材,身後淒涼。我雖敬服她,卻不願意成為那樣一個可憐人。」

  「最不喜的是呂太后唯一的兒子惠帝,明明高祖和戚姬要廢了他,呂太后想盡辦法方才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可是他竟然因為威姬和她的兒子與一直護著他的親生母親反目,自甘墮落。而呂家人又不聽她的囑託終於,一敗塗地。」

  「縱然在才能和智慧上比不了呂太后,但我絕不想過呂太后那樣看著漢高祖與戚姬秀恩愛,自己在心裡積攢著忿恨。我也要享受美好的生活,」盧八娘說著飲盡了杯中酒,帶了些醉意笑著招門外的管事進來,「去青州城為我招十名少年,要年少美貌未曾婚配的。」

  王妃的思路永遠是這樣與眾不同,儘管劉三娘子是最熟悉盧八娘的人之一,但她還是被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到平時膽略過人的劉三娘子目瞪口呆的樣子,盧八娘大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吃驚的,你若是想要,我分給你兩個!」

  「不了,不了!」劉三娘子連連搖手。

  過了半晌她幽幽地道:「我家的那個死鬼,活著的時候我沒少吵他,現在想起來真後悔,早知他那麼早就去了,多讓讓他又如何?」

  劉三娘子曾有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她的丈夫性格非常綿軟厚道,一輩子唯劉三娘子馬首是瞻,只是天不假年,中年就過世了。

  「王妃,我真的很想我家的那個死鬼的,」劉三娘子眼圈有些紅了,又將一杯酒喝了進去,「你可別像我一樣有時不珍惜,沒了才知道後悔。」

  盧八娘自從離開平北城已經開始後悔了,但是她不管怎麼後悔也不可能回去了。最根本的是,就是她現在回去了,終究還是會離開的。

  盧八娘與劉三娘子從傍晚時分一直喝到了半夜,兩個人竟喝光了兩大罎子的酒。

  第二天一早,盧八娘按了按自己的頭,難受得恨不昏死過去。可是一會兒旭兒會帶著捷兒和順兒來一起吃早餐,而且今天還有個案子等著她去判,她只得強打精神收拾整齊出了內室。

  喝了一杯釅釅的茶,盧八娘自覺得好多了,可是兒子們進來後,旭兒和捷兒還是吃驚地問:「母妃,你怎麼了?臉色這樣不好?」

  順兒是看不出的,但是他也跟著搗亂,「母妃,為什麼臉色不好?」

  「噢,昨天與劉姑姑談起淮北紡織業的事,可能說得晚了些,今天才會沒精神。」盧八娘可沒臉對自己的兒子說酗酒的事,怎麼也得找個像樣的藉口,而且她下了決心,就是為了兒子,以後也不會再如此了。

  然後她趕緊掩飾地問:「今天判案定在什麼時辰?」

  「定在巳時,」旭兒道:「母妃,要麼延後一天吧。」

  「不,今天就判完,然後我們還要趕路呢。」

  盧八娘喝了點粥,花了大半個時辰梳妝打扮,精通畫妝術的她知道如何掩蓋自己的黑眼圈和蒼白的臉。當淮北王妃再出現時,又是平時高貴明豔的形象了。

  「放心吧,母妃已經沒事了。」盧八娘向兒子們說,還好他們被她的畫妝術矇騙住了。

  淮北王妃由世子陪著到了沙丘縣衙,王妃今天會為楊月嬋案最終判定的消息早已經傳了出去,所以在沙丘縣衙前已經站滿了人,很多人都來看熱鬧,有想知道案子結果的,有想見見王妃的,還有單純來看熱鬧的。

  「既然這麼多人來,」盧八娘向旭兒道:「不如就將縣衙大堂的座位搬出來,就在縣衙外判案,讓大家都看得更清楚。」

  「是,母妃。」旭兒便立刻傳令下去。

  很快,盧八娘坐在了正中的座位上,旭兒陪在一旁。案中涉及的一干人也都到齊了,楊月嬋、趙鵬飛母子、就連已經被下獄了縣令也被提了出來,今天也會對他的瀆職行為有個最終的處理。

  到了巳時整,盧八娘拿起案几上的驚堂木輕輕一敲,隨著衙役的一聲「肅靜!」縣衙前一大片空地上靜得連一聲咳嗽也不聞,大家都好奇淮北王妃會怎麼判案。

  「趙老夫人,」淮北王妃先問道:「關於你汙告兒媳忤逆不孝之事,你是不是沒有疑議?」

  「王妃,我知道我錯了,不該冤枉兒媳,」趙老夫人見淮北王妃最先問自己,馬上哭著哀求道:「我不過是不想兒子兒媳分開,不想孫子孫女沒有娘。以前我待月嬋也是極好的,王妃,求求你了……」

  趙老夫人確如旭兒所說,癱瘓了六七年的人看起來白胖乾淨,精神也很好,與形銷骨立的楊月嬋形成巨大的反差,盧八娘不理她的懇求,只再次問:「我只問你有無疑議?」

  「沒有疑議,沒有疑議。」趙鵬飛在趙母身旁趕緊推了一把母親,替她答道。

  盧八娘把目光轉向他問:「原告是你嗎?」

  「不,不是我。」趙鵬飛猶豫了一下答道。

  「讓原告說話。」

  趙鵬飛又推了推趙母,「娘,趕緊回答王妃的話。」趙母只得停止了哭鬧答道:「沒有了。」

  盧八娘向四周掃視了一圈,劉三娘子與沙丘紡織廠的一群婦人站在一處,正帶了些嘲諷的笑意看著趙鵬飛,而其餘各處的圍觀者也發出了小小的搔動。

  趙母出來汙告楊月嬋,不可能沒有趙鵬飛的同意,甚至她自傷的事也說不準是誰的主意,但是只要趙母一口咬定與趙鵬飛無關,那麼趙鵬飛就能逃脫干係。盧八娘特別點了一句,就是讓大家看穿這點。律法是嚴肅的,不可能處罰無關人員,但是人情總在人們的心中,大家此後自然能懂得趙鵬飛是什麼樣的人。

  盧八娘這時已經又問沙丘縣令,「你收受賄賂假公濟私,違反律法拘禁楊月嬋,並威逼她一事可否如實?」

  大約有了趙家母子的例子,沙丘縣令沒有廢話直接承認了,「是。」

  「既然如此,那麼就繼續進行了。」淮北王妃威嚴地向堂下說:「楊月嬋,你被汙告入獄,受盡委屈,現在由你先說接下來想怎麼辦?」

  「我想帶著兩個孩子離開趙家,自掙自吃,總要強於為趙家費盡了心血又只不得婆婆丈夫承認要好得多。」楊月嬋神情悲苦地道:「我寧原不要誥命夫人的封賞,不要嫁妝,也要和離!」

  「楊月嬋,本王妃是否判你和離皆要依據律法秉公面為,至於嫁妝和孩子如何安排也會如此,你不要兒戲。」

  楊月嬋被鼓勵了,「我本就要與趙家析產分居,只是他們不同意。」

  趙家夫妻和離一事之所以讓旭兒覺得為難,就是楊月嬋是誥命夫人,歷朝以來,似乎沒有誥命夫人和離之事。但是這對盧八娘來說卻不算什麼,「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淮北律法既然允許官府拘捕審理誥命夫人,那麼誥命夫人也一樣可以和離。」

  淮北王妃此話一出,楊月嬋和離之事最大的障礙就沒有了,楊月嬋撲通地跪了下來,「請王妃判我離開趙家,並讓我撫養孩子!」

  「王妃,我與楊月嬋結髮夫妻,情誼頗深,並不願意和離。」趙鵬飛也跪到前面說。

  趙母因為癱瘓不能行動,但她也在一旁哭道:「王妃,我錯了,月嬋是我們趙家的媳婦,孩子是我們趙家的子孫,怎麼也不能讓他們離開趙家啊!」

  「趙老夫人、你汙告兒媳忤逆,如果成真,楊月嬋就是不死也名聲掃地,走投無路。出了這樣的事情,楊月嬋是不可能再回趙家像過去一樣伺奉你了,本王妃也不會逼楊月嬋回去。」盧八娘又轉向趙鵬飛:「做為一家之主,你既是母親的兒子,也妻子的丈夫,母親汙告妻子時你不知情,妻子鳴冤時你還是不在,這樣的丈夫還能算是丈夫嗎?由此本王妃也要判楊月嬋與你和離!」

  劉三娘子與她身邊的婦人們歡呼起來,其他的人也都點頭贊同,很明顯,鬧到了現在的地步,楊月嬋已經無法再回趙家生活,和離是唯一的出路。就是趙老夫人和趙鵬飛也都低下了頭,淮北王妃的話他們跟本無從反駁。

  盧八娘輕輕抬了抬手,縣衙前的聲音立即降了下來,大家都等著看到下一步判決。

  「和離之事既定,接下來就是析產,先將楊月嬋與趙家的財產公平的分開。」盧八娘向旭兒點了點頭,旭兒便站起來向下面道:「請沙丘官學算科的先生和學生們上前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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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七章 助人救已解開心鎖 深思熟慮拒絕改變(一)

  趙家之所以不願意楊月嬋離開,正是因為楊月嬋在辭職前有大筆的收入做嫁妝,她在紡織廠還有每年可以分紅的股份,趙家一直過著很富裕的生活與此有很大關係,就是趙家的院子也是用楊月嬋嫁妝和趙鵬飛的俸祿一起買下來的。

  趙鵬飛與楊月禪成親已經有八九年了,趙老夫人的私房,楊月嬋的嫁妝、趙鵬飛的俸祿、還有二人後來購置的房子等產業都隨著淮北經濟的發展而增值,確實是一筆豐厚又很難算清的帳。

  為了今天順利判案,旭兒昨晚就帶人在沙丘縣衙中查找他們的婚書,購買房子的契約,還調了趙家的帳本等等。

  但這筆帳盧八娘不打算派自己手下或旭兒手下的人算,她特別讓旭兒找來了當地官學算學科的先生和學生,讓他們來做,既會無形中得到沙丘人更多的認同,也節約了很多人力。

  盧八娘只要定出計算的規則就可以了,她對下面一臉認真的學生們說:「將趙老夫人的財產及她的收入單獨分出,仍歸趙老夫人所有。趙鵬飛與楊月嬋成親前的財產及相應的產出依舊各歸原主,成親後兩人的收入及相對應的產出加在一起平分。」

  不管哪個朝代的律法,對於個人財產的保護都基本相同,但是對於夫妻析產就沒有太清晰的規定,盧八娘做為淮北王妃今天當眾宣佈方法正是想借此機會明確和離時析產的原則,將來各地判案時也可以按照此原則進行。

  算科的先生和學生們拿了趙家的帳本就在縣衙前的空地上算了起來,一時間算盤的聲音辟啪做響。

  趙老夫人臉漲得通紅,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王妃,我兒的俸祿應該是我兒的,為什麼要分給楊月嬋一半?」

  「如果沒有楊月嬋辭職在家照顧你和孩子,趙鵬飛能出征打仗嗎?他的俸祿裡有楊月嬋的功勞。夫妻一體,所以應該有楊月嬋一半。當然楊月嬋的誥命俸祿也是一樣。」

  趙老夫人被駁了回去,趙鵬飛只得親自出面問:「請問王妃,我家中還有一個妾室,是否也應該占一份呢?」

  「我剛說過夫妻一體,如果你認為你與妾室間的關係亦如妻子,可以分給她一份,只不過我就會給你一個寵妾滅妻之罪了!」盧八娘的話間剛落,馬上就引起了一片哄笑聲。

  忤逆不孝是大罪,寵妾滅妻也是大罪,官員為此有丟官的,有被罰勞役的,趙鵬飛要是敢認寵妾滅妻之罪,他的官職馬上就要被拿下。

  盧八娘的這兩句話說得帶了些頑笑的意思,一直很威嚴的氣氛馬上活躍起來。而且她的這種說法使得剛剛覺得析產有些不公的人又轉換了心境,夫妻共有財產應該各分多少確實是難題,但平分畢竟比給妾室要好得多。

  趙家之所以激起這麼多民忿,就是因為他們什麼都算計到了,納妾不違返律法,對妾室寵了點又達不到滅妻的標準,總之就是拖著楊月嬋為趙家做牛做馬,楊月嬋不肯時就告她忤逆不孝,逼她無路可走。

  比起富貴了休妻別娶的,盧八娘覺得這樣的人更壞一些,而且更有欺騙性。很多女人無奈中只得委屈著過一輩子,就是楊月嬋這般有頭腦的女人也差點被折了進去,最後只得發出了寧願不要誥命夫人的身份,不要嫁妝只要和離的求救聲。

  這讓剛剛受到感情傷害的盧八娘一改平時低調的作風,公開出面審案,為的就是替楊月嬋出一口氣,其實也是為自己出一口氣!

  縣衙門前的空地上,算盤聲還在響著,淮北王妃也繼續說道:「我們不必等數目出來,先解決下一個問題——那就是趙老夫人汙告楊月嬋以及趙鵬飛在妻子被汙告時不聞不問之事,是否需要給予楊月嬋賠償?」

  楊月嬋被冤入獄好些日子,受了不少的苦,她完全可以反告趙家母子的,但是她並沒有。不過盧八娘並沒有忘記,替她提了出來。這個問題立即引起了一陣紛亂,有人說需要有人說不需要,在下面就吵了起來。

  說賠的自然認為楊月嬋不但被關在牢裡不少日子,還被人汙為不孝名聲受損,自然要賠的。但是也有人認為不用賠,畢竟楊月嬋是兒媳,是妻子,長輩和丈夫對她的傷害並不用賠償。

  盧八娘並不打算親自做出裁定,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便笑道:「請在場的推舉出五個沙丘最有聲望的人,由他們集體裁定。」

  五個人被推舉出來了,他們亦被盧八娘安排在現場的一處商量。

  整個審案現場越發的吸引人了,淮北王妃又向大家問道:「兩個孩子應該歸誰?」

  「當然是趙家。」絕大部分的人都這樣回答,這時候人們就是這樣想的,孩子是父親的,而不是母親的。

  「那好,這兩個孩子是趙家的孩子,要一直姓趙,不能改姓。」淮北王妃從善如流,她接著問:「由誰照顧更好呢?」

  其實盧八娘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把撫養孩子的問題轉換了。做為一個母親,她非常明白楊月嬋寧肯什麼都不要只想要孩子的心理,但是如果直接把孩子判給楊月嬋是不可能被大家接受的,也與眼下的律法相背,她只能巧妙地偷換概念引導大家。

  果然沒有再出現一邊倒要把孩子給趙家的呼聲,很明顯,如果孩子交給趙家,以趙老夫人的身體情況根本不可能照顧孩子,而趙鵬飛長年在軍中,也不可能照顧家裡,最後兩個孩子只能落到妾室手中,又哪裡能有好結果?

  盧八娘在大家的停頓中下了結論,「趙家實情就是如此,就讓七歲的趙小郎自己決定願意由誰來照顧,而不到三歲的趙小娘子先由楊月嬋撫養,待她七歲懂事後可以重新選擇。此外不論最終孩子由誰撫養,雙方需要先拿出一定的費用,供將來孩子上官學所用。」

  趙鵬飛是四品官,他可以蔭一子一女入官學讀書,而孩子讀書的費用總要先預留出來,以免將來又生麻煩。

  趙小郎被帶到了前面,他從小跟著母親長大,見父親面只是有數的幾回,自然願意跟著母親。這時趙老夫人終於反應過來了,趙家還要給楊月嬋一大筆撫育費用,她不顧趙鵬飛的阻止大聲說:「我兒還有好幾個孩子,楊月嬋也應該給撫養費。」

  趙鵬飛先後納過幾個妾,生過好幾個孩子,新納的妾也有了身孕,這些孩子如果預留撫養費也是一大筆錢,特別是到官學讀書的費用並不是小數目。

  淮北王世子聽了趙老夫人胡攪蠻纏,已經很不快了,便開口道:「和離後楊月嬋已非他們的母親,又何需給撫養費?再者,蔭封子女到官學讀書,自然要由嫡出子女去,趙鵬飛有嫡子嫡女,妾生子女不能去,自然也不必準備學費。」

  旭兒酷似司馬十七郎,由於身居高位又參與政事,小小的年紀便有了官威,他一開口,趙鵬飛臉色都變了,在後面拼命拉著趙老夫人示意她不要再說話,而趙老夫人果然再也不敢亂開口了。

  至此,趙鵬飛與楊月嬋和離之難解之事已經全部理清,剩下的就是楊月嬋的誥命夫人是否還保留問題了,畢竟誥命夫人和離的事還是第一次。盧八娘早已經想好了。

  「這個案子中涉及的人都是官員和誥命夫人,」趙老夫人也因為兒子有誥封,所以盧八娘這樣宣佈,「趙老夫人和楊月嬋的誥命雖然都由趙鵬飛而來,但趙老夫人養育了兒子,楊月嬋打理家事照顧一家老幼,也都各自有功勞又品行出眾才得到誥命封號,當然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現在楊月嬋雖然和離了,但是她的功勞並不能抹殺,而且她的所作所為並沒有違反律法,也沒有品德有虧,所以誥命夫人的封號依舊保留,誥命夫人的俸祿也依舊保留。」

  「至於趙老夫人,汙告他人,欺瞞官府,品行不端,奪去誥命封號!」

  趙老夫人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兒子緊緊地抓住了。趙鵬飛並不是傻子,甚至他認為自己很聰明,機關算盡,在家中一直占居上風,只是最終將楊月嬋逼至無路可退,又遇到了淮北王妃和世子才完全落敗,現在他完全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才能保住現在所有的。

  畢竟在此案中,表面上他沒有一處違反律法,他的官職並不會受到影響。果然,淮北王妃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後將他放了過去。

  淮北王妃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沙丘令身上,痛心地說:「我來前特別問了你的情況,得知你是靠自己苦學考入淮北官學的寒門學子,在官學期間的費用全部由淮北王府負擔,畢業後選到沙丘當縣令。你本應該兢兢業業地為沙丘百姓做些實事,造福一方,但是你做了什麼!」

  沙丘縣令將原來一直低著的頭低得更深了,口中吶吶地道:「我,我……」

  「實在是令人失望至極!」盧八娘輕蔑視看了他一眼,「雖然你的官職已經被罷免,但你所犯的錯誤必需要補償,我罰你將今年所得的俸祿賠給楊月嬋做為被關在獄中所受的屈辱,另外再罰你做一年的勞役,希望你能夠好好反思,認清自己的錯誤。」

  說罷,盧八娘站了起來,向世子說:「餘下的事情就交給你吧。」

  「是,母妃。」旭兒在一片歡呼聲中將盧八娘送到車上。

  這樁案子其實完全與盧八娘無關,但是審完後她的心境突然就變了,似乎楊月嬋得到解脫,她能從中得到安慰似的。看來幫助別人解除痛苦,就是治療自己傷口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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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八章 助人救已解開心鎖 深思熟慮拒絕改變(二)

  再一次上路,盧八娘沒有再故意延遲行程,她現在只想快回到青山城,就像受了傷的動物急於回到窩中舔舔傷口一樣。

  可是這一次入夜時分,盧八娘卻聽到了她原來盼望著的急促的馬蹄聲——只不過披衣起身見了人才知道這騎著馬兒趕來的不是她的丈夫淮北王而是她的兒子淮北王世子。

  盧八娘說不出的失落還是欣慰,她向旭兒問道。「我們不是說好了審過案後你回平北城嗎?」

  「母妃,我已經差人給父王送了書信,告訴他我要送你去青山城。」旭兒笑著扶住盧八娘的肩,「你和弟弟去這麼遠的地方,我哪裡能放心,自然要送的。」

  兒子長得已經比司馬十七郎高了,他輕鬆地就把自己圍在了懷裡,好像要保護自己一樣,盧八娘不由得眼睛發脹,聲音也哽咽了,「是不是捷兒對你說了什麼?」

  「是,」旭兒低頭看著母妃的臉,已經拿起袖子要替她擦去眼淚,卻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淚水止住了,旭兒內疚地說:「我只一心想著案子,就沒多關心母妃……還不如弟弟體貼。」

  「其實沒什麼的,」盧八娘輕輕地笑了起來,「母妃心裡是有些不快,於是借著送捷兒的機會出來散散心。」

  捷兒也只說母妃有些不開心,現在看母妃的樣子確實也不要緊,旭兒不由得放下心來,「母妃,已經入夜了,你先休息吧。」

  盧八娘笑著拉著旭兒坐下,「你既然來了,就把案子最後的結果講一講。」

  「沙丘縣的長者最終認定趙家要賠償楊月嬋被汙陷入獄之事,但是比照尋常人減一等。」旭兒道:「析產的結果對楊月嬋也很有利,她拿到相當上千金幣的財物,加上賠償的錢和孩子們的撫養費,將來的日子會過得很富足,無怪趙家不願放她離開。」

  「趙氏母子後來在眾人面前懇求楊月嬋不要離開,特別是趙母,哭得還很傷心,一直說楊月嬋怎麼仔細照料她,自己怎麼錯了,我覺得她是真很後悔。」旭兒歎道:「楊月嬋看樣子也被打動了,流了很多的淚,只是她沒有再回去。」

  一個家庭的破裂,特別是把傷口血淋淋地撕開給大家看,對哪一方都是悲劇。

  「母妃,你的案子判得真好,抽絲剝繭,層層分明,又有理有據,還極得民心,」旭兒讚歎之餘又問:「其實我覺得真正的罪魁禍首是趙鵬飛,為什麼卻將他輕輕放過了呢?」

  「我知道你是拿你父王處理左將軍的案子做比較,」盧八娘也記得那個案子,富貴後拋棄糟糠之妻,司馬十七郎得知後當即判了左將軍革職永不錄用,在淮北曾轟動一時,「那案子雖然處理得狠了一些,但是完全符合律法和道德對官員的要求,你父王也借此給淮北的官員敲了敲警鐘。」

  「不過趙鵬飛與左將軍不同,他要聰明得多,也可能是受了左將軍案子的啟發,他一直沒有違反律法。你看他納妾前先將過去的妾室放出,始終保持一個妾室,又沒有寵妾滅妻,汙告楊月嬋的是趙母,威逼楊月嬋的是沙丘縣令。」雖然在盧八娘看來,趙鵬飛就是一個人渣,「但律法是我們制定的,所以我們更要遵守,不能因為個人好惡而處置他。」

  但是今天扒開了趙鵬飛的真面目,想來他今後的日子也不好過。

  「可是母妃,父王也完全遵守律法啊!」旭兒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疑問,「母妃為什麼不能包容一下呢?」

  真沒想到,旭兒竟然在這裡等著自己。盧八娘並沒有生氣,大兒子四歲進書房讀書,八歲跟著司馬十七郎聽政,十二歲參加議事,十四歲隨父出征,十五歲已經獨擋一面出來辦差了。由於他嫡長子的身份,在他成長中不可避免地受到司馬十七郎更多的影響,有如此的想法並不奇怪。

  甚至由於兒子的特殊身份,盧八娘一直也沒有將自己的很多想法告訴他,畢竟淮北將來的統治者還是本土一點為好。她笑著說:「你問得很好,但今天太晚了,還是先休息吧,等有空母妃再對你說。」

  盧八娘在離開王府前考慮最多的就是三個兒子,她認為自己已經力所能及地選擇了對兒子最好的出路。做為一個成熟的中年女性,儘管她的內心免不了彷徨,但在行動上卻不會動搖了。

  眼下,盧八娘與大兒子坐在同一輛車裡,閑閑地聊了起來,「旭兒,你為什麼同情楊玉嬋,而深恨趙鵬飛呢?」

  「母妃,你沒有看到楊月嬋的血書和沙丘民眾的請願書,」旭兒還是熱血少年,非常重感情,「趙母病時楊月嬋剛生長子,月子裡就衣不解帶地親手照顧她,才救回了她的命。此後楊月嬋差不多一直住在趙母的屋子裡照顧她,而趙鵬飛的妾室則只管侍奉趙鵬飛……」

  盧八娘靜靜地聽旭兒義憤填膺地講了趙家之事,趙家確實過份了,楊月嬋也是忍無可忍。直到旭兒講完了,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自己。

  「我懂得你的意思,」盧八娘笑了,「你父王對我要好得多了。」

  司馬旭兒在為母妃講述楊月嬋的苦難史時確實隱含了這重深意,楊月嬋和離是因為受了這麼多的苦痛,而母妃在淮北王府日子過得相當好,可她怎麼也要離開淮北王府呢?被揭穿心思的旭兒臉一紅,「是,父王一直極敬重母妃的。」

  盧八娘輕輕地搖搖頭笑問:「你說楊月嬋一直很痛苦,實在忍不下去才準備離開趙家,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忍的呢?」

  旭兒一向覺得自己才智頗高,但竟被母妃這樣一個問題問住了,如果說楊月嬋是因為最後一個小妾進門才開始忍耐肯定是不對的,那麼向前推,一直推到哪裡才對呢?雖然按律法趙鵬飛可以納一個妾,但是當年在第一個妾進門時楊月嬋就一定沒有痛苦嗎?

  見到旭兒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樣子,盧八娘才開口說:「我是不想像楊月嬋那樣將痛苦埋在心底默默忍受,用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所以才要在自己變成楊月嬋之前離開。」

  「到了青山城,我冷靜些時日,還會回平北城的,起碼在過年前會回去。畢竟我還是淮北王妃,也是你們的母親。但是眼下,我仔細想過,還是先離開比較好,免得我變成楊月嬋那樣的人。」

  想到楊月嬋三十歲就花白了的頭髮,枯槁的臉,還有帶了些木然的神色,旭兒不寒而慄,「母妃,我錯了。」

  「你沒錯,旭兒,因為你還小,並不能真正理解感情的事。」盧八娘輕輕地摸著旭兒的頭。

  「母妃,當年董側妃和薛側妃進門的時候,你一定很難過吧。」

  「當年董側妃進門時,你父親還很年輕,算是少不更事吧,而母妃呢也沒有現在這麼關切你父王,所以倒沒怎麼樣。薛側妃時你父王是為了取得薛家的支持才答應下來,母妃確實很氣,可是後來還是原諒他了。」盧八娘說過了往事,免不了帶了些惆悵道:「所以母妃不是沒忍過。眼下這是你父親第三次要納妾了,我若是留在淮北王府,說不定會氣成什麼樣。」

  說完後盧八娘笑了,「現在我離開王府氣倒消了些。還有,在感情上,每個人的需要都是不一樣的,母妃就屬於要求很高的,也屬於不能容忍的,可是母妃改變不了自己,也不想改變。」

  旭兒年紀雖然不大,但是見識卻頗廣,對於人情世故也明白些,現在他真正懂了母妃為什麼要離開淮北王府,她並不是糊塗,也不是賭氣,而是深思熟慮後選擇的最好方法,「母妃,我陪你去青山城住些日子吧,你不是最愛吃海鮮嗎?那裡的海鮮才最鮮呢,還有聽說海邊的日出很美,我們一起去看!」

  「旭兒,母妃現在心情已經很好了。」盧八娘笑道:「到了青山城,我們先把捷兒送到書院,然後你陪母妃住幾天就回平北城吧,你父王那裡更需要你。」

  盧八娘決定將順兒帶在身邊,捷兒送去書院讀書,而旭兒,她會留給司馬十七郎,畢竟如果三個兒都離開了,他也會覺得淒涼孤單。

  旭兒聽懂了,點了點頭,卻又道:「母妃,父王一直極維護你的,淮北官員們不少人一直上書要改只許納一妾的律法,還說父王身為淮北之主,應該廣開後宮,繁茂子嗣,父王都駁回了。」

  這些盧八娘都知道,但她就應該就此接受司馬十七郎納個妾進門嗎?以往她總是擔心過多的影響旭兒對並不好,但是她突然覺得什麼也不說更不應該,於是想了想問:「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母妃在初定律法時不許官員多納妾嗎?」

  「是母妃不喜歡,也是怕淮北官員過於奢侈腐化。」

  「都對,但是還有更多更主要的原因。」

  旭兒想不到了,「是什麼?」

  盧八娘反問:「你仔細看過淮北各地人口數量嗎?」

  「看過,」旭兒自信地說:「母妃,淮北總人口數及各省人口數我都能背下來,吳郡和義郡我也知道。」

  「那麼這些人口中幼兒有多少,男女比例如何?青少年有多少,男女比例有多少?還有中年老年人的情況,你都清楚嗎?而且這些數字又都說明什麼呢?」

  平時說起人口數自然是總數,旭兒沒想到母妃竟然問得這樣詳細,只得搖頭,「不清楚。」

  「我們一路行來,你可以把途經之地的數據拿出來看看,還可以對比吳郡和北地的,分析出結果你也就會明白母妃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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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01:28: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九章 父子二人雙重標準 執守一念獨立人格(一)

  沒想到母妃竟然賣了個關子,旭兒縱然急卻也沒辦法,只得延途收集了幾個郡縣的材料,與他的屬官們在一起統計計算,又按盧八娘教的方法列一張表,把數字填進去認真琢磨。

  「在青山城幾個縣裡都差不多,八歲以下的小兒占總人口的三成,男女數量基本持平,男孩略多一點;十六歲以下的青少年占一成半,男子明顯多於女子,而十六歲以上,女子又明顯多於男子了。」

  「而吳郡義郡在叛亂前的數據顯然不同,不論多大年齡,男子的數目要遠遠多於女子,而且越是年齡小越是明顯。但是叛反後又不同,十六歲以上女子要遠多於男子。」

  旭兒在盧八娘的啟發下慢慢得出了很多的結論——人口在降生時男女是基本平衡的,也就是有一個男子就有一個女子。

  ——在貧窮的地方,很多家庭都溺殺女嬰。

  ——隨著淮北大治,人口數量增加非常快。

  ——戰爭中損失最多的人口是成年男子。

  ——一個地區經濟繁榮,能吸引各地人到此,其中包括大量女子。

  ——女子的平均壽命要比男子長……

  「原來母妃當年是為了平衡陰陽,保證人口數量的增長。」旭兒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結論講給盧八娘又理解地說:「戰爭中死了那麼多的青年男子,多出來的女子只能做妾了。」

  中國歷史上形成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原因有很多,有權有勢有錢階層貪圖享受,傳統多子多孫思想的影響……但是歷朝歷代戰爭導致的成年男子人口銳減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旭兒是真長大了,」盧八娘欣慰地笑了,然後又正色說:「還有一點,那就是畢竟納妾是幾千年的習俗了,母妃也要順應時勢。你一定聽過,治大國如烹小鮮,有多少人雄心壯志,恨不得馬上改天換地,其實並不可取,反而容易生出大亂子來。每有政令更改,要謹慎再謹慎。」

  王莽也好,隋煬帝也好,他們其實都有有大才的人,只是目標太過深遠,行動太過急切,最終只能徹底失敗,反而還落得千古駡名。自己不願意過多影響旭兒就是為此。

  旭兒鄭重地點頭,他原本就知道母妃才華出眾,可是這一番談話還是讓他認清自己過去還是對母妃瞭解不足。古人說一葉知秋,母妃就是這樣,只看戶籍冊子旁徵博引就能講出這麼多深刻的道理。

  他靜默了一會兒,突然問:「母妃,你會反對我納側妃嗎?」

  兒子的心思盧八娘還是知道的,自從狩獵回來,旭兒又與賀家的那位娘子見過幾面,賀家人很明顯很努力為賀小娘子與淮北王世子相遇創造時機,而旭兒也很願意地接受了。

  雖然只是一大群少年們在一起出遊、閒談,完全都在世俗允許青年男女接觸的範圍內,甚至旭兒的表現也很克制,克制到一直暗暗盯著的盧八娘都沒確定他竟然真戀愛了。

  「是賀家的那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娘子?」

  「嗯,我原想等娶了正妃再把她納為側妃。」

  盧八娘撫額,旭兒的思路簡直與司馬十七郎如出一轍,正統、符合禮教。他能這樣想盧八娘完全不應該有意外,畢竟旭兒就是在這樣的教養中長大的。

  「母妃不會反對的,」盧八娘猶豫了一下還是說:「賀家的女兒還不錯,你若是真喜歡她,娶她為正妃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你父王那裡我去說。」

  「不,我正妃必須是高門的士族女,我雖然喜歡賀氏,但也不會為她亂了嫡庶。」旭兒拒絕了,然後撒嬌地靠在母妃身上,「如果母妃能幫我勸說父王,就讓我納了賀氏吧。」

  盧八娘拍了拍自己的大兒子,再次感慨旭兒與司馬十七郎的相像,當年司馬十七郎還在窮困聊倒之時就一定要娶崔盧兩家的女兒,現在兒子把選正妻的範圍也確定在高門士族中。

  不可否認的是,未來淮北王的正妃出自名門士族自然更符合淮北,甚至全國人的利益。

  「好吧,不要擔心你父王,」盧八娘歎道:「不過旭兒,你一定不要傷害喜歡你,你也喜歡的女子的心。」

  司馬啟明初聽母妃允許他納妾,又答應他勸說父五許他納賀氏女為側妃非常高興,可聽了母妃的勸告不禁又若有所思,「母妃,賀氏一定願意,她特別傾慕於我。而將來我娶的正妃也要極大度的。」

  說完後覺得有些不對,向母妃不好意思地一笑,「母妃我不是說你。」

  「沒關係的,母妃確實不夠大度。」盧八娘笑道:「而男人都是喜歡享齊人之福的,所以母妃要離開,給你父王空間,讓他按自己的喜好納幾個妾,享受一下美人環繞的生活。」

  母妃能說出這樣的話,應該是想通了,可旭突然比前幾日還要替母妃難過,母妃不是不懂,而是清楚所有的道理,可是偏又不能在內心接受,這種明明白白的痛是有多麼的傷心!

  可是司馬啟明又無法怪他的父王,畢竟就連母妃也沒有說父王錯了,父王又何錯之有呢?淮北民眾官員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為父王的高尚的品德所折服,以一個親王之尊出征時與士兵共進退,在朝時勤於政事,十多年早起議事不綴,從不奢侈浪費,現在想納個妾,沒有人覺得不應該。

  那麼問題出在哪裡呢?是父王不應該與母妃在一起嗎?當然更不是,他們是天造地設的夫妻,如果沒有彼此,就沒有淮北如今的大好形勢。

  想到了這裡,旭兒真不想告訴母妃他收到了父王的信件,因為信只給了他一個人,而沒有給母妃隻言片語。當然,這樣重要的事自然不能不說,旭兒挑了個最適合的機會,輕描淡寫地說:「父王來信了,說讓我把母妃和弟弟送到青山城後再回平北城。」

  「哦。」盧八娘還是怔了一下,司馬十七郎連一個字也沒給自己,甚至連口信也沒有。自己不告而別,一向講究修齊治平的他一定會氣死了,這樣做於他也是理所當然吧。

  盧八娘在離開平北城時,已經主動地掐斷了與司馬十七郎身邊人的聯繫,她不再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了,也不再想知道他的消息,既然放手就徹底放手。

  其實她是怕知道了會受不了,若是過去的盧八娘絕不會讓自己這樣軟弱,但現在的盧八娘給自己找了無數個藉口,讓自己繼續生活在虛假的無知中,這樣也許還會留有一些幻想。

  不管怎麼樣,青山城快要到了,那裡有盧八娘的城堡,自從她來到這個世上就打算營造的城堡,能讓她逃離一切保護自己的城堡,也是她心靈上最後的家園。

  盧八娘帶著三個兒子很快到了青山城,捷兒一定要先陪著母妃上島住幾天再去書院,順兒更不必說,他帶來了他的蟲子他的狗他的種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當然他的師傅夥伴們也都隨行,一行人乘船上了盧八娘在鹿島上的城堡。

  鹿島得名的原由是形狀頗似一頭臥著的鹿,是盧八娘個人的領地。鹽城初建時她就在沿海各島中將它精心挑選出來:小島離大陸的距離不遠不近,植被豐富,有著充足的淡水資源,島的一側聳立著一座小山,山腳下就是可以停泊大船的良港。

  總之,如果說青山城是盧八娘的根基,鹿島就是家園中最核心的部分,有些類似本時代的塢堡,浩瀚的大海比塢堡的牆壁更能將侵入者攔在外面,島上儲存著大量的各類物資,並有武裝好的船隊。在這裡她可以遠離她不想面對的一切,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不過鹿島雖然是盧八娘曾經最為嚮往的伊甸園,但其實她是第一次過來。過去的她在人間生活得很好,並不需要。

  淮北王妃到來的消息早已經傳了過來,陳春暄帶著管事們早在岸邊等侯,他四年前辭了冶金部部長的官職到了這裡,為盧八娘修建城堡,現在是這裡的大管家,他帶了些深意地說:「沒想到王妃你能這樣早來到鹿島。」

  「是啊,」盧八娘也歎道:「我自己也沒想到。」

  四年前青山城吳郡和義郡情況穩定,盧八娘手中也有了多餘的資金,她便開始了鹿島的建設,對外的說法是建立一個海上的周轉站和海軍的練兵地,當然鹿島確實也涵蓋這個功能,她陸續從淮北吳郡招了些忠誠的手下去島上。

  陳春暄不知怎麼看出了鹿島的重要性,幾次上門拜見盧八娘堅決要去鹿島,當時盧八娘還笑著反對道:「我擔心你的才能在那裡會被浪費。」

  「只要王妃不是嫌棄我,就讓我去鹿島吧。我年青時四處飄泊,倒也學了些本事在身,除了會開礦,還會建房子造船等好多事情,」陳春暄看著盧八娘鄭重地答道:「而且只有我才能真正明白王妃的想法,我會好好地為王妃建成王妃想要的鹿島。」

  正是他最後一句話打動了盧八娘,將鹿島的所有建築工程都交給了他,而且在這幾年的磨合中,盧八娘發現陳春暄特別能夠接受她與眾不同的新奇思想,所以才有這個酷似歐洲中世紀的城堡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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