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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ivresse 格里芬定位儀
站在窗邊,看到維爾福的馬車往法院開去,安德烈亞才走出自己的房間。
這位名義上的看護人,其實是他的親生父親。
維爾福當然是他的父親,他們太相似了,連眼睛裡透出的狡猾勁都一致。
不同於過去養母對他無條件的溺愛,他在這個家裡還說不上完全的自由,得適當做出妥協和偽裝。再加上他確實犯了一些事,需要鐵面無私的維爾福法官為自己提供庇護,而大法官當然不願意一個罪犯公開身份,連累自己的名聲。
他如維爾福所願,老實扮演著借助在檢察官家的「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維爾福幫他把「失手殺人」掩埋過去,保障他們共同的體面和安全。
這是一種互幫互助,共同的秘密總會讓兩個人很快親近起來。
經過他親愛的爺爺房間時,安德烈亞探頭往裡面看。
鬚髮皆白的老人癱在椅子裡,對面坐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
「……我不知道您對家族紋章還有研究,可惜她那時候太小,所以記不太清了。不過還是多謝您的祝福。」
年輕人說著,手裡拿了一個方形紙板,角落和各個地方用不同顏色寫了很多字母,他隨意將手臂支在板子上,撐頭盯著老人家轉動的眼睛。
一個動了動眼睛,從頭到尾沒有出聲,另一個已經微笑道:「所以是因為那部戲讓維爾福小姐也非常掛心,才拜託到您跟前了?我會謝謝她的。」
看兩個人像是約定了什麼暗語,溝通毫無障礙,安德烈亞有意搞清楚這個小子是不是在故弄玄虛,也顧不上一邊老僕人的瞪視,道:「我能加入你們的談話嗎,班納特先生。」
領事語氣溫和道:「這位是您家裡的住客吧,我只是個客人,您覺得怎麼樣?」
諾瓦蒂埃用力眨了兩下眼睛。
領事衝他抱歉聳了聳肩。
安德烈亞見過他和那個寶貝孫女的繁瑣交流,很清楚這是「否」的意思。他也很明白,諾瓦蒂埃還不算老糊塗,甚至對上他的眼睛時,安德烈亞會有種被看透的緊張。
老東西再討厭我又怎麼樣,最後遺產總會有一份給我。
安德烈亞一邊走,一面不屑想。
走出房子,在前院的花園裡,安德烈亞迎面碰上了瓦朗蒂娜。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在一叢茶花前精心挑選,一邊哼著歌,曲調是那個《神秘情人》裡的《他掌控了我》。
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回來了,即便是私生子,只要他適當表現出自己受的苦,又受到了怎樣不當的教育,多鐵石心腸的父母都會覺得問心有愧。他才十七歲,年紀不大,看上去足夠聰明而且審時度勢,似乎還可以教養掰回來,所以維爾福也願意給他一點適當的自由。
不能被承認私生子的關係,進入上流社會的福利總要享受到。
拿了錢後,安德烈亞認識了巴黎城一幫公子哥,為了表現得足夠合群,總得陪著他們去劇院,他偶爾裝作內行,評論一下那些女演員,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一團。
安德烈亞露出笑容,雙眼如同鬣狗看到落單幼獸。
「你在高興什麼呢,我親愛的妹妹。」
「安德烈亞。」
善良的姑娘瑟縮了一下,守禮小聲招呼。
他狡猾說:「見到班納特就讓你這麼幸福嗎……也對,每次他來,你都趴在窗邊望著人家,等進來就湊上去嘰嘰喳喳討好,還總是不知羞恥邀請他改天再來。真可惜啊,現在全城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了。」
瓦朗蒂娜皺起眉,糾正道:「我高興是因為班納特先生找到了他的心上人。班納特先生是唯一能和爺爺聊天的人,爺爺每天待在家裡太悶,因為有個人和他交流,最近精神也好很多。我像喜歡一位友善的朋友一樣喜歡他,絕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污衊我。」
安德烈亞頓覺無趣。
他更加確定自己只是私生子了,據維爾福家的傭人說,這位小姐和死去的夫人性子一樣。那種軟弱的女人一定不是自己的母親。
撇下瓦朗蒂娜,安德烈亞走出大門,決定去逛街碰碰運氣。
走到街角時,有一輛馬車靜候在那裡,安德烈亞不由停下腳步,在一邊驚嘆打量那四匹馬。
最近也鍛鍊出了一些眼力,他們那群人裡的領頭曾經想花一萬法郎買一匹馬,可是這幾匹比他們那天在馬市看到的還要漂亮,沒有半點瑕疵的純色。
「貝內代托?!」
有個人驚呼出了他過去的名字。
安德烈亞心裡咯噔一下,強作鎮定抬頭,就見一個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車伕旁邊。
貝爾圖喬也驚呆了。
當年為了刺殺維爾福,他撞破了他和一個女人的姦情,還撿到了被他遺棄的孩子。仇恨一了,因為愧疚,乾脆將這個孩子交給嫂子撫養大,哪知道引狼入室,這個孩子生性狡猾惡劣,在嫂子的放縱下更是壞到了骨子裡,偷盜作惡,害死養母後就不知去向。
沒想到貝內代托還活著,更想不到會在維爾福家附近看到這個孩子。
兩個人面面相覷時,車前風也難吹動的鈴被拉響了。
貝爾圖喬被嚇醒,幾乎出自本能下車,走到馬車邊,拉開車門,垂首躬身道:「伯爵。」
安德烈亞見他這種反應,直接往車裡看去,他向來無畏,即便入獄也沒有怕過,所以毫不猶豫與那個伯爵對視了。
男人有一頭漆黑的頭髮,面色蒼白,神色淡漠,使他整個人顯得高貴寧靜,被用目光冒犯後只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瞳比車廂中的陰翳還要幽邃黑暗。
這一眼讓安德烈亞莫名想起了過去獄中見過的死牢囚徒,頓時心裡一跳,控制不住低了頭。
「貝爾圖喬。」基督山威嚴看了管家一眼,成功制住了他更多的辯解,問,「你認識這位先生?」
貝爾圖喬連忙答道:「我們是在巴黎認識的,我買東西時見過很多次這位先生。」
見他沒有說出自己過去的身份,安德烈亞心中鬆了一口氣。
伯爵點了點頭,似乎對安德烈亞失去了興趣,擺手示意管家關上門,因為五官深邃,闔目養神也像是陷入思索。
「我們去一邊敘舊。」貝爾圖喬壓低聲說。
安德烈亞便衝他微微點頭,隨即以滑稽的姿勢沖目無下塵的異國伯爵抬帽告別,被貝爾圖喬警告看了一眼。
他們走到了一個不會打擾這位先生的距離。
「重逢後發現兩個人都過得很體面,多麼值得慶祝啊,叔叔。」安德烈亞說:「我成為了檢察官的兒子,您呢,一個闊綽親王的管家,他一定很有錢吧。」
貝爾圖喬驚訝道:「檢察官的兒子?」
安德烈亞:「當然,所以恭喜我吧,叔叔,我找到我的親生父親了。」
見他還這麼戲謔叫自己叔叔,篤定維爾福還不知道自己就是當年刺殺他的人,貝爾圖喬沉住氣,繼續道:「你是怎麼知道……是布沙尼神甫告訴你的?」
當年的事情,只有神甫一個人知道,他的過去連尊敬的僱主也瞞著。
安德烈亞也在打量這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怎麼,您還向這位神甫告解過嗎。」
「這還要多虧了您吶,」安德烈亞笑起來,他長得好看,笑起來非常具有迷惑性,說謊也像在說實話,「我是從一個英國人那裡知道的,他與伯爵有仇,所以花了很大功夫研究他。您當然也是目標之一,他查到了我,想要用我賣人情給我的父親。」
「我本來是在過苦日子的,這個叫威爾莫的勛爵暗中幫助了我,他還給我寫信,問我願不願意見我的親生父親,我當然沒有什麼好拒絕的,就來了巴黎。」
面前人的表情變得緩和,顯然不知道他最近做了什麼,反而規勸起來:「過去我管教你,你說我沒有權利。現在你既然找到了親生父親,他又是一位檢察官,就好好聽他的話,走回正道。」
又在說那些陳腐濫調,安德烈亞心中嫌惡,為了定他的心,不讓貝爾圖喬四處亂講,面上應承,眼睛卻在胡亂看。
英國領事就在這時候走了過來。
他想起來了那些傳言。
所以,那個男人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了。
領事懷裡抱了一束白山茶,顯然來自他那個便宜妹妹,和淡粉色的晨曦一起,頰髮垂順,映得他比女人還要秀美。
青年單手敲了門,衝著門裡的人示意那束花,彎起眼睛說了什麼。
沒有人放踏腳,車裡的男人直接微微探身,輕鬆把人連著白色的芬芳一把攬住,帶進馬車,隨即關上了門。
馬車玻璃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根本看不清裡面。
「這位漂亮的領事和伯爵是什麼關係?」
從監獄逃出來的人打斷長篇大論,滿臉興味問。
貝爾圖喬警告道:「如果你膽敢把主意打到大人和少爺頭上,我寧可自己跟著入獄贖罪,也要將你把養母活活燒死的罪名捅出來。」
安德烈亞面上滿不在乎說:「那是一個意外,叔叔。我只想要錢,順便嚇嚇她。」
「我心中對您是尊敬的,過去我看著襁褓,做工多好啊,恐怕外省都找不到這樣的布料吧。所以我總是想,我應該是巴黎富貴人家的孩子,只是被您偷了出來,所以心中對你們總是有一些怨氣。現在我知道啦,原來我的父親以為我出生後就死了,而我只是一個私生子,他不敢找醫生驗證,乾脆就將我活埋了。」
「是您從把我交給自己的嫂子撫養,我該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吶。」
他說著,面上半點感激的意思也沒有,更別提害死慈愛養母的愧疚。
貝爾圖喬被他的無恥噎住了。
管家終於看出,貝內代托本性未變,這會見班納特少爺已經上了車,只好心事重重告辭了。
安德烈亞下落不明的這些年,當然不像他剛才說的那樣簡單。
他一開始確實沒想燒死養母,為了逼養母交出所有錢,他只是用這個方法威脅戲弄她,結果那個女人掙扎的時候自己碰到了火,才活活燒死的。
養母死後,這位叔叔肯定不會放過他,安德烈亞打包了家裡所有能拿的東西,連夜離開了。
後來他做過很多事情,因為偽造鈔票被抓住判了刑,做苦刑犯的時候,有位獄友叫卡德魯斯,他們被綁在一根鎖鏈上,想越獄只能兩個人一起合作。
出來後,那位威爾莫勛爵的手下就找到了他。
安德烈亞當然同意了,結果沒想到被卡德魯斯知道,這個人一路跟蹤著來了巴黎,還想用他的過去威脅自己,好從他這裡長長久久吸血。
所以卡德魯斯死了。
安德烈亞陰沉著臉看著貝爾圖喬的背影,見馬車開遠,走到剛才停車的路邊,從石縫裡面挖出一隻祖母綠戒指。
「哈。」
剛才那個伯爵抱他的「朋友」時,他就注意到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沒想到是這麼好的玩意,而且主人似乎一點都不在乎。
看來他的叔叔找了個相當富有闊綽的僱主。
安德烈亞看得挪不開眼睛,好一會才抬頭,就見一隻游隼停棲在一邊院牆的欄杆上,直勾勾盯著他。
或者說是他手裡的戒指。
連忙把戒指藏在貼身口袋裡,安德烈亞快步回到了房子裡。
貝爾圖喬的出現讓他心裡警惕起來。
書房不太好進,不過安德烈亞十一歲就能把整個科西嘉島的人家偷遍,後來還能成功越獄,溜門撬鎖的本事實在不小。現在家裡主事的只有一個比養母更軟弱的「妹妹」,再加上一個癱瘓的老頭子,他想要支開幾個下人,再不著痕跡撬開一個抽屜就太簡單了。
卡德魯斯一案,維爾福調查了四個人。
威爾莫勛爵,布沙尼神甫,基督山伯爵,班納特領事。
從勛爵那裡,維爾福得知,他和基督山伯爵有深仇大恨,勛爵想要報復這個男人,身邊僕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威爾莫勛爵有意查了管家和貼身男僕底細,發現貝爾圖喬過去是走私販子,還是伯爵花錢保舉出來的,以為可以借此抓住伯爵的把柄,就深入查探,發現了不少辛秘。
貝爾圖喬做走私販子時,曾經受人所托,在尼斯(維爾福標註:當年線索恰好斷在尼斯)接手了一個孩子,可是上線後來就沒有了消息,他捨棄不了一條生命,想到他的嫂子寡居,這個孩子可以充作慰藉,便交給她撫養。
後來貝爾圖喬遭一樁命案牽連入獄,真正的犯人旅店老闆卡德魯斯卻逃走了(安德烈亞陰沉笑了:「叔叔,我替您報仇了,您可得感激我呀。」),是布沙尼神甫為他作證,又介紹給伯爵做了管家。
威爾莫勛爵找到當年那個孩子,想要借此威脅管家,最好使他出賣伯爵。結果約定見面那天,卻無意撞見那個孩子殺了卡德魯斯。
「您看到那個孩子的臉了嗎,勛爵,這對我們破案有很大的幫助。」
「沒有,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我可以把這些描述給您。」
安德烈亞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翻閱。
之後的報告都很簡單了,可能是因為查到一半得知罪犯是親生兒子,所以檢察官寫得不太詳細,充滿了暗語,只是充作資料方便自己未來查探翻閱。
好在足夠安德烈亞這個當事人看懂了。
維爾福又去找了布沙尼神甫,發現這位神甫確實是好心腸,不過就是口風不太嚴,有失神職人員的職責。他聽過貝爾圖喬告解,之後為了化解勛爵和伯爵的仇恨,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反倒方便了勛爵針對伯爵。
在基督山伯爵那裡,維爾福驗證了關於威爾莫勛爵的猜想。
去見班納特領事就更簡單了,佐證了神甫確實無法保守別人的秘密,又藉著領事的手,把勛爵這個唯一的案件證人給趕出了法國。
安德烈亞嗤笑,覺得親生父親小心過了頭,對一個勛爵都不敢親自下手。
更加不要指望他會幫自己去和伯爵的管家作對了。
安德烈亞非常瞭解自己,所以也理所當然清楚維爾福的自私,一旦隱患太多,他肯定更傾向於解決自己這個問題源頭。
可惜信裡並沒有說他的親生母親是誰。
把文件放回原處,安德烈亞記下了布沙尼神甫的地址。
去的路上,那隻游隼始終跟著他,安德烈亞忍無可忍用石頭砸了空,那隻鷹只是飛得更高,遠遠見到了目的地,降落到一個窗檯,低嘯一聲,撲扇著翅膀又飛走了。
安德烈亞下車,敲門。
一個身形瘦削的男僕從裡面探出頭,金色微捲的長髮被綁束著,衣服洗得相當乾淨,面色很白,眼睛大大的。
男僕細緻打量了他一番,用著意大利口音的法語問:「找誰?」
「我來見布沙尼神甫。」安德烈亞很有技巧說,「如果神甫問,就說是維爾福先生。」
那扇門被合上了,過了一會,男僕打開門,側著身說:「請進吧。」
安德烈亞被引著走上樓,樓梯相當陡,前面男僕身輕敏捷,走到一扇門前敲了,用唱詩班少年一樣輕快甜美的音色道:「老爺,客人來了。」
書房內傳來被嗆住的聲音。
男僕連忙推開門,走過去拍了拍那個被長袍籠住的身子,面露微笑,語氣關切道:「我說過多少次啦,您年紀『大』了,喝水不要太急。」
在布沙尼神甫的示意下,安德烈亞表情古怪落座了。
他看上去已經在書房裡熬了一個通宵,男僕在他們中間哼著歌整理了桌上攤放成山的經書,抱著那一摞離開了房間,順手替他們帶上了門。
「您不是維爾福先生。」
神甫用神職人員那種飄渺慈藹的聲線說。
安德烈亞連忙恢復狀態,苦笑一聲:「是啊,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說自己是維爾福先生。」
他把來時路上想的說辭說了一遍,先著重感激了神甫讓自己和父親團聚,表現出一個什麼都不在乎,只渴望親情的孩子。
說完後,安德烈亞抬頭。
神甫正用一種讚賞的目光看他。
像是在賽馬前逛馬棚,陡然相到了一匹會影響當天戰局的馬。
抹去心裡那點異樣,懷疑自己是被那個奇怪的男僕影響了,安德烈亞繼續道:「我的父親始終不願意告訴我母親是誰,我心裡明白了自己只是個下流的私生子,死後也要下地獄,所以不想打擾她。」
「可是我多麼想有一個媽媽啊,哪怕只要遠遠看她一眼也好。」
神甫像是那份文件中一樣口風不牢,在安德烈亞的感情攻勢和哀求下,他還是告知了他母親的身份。
「是唐格拉爾夫人。」
安德烈亞面上感激告辭,走出房門時,就見男僕坐在門外,正摸一隻羽毛雪白的小鴿子。
他剛要說話,窗外傳來一陣翅膀的拍打,跟了他一路的那隻游隼停在了窗檯,分不清是衝著他還是男僕,用力啄窗戶,把玻璃敲得砰砰響,一邊歪頭狠狠往裡看,似乎下一秒就要衝進來。
到底是猛禽,安德烈亞頭皮發緊,連忙問男僕:「你們這裡有其他出去的門嗎?」
+
唐格拉爾夫人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的女兒歐仁妮唐格拉爾卻沒有繼承她柔美的臉,反而受到唐格拉爾影響,在加上這個孩子性格倔強孤僻,好好一個小姑娘,看上去非常男孩子氣,永遠都是冷漠著臉,連她自己有時候也說不出為什麼要怕這個孩子。
和自己鄙夷的男人生下的女兒,唐格拉爾夫人對她並沒有太多感情,為了體面,乾脆對外宣稱這個孩子「喜歡自由」,所以放任她自己決定一切。
唐格拉爾夫人對自己說,或許她所有的母愛全都被當年生下就死去的孩子帶走了。
現在,上帝把那個孩子還給了她。
「……我的襁褓上繡著H和N。」
「是的,你是我的孩子。」唐格拉爾夫人淚水漣漣拉住英俊少年的手,「我叫埃米娜(Hermione),N是我前夫奈剛尼男爵的紋章。」
聽到前夫,一下明白了全部,安德烈亞心裡冷笑了一聲,面上更加動情:「媽媽!」
「孩子,」唐格拉爾夫人心碎叫道,「我可憐的孩子。這麼多年,你過得該有多麼難啊。你既然住在維爾福家,他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
下一刻,安德烈亞的臉色變白了。
他面露痛苦道:「是啊,我不該來的,我答應了神甫不會打擾您……維爾福先生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找到您的。」
唐格拉爾夫人臉色也跟著煞白,隨即尖叫出來:「維爾福先生?!天吶,為什麼私下裡,你也要叫你的父親維爾福先生?」
安德烈亞苦笑道:「這是我應得的。」
「我只想看看您,可是我沒有忍住,剛才我以為自己在做夢,現在,請您就當做做了一場夢,忘記我吧。」
唐格拉爾夫人拿出手帕,可憐啜泣起來:「為什麼?是因為我已經不配做你的母親了嗎?」
安德烈亞:「不,是我不配,我這樣的孩子是不該得到哪怕私下的承認的。」
「你經歷了什麼?」
「我在科西嘉長大。」
聽到惡魔(拿破崙)的家鄉,男爵夫人驚呼了一聲。
「那家人對我很不好,我只能四處偷東西來填飽肚子。也是為了吃的,我和我的養母發生了一些爭執,然後我不小心撞碎了燈,點燃了屋子,我太害怕,就逃出來了。」
很多時候,母愛是非常盲目的。
安德烈亞很聰明,他學什麼都非常快,很小就在外「闖蕩」。有時候為了某些目的,不免要裝作各種各樣的人,他容貌出眾,在團夥裡就負責扮作窮學生或者落魄公子,騙一些女人上當,知道親生母親已經會無條件袒護自己,就毫無顧忌說起來。
「逃出來後,我又被人抓走,被他們逼著做假幣,後來我進了監獄……」
又顛倒黑白了一陣,他也跟著啜泣起來,「我在荒蠻的外省長大,只是認識幾個詞。來了巴黎,見了維爾福先生,才知道過去做的事情有多可怕。您千萬不要怪罪他,我能活著已經是他努力的結果,我的親生父母都有了家庭,我做卡瓦爾坎蒂先生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說起那些「過去」,唐格拉爾夫人就跟著時不時嘆息驚呼,聽到最後忍不住抱住他:「天吶,我苦命的孩子。」
安德烈亞也回抱過去,心中算著今天已經足夠,要讓這位夫人幫忙對付貝爾圖喬,還得改日再盤算。
因為母家地位水漲船高,知道這個時候丈夫不敢來打擾,唐格拉爾夫人放心把貼身的女僕也屏退,這對失散多年的母子倆就這樣各懷心思,兩個人都有意討好對方,所以聊得十分投機賓主盡歡,都沒有注意到門外的人。
「看我聽到了什麼秘密。」
唐格拉爾背著手往回走,想著就忍不住笑起來。
他知道妻子曾經和大名鼎鼎的德‧維爾福在一起,卻沒想到那個孩子居然還活著。
沒有破綻的檢察官,現在露了好大一個把柄在他手裡。
銀行家開始盤算,怎樣讓這條消息帶來的利益長久最大化。
走進書房時,唐格拉爾已經收斂了那副算計,露出討好的笑容。
「很抱歉,伯爵。我以為您在男爵夫人那,所以先往那邊去了。您這個時候來訪,是為了什麼事情嗎?」
伯爵說:「也沒什麼,我出來閒逛,恰好看到克里斯的鷹在您的屋頂上,所以好奇進來拜訪。」
唐格拉爾聽說過領事的游隼。
班納特是整個巴黎城最大的話題人物,他連寵物也充滿個性。
整個冬天它都縮在屋子裡,溫度回暖後它就開始外出,從來不吃別人給的東西,對什麼都一副傲慢冷淡的模樣,偶爾在廣場追趕鴿子,還會待在領事館對面的路牌上,接領事回家。
大部分要找班納特的人就知道了,如果天氣晴朗,游隼不在路牌上,那麼領事今天肯定不在辦公室,可以去香榭麗舍三十號碰碰運氣。
唐格拉爾心情很好,所以有心情接這個話題:「可惜,班納特先生不在我這裡。您和他今晚不在一起嗎?」
伯爵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神情說:「克里斯和他的未婚妻在我家,我不想打擾他。」
唐格拉爾:「……」
把自己的大別墅留給朋友談情說愛,大晚上跑出來閒逛,這得是多深厚的友情。
伯爵又道:「對了,您既然這麼富有,想必也很瞭解整個巴黎城的東西了,您覺得,我應該給他送什麼樣的訂婚紀念禮物?」
唐格拉爾沒有朋友,更沒追過女人,這輩子就給合作夥伴送過錢。
那種答案這位走心的大客戶肯定不滿意。
他沉吟一會,才模棱兩可說:「班納特先生這麼愛那位小姐,我覺得,您可以選一個會讓他未婚妻滿意的禮物,只要能讓他喜歡的人滿意,他自己肯定也是滿意的。」
伯爵微不可見笑了笑。
「那麼或許要花一大筆錢了。這位小姐花了五百萬和克里斯跳舞,恐怕是繼承了一筆不小的遺產,普通的東西可能看不上眼。」
伯爵理所當然說:「對了,您許諾過,一旦意大利的消息過來,就會替我連同利息全部補齊的吧。我昨天得到湯姆生‧弗倫奇銀行的消息,說早就已經將款項撥給您了。」
唐格拉爾只想給自己一耳光。
這筆錢他倒不是拿不出來,因為剛剛有俱樂部把一筆慈善款項存在他這裡了。
連零帶整,剛好夠他許諾給基督山的五百萬加利息,而且裡面的五百萬恰好就是班納特那個未婚妻掏的跳舞錢。
他的未婚妻替他花的錢,前一秒剛揣進自己的口袋,還沒熱乎,又被他的摯友拿走,還要再花到他頭上。
發現自從領事出現在巴黎,自己就連連倒霉,唐格拉爾一瞬間想去求班納特放過自己。
偏偏他還不能拒絕。
對銀行家來說,錢只是一種商品,真正的貨幣是信用。
自己沒能做到,還出爾反爾,以基督山這幾個月在巴黎的矚目程度,只要放出消息並得到證實,直接就會被發現資金周轉問題,說不定會被誤認為他要破產。
如果這些人紛紛要求提款,到時候他就真的麻煩了。
最後唐格拉爾咬著牙,嚥下血,含著淚簽了支票。
又去了趟郊外的驛站辦事,回到香榭麗舍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在林地的車道拉了鈴,車穩穩停住,伯爵走下來,一身風塵僕僕,將懷錶拿出來看了一眼,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面色更加晦暗起來。
阿里知道,每逢入夜,或者和那些人來往後,主人都會變回在突尼斯,自己剛遇到他時的樣子。
因為眼前比黑夜還要濃稠的沉凝氣氛,啞僕不敢亂看去卸車,心裡只盼明早見過班納特少爺後,他能盡快恢復。
伯爵呼哨一聲,過了一會,游隼撲扇著落到他戴的厚手套上。
「幹得不錯,格里芬。」
他誇了一句。
格里芬並不領情,歪頭想啄他的髮帶,被輕拍了一下,隨即不滿發出咕咕聲。
他的表情這才鬆動一些。
緩步走回別墅,因為聽到門房的動靜,貝爾圖喬已經在門廊等著了。
管家心裡惦記著怎樣向僱主坦白,撞上他嚴肅的模樣不由有些心虛,滿腹心事上來替伯爵摘了斗篷,又提著燈在前面引路,走到他們的樓層前才想起來,低聲驚呼。
「少爺今晚歇在您的房間裡。」
看過兩個人親密的相處,下意識說出這句話,貝爾圖喬才發現自己說得相當引人誤會。
愛德蒙僵住了,緩緩扭頭,確認道:「他怎麼說的?」
覺得自己可能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管家屏氣凝神不敢抬頭,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轉述:「少爺說,雖然訂婚了,為了未婚妻名譽考慮,不能晚上也住在一起。我也建議了給那位小姐重新買房子或者好好佈置一間房,但是少爺說他不放心,也不想麻煩您。」
「少爺還說……這段時間就和您一起睡了。」
確定不會有人在上樓,不可能造成什麼誤會後,愛德蒙才去試了試「未婚妻」住著的房門。
門被從裡面反鎖了。
所以是她給貝爾圖喬聽的說辭。
分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嘆了一口氣,愛德蒙去了浴間,走出來時,在他臥間外套間的花瓶裡看到了那束白山茶。
是維爾福小姐祝福他和「神秘情人」訂婚的禮物。
同是維爾福的孩子,瓦朗蒂娜和安德烈亞簡直站在黑白的兩個極端。
愛德蒙想著,終於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為什麼她會把花放在這個房間?
他緩步走到臥間門口,發現自己的房門也被從裡面反鎖了,拿出鑰匙,好幾次都沒捅對。
終於悄無聲息打開門,沒有過去熟悉的一室漆黑,恰好相反,壁爐裡燃了木柴,只有熟悉的布料晾在那,擋了一些光,整個屋內朦朧著暖色,有極淡的香水味道。
床頭櫃有一本夾了書籤的小說,四柱床的帳幔被好好放下了。
愛德蒙小心掀了一角。
足夠他看清睡在他床上的人了。
因為眼睫很長,她閉上眼睛時,更加顯得人毫無防備,睡相也非常乖巧,身子好好縮在織物下面,小小一個陷在他過於寬敞鬆軟的床裡,就好像一下就連著那些柔軟的情緒也塞進他的心裡。
再沒有那些因為復仇而作亂叫囂的情緒,心中只剩見到她的歡欣,愛德蒙不由屏住呼吸,緩緩湊近。
然後被一隻手按住了臉。
終於,愛德蒙想起了這是一個會在枕頭下塞著匕首,睡著後依舊保持警覺,能在醒來後第一時間保持均勻呼吸繼續裝睡,當初其實知道自己不告而別的疑心病。
愛德蒙忍不住輕聲問:「你到底有沒有睡著?」
「我對開鎖的聲音很敏感。」掃見他已經洗漱過,不是回家就跑來見自己,潔癖才鬆了手,又討好吻了他的下顎,一面含糊解釋,「而且我睡眠很淺,幾乎不做夢。」
克莉絲的嗓音還有些啞,確實是睡著了才醒。
「繼續睡吧,」他柔聲說,「明天還有事。」
克莉絲點頭,一面順手撩起被子,不說話,只是帶了一些小心和希冀看他。
她要忙的事務很多,工作還算遊刃有餘,但是除此之外也要完成侯爵的作業(希臘那些文物就包括在內),每天要花不少心神,只要有空,他還會像當初在攝政街陪她午睡一會。
這還是頭一次夜裡這麼要求。
愛德蒙把暗處的一切都看得很真切,她果然穿著那種胸口有堆疊遮掩的長睡裙。
想到才十二歲的她一個人在公學,因為時時要小心被發現身份,所以連睡眠也不安穩,心一下就被揪緊了。
愛德蒙自然躺進去,將帷幔重新掩好。
如果她搬過來,明天要讓他們換個遮光效果更好的床幔。
他一面想,擔憂問:「又做噩夢了?」
克莉絲在昏暗裡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只是發現,和你一起,我會睡得比較沉。」
算是彆扭承認了。
愛德蒙摸索著,把克莉絲帶進懷裡,
抱住她後,像是把他自己不安的部分也充盈了。
「那就一起睡。」
「手下那裡,有我管著,不會亂傳。你的身份不會暴露,出現意外情況,都有我保護你。」
「有我在你身邊,你什麼都不用想,也什麼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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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什:少爺您今晚翻誰的牌?少夫人還是伯爵?
克莉絲:告訴夫人我今晚不去她的屋,入夏了,伯爵抱起來比較涼快。
貝爾圖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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