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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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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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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1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amireux| 一盎司的心動

  說話的人相當自然,似乎這樣的對話已經演練過無數次。

  旁聽的英國紳士反而呆住了,見到那位伯爵因此目光熱切,放在桌上的手也緊緊絞著,終於忍不住打斷這段根本就是旁若無人的交流。

  「克里斯,你來得正好。」

  達西說,「我們正在聊布沙尼神甫。」

  年輕人面上掠過一抹微笑,用一種充滿興趣的語調問:「神甫先生怎麼了?」

  「伯爵告訴我,他原來和布沙尼神甫認識,而且神甫是看著他長大的。」

  這句話在字面意義上也沒錯。

  克莉絲似笑非笑看向愛德蒙,「難怪我拜託你後,你那麼快就幫忙找到了神甫,我也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他有沒有什麼話要托你轉告給我的?」

  愛德蒙配合答道:「神甫說,很高興你的關心,至於讓你掛掉法國史這件事,他也非常自責。」

  克莉絲突然坐直了。

  「掛科這件事倒算不上什麼,本來就是我自己主動找他幫忙的。不過我很好奇,你這樣有責任心的人,居然沒有主動轉告我這件事,莫非我今天不問,你就不打算提了?」

  愛德蒙非常確定,他的小朋友是在趁機戲弄自己。

  小狐狸清楚知道,他只能在達西先生面前說符合基督山伯爵這個身份的話,即使他們都知道原因,他卻不能做出半點辯護和解釋,所以明晃晃藉機暗示他的逃避問題。

  因為一邊的二姐夫完全是狀況外的茫然表情,又因為這種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語言來往。

  愛德蒙突然想到了眾目睽睽下,他們在桌底交握的手。

  他不服輸笑起來。

  「我確實不打算提。」

  「因為我不想替布沙尼神甫賣人情。只要我見到聽到,任何與你要好的朋友,我都會心生嫉妒。」

  達西瞪向厚臉皮把話題又拐回自己頭上的男人,發現基督山伯爵面上理直氣壯、全不害臊,接著更吃驚發現,克莉絲控制不住笑起來。

  想不到這個人連自己的身份都會吃醋,克莉絲憋笑憋得很辛苦,乾脆撐頭看他,繼續發難:「你這樣說,我非常有理由懷疑,你或許也是出於這樣的理由,所以嫁禍了威爾莫,將他趕出英國。」

  「如果你已經忘了俱樂部吻你的那位小姐,這件事不會使你傷心,而我一心為你出頭的好意也能隨便抹去的話,那麼你可以這樣想。」

  愛德蒙反過來仗著達西在,她不方便把決鬥真相拿來反駁,機敏答道,「但是我始終認為,以威爾莫勛爵對你的態度,根本不配得到你珍貴的友誼。」

  「現在我的友誼變得珍貴啦?我以為你剛剛還在埋怨它太氾濫。」

  「這兩者並不矛盾。所以你的友情總讓我又愛又恨。」

  「我開始覺得威爾莫還不錯了。他至少承認我其實很討人喜歡,你對我的友情卻摻雜了一點惱意。」

  「那麼請允許我糾正彌補,你很討人喜愛。」

  成功贏回口頭上的勝利,被這句話順毛的人得意起來,「我就當你在用比較級了,外國人。」

  外國人只是笑。

  ——其實是最深愛。

  畢竟法語也是有最高級。

  又一次變為背景板的達西:「……」

  他終於明白,當初自己和伊麗莎白互相打機鋒時,賓利小姐完全插不上話的心情了。

  晚上,達西才得知了克莉絲來彭伯裡過聖誕的原因。

  「明年社交季我們肯定不會去倫敦,他又擔心以後出差日子變多,說不定下半年還要去羅馬,所以先來陪陪我。」

  伊麗莎白感慨,「我總擔心他以後孤單,現在看,反而他才是忙碌的那一個,我就安心多了。不過不能常常見他,我又忍不住覺得很寂寞了。」

  達西突然發自內心真摯道:「你還有我,對我來說,你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

  因為他難得的直白,伊麗莎白又是羞赧又是驚訝看向他。

  達西忍不住反思了一番自己平日太過害羞,繼而又想到了小舅子,今天下午的交流裡,這小子對這種自己和麗萃之間都很少說的話適應良好。

  他雖然沒有遊學經歷,卻很清楚那些歐洲人在說話時,根本不懂含蓄美為何物,用詞奔放熱烈,任何甜言蜜語都能毫不臉紅說出口。

  小舅子明顯已經被基督山伯爵誇張過火的直抒胸臆洗禮得習以為常了。

  這個陰險的意大利人!

  他又安撫了難得多愁善感起來的伊麗莎白,才忍不住將今天的發現與她分享了。

  「他一個伯爵不應該服侍過人,結果順手給克里斯倒咖啡,居然還知道試溫度,連他習慣放多少糖都不用問。」

  達西沉著臉道,就像上次看見喬治安娜和一位青年連跳了兩隻舞。

  伊麗莎白被他這副模樣戳中,扶著肚子笑個不停,等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好奇問:「你說這位基督山伯爵看上去很年輕,那他生得怎麼樣?」

  說了這麼多,結果妻子只關注這一個歪到極致的重點,達西失語了好一會,才不情不願說:「相當英俊。」

  他很快就想到,當初在浪博恩討論未來的「班納特夫人」時,伊麗莎白就說「我覺得媽媽她們說的都不重要,容貌才是第一位」,不由僵硬道:「你不會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想要支持克里斯和這個已經三十歲的男人來往吧。」

  達西清了清嗓子,又酸溜溜說:「當初你也更相信威克姆的話……」

  伊麗莎白不免順勢調侃了他一番。

  「其實你的臉比威克姆要帥,」她真誠說,「不過你的態度連累了它,以至於我一直沒有注意,後來你笑的時候我才發現。」

  伊麗莎白隨即又道:「改天我會找克莉絲聊聊的。」

  達西被安撫,又得到這句保證,放下心來,認真對「孩子」囑咐了一番不許讓媽媽辛苦的話,與伊麗莎白交換了晚安吻,等她陷入熟睡才吹滅蠟燭,安心躺下來。

  然後在黑暗裡猛地睜開了眼睛。

  ——所以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他更好看嗎!

  現在已經很冷,正是狐狸出來偷雞的時候。

  因為伯爵那句「原來你對同類也能下殺手」的隨口調侃,克莉絲乾脆讓他自己去應付「布沙尼神甫的來路就很古怪,這個伯爵與他交好,你也要多加小心」的二姐夫,帶上格里芬轉悠了好幾天。

  結果格里芬似乎對田舍沒什麼興趣,一路把她往野地引,狐狸沒打到,倒是在山坳裡撿到了兩隻凍死的兔子。

  ……還遇到了她的上司。

  克莉絲按了帽簷行禮,好奇問:「先生,您怎麼會在這?」

  不管部長將微胖的身子從馬上挪下來,笑吟吟說:「我在附近莊園的朋友家做客,聽說你來了德比郡,所以想趁著這個機會和你私下聊聊。恰好看到你的鷹最近幾天都在這塊盤旋,乾脆過來了。」

  「我和您在工作之外的話題……莫非您要和我聊裡德侯爵?」

  上司驚訝看她,半是感慨說:「和年輕人聊天就是方便,我以為我們得好好鋪墊,互相試探一下立場。」

  克莉絲笑了,「您怎麼不猜一下,這其實就是我的一種策略呢。」

  不管部長失笑,「那麼我也用一點直白的策略吧。」

  「你是怎麼看待愛爾蘭宗教解放法案的?」

  她是因為偷的文件才得知裡德在與影子內閣的人來往,沒想到上司居然也摸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方向上。

  克莉絲審慎說:「有議會改革在前,我認為會在明年通過。」

  也就是說會砸在他們派手裡。

  她在愛爾蘭時也多少感覺到,宗教解放法案迫在眉睫,這個拉鋸多年的燙手山芋就像擊鼓傳花,誰拿到誰倒霉。

  通過,就得罪國王教會還有極端反對的那一部分,不通過,那就得罪幾乎整個愛爾蘭,反正怎麼都拿不到好處。

  恰好相反,另一派這次會獲得相當多的好處,至少國王會更傾向於他們組閣,而事情得到解決,他們任內也不用面對這個問題了。

  克莉絲能看出來,那些比她更厲害的大佬當然也能看得相當清楚,一旦法案通過,內部絕對會因為失去的席位產生較量和爭執,至少短期內會產生內部矛盾。

  往糟糕了想,分裂出新的派系也不是不可能。

  裡德侯爵確實有幾把刷子,這時候敢和影子內閣合作,也是看出了他們黨派已經自顧不暇,他只要暗中獲取好處就行了。

  上司卻彷彿完全沒有瞭解過一樣,讓她好好分析給自己聽。

  克莉絲只好像是每次匯報工作一樣,摘去不能明說的部分,細緻解釋了,一面打量他的表情,震驚發現這位先生是真的根本不知道。

  上司真的不會成為豬隊友嗎。

  「難怪裡德這老貨敢和那面來往,原來是這樣。」不管部長思索一番,點頭道,「你剛剛是說,這裡面的關鍵還是在議會席位對吧。」

  克莉絲點頭。

  因為曾經的圈地運動,英格蘭的農民已經遠遠少於愛爾蘭了,一旦愛爾蘭吃「鹹豆腐腦」得到承認,那麼愛爾蘭人就能參選,他們的農選民會產生大量的愛爾蘭議員。

  不論是議會改革還是解放法案,說到底還是對權利的爭取和交鋒。

  只不過前者是資產階級,後者是愛爾蘭人。

  不管部長已經笑起來。

  「既然議會改革能降低英格蘭的參選要求,讓更多工人能夠投票,我們當然也能提升愛爾蘭的投票薪資標準,讓極少數人擁有參選資格。反正得不到好處,還能得到派內支持,我為什麼不當一當這個惡人呢,到時候,我和裡德就是完全相反立場,我想揭發他就更容易了。」

  克莉絲終於領會到,上司這樣的人為什麼沒被政敵恁死了。

  即使辦事不怎麼利索,但是他挖坑搞事相當有一手,其他人動他之前還真的得好好想想。

  所以老師是讓她不必過度謹慎。

  很多時候,打破僵局的反而是破壞力,只要這個人已經在某種程度上不可替代,那麼即使受到壓迫的人還得捏著鼻子遷就他。

  只要自己有本事,性格因素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因為所有人本來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想要找茬,就連臉都能成為攻擊的理由。

  同樣,如果她有解決事情的能力,多拿幾套預備方案,為什麼不能就試試和這位先生合作呢。自己的計畫,如果有上司的幫忙,可以繞不少近道,不必再用她過去那些小把戲了。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情報商人,也不能總是依賴曾經上不得檯面的手段。

  克莉絲開始計畫一項陽謀。

  是直接能在老師面前交卷的政治博弈。

  下定決心,克莉絲將自己的計畫選擇性說了。

  不管部長聽後,沉默了很久,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克莉絲以為他要說什麼豪言壯語或者隱晦深言,卻聽得他道:「小埃弗雷特實在不靠譜,其實如果是你這個朋友,我還是願意把女兒交給你的,怎麼樣,考慮一下?」

  她呆了一會,後知後覺想起上司姓斯圖爾特,這次社交季哈洛德確實是在追一個姓斯圖爾特的姑娘。

  克莉絲哭笑不得謝絕了。

  「多謝您的厚愛,斯圖爾特小姐也很好,只是我還不想和自己的好兄弟決鬥。」

  告別了上司往回走,克莉絲拎了兔子,遠遠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把背後的獵槍往上託了托,才小步跑上前。

  「你是來找我的?」

  男人沒有看她,只是低低應了一聲,「我去鎮上拿一些文件,恰好看到了格里芬。」

  格里芬快成找她的定位系統了。

  當初在學校也是,一群人都知道該去哪堵她。

  克莉絲不甘心想,吹了一聲呼哨,等鷹落在手套上時,又捉了愛德蒙的手,連鷹帶手套塞給他。

  愛德蒙的手比她大很多,並不能完全套上,卻還是好好撐住了游隼,也顧不得去想那位斯圖爾特小姐了,吃驚問她:「怎麼了?」

  克莉絲:「你太慣著它,已經把它的口味餵刁鑽了,現在你得負責把它掰回來。」

  她又沖鷹訓道:「這幾個月,你就跟著愛德蒙。」

  格里芬被這陣折騰得不住撲扇翅膀,好不容易才平衡了身體,雖然聽不懂,還是習慣性低低咕了一聲。

  「我知道你的本意了。」

  回憶起那位上司的話,一下明白她的意思,愛德蒙憋住笑,「只是,我們一直在一起,他們找到我以後,也還是能找到你。」

  先被輕鬆拆穿,繼而發現自己犯了個低級錯誤,克莉絲呆了下,臉上一紅。

  可是游隼只會心甘情願跟著他倆,這個小尾巴只能扔給他。

  而這個人和格里芬一樣,根本甩不掉。

  終於從強烈的好奇和舒適的相處裡清醒過來,克莉絲這才意識到,雖然說是方便盯著愛德蒙,其實也把她自己禁錮住了。

  偏偏這個坑還是她自己挖的。

  克莉絲扭頭就往前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頭也不回,悶聲說:「別跟著我。」

  不遠不近跟著的人噙了笑,語氣輕鬆說:「我只是順路回去。」

  她腳步頓了頓,憤憤回身,瞪他:「不許跟上來。」

  目光在克莉絲鼓起的臉頰停了停,愛德蒙依言停下腳步,等鬧少爺脾氣的人消失在路的盡頭,才看向依舊搞不清楚情況無辜歪頭的格里芬。

  摸了摸背羽,順便按住游隼想要起飛的趨勢。

  「看來最近你得跟著我過了。」

  愛德蒙說。

  獨自回到彭伯裡,克莉絲迎面碰上了女管家,說是伊麗莎白有事找她。

  剛照面,伊麗莎白就感慨說:「四天下來,終於抓到你落單的時候了。」

  克莉絲被這句話噎住了。

  二姐敏銳道:「怎麼,和伯爵吵架啦?不對,他對你沒有大聲說話過,只會是你鬧彆扭。」

  克莉絲只有投降,想起狂歡節那次,還是忍不住說:「他這個人雖然不發火,脾氣倒是又倔又怪,說話相當刺人。」

  看她這副模樣,伊麗莎白突然想起了克莉絲當初憤憤跑來向自己控訴布沙尼神甫。

  不過還是要進一步確認。

  「你找我有什麼事?」

  伊麗莎白招呼她坐近,拿了鑰匙,從妝匣深處拿出一封信來。

  「信中最不能給人看到的秘密,你早就自己查到了,所以我覺得可以讓你看看這封信。」

  克莉絲展開,立即認出這是達西的字跡,發現沒有郵戳,應該是當面給的,才掃了兩行就瞭然道:「是他第一次求婚失敗後給你寫的信?」

  伊麗莎白點頭。

  克莉絲看完,回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達西,那時候他們明顯還沒說開,但是二姐卻已經知道真相了,忍不住誇她,「只憑藉這封信就能分析出威克姆的真面目,你已經很厲害了,或者說,當時你已經對他有了足夠的瞭解和認識。」

  伊麗莎白微笑說:「現在想,我就是因為這一封信,才開始慢慢喜歡他的。」

  「對那時候的我來說,信裡言辭非常叫人氣惱,但是我卻控制不住將它背了下來,一旦想起我有多麼虛榮固執,是怎樣抱著那樣的偏見誤會錯罵他,我就對自己生氣起來。」

  「拒絕他第一次求婚,又得知了真相,我雖然並不後悔,但是想到他的沮喪,我忍不住憐惜,因為這樣一個高尚的人對我付諸愛意,我更加感激高興,我控制不住好奇,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寫下這些的。」

  「經過這些沉澱,再在浪博恩和他見面,我就知道,即使沒有莉迪亞的事情佐證他的品格,我也已經愛上他了。」

  ——「女人一旦憐惜或者好奇一個男人,那麼離愛上他就不遠了。」

  歐也妮就這麼說過。

  直到現在,克莉絲也依舊無法理解這句話。

  上輩子她也描畫過未來另一半的模樣,因為知道自己性格驕傲,更加不信任感情,除非認定一個人勝於自己一籌,至少要讓她發自內心敬服,她才會甘心承認自己愛上了這個人。

  會讓克莉絲憐惜的人只會得到幫助,而如果向她袒露心意,反而會讓她心生鄙夷和推拒。

  二姐突然給她看這封信,意思也很明顯了。

  因為知道自己是女孩子,所以認為她和愛德蒙是一對,委婉探問自己的心意。

  克莉絲從未把他們往這種關係想過,先是為伊麗莎白這個猜測錯愕了很久,繼而失笑:「我和伯爵只是朋友。」

  「謝謝你願意告訴我。」伊麗莎白面上打趣說,「你也知道,很多女人一旦到了不必操心自己事情的年紀,所以總要找到一點新的樂趣來,就像媽媽一樣,現在我也是位已婚的太太啊。」

  「一位男士英俊多金,對你細心照顧,體貼周到,我又恰好知道你的小秘密,發現你竟然允許他這麼接近你,所以控制不住想要八卦一下。」

  聽伊麗莎白這麼一說,克莉絲才頭一次從「自己是女性」的角度來看這段關係。

  克莉絲很清楚,二姐始終對「幾位姐姐有了自己的生活後,你又該怎麼辦」抱有執念,這會像是因為這件事,期待又回到了她坦白決定終身不婚之前,所以輕聲問:「不過,被這樣對待,你就沒有一點念頭?」

  ——你呢?克里斯,聽說法國人都很熱情,你有沒有遇到讓自己心動的人?

  在馬賽時,伊麗莎白在信裡也是這樣問的。

  克莉絲愣了一會,才笑說:「在基督山島的時候,我大概有那麼一盎司的心曾經悸動過吧。」

  伊麗莎白湊近了擰她,讓她不要開玩笑,認真回答。

  克莉絲這才仔細想了想,冷靜下結論:「我們兩個人不可能。」

  徹底揭下所有偽裝,兩個人比過去走得更近後,克莉絲已經發現,「我們的相遇只是巧合」確實不是假話,不論是建私人驛站還是準備身份,愛德蒙唐泰斯都是為了復仇在盤算。

  包括現在跟著自己,也是為了尋找「最完美的復仇」。

  他背負仇恨,恐怕無暇他顧,尤其還動過念頭給她找回「情人」,肯定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而且自己早就決定了不要恢復女性身份,哪個男人會願意做一輩子的地下情人?

  伊麗莎白看她說得認真,目光閃了閃,還是將話吞下了。

  直到克莉絲離開,伊麗莎白都坐在原處,沒有動彈。

  六妹恐怕自己都沒察覺到,她說的不是「我沒有這個念頭」,而是「我們兩個人不可能」。

  明明可以直接回答自己,又為什麼會鄭重其事,沿著這個可能去仔細推算一遍?

  如果不喜歡,又怎麼會放任對方入侵到身邊,甚至介紹給她最重視的親人?

  伊麗莎白心底尊重克莉絲的一切選擇,但是也知道,克莉絲作為繼承人,責任心太重,她從來不說,心裡總是不自覺將所有姐姐都背負著。

  就好像除此之外,對世界再無牽掛與羈絆了。

  一旦幾個姐姐都結婚,擁有自己的生活,陡然失去枷鎖和目標,她擔心,克莉絲會走向更加茫然孤單的極端。

  雖然一直在期待這樣一個人出現,可是真正發現這份心意後,伊麗莎白還是猶豫了。

  被自己點醒感情,最後卻不能走到一起,克莉絲會徒添一份痛苦和遺憾吧。

  伊麗莎白走到窗邊,望見了兩個又碰到一起的人。

  看著果然是克莉絲在鬧什麼彆扭,蒼白英俊的男人卻沒有溫柔小意去好脾氣安撫,反而拎著兩隻兔子說了什麼,成功將面前的人哄好了。

  接著,基督山伯爵相當順手捉住了六妹的手,十指相抵。

  她懵懂單純的克莉絲,就這樣任由那個明顯知曉自己心意的人,藉機把手丈量著摸了個全。

  「你在看什麼?」

  達西走進門,好奇問。

  伊麗莎白回頭看他,突然道:

  「你說的沒錯,果然是陰險的意大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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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曾經愛而不自知時熱烈坦率的直球,指路八十三章開頭克莉絲的回憶,可以快速直觀回顧一下。

  給達西點播一首《坐在巷口的那對男女》

  《

  愛德蒙:這段時間就咱爺倆搭伙吃飯了。

  格里芬:主人你別不要我,我以後一定不吃零食了QAQ

  《

  一盎司聽上去很輕,二十八克,但是心臟其實也就二百五十克左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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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1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amireux| 不要站在槲寄生下

  聖誕節快到時,賓利一家也來了彭伯裡。

  相距不過三十英里,兩家走動頻繁,門房早就認出了馬車,一面叫人去知會主人,一邊與那位隨和紳士熟稔寒暄著放了行。

  大姐夫還是那副幸福快樂的模樣,嬌妻在側兒女雙全,一家人站在莊園前的畫面,簡直可以拿去當田園牧歌幸福生活的宣傳畫報。

  克莉絲將愛德蒙介紹給他後,賓利已經熱烈伸出手,用快活的語氣說:「很高興認識您,閣下。」

  「克里斯還是第一次帶朋友和我們一起過聖誕呢,我們進去再聊吧,達西,你看上去不太好。」

  達西只能慶幸好友至少沒有說「你瞪我幹什麼」。

  賓利隨和友善,簡更是看什麼樣的人都覺得十全十美,因為這位先生是克莉絲的朋友,預先就已經將他當做了應當善待的人,言談裡更加熱情周到。

  「所以,薩科納先生, 」賓利已經從善若流改變了稱呼,「你計畫在英國停留多久呢?」

  「我還不太確定。」

  愛德蒙說著,下意識看向他留在英國的理由。

  還沒想好怎麼「處理」自己和格里芬,年輕人身後又多了一隻小尾巴。

  「uncle chris——」

  繼承了父母溫柔的五官,頂著一頭軟乎乎的金色自然捲,小傢伙看上去相當乖巧,坐在琴凳上奶聲奶氣叫著舅舅。

  小孩子對好惡很敏銳,誰對自己好,就會下意識黏著那個人。

  克莉絲停下小星星變奏曲,輕聲說:「再換一首曲子?」

  查爾斯用力點頭。

  小孩子定性不大,也對搗亂沒太清楚的概念,覺得好玩會時不時伸手去夠琴鍵,到後面,克莉絲乾脆讓他坐在自己的膝頭隨便按琴鍵,只餘一隻手配合著彈節奏,不讓那些無序的音符太過刺耳。

  賓利夫人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兒子和小弟在一塊,溫柔笑了,「克里斯對小孩子一直很耐心。」

  「克莉絲要是有孩子,應該也會這樣哄吧。孩子們圍繞著他,他一邊彈琴一邊唱歌。」一邊吃水果的達西夫人突然開口。

  眼前突然就冒出了好幾個黑髮黑眼的小傢伙。

  愛德蒙端起茶杯。

  伊麗莎白卻不打算放過這個男人,寒暄一樣說:「您呢,伯爵,您喜歡孩子嗎?」

  托著的手一顫,瓷杯和杯墊發出輕響。

  愛德蒙的理智告訴他,面對一位孕婦當然應該極力讚賞小孩子,但是看見遠處的克莉絲時,他還是改變了主意。

  「我不知道。」

  愛德蒙如實說。

  入獄前,他為生活忙碌奔波,根本想不到那麼遠,出獄後,他認為自己已經被剝奪了所有為人的喜樂,一旦復仇完成,就該自覺回到墳墓。

  會讓愛德蒙有期待的,也只有長得像心上人的小孩子。

  可是一旦他們真的走到一起,這個期待就變成了不可能。

  而如果是克里斯與其他女人所生,他只會嫉妒到最好不要看見。

  達西心中給伊麗莎白叫了聲好,不愧是他的妻子,比起什麼年齡差距,對基督山伯爵來說,這才是致命一擊。

  這時候,男管家走近,說是林場的人來了,請達西去挑聖誕時要用的樹,賓利對佈置這些相當熱心,也跟著去了。

  接下來兩位夫人的話題裡,伯爵很沉默,只是看著窗外草坪上追趕的甥舅兩人,直到女主人又一次出於禮節「照應」他,遞了新的話題過來。

  「我聽說,歐洲人——尤其是意大利和法國,都將愛情看得非常崇高重要。他們甚至可以為了愛情,放棄一切。」

  愛德蒙答道:「這是一種常見的刻板印象。就像我在認識克里斯之前,我也以為英國人都是冷漠傲慢的。或許一個國家或者某個地域對這個群體,在某個方向有著很一致的影響,但是個體之間是有差異的。」

  伊麗莎白笑了,「個體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我們這裡也只有您這一個異國人,所以恕我冒昧問一下您的看法。」

  「您會追隨一個人到天涯海角嗎?」

  愛德蒙極力掩飾住驚愕,面色如常道:「夫人,這個問題您不應該問我。因為它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一個選擇,倒不如說是一種恩賜。」

  「您所說的前提是為了愛情放棄一切,而我本來就是個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人。」

  「我是一個旅行家,無牽無掛,居無定所,要跟著一個人太容易,也不必付出任何代價。如果我有幸被愛情眷顧,這個人反而會成為我引路的燈塔,至少我在這個世界上,就永遠有一個目的地了。」

  他目光閃動,語氣堅定道:「只要能和那個人一起,不論去哪裡都沒關係。」

  「你要去哪?」

  一個熟悉悅耳的嗓音突然從頭頂冒出來。

  查爾斯已經撲進了賓利夫人懷裡撒嬌,達西夫人衝他意味深長笑了笑,撿起水果自顧自吃起來,似乎剛剛起話頭的並不是她。

  好在來人也只是隨口一問,愛德蒙僵坐著,聽到身邊的凳子被拉開。

  索性這裡都是熟人,隨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喝過,克莉絲才問:「怎麼只有你們在這?」

  簡剛說去選聖誕樹了,查爾斯眼睛一亮,軟聲請求也要去看看。

  簡長長鬆了一口氣,難得果斷說自己要和伊麗莎白單獨聊聊,把查爾斯打包塞給了他倆。

  現在等套車估計達西他們都回來了,小孩子走不了太多路,克莉絲乾脆讓馬廄牽了兩匹溫順的馬出來。

  克莉絲抱不動看著不胖卻意外結實的外甥,所以是愛德蒙帶著他。

  小孩子看什麼都好奇,沿路就像小麻雀一樣,撞見什麼都說「克里斯舅舅,那是什麼」,克莉絲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不拿「這是大樹」那種寬泛的孩子話哄,一本正經像是回答大人一樣,連詳細的學名都給說了。

  林場不算遠,將外甥交給大姐夫,天色還早,兩個人乾脆往回走。

  「你很喜歡查爾斯。」愛德蒙忍不住說。

  「這麼可愛的外甥,我當然會喜歡啊。」

  「我是說,他出生那天,你就非常高興。」

  這個外甥對克莉絲來說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甚至讓繼承人難得放縱自己,開了一瓶酒,和他一起去閣樓觀星閒聊。

  因為短暫的沉默,愛德蒙意識到,這也和那個秘密有關。

  怎麼都騙不過身邊的人,逃避反而引起懷疑,克莉絲想了想,乾脆坦白說:「因為這樣一來,即使我意外死了,浪博恩也有繼承人了。」

  「查爾斯繼承浪博恩的話,以簡的善良和對家裡的感情,至少不會像柯林斯先生一樣把媽媽她們趕出去。」

  身邊的人停住了腳步。

  「為什麼你會意外——」後面的詞像是被掐住脖頸,窒息著過去了,「是因為情報生意結的仇嗎,或者那個柯林斯要謀取你家,還是說你不小心知道了什麼……」

  「當然不是。」克莉絲哭笑不得打斷他,結果看清他的表情後,也定住了。

  焦灼,擔憂。

  這樣直白洶湧的關切裡,很難說清楚,那雙眼睛後是怎樣的感情,以至於她在對視裡落了下風,不敢再看。

  連預先準備好的解釋也說不出口了。

  克莉絲突然說:「我應該相信你嗎?」

  她又問:「如果出現在斷頭台下的是我,你會是什麼感覺?」

  這是她曾經問過愛德蒙的問題。

  在馬賽時,他以為她單純懵懂,所以用誓言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在羅馬時,他沉浸在思緒裡,所以被她用這句套出了他的復仇念頭。

  愛德蒙顯然也回憶起了這兩次問題,突然微笑起來。

  大多數男人笑時會使面龐生動,面前的人卻不是,因為面色蒼白而莊嚴,輪廓優美卻消瘦,男人連笑後都是一副靜止畫,憂鬱安謐,以至於連眼神都被變得深邃情長。

  「請你相信我。我的誓言對你始終如一。我知道對人失望的滋味,所以我從不拿感情的事情開玩笑。」

  「如果你出事……」

  唇線被抿緊,接著挽了鄙薄輕蔑的笑意,像是對世界的失望。

  「我不會有感覺。」

  「不過是再次回到地獄而已,死人是不會有感覺的。」

  愛德蒙無數次說過自己對他是如何重要,克莉絲卻是頭一次去直面這份專注唯一的在乎。

  好像在人間只與她有聯繫,好像從相遇後就只有她。

  所以避無可避。

  她心中驚跳一下,後退一步,卻撞上了身後的樹幹。

  克莉絲仰頭,看清了什麼,面色一變,匆匆繞開他,自己悶頭先走了。

  愛德蒙只好跟上,臨走前下意識朝著樹上看去。

  是一株槲寄生。

  之後的日子,兩個人保持默契,沒有再提那天的事情。

  知道自己已經試探到了最隱秘的部分,再追問下去恐怕會被躲開,當下沒有進展,愛德蒙只能追溯過去,不斷推翻猜測。

  起初,這樁感情本來還只牽連著他的性命,現在成為合作復仇的共犯,就更加正大光明與復仇掛上了關係,以至於愛德蒙有了理直氣壯去追逐克莉絲的理由。

  結果雖然茫然未知,狩獵者卻從來自親人的風吹草動裡查探到了希望。

  愛德蒙走出客房臥間,在桌案上看到了靜靜躺著的禮盒。

  口裡說著「反正你什麼都買得到」,卻還是給他準備了聖誕禮物。

  是時隔十幾年的第一份禮物。

  愛德蒙小心拆開包裝。

  是兩條藍色髮帶,配了一張紙條。

  E,Merry Christmas.(愛德蒙,聖誕快樂。)

  P.S.你如果買了幾十條一模一樣的髮帶,那就當我沒送。

  愛德蒙因為最後那句掩面輕笑一陣,才拿起筆,將merry小心塗改,又折起了紙片的後半截。

  E,Marry chris

  愛德蒙:和克莉絲結婚。

  克莉絲的禮物很多,拆到最後,她才盯著一個盒子。

  像是看著潘多拉的魔盒。

  拿起來搖了搖,雖然很輕,但是也肯定不是一張支票。

  小心拆開後,克莉絲呆了半刻。

  居然真的做出來了。

  躺在盒子裡的,就是那天她撿到的兔子做成的手套。

  本來她還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寬恕我的失態吧,我已經嘗過太多次失望的滋味了。

  ——我知道失望的滋味,所以我從不拿感情的事情開玩笑。

  克莉絲垂了眼。

  克制住亂跑的心思帶上手套,克莉絲驚訝發現相當貼合。

  她的手和男性還是有一定差別,買手套非常麻煩,甚至還要定製,所以當初和「威爾莫」吵完,發現忘了帶手套才更心煩。

  果然是那時候十指相抵,比劃描摹——

  想到這裡,丈量大小時還毫無察覺的人愣住了。

  手套籠著的觸感在瞬間變成冰涼粗糙的手,摩挲,包裹。

  「……根本不保暖。」

  埋進白絨絨的兔毛手套裡,克莉絲悶聲說。

  面上卻被熱出了一片滾燙。

  --------------------------------------

  簡「鬆了一口氣」:為什麼這個伯爵和我們兩姐妹一起聊家常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不過他終於走了,終於可以和麗萃聊懷孕的事了!

  伊麗莎白:哦,因為他是你六弟妹。現在提前適應姑嫂關係。

  《

  家長見完,雙向暗戀達成,可以開始打怪扒馬了。

  順便給伯爵點播一首《東西》吧!這首歌超甜!

  《

  聖誕風俗,一男一女站在槲寄生下,就可以毫無理由接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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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1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abime 沒有未來的人

  伊麗莎白婚前就是個愛散步說笑的姑娘。

  現在因為懷孕和入冬,生活變得乏味,雖然有了親愛的簡陪伴,丈夫那副緊張操心的模樣也相當可愛,她還是不免要把注意放到克莉絲和愛德蒙之間。

  「難怪有些太太熱衷於辦舞會,然後看小年輕交友戀愛啦。就好像看到兩隻小奶狗在草地上互相追趕躲避,一邊非常笨拙咬耳朵晃尾巴,最後遲早會撲騰著打鬧在一起。」

  伊麗莎白感慨說。

  簡對前面的心理無法理解,後面的描述倒是很生動,想像到那個畫面,她低低跟著愛憐嘆了一聲。

  伊麗莎白透過玻璃看向窗外。

  一片延展到與天空分不清交接處的白色,雪花又重新下來了,從鎮上回來的兩個人卻不著急,還是像往常一樣走路閒聊,黑髮被沾染了白色。

  她很快就忍不住噗嗤笑出來,簡跟著往外看,也跟著笑了。

  查爾斯裹得像隻圓糰子,埋伏在一棵鋪雪的灌木後,等他們走近,照著克莉絲就扔了好幾捧小雪沫。

  外甥到底人小力氣不大,砸不了太高,克莉絲拍了膝下的雪,彎腰捏了一團雪,配合著故作生氣追趕反擊起來,等他一邊咯咯笑一邊哇哇亂叫著跑回屋子裡,才停了腳步。

  克莉絲回身,瞥見在落在後頭的愛德蒙,又低頭看了看已經捏好的雪球。

  然後果斷往他那邊砸過去。

  「……你們兩個人的歲數加起來,已經是小查爾斯的好多倍了,居然還能鬧起來。」

  轉身囑咐女僕去沏一壺熱茶,將壁爐燒得更旺一些,伊麗莎白籠了披肩,看站在壁爐邊互相拍雪的兩個人,語帶調侃說。

  克莉絲聽後有些不自在,卻還是專心致志垂眼,摘掉髮間的冰粒,一邊說:「伯爵在地中海長大,好幾年難得下一次雪,他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所以我帶他感受一下打雪仗啊。」

  伯爵這會披散了頭髮坐著,任由她幫忙擦頭髮,壁爐的火光把蒼白的面色染得有些紅。

  伊麗莎白突然覺得不太餓了。

  不顧克莉絲「你離我遠一點,我附近太涼」的抗拒,她上前握了六妹的手心。

  「你還知道你很冷?」伊麗莎白心裡算了算日子,擰眉說,「這麼不注意身體,到時候難受的是——要是肺炎怎麼辦,我讓他們燒熱水,你去泡澡換身衣服再下來。」

  她說完,才側頭補充問:「您需要嗎?」

  愛德蒙搖頭。地牢多陰冷的環境他也待過來了,把衣服烤乾就完全沒問題了。

  目送克莉絲被伊麗莎白擰著上樓,愛德蒙坐在原處,看向桌上濕漉漉交疊在一起的髮帶和手套,突然想起了從班納特家四小姐那裡聽來的故事。

  因為出生就體弱多病,所以連幾位姐姐都少見,被關在父親的書房裡。

  在荒島時班納特少爺都不忘鍛鍊,一直以來,克里斯的飯量也很不錯,可是即使這樣,體型還是相當瘦弱,挽起袖子後,露出的肌肉也都是細膩流暢的。

  有什麼是要躲著其他人,甚至連體質都這樣……

  愛德蒙心中湧起了一個讓他呼吸一滯的猜測。

  ——克里斯班納特或許有某種先天病。

  這樣一來,不願與人建立緊密關係,不結婚以免讓另一半傷心也能解釋了。

  這個猜測讓他一時痛苦,一時抗拒,拚命想找出更多佐證去推翻它,結果反而想起那天在林地裡,年輕人也是說,如果自己死去,繼承權就會旁落,有了外甥才覺得安心。

  愛德蒙又分出理智問自己,只是病症,為什麼要這麼費勁隱瞞?

  可是他作為一個藥劑師太明白,這個世界上各種病症那樣多,很多甚至還未被人發現,不能啟齒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和偶遇的克莉絲伊麗莎白聊過,達西下樓進到會客廳,看到的就是臉色蒼白的愛德蒙。

  男人長髮潮濕披散,面龐瘦削憂鬱,被搖曳的火光一映,看上去尤其脆弱。

  達西:「……」

  知道你們除了睡覺的時候都待在一起了,才分開一會有必要一臉生離死別嗎!

  到達彭伯裡時,巴浦斯汀發現,伯爵小心保管、從不離身的髮帶換了。

  僱主的物件採辦名單在他手裡,從來沒有過這一項,他一般隨身帶的都是大面值鈔票,這種小物件,除非買下整家店,否則根本找不開。

  只是過了一個聖誕節,看來是其他人送給他的。

  也只會是那位小班納特先生了。

  心裡把浪博恩繼承人的重要級又調高了一個度,巴浦斯汀心下好奇,決定趁機看看這位聲音好聽的先生。

  結果那位先生剛從屋內出來,伯爵已經拿出一隻厚絨的大斗篷,上前將他完全包裹住了。

  這個意大利人絕對是在挑釁。

  達西臉上一沉,對簡和賓利的毫無察覺痛心疾首一番,側頭看向伊麗莎白。

  上次還用孩子噎了伯爵,麗萃肯定是站在他這邊的。

  結果他驚訝發現,這次連妻子也叛變了,甚至對這一幕露出了愛憐笑容。

  就像之前在農場看見毛茸茸小鴨子不小心跌落水。

  克莉絲被捂了個猝不及防,好不容易掙出來透氣時,她已經坐在鋪了好幾層的坐墊上,四下裡還能看出是上次的車廂,但是所有邊角都被重新包裹過了。

  馬車這次開得相當慢,完全一點顛簸也沒有,就好像車上還載了什麼易碎品一樣。

  克莉絲甚至看到,有輛中途換馬的驛車連續超了他們兩次車。

  她驚訝說:「發生了什麼嗎。」

  愛德蒙沉默了一會,才說:「天冷,我擔心路面太滑。」

  克莉絲叫出他名字的時候,愛德蒙已經徹底下定了決心。

  只是監獄生活已經將他變得謹慎小心,他不敢拿彼此目前過分美好的關係冒險,所以雖然已經有了猜測,不到十分確定,他不敢剖白心跡。

  克莉絲笑他,「南部人。」

  愛德蒙說:「你也是南方人。」

  「經常下雨,四季也不明顯,英國的氣候已經夠惡劣啦。」克莉絲一本正經調侃,「遊學那年我可能曬了這輩子最多的太陽。」

  「所以你適應不來的,」

  說到這裡,擔心被車外的人聽見,她陡然湊近了,用輕微的氣音念,「普羅旺斯人。」

  因為這種隱秘,因為是克莉絲,最後的地域稱呼突然就像是一種親密的暱稱了。

  他忍不住道:「如果我願意用一輩子去適應這個環境呢。」

  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變得很快。

  克莉絲捏了斗篷的下襬,面上鎮定說,「你不必和我打這種賭,你不是自稱水手辛巴德嗎,那當然應該一輩子旅行,《一千零一夜》裡可沒寫他在英國停止了旅行。」

  「因為那位辛巴德沒有遇到奧德修斯。我的故事裡,辛巴德對奧德修斯的王國很感興趣,所以跟著他一起漂流,為他找回家的路。」

  克莉絲盯著他,突然彎了眼,用唱歌一樣的語調說:「可以啊。」

  「我覺得威爾莫先生就是一位相當合格的鄰居。」

  「想都別想,我不會允許他回到英國了。」愛德蒙表情糟糕說。

  克莉絲笑了好一會,等平靜下來,才慎重開口。

  「如果你願意,那就請留在英國,以防他回來吧。」

  因為車速過慢,他們沿途停了兩夜才到倫敦。

  有了這幾天時間緩衝,關心則亂的人終於回憶起來,「易碎品」是個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神槍手,劍術也相當不錯,把心上人又從過度關照的櫃子拿出來,好好放回了心匣裡。

  重新回到攝政街,克莉絲花了幾天時間去處理那些手下收集的資料,甚至連那座石灰窯廠都被查出是威爾莫勛爵的產業。愛德蒙有了名正言順參與的理由,乾脆趁此機會幫她。

  克莉絲發現他對這個身份相當能下死手,什麼黑鍋都敢往上扣,很快就想明白了威爾莫勛爵的存在意義。

  「你要拿他吸引仇敵的注意?」

  愛德蒙點頭,把手邊的文件遞過來,將其中幾個聯繫和猜測告訴她。

  克莉絲成功被他轉移了注意力,隨即感慨說:「我眼光果然不錯,一眼就看中了你。」

  有意的聽者一愣。

  有心的說者連忙補充:「當初我請你做男僕,更主要的原因其實是南希離開,所以我想要培養一個新的助手。」

  「這麼說,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你也會把我帶回英國了?」

  「那倒不會,我只看出來你的潛質。相處後才發現你受到過相當高的教育,不是我能控制的人。你是在哪裡學到那些知識的?」

  「教育我的人叫做法利亞,扮做布沙尼神甫時,我曾經和你提起過。」

  面前的人回憶了一番,卻沒有說斯帕達親王的秘書,反而對那本斯賓諾莎印象深刻。

  「會看《用幾何學方法論證的倫理學》的神甫,想想就是位廣博通融的老先生。」

  愛德蒙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是我的再生之父,是他教會我知識,塑造了現在的我。」

  「只是……他還是離開了我。」

  就在地道封死,他已經認命,決定在獄中陪伴神甫時。

  克莉絲看向他,輕聲問:「是什麼使你們分離的?」

  「無法治癒的家族遺傳病,奪走了法利亞神甫的生命。」

  說到這,愛德蒙的語氣不自覺哀慟起來,「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是死於那個病症。發病時會如同癲癇,只有一種藥劑可以讓他清醒,可這不過是暫時延續生命而已,腦內的血管已經破裂,第三次發病就一定會死去。」

  「他早就預感自己也會因此逝去,乾脆出家做教士,將這個病症和痛苦斷絕在他那一代。」

  克莉絲心中一顫。

  最讓人恐懼的,不是危險,而是未知。

  包括未知的等待時間。

  這種懸在頭頂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的死亡,和她那個不知道會不會被拆穿的秘密,實在太相似了。

  隨便一次受傷昏迷,都會讓她被醫生發現。

  她低聲說:「一個人沒有未來,會很難熬吧。」

  愛德蒙似有所覺看向她。

  「克里斯,那天在林場,你沒有正面回答我——」

  克莉絲像是被扎中了痛腳,幾乎要跳起來,瞪向他,分不清是在錯愕還是在憤怒:「難道你認為我在感同身受?」

  放在桌上的手突然被一片冰涼覆蓋了。

  溫度差別太大,她下意識打了個寒噤,那隻手卻不像以往一樣退縮,反而有力攥住了。

  克莉絲被這一冰冷靜下來,發現自己的反應有多大,根本就是不打自招,一時懊惱垂目,只能無意識看向他們交握的手。

  蒼白和瓷白,界限分明。

  「但是,我不會再問了。」

  「我願意等你主動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對未來那麼悲觀絕望。」

  克莉絲驚訝抬眼。

  愛德蒙始終看著她。

  他說話時,異國的黑色上衣沒有領巾,可以很清楚看到喉結將破碎顫動的詞尾吞下,換了更加堅定低沉的語調。

  「你認為你沒有未來,很巧,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至少我們還有現在。」

  -------------------------------------


  #本章書單推薦#

  達西《如何與意大利人「友好」相處》

  伊麗莎白《論看毛絨絨和嗑cp有益心理健康》

  巴浦斯汀《那天我仍未知道的未來伯爵夫人的長相》

  《

  伯爵進了歐洲梁祝的片場,結果不小心拿了韓國悲劇的劇本,自以為正確就開始入戲【。

  克莉絲:說清楚,誰絕症了???

  大家都說達西是打的困難本,是時候讓打地獄本的四姐夫上線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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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abime 國王的戀愛教學

  克莉絲沉默了很久。

  她認真說:「從我這裡得到答案以後,你會去復仇的吧。」

  「所以,你說的現在……」

  「這個『現在』會有很多年。」愛德蒙難得強硬道。

  「我的三位仇敵,一個比裡德侯爵更為權重,尤其性子謹慎毫無破綻,一個背後有威靈頓元帥這個級別的將軍撐腰,還有一個,如毒蛇一樣奸猾,偏偏還有一筆不薄的錢財。一旦我出現在巴黎,就已經進入了鬥獸場,沒有輸贏不能離場。」

  「我從來不做毫無準備的航行。同樣,想要達到一個目的,就要查清所有破綻,做出充足的準備,擬定推演精密的計畫,訓練自己適應一切……」

  這時候,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是面上的年輕,反而因為言談氣質裡無可比擬的灑脫堅定,將眼角眉梢都賦予了高出年輕人一籌的沉穩魅力。

  將「未來」和盤托出後,愛德蒙藉著燈光看她,「要完成你賦予我的最完美復仇,我們之間可以有很多『現在』。」

  「所以,等倫敦的事務完成後,我想等你,等你駐外的調令下來。」

  「在裡窩那時,是我不告而別。」

  「這次,我們一起去羅馬。」

  奧佈雷答應了魯思文勛爵同遊羅馬的邀請,之後就被他纏上,至死都沒能掙開。有這樣的「前車之鑑」在警告,何況愛德蒙唐泰斯已經對她的矛盾有所察覺了。

  不論出於理智和感情,她都應該拒絕的。

  克莉絲卻一點點回扣住那隻手,讓十指交錯,似乎要借那片冰涼讓灼燒的思維冷卻。

  結果那雙眼睛熾熱看過來,彷彿能看到靈魂深處,以至於一直被高牆封閉保護的心也被燙得一塌糊塗。

  「那就一起去羅馬。」

  她說。

  假期結束的倒數幾天,克莉絲收到了宮中的邀請函。

  邀請函的地址不是白金漢宮也不是溫莎城堡,而是他做攝政王時的私人別院,函裡還特意提出讓她把那位「蒼白長髮的好友」帶上。

  國王陛下不僅藝術不錯,文學水平相當過關,克莉絲心裡湧上一陣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剛見面,禮節性的對話後,國王就感慨:「那天有人和我說我還不信,現在看,根本就是唐璜和魯思文嘛,不考慮去希臘見見拜倫嗎?」

  唐璜也是拜倫一本詩集的男主,美男子,花心風流。

  克莉絲失笑:「我該慶幸您沒有叫我奧佈雷嗎。」

  國王明顯已經入戲頗深,在信函上特意拜託兩位穿上英式的服裝,克莉絲上次跟著裡德侯爵離開,本來沒想到會花那麼長時間,尤其還去偷文件,無意放了他鴿子,加上心中也有些好奇,所以配合說服了愛德蒙。

  對國王毫無敬意的人本來不太情願,尤其還要趁夜翻陽台去拿「威爾莫勛爵」的衣服穿,不過因為有心上人陪著去挑選搭配,還是同意了。

  愛德蒙和國王說話時,克莉絲就在一邊心裡腹誹。

  同樣對待國王,威爾莫勛爵討好,那意大利伯爵就是冷淡了。

  看來這是他的扮演策略了,作為仇人,什麼都要相反才最好。

  也就是說,當初勛爵對自己抗拒逃避,伯爵才這麼熱情過頭。

  她心下煩悶,乾脆打量被國王襯得更加挺拔俊秀的人。

  基督山伯爵這個身份完全沒有掩飾改扮,就是他本來的面貌,位於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本來就接近意大利,過去更是羅馬帝國的統治區域,金髮碧眼多是日耳曼人,黑髮黑眼則更接近羅馬人的血統,英國卻幾乎都是盎格魯撒克遜人,大家在長相特徵上就有很大差異。

  頂著異國面貌,愛德蒙穿了英式三件套,束上髮帶,就更像是吸血鬼勛爵了。

  這副模樣明明已經看慣了,在浪博恩時他們相處也很自然。

  可自從彭伯裡回來,克莉絲就覺得面前的人變得陌生了很多,她開始想更多看到這個人,卻又心生退縮……

  「塞西爾?」

  克莉絲一怔,回過神,微露歉意,「陛下。」

  胖子國王好脾氣重複說:「你知道威爾莫勛爵的去向嗎?」

  克莉絲只好把他們串過的「決鬥」劇本無奈重複了一遍。

  為了避免繞回那天俱樂部的尷尬,她把那位「黑髮小姐」給模糊處理了。

  國王驚訝了一會,先替她忿忿不平起來:「想不到威爾莫勛爵竟然這樣對你,奪友人所愛實在不是紳士所為,我恥於和這樣的人在建築上聯名。你不要生氣,我會把他寄來的支票退回的。」

  國王的舉動受人矚目,他平白推拒一份錢,當然會引人注意,約等於替愛德蒙把這個身份完全坐實了,比什麼勛章和俱樂部還好用。

  基督山伯爵在一邊插嘴:「只要能讓威爾莫勛爵不開心,我願意掏這筆錢。」

  克莉絲不著痕跡瞪了他一眼,又連忙向看上去還氣呼呼的國王道:「我現在已經不在意了。」

  國王細細打量她,這才微笑說:「不錯,你看上去比去年更愉快,看來和家人的假期過得還不錯?我早就想找你,從布萊頓回來一問,沒想到你去愛爾蘭了,等我過段時間再問,你又回家了。」

  克莉絲解釋說:「我沒想到您還願意見我,所以每次到倫敦落腳也就沒有遞求見函。」

  國王滿不在乎擺手,「我年輕的時候被人當面嘲諷,寫的諷刺詩全倫敦城都念,不也照樣過來了?人年紀大了,就更不在乎這些了。」

  「而且,你已經是我見過最好脾氣的年輕人,那天會反應這麼激烈,看來葛朗台夫人對你的確很重要。」

  克莉絲本來以為,那天在妓院懟了國王一通,他脾氣雖然好,一國之君的面子還是有的,應該也不會再主動談那天的話題了。

  結果自己顯然低估了國王的八卦心。

  「不過沒想到,就那麼一會,你都能被女人勾走,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國王意味深長笑起來,看來,克莉絲說著那番義正嚴詞的話,結果還是沒能控制住第三條腿,讓他老人家產生了某種男人間的共鳴。

  他又感慨了一番,「我實在好奇,所以打聽你那天是什麼時候走的,然後才知道你居然連口紅都沒擦乾淨就離開了?年輕可真好。」

  突然被這番話喚醒回憶,克莉絲臉上一燙。

  在一邊安靜坐著的人突然再次開口:「我也很好奇,克里斯,比起馬賽讓你唸唸不忘的黑髮小姐,你覺得哪一個更得你的心?」

  國王眼睛一亮,像是嗅到了瓜香的狗仔隊長,探身看向基督山伯爵,「馬賽那位女士,原來你也知道嗎?」

  背後有人在掐他,愛德蒙藉著椅背阻擋,輕鬆反手捉住,蘊了笑意開口,把杜朗當初說的「膚白貌美,黑色長髮,氣質憂鬱」的事蹟換了些用詞,完整重新說了一遍。

  馬賽頭子顯然比班納特少爺要有戲劇天賦,這個「感人」故事被他用平直的語氣說完,先前滿不在乎的藝術腦國王聽得不住吸鼻子,時不時用手帕擦淚。

  「克里斯,我真沒想到,難怪她得你愛重,再也不能忘懷,你當初只說她待你如國王,卻沒說這位女士也如此深情。這樣看,她扮作那麼多身份,明顯是患得患失,不想失去你,只能用這樣的計策挽回啊。」

  我自己都不知道有這一齣啊!

  克莉絲瞪向瞎編的人,愛德蒙卻表情誠懇回視:「我在羅馬曾經說過,我可以替你打聽她的下落吧。後來,我恰好因為一樁生意認識了那間俱樂部的老闆。他親口告訴了我這個動人的故事。」

  克莉絲:「……」

  她瞬間把買了護照的冤大頭,能編出這種狗血故事的戲精串聯到了一起。

  ——杜朗你死了。

  愛德蒙解釋完,又堅持問道:「所以,你更喜歡哪一位?」

  連國王也期待看過來。

  克莉絲咬牙,面上動情說:「那天只算一時忘情,歡場做戲,當然比不上馬賽的回憶了。聽你說過這其中原委,我才知道原來她的離開是有苦衷的,我更加忘,不,掉,她了。」

  國王似乎深受這「愛情故事」的打動,也回憶起自己和瑪利亞的過去,說到動情處還請他倆上樓。

  「那時候我太糊塗了,因為國會也因為父親的要求,對外宣佈我們將不再來往,可是即使這樣,我也控制不住想要見她。」

  走進書房,國王一面說著話,一邊撥動了一邊固定在牆壁上的燭台。

  在兩個人一致驚訝的目光裡,書櫃緩緩移動,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入口。

  「所以我挖了這個地道,以徹夜看書為藉口,就是為了能和她相會。」

  國王陷入甜蜜的回憶裡,說完大有要故地重遊的意思,已經自顧自鑽了進去,因為太過熟練,他這樣圓潤的身形意外矯健。

  愛德蒙突然低聲說:「克里斯——」

  克莉絲躬身跟上,頭也不回道:「我不會同意的。」

  「我還沒說話。」

  「想也不行。」

  昨晚翻陽台後,他就盯著屋裡的承重牆看了很久,回憶起他總是會包下一整層,好像被狹小監獄憋出心理陰影,克莉絲太清楚愛德蒙會想什麼了。

  無非就是把攝政街兩邊房子打通,好方便他隨時切換身份。

  密道裡很黑,克莉絲艱難摸索著,好幾次差點栽倒,都被愛德蒙及時揪住後領站好了。

  好在這段路並不長,出口的光卻被擋了大半,只能朦朦朧朧看到堵在前面的國王,克莉絲剛要開口,就對上了一張冷峻剛毅的面孔。

  威靈頓元帥將目光從呆滯的國王那裡移開,決定還是給這個貪玩了一輩子的頂頭上司留點面子,裝作沒有看見國王,衝著克莉絲點頭:「班納特。」

  這種尷尬場面都能化解,語氣還很平靜自然,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就像是面對上門拜訪的人,而不是一條不知道通向哪的密道。

  元帥欽點,為王背鍋。

  小小事務官無法反抗,只好忍辱負重,從國王留下的狹小縫隙鑽出去。

  克莉絲出去後才發現,密道的盡頭原來是一間大衣櫃。

  元帥對國王的想一齣是一齣已經習以為常,並沒把一國之君會打密道到自己家往陰謀論想,也沒有為難克莉絲,反而讓男僕上了茶,和她閒聊起來。

  「前幾天我剛聽斯圖爾特伯爵誇了你,他可不常評價一個人。」

  上司這種搞事體質,他的誇獎相當令人心慌。

  面前這位元帥是個直性子,不能按照老師那套來,克莉絲乾脆也想到什麼說什麼。

  威靈頓元帥:「你和你老師都是這樣,見不同人就是不同一套。」

  看他說得平心靜氣,簡單論述,沒有譏諷的意思,克莉絲也用討論事情的態度說:「我以為照顧對話者是一種禮儀。」

  「照顧這個詞本來就是一種傲慢的自上而下,你們運用話術,表面討好,其實是想控制一個人。這樣和命令有什麼區別呢。甚至更七彎八繞,浪費時間。」

  「那是因為您命令的人願意聽從您。」

  想到他在議會改革裡裝的鐵百葉窗,克莉絲若有所思看他,繼續道:「您抱著這樣剛直的念頭,或許在戰爭年代很好用,現在這種談判桌上的戰爭,反而不適用了。」

  「你這樣沒上過戰場的年輕人,來我面前說這番話,膽子倒是很大。」

  克莉絲道:「您誇過我年輕氣盛。我這樣表現就是一種策略。」

  威靈頓元帥一愣,隨即笑了。

  「那麼,你來說說,談判桌上有什麼戰爭?」

  克莉絲微笑道:「您不覺得,愛爾蘭宗教解放法案就是一個戰場嗎,您甚至分不清誰是友軍,誰已經投敵,誰又願意加入您的隊伍。」

  「說下去。」

  元帥淡淡道。

  元帥既然已經和上司聊過,上司還提了自己,克莉絲大膽推測,他已經被不管部長盯上,要拉攏壯勢了。

  威靈頓元帥的立場一直很鮮明,非常反對屈從,心中傾向軍事控制,並沒有意識到這次的不同。

  上司只是臨時的上司,而且他沒有表面那麼簡單,大家心知肚明,目前是因為裡德所以立場一致,達成合作。他們關於法案的立場卻完全不同,上司到底是政客,派系私心很重,不僅要鬥政敵,更想藉機獲得內部支持。

  她被納什教過,深諳牌局,當然不會把籌碼全部押在他身上。

  直視元帥銳利起來的目光,克莉絲從容笑了。

  「您打仗時,想要瞭解戰局,或許需要一些情報。」

  「我在愛爾蘭待了好幾個月,恰好能提供一些情報給您。」

  ……

  當初會選擇這兩棟房子挖地道,擅長建築的國王當然是看出,物理距離適宜打地道,但是朝向和街區原因,誰都不會意識到這兩家有聯繫,非常便於他和情人幽會。

  在乘馬車去元帥家接青年阿多尼斯的路上,國王被意大利伯爵盯得十分不自在,對拋下小年輕還讓他背鍋更加愧疚了。

  「幾十年了,我中間負債就賣了那幢房子,沒想到幾經轉手,居然被威靈頓買下了。」

  胖子國王低聲解釋。

  他對其他人不在乎,對元帥這樣的英雄還是很敬重的。

  因為國王對年輕人很好,愛德蒙還是放過了他,換了個話題,有意聽聽這位情史豐富的國王到底是和情人走到一起,還分分合合糾纏了這麼多年的。

  「我在劇院對瑪利亞一見鍾情,她和別人都不一樣,因為生活足夠富庶,她自己也安於平靜的生活,對我王室繼承人的身份不但不動心,還避之不及。我每次邀請她都失敗,後來,我決定用真心打動她,我給她寫了好幾十張紙的情書。」

  國王說到這裡,挺直了身子。

  愛德蒙想起了在意大利的一次次邀約,他們三年裡的通信,還有那本聖經裡沒能寄出去的信。

  他掩飾了期待問:「然後成功打動了她?」

  「然後她逃得更遠了。」

  愛德蒙面無表情。

  國王已經習慣了伯爵表情如面色一樣冷清,又自顧自得意起來,「當然,我最後還是成功得到了她的回應和愛情,我們在一個天主教堂結了婚。不論如何,她都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伯爵這才以一種完全不符合身份的好奇說:「我能知道您的秘訣嗎。」

  「我哭泣哀求,以死相逼,她到那時才發現,她永遠會對我心軟,她根本拒絕不了我。」

  國王發現,面前的基督山伯爵似乎也被他的愛情震撼,久久說不出話,於是貼心留出了安靜。

  馬車停在元帥的房子前。

  克莉絲似乎早就算到,所以已經在門房等著了。

  她上馬車後,面對國王低聲的道歉,失笑擺了擺手:「我和元帥聊得很愉快。」

  克莉絲又頓了頓。

  「對了,元帥讓您自己掏填地道的錢。」

  國王耷拉了雙下巴。

  等他在心裡算過自己的年金是否足夠,又突然興起要給克莉絲嘉獎。

  「我雖然是國王,但是不能隨意徵稅,年金也固定了,給不起太貴重的東西,不過我能頒勛章給你啊,我現在什麼都不多,就這個權限多!」

  克莉絲哭笑不得拒絕了。

  「宮務大臣蓋章時肯定要問理由,難道您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嗎,還是接受元帥的好意吧。」

  喬治四世聽著覺得很有道理,對謙虛好看又有禮好看還俊秀好看的年輕人更加有好感了。

  「那我就等著正大光明給你頒發勛章。」

  國王思索了一會才說:

  「我發現藍色很襯你,嘉德騎士團的打扮,你穿上去一定很不錯。加油吧,塞西爾,我已經戒酒,說不定還有十年好活,至少讓我能親自給你頒勛章!」

  克莉絲:「……」

  陛下請您給我的政治生涯留點期待和奔頭好不好。

  ------------------------------------

  是的,喬四寫了幾十頁的情書沒用,最後一哭二鬧三上吊才讓瑪麗亞同意和他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他表現得特別愛看書,其實是在書房櫃子後打地道和瑪利亞私會。

  伯爵:巧了,挖地道我特別擅長。

  神甫:教你挖地道是讓你去偷情的嗎!

  《

  嘉德勛章只有國王能授予,在英國歷史最久,榮譽最高。嘉德騎士團必備裝扮,深藍色天鵝絨大披風,大朵蓬鬆白鴕鳥毛,藍色吊襪帶,格言是「心懷邪念者蒙羞」——啊,我的少女心。感興趣可以搜一下,現在的女王陛下穿過,裡面配白色衣服好看,特有氣質w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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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abime 第四個姐夫

  奧爾馬克,英國時下俱樂部地位的頂峰,名利場的慾望之巔。

  申請入會的機會都能讓人打破頭,被宣告永久禁止入內則基本等於被逐出上流社會,甚至有人因此想不開而自尋短見,連威靈頓元帥都曾因為服裝不規範而被要求回去更換再來。

  入場的衡量標準並不是財富,而是倫敦社交界的名氣和活躍度,時常有國王駕臨,這也是最早將華爾茲引入英國的舞會。

  作為法國大使館的秘書,奧古斯特自然得到了週三開放舞會邀請函。

  英國明面上比法國要保守,奧爾馬克是少有女性也能參與、甚至實際掌控的俱樂部,委員會成員由考珀伯爵夫人為代表的一群上流社會最具影響力貴婦組成。

  考珀夫人出生政治世家,父親是一位子爵,兄長是一名外交官,她自己也是社交界的名流,甚至有幾位情人。

  因此,與考珀夫人交談甚歡的俊秀青年立刻引起了奧古斯特的注意。

  鬢髮比大部分男性長一點,不過被燙過所以還算得體,穿著非常傳統的英式三件套,裝飾太亮,身材不高大,手腳小巧,實際年紀肯定比看上去大一些。

  被燭火一映,遠看像是油畫裡那種難辨雄雌的美少年。

  對同性的外貌挑剔一番後,向來自負於形象的使館秘書不得不承認,並沒有柔弱矯作,恰好相反,這個人大方從容,舉止瀟灑,十分引人注目。

  奧古斯特向身邊的法國大使打聽:「那個人是誰?」

  「克里斯蒂安‧班納特。」

  法國大使介紹,「是這兩年風頭最盛的新秀——不論是社交界還是政界。不管部長的公派秘書,掌璽大臣親傳弟子,國王宮中常客。」

  奧古斯特笑了:「頭銜真長。我在巴黎時雖然很少見我們的陛下,和『先生』還是很熟悉的,怎麼,您覺得我比不上他?」

  「他倒是有一個地方永遠比不上你,他沒有爵位,只是個普通地主的兒子。」

  「我已經猜到,您要開始誇他了。」

  「我沒有太多好誇的,因為你找在場任何人,他們都能比我這個外國人誇得好聽。」大使圓滑道,「我只能說他相當有天賦,我親眼見過他自然介入上司和總督的談話,同時口頭傳授兩份急件,不僅沒有遺漏,還應答自如。」

  新銳年輕的外交官好勝心起,看破大使想要讓自己去探風的把戲,笑笑沒有說話,乾脆走向一位熟識的子爵,請他為自己引見這個新秀。

  不過幾句應酬辭令下來,奧古斯特發現,青年受過與自己相似的教育,甚至察覺了自己的意圖,更加被激起了求勝欲。

  自己不會阿拉伯語,對方不會德語,語言上算是扯平了……雖然這小子的法語和意大利語出乎意料的好,甚至帶點普羅旺斯的味道。

  歐洲大陸的統一社交語言就是法語,奧古斯特所知,英國人的「紳士教育」裡,法語也是必要課程,所以沒有在普羅旺斯這種小細節上深究細想。

  「……所以你是理工學院畢業的。」

  班納特微笑說。

  奧古斯特這才發現,自己以為的棋逢對手,其實面前的人已經接連好幾次反盤問了他,從頭到尾應付裕如。

  被他拉著又「聊」了一會歷史的人自然告辭,似乎也不想再被他纏上,轉而走向舞池的另一個方向,與一幫紳士聊起天來。

  頭一次遭此打擊,奧古斯特呆在原地,對附近一眾少女的怨念目光毫無所覺。

  和考珀夫人以及那幫紳士周旋了一晚,克莉絲總算得到了關於解放法案的更多進展和暗中較量,不等舞會散去,提前向俱樂部的監管人告辭。

  煤氣燈光稍暗,好在月光很亮,她走到路邊,一輛馬車緩緩停在眼前。

  克莉絲已經微笑起來。

  一隻腳剛踩上踏板的時候,法國使館秘書從身後的門內跑了出來。

  他疾步走到她身後,咬牙揚聲道:「班納特,記住我的名字,奧古斯特‧德‧龍格威爾,下次我一定會——」

  車門被唰地拉開,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自車廂陰翳裡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單臂迴環,攬了腰肢,熟門熟路就將洞口的人輕鬆拖進了一片漆黑,連下意識的驚呼都被重新合上的地獄之門切斷了。

  奧古斯特又一次呆在原地,懷疑自己看了一齣現場版冥王劫掠春神。

  明顯是法國人的車伕探出頭,代主人向他脫帽告辭,才駕著車緩緩離開。

  因為陡然的失重,克莉絲只能用手抵住對方的肩膀支撐平衡,姿勢很彆扭,眼前是一片看不清的黑暗,手下是衣料柔軟的觸感,腰上被桎梏著。

  那些下意識的反抗本能全部沒有作用。

  因為知道這個人是可以信任的。

  「你又不點燈。」

  克莉絲半晌才僵硬說。

  這個人是在地牢裡蹲習慣了,才總是像畏光生物一樣,習慣待在黑暗裡嗎。

  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自頭頂響起,「一個月不見,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個?」

  就算是朋友,這樣的話是不是太過頭了點。

  心裡一晃過這樣的念頭,結果經他這句話提醒,克莉絲突然發現,這次確實不太一樣。

  之前也分別過一年多,但是她沒有這麼不習慣。

  明明只有一個月,卻好像因為之前的寸步不離,這個時間被拉得格外漫長,於是她會下意識去找一個身影,會不自覺——

  「也對,看上去你找到新的朋友幫忙補習法國史了。」

  面前的人又說,音調是熟悉的嘲諷,語氣複雜難辨。

  克莉絲哭笑不得解釋:「這個人是今天剛在舞會上認識的。」

  而且總感覺是把她當做對手了。

  她控制欲和獨佔欲過頭的朋友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有重量落到肩頸,埋在脖子旁,溫熱的呼吸拂過髮梢。

  就像是被吸血鬼纏上,即將咬破脖子,掠奪血液。

  這樣的距離,克莉絲開始擔心心跳聲被他聽見,引來這個對她也毫不留情的人輕謔,以至於她掙扎著要避開。

  腰上的手臂陡然收緊了,她被帶著整個坐在腿上,連另一隻手也輕易抵撐住了她的脊背。

  幾乎整個陷入熟悉的氣息裡。

  是一個擁抱。

  「我每天都在想念你。」

  愛德蒙低聲說。

  克莉絲一愣,原本撐在他肩上的兩隻手不自覺移動,在他頸後會和、回擁了,那頭綁束的長髮因為馬車行進輕晃,撓得手背酥酥麻麻。

  「我也很想你。」

  俱樂部區到攝政街非常近,車伕似乎早被囑咐過了繞路,一直沒有到家,這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就變得漫長,甚至讓人覺得有些異樣。

  瞥見窗外喜歡的咖啡館還開著門,克莉絲彈起身,在黑暗中摸索了拉鈴停車。

  「我去買甜點。」

  她不自在說。

  另一個人的嗓音也有些低啞:「嗯。」

  她退場時間比較早,估計這個時候幾個姐姐還沒睡,克莉絲幫她們也捎了幾份。

  「我可沒想到還要帶你的份。」

  克莉絲看著威廉說。

  月夜陪她姐騎自行車,這算什麼學術派浪漫嗎。

  又重新調試修改後,她和威廉聯合改進的自行車總算出成果了。

  時下市面上那種木質自行車,只能坐在上面像是玩滑板,靠自己的雙腳跑動。他們改進的成品由於橡膠技術侷限,還是實心輪胎,但是靠踩踏驅動已經很接近現代,相當成熟了。

  克莉絲雖然明白未來的自行車方向,卻對發展史和其中原理一無所知,威廉足夠天才,不過他自己也有助手工作,還有很多研究和實驗要做,就這樣花了三年的時間,經過諸多難關,才做到了一百年的發展進程。

  第一個樣車出來後,直接送到克莉絲這裡。

  因為別墅只有兩聯排,現在「威爾莫勛爵」搬走了,整個院子約等於都是她的,所以這裡非常適合試車。

  克莉絲也好奇這種技能是跟著靈魂還是肌肉記憶,所以身先士卒上去實驗,有莉迪亞幫忙扶著後座,不到兩個小時就找回了感覺。

  威廉其實也想試試自己的發明,無奈四肢和發達壓根沾不上邊。

  這兩個人用四個輪子玩倒也相當開心。

  克莉絲若有所思說:「我覺得可以打包附送輔助輪,想挑戰還是想玩,讓他們自己選。」

  她一說,坐在車後座的瑪麗輕輕啊了一聲。

  「怎麼了?」

  「我忘了告訴你,家裡的客房住滿了。」

  克莉絲一愣。

  在她之後,莉迪亞也很快就學會了騎自行車,五姐對這個「玩具」相當喜歡,很快就不滿於庭院的大小,提出要出去轉轉。

  這年頭小姐貴婦親自駕敞篷馬車也相當常見,克莉絲很爽快同意,不過約法三章,首先不能在馬路上騎,必須換上褲子,還要求她把四姐和女僕帶上。

  想要研究當下的日常服裝時尚,首先就得去公園,那群女士為什麼都坐敞篷馬車,就是為了秀自己的衣服,到了社交季,倫敦的各處公園都相當熱鬧。

  因此,騎著自行車的莉迪亞十分拉風奪目。

  不然為什麼車展還要配美人模特呢,腳踏式自行車本來就相當新奇,五姐又漂亮,最後產生的宣傳效果相當震撼。

  車上已經有logo,消息靈通一點,很容易就打聽到了他們公司。

  訂單如雪片紛湧,大批的合作商也都找上了門。

  工廠多在北方,有些先生在倫敦並沒有住處。

  單子都是戈爾登還有顧問在和他們談,但是公司初期發展,為表合作誠意,克莉絲還是把自家客房給劃拉了出來,恰好三位姐姐來了,所以就交給她們來管家。

  瑪麗想了想,又說:「以你們的交情,肯定是不會介意了。既然沒有地方,你就和伯爵住一起吧。」

  克莉絲呆了一會:「等,等等,這根本不是待客之道啊。」

  瑪麗又看向一邊已經說不出話的愛德蒙,揚眉,「伯爵不是你的朋友嗎,不算客人。再說了,你一個人住著一整層,總有地方讓人待吧。」

  威廉在一邊給瑪麗撐腰:「我相信,就算再來一個布沙尼神甫和威爾莫勛爵也住得下。」

  克莉絲瞪向這個直覺系,確定他是隨口一說,隨即譴責看向三姐:「你們兩個人談情說愛,到底聊了我多少事情?」

  這小子連布沙尼神甫都知道了!

  瑪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畢竟你是我們唯一共同熟悉的人。」

  威廉膽子大起來,唯恐天下不亂繼續補充:「到時候你們剛好湊齊一桌惠斯特。」

  上樓時,看出她為難,愛德蒙嘆道:「我可以等入夜翻去隔壁休息。」

  克莉絲搖頭,直接拒絕:「那邊放了太久,不知道落多少灰塵,也沒有人侍應,我不放心。」

  她顧忌自己女扮男裝的秘密,所以一個人住著一整層,平時沒有人在意,現在讓朋友出去住,別說引人懷疑了,老師能提著手杖上門重新教她一遍待客禮儀。

  「書房倒是有個大榻,我有時候在那裡午休,讓他們給你鋪厚一點沒問題,」她擰眉,「不過可能不太方便,你得用我的浴間了。」

  雖然說著客氣話,其實這對她自己更不方便。

  兩個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緒風暴裡,彼此十分沉默。

  書房留給納什安排人鋪設準備,兩個人只能去陽台聊正事。

  愛德蒙這次出門,是為了針對裡德侯爵的計畫,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居然把那個石灰窯廠轉手就賣給了他們的管家。

  「……抬頭我都寫了理查德布朗特銀行,到時候,不論是債權還是本票都有很大的控制餘地。」

  雖然被老師教過一點經濟基礎,不過多數是國際商貿方面,平時買公債也多是出於對信息的整理和判斷。

  愛德蒙的那些操作和理論,克莉絲聽了一會就頭暈。

  她多少體會到,就像自己眼裡,話語就是情報一樣,他將金錢當做一種可變動的商品甚至是貨物操作,既然會有漲落,他只需要調配天平一樣去控制就行了。

  克莉絲也明白,繼承再多的財富,沒有一定手段,誰都會轉眼敗光,所以對他的理財本事有過猜測。

  但是還是頭一次這麼直觀體會到。

  這一面,她過去從沒看到過。

  愛德蒙正說著,感應到她的注視,也漸漸止了話。

  今晚的月光很亮。

  不必夜視能力,愛德蒙也能把她看得很清楚,反而因為月光,朦朧出更加攝人心魄的好看。

  甚至帶著一些他無數次妄想過的戀慕。

  他屏了呼吸。

  面前的人卻突然擰眉,翻出了陽台。

  愛德蒙因為這個展開一愣,看出她表情嚴肅,猜出有事發生,也就跟著攀下樓,下到了屋後的花園。

  這一會,有一片雲過來,遮蔽了月亮。

  從愛河裡探頭透氣的人恢復了耳聰目明,聽到一些句子,看向前面瘦削的身影,隨即表情變得很古怪。

  克莉絲剛才在陽台注意到,四姐房間的光亮著。

  可是剛剛她叫人送甜品時,女僕說她睡下了。

  這個屋子裡都是她的人,也只有她從浪博恩帶來的女僕會幫她扯謊了。

  吉蒂膽子很小,要讓她做太出格的事情不太可能,這麼晚了,她肯定不敢出門,瑪麗和威廉一直在庭院,她不在宅子裡,就只會在花園。

  克莉絲很快就在花園臨近街道的矮牆邊看到了四姐。

  現在還不清楚情況,他們一起藏在了一株修剪過的樹後。

  「吉蒂小姐——」

  「請您不要再來了。」凱瑟琳低聲說,「我不會同意的。」

  「如果您不想離開家人,我願意為您永遠留在倫敦。英國夜晚的街道很冷,可是站在這裡,我卻覺得從沒有那麼熱過,愛著您的心它溫暖著我,也鼓勵我走到這裡,我說的全是肺腑之言。您使我陷入情網,我愛您,吉蒂小姐。」

  牆外,青年深情說,英語很標準,卻不可避免帶上了一些法國口音。

  相當耳熟。

  克莉絲揚了眉。

  四姐這樣內斂的性子,聽到這樣的話本應該害羞,說不定還會發出低呼,這會卻像是習以為常了,輕輕嘆氣:「很抱歉,先生,我無法相信您,一見鍾情……這對我這樣習慣被忽視的人來說,就好像是夢一樣不真實。」

  法國青年急切說:「愛慕一個獨一無二的人是什麼罪過嗎?不,我甚至小心翼翼,不敢在得您認可之前犯下任何過錯,我們沒有介紹人,而我本來是個交際頗廣、擅長打聽的人,卻因愛您敬您,所以不敢踰矩查探。」

  「如果我在您身上所寄放的情感,反而讓您產生擔憂,那麼也請給我機會,至少讓我知道您的名姓,而不是因為從您妹妹那裡聽來的稱呼冒犯您。我可以搜查全城的舞會名單,讓我們在正大光明的場合相遇,被互相介紹,我將堂堂正正邀舞追求,直到您成為我妻子的那一天,我發誓,我將用全部的生命去愛您。」

  凱瑟琳這次沉默了很久。

  牆的那邊,青年消沉頹喪說:「您連姓名都不願告訴我嗎?」

  克莉絲無聲走過去,用手指掩住了她的嘴唇,對著白了臉的四姐搖頭安撫。

  愛德蒙見她屈指勾鬆領巾,按了按嗓子,這才開口。

  「您還在牆外嗎?」

  是輕柔的女聲,學得相當像。

  牆外的人竟然體察到了這細微的變化,幾乎整個趴在牆上,迫切擔憂道:「吉蒂小姐,您的聲音怎麼變得不太一樣了,您哭了嗎?吉蒂小姐——」

  克莉絲趁著這個空檔靈巧攀上去,站在牆頭,隨即衝著呆滯仰頭的人露出了甜蜜無害的微笑。
  「想不到又見面了,奧古斯特先生。」


  --------------------------------------


  關於奧爾馬克的描述,瞎翻了幾句維基百科,基本屬實,因為沒能擠進「頂層」喪生是在紀錄片看的,就是這麼誇張。

  防考據演講:以前沒有現代這麼麻煩,畢竟國王都能娶外國公主,外交官娶外國老婆是ok的,我能舉好幾個近代的例子。

  克莉絲以後還要娶「馬賽白月光」。就算不能我也要架空成可以【喂

  《

  奧古斯特:班納特的法語和意大利語果然是通過談戀愛熟練的嗎!吉蒂,我也想學英語!

  愛德蒙:同居了同居了同居了……

  克莉絲:呵,這群法國人果然一個賽一個嘴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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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1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amireux| 法國人都這麼嘴甜的嗎

  看清俯瞰自己的那張面孔,大使秘書的表情和心情都相當精彩。

  先是「哈,看我見到了誰,班納特!不愧是我宿命的對手!」的戰意,到「咦,我剛剛在做什麼,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迷茫,接著是「不對,為什麼班納特會出現在吉蒂小姐的家裡!」的震驚,最後定格在「班納特笑得有點危險,不對他在掏什麼,等等為什麼一個事務官會隨身帶槍」的——

  等等,槍,槍槍槍?!

  奧古斯特瞪大眼睛,下一刻一片火光已經在腳邊炸開,嚇得他原地蹦起,理工學院出身的人三下兩下就躥到了一邊的樹上。

  牆內傳來了擔憂的女聲:「克里斯?」

  趴在樹上的法國外交官心中落淚。

  太好了,至少他的天使還是擔心他的。

  結果牆上的人收起槍,若無其事應了一聲:「我沒事,別擔心我。」

  吉蒂小姐細細嗯了一聲,繼續道:「今晚風大,你站在上面會很冷。」

  奧古斯特:「……」

  這一會,夜間巡邏的人因為槍響跑了過來,衝著牆頭的人叫到:「什麼人!」

  克莉絲輕鬆叫出了一個名字,熟稔說:「原來今晚是您值班嗎?」

  攝政街道上的煤氣燈亮著,這會月亮也探出了頭,看清牆上的紳士,巡邏憲兵脫帽致禮:「是您啊,班納特先生,請問您聽到過一聲槍響嗎?」

  克莉絲淡淡說:「是我開的。因為我撞見了一個人,似乎想要來我家偷東西,為了震懾他,所以我開了一槍。」

  憲兵驚訝道:「苑內出入都有登記,已經很久沒有竊賊了,可能是哪位喝醉的僕人吧。」

  克莉絲唔了一聲,「所以我只是警告了一下,下次我就會瞄準腦袋了。勞您告訴我,如果有人擅闖我家,我有權利將這個人擊斃吧?」

  「那是當然,事務官家中必然有不少重要文件,法官先生也會理解的。」

  「很好,辛苦您了。」

  接過硬幣,看清是英鎊後,憲兵笑意變深:「我會將這件事記錄上報,要求他們近期加大巡邏力度的。」

  直到憲兵走遠了,克莉絲才側頭看向樹冠。

  奧古斯特感覺到冷淡的目光,似乎直接透過葉隙盯著自己。

  ……這眼神,哪裡是春神,分明已經是冥后了!

  這一聲槍響把不少僕從也引來了,克莉絲讓愛德蒙把四姐先帶回去,自己留下來收尾。

  本來就膽小,還鬧出了這樣的動靜,凱瑟琳帶著哭腔說:「伯爵先生,我是不是給克里斯帶來麻煩了。」

  愛德蒙在前面平靜道:「請您放心,克里斯最在意的就是親人了,不會生氣的。」

  凱瑟琳更內疚了。

  她太清楚這樣有多出格,她也絕不會和以前的莉迪亞一樣,可是她本來就心軟,而且習慣了被忽視不在意,更加沒辦法對一個喜歡自己的人硬起心腸。

  站在三樓樓梯口,凱瑟琳又鼓起勇氣說:「我理解他的反應。克里斯是在擔心我,甚至因為我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您能幫我勸勸他嗎。」

  愛德蒙只能鼓勵道:「您在他心裡更有份量,還是親自去說吧。」

  班納特家的四小姐搖頭,「我會親自向他道歉的,但是那也是明天才能見面了。我弟弟心思很重,他最近工作也很忙,我不想他今晚為我煩惱。請您陪陪他,至少讓他心情好起來。」

  因為這番對克莉絲真心實意的考慮,愛德蒙這次語氣溫和了很多。

  「我會的。」

  回到房間,凱瑟琳冷靜下來,覺得剛剛的對話感覺莫名熟悉……有點像某次她無意聽見,達西小姐向麗萃拜託,讓嫂子幫忙哄一下被她惹怒的哥哥。

  自己果然是太累了。

  一陣折騰後,天色也晚了,克莉絲順便送威廉上回去的馬車。

  臨別時,發明家嘴快問:「點心很好吃,你是在哪一家咖啡館買的?」

  克莉絲面無表情說:「我記得我只買了一份。」

  好友的表情突然也變得非常精彩。

  這兩個人是擠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叉,還是做了什麼她想拔劍的事,克莉絲並不想知道。不等威廉說話,她已經把車門嘭地帶上了。

  回到別墅裡,瑪麗還提著風燈在一樓等她。

  「說吧,發生了什麼?」

  四姐一直都是被三姐和五姐支配的草食系,克莉絲想了想三姐能這會就殺上樓的脾氣,還是沒說,只是問:「你和威廉現在怎麼樣了?」

  瑪麗一愣,貼心沒繼續問,語帶調侃:「怎麼,之前不是說可以養我一輩子嗎,現在開始想把我甩開了?」

  克莉絲:「這次聖誕節你會讓他去找我,我以為他已經打算向你求婚了呢。」

  「其實已經求婚過了,」瑪麗臉上一紅,「本來也是打算聖誕和家裡說,我試探過爸爸的口風,他挺滿意的,媽媽嘛……我覺得他的價格也足夠了。結果你去彭伯裡的時候,我們隨口聊起來,我才知道他居然有爸爸。」

  瑪麗心下其實也沒底,想到小弟好歹做過佈雷格先生的學生,乾脆坦白。

  克莉絲:「……」

  把自己活得像個天才系孤兒,直到去女朋友家見家長,才想起來自己有個爹,那邊沒通氣直接導致求婚計畫破產,確實是威廉這小子能搞出來的烏龍。

  她沉默了一會才說:「這樣吧,改天我請老師來家裡做客,試試看讓他們父子倆緩和一下關係,至少讓他知道有這一回事。」

  把瑪麗送到她的房間門口,互相道過晚安,順口問過凱瑟琳和莉迪亞都已經睡了,克莉絲才往自己的樓層走。

  瑪麗很有主見,這段姐弟戀裡更多是主導角色,一直到這一步,可以說威廉是她自己挑選的另一半。

  克莉絲卻擔心她會累。

  威廉這傢伙滿腦子研究,不會有花花心思,而且心思單純好猜,脾氣很軟,但是也因為過於專注,或許不那麼體貼,在生活上可能需要瑪麗更遷就照顧他。

  凱瑟琳就更讓人擔心了,她和瑪麗莉迪亞都不同,因為被父母忽視,其實很缺愛被動。

  法國人她不太瞭解,今晚短暫交流,再加上那番告白,實在讓她生不起好感。

  缺愛的姑娘和口花花的法國人,再加上一見鍾情這種完全沒有相處基礎的說辭,克莉絲第一反應只有花花公子騙涉世未深的小丫頭。

  因此,她內心不但不支持,還得考慮到對方是玩鬧感情的可能,不論如何,四姐這樣本來就不自信的人,如果被欺騙,只會是更大的打擊。

  這樣的「內憂外患」下,克莉絲有些頭痛。

  「你回來了。」

  有個人溫和說。

  下意識輕輕應了一聲,克莉絲才回過神,看清坐在沙發裡的人,她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客房被塞滿,他得睡在她的書房裡了。

  所以不僅內憂外患,她都快自顧不暇了。

  愛德蒙起身,慢慢走近,細細打量她。

  「怎麼了?」

  克莉絲疑惑回視。

  在陽台看到的那份戀慕,就像是晨露一樣,隱匿不見,再難辨出。

  雖然很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不過貿然提出總覺得有些突兀。

  趁著久別重逢的不理智,藉著馬車空間狹小不能避開,天時地利才貪得一個擁抱,再進一步恐怕會被察覺。

  已經發現心上人根本沒有任何感情經歷,似乎從來也只與女人歡好,愛德蒙更不敢賭這個人對男性的親近會有什麼念頭,一切只能慢慢來。

  愛德蒙便說:「巴浦斯汀已經從驛站把我的行李送來了,我應該把衣服放在哪?」

  為了避免造成一些麻煩,和克莉絲在一起時,他都沒有帶著男僕在身邊。

  兩個人之前都是在藏書室聊事情,愛德蒙也是頭一次上四樓,明白面前人對自己私密空間的在意,所以沒有四處亂轉。

  今時不同往日,馬賽時兩個人是僱傭關係,可以理所當然提出不許進自己的房間,現在他作為朋友直接住進了自己的空間,很多話就沒那麼好說,說出來也非常突兀,反而引人注意。

  克莉絲以為自己會很緊張,結果沒有。

  因為明白,這個人品格高尚,又知曉她的性子,不會亂動她的東西。

  貼身的衣物都被在臥室裡,所以克莉絲很放心把衣帽間的門打開,讓愛德蒙掛放衣服。

  衣帽間很大,克莉絲才搬過來一年,衣物和配件並不多,不過因為習慣分類擺放好,所以並沒有空餘的櫃子。

  結果直接導致,他們的外套和內衫都被掛在了一起,分別在長長一排的兩邊。

  ——簡直就像是新婚,連著衣服都被併排擺好了。

  愛德蒙被自己的念頭攪亂了思緒,呆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繼續跟上年輕人。

  書房已經被收拾過,沙發便榻不算大,不過躺一個大男人完全沒問題,榻上鋪了很厚的墊褥,看上去非常柔軟,一隻緞面羽毛枕頭被掖在被子下,被子是雪白的,像是蛋糕上的奶油。

  克莉絲伸手按了按,就像他曾經在馬賽無數次為她做的一樣。

  她這才回頭:「他們還是按照客房標準佈置的,希望你能睡得慣。」

  克莉絲從愛爾蘭回來後,愛德蒙才恢復這個身份,花了一週把倫敦的事務安排完後,就直接跟著她回了浪博恩。

  一月中旬回到倫敦後,他們又開始忙各自的事情,他繼續針對裡德的調查和佈置,進入二月後甚至親自跑了一趟,花了一個多月,總算把那裡私人驛站和石灰窯廠的事情解決了。

  也因為一直在外跑動,「基督山伯爵」在攝政街住得不久,男僕們竟然還沒掌握他的喜好。

  愛德蒙點頭:「我在哪裡都可以睡著。」

  「很好的習慣,」克莉絲聳肩,「我睡眠一直很淺。」

  愛德蒙說:「如果夢太多,覺就會睡不好。」

  克莉絲淡淡說:「我幾乎不做夢。」

  偶爾做夢也是秘密敗露,而她因此失去奮鬥的一切,身邊的人也都被牽連。

  如果面前的人知道她的秘密,會怎麼想呢,發現一直信賴甚至崇敬,以至於當做唯一的人,其實是一個女人……

  克莉絲突然忍不住想。

  至少不會鄙薄,因為他本性善良。可是除此之外,就都是不確定因素了。

  而且,今天聽了奧古斯特那番火熱告白,又想起自己在馬賽被女性圍著調侃,克莉絲突然發現,法國人一個賽一個嘴甜,說起話確實有些過火誇大,尤其還表現得真摯動人。

  聽著高興就好,太當真就不美了。

  想到這裡,克莉絲心下莫名喪氣,想要找點事情分神,發現被他隨便放在一邊的文件,便輕輕叫了一聲:「愛德蒙。」

  「我可以看嗎?」

  被問的人頭也不抬,「是這次去納什老家相關的文件,你不必這麼小心,我們之間,你才是更有好奇心的那一個。現在我的大部分秘密你都知道了。」

  除了這份感情,他已經毫無保留。

  克莉絲隨口說:「我當然也有查不到的。比如你到底有多少錢,當時在意大利我就懷疑你是繼承了一座國庫。」

  倒也誤打誤撞。

  這麼想著,他打開特意安置在便榻邊的矮櫃,一邊放置東西,開始如數家珍,「可以隨時調用的現金有兩千萬,目前英國、奧地利、荷蘭都有土地和資金,大概值四千萬吧。」

  「倫敦的理查德布朗特銀行、維也納的阿爾斯坦埃斯克萊斯銀行,還有你知道的,羅馬的湯姆森弗倫奇銀行,其實都是我完全控股,所以能無限貸款。」

  「我每一個僕人都有一份積金,依照契約,如果他們全部背叛我的話,我倒也能賺回一千萬。」

  「除此之外的零碎部分,投資公債或者別墅遊艇,我就完全記不住了,等明天我去信讓貝爾圖喬做一張表給你。」

  克莉絲本來只是好奇一問,被他交代細數資產嚇了一跳,不自覺說:「我要那張表做什麼!」

  「而且,你說這麼詳細,我反而沒數了。」

  愛德蒙乾脆道:「總資產大概一個億,是葛朗台夫人的九倍。」

  英國人本來對一億這個數字還微露驚訝,聽到九倍又噢了一聲。

  意大利首富感覺到,年輕人對他那位情人的資產也完全沒有一個直觀認識。

  他無奈問:「你怎麼管這麼一幫人的。」

  「我有納什啊。」

  克莉絲理所當然說,「他或許和歐也妮會很有共同語言,四分之一法尋的硬幣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不過他最近意見很大,因為我不幹老本行,做了現在的事,支出的地方太多,搞得他心臟不太好。」

  威爾莫勛爵的管家年金也就四十鎊,愛德蒙又想起她當初給自己開的價格,「……你更像隨口一說,根本不瞭解市價。」

  「因為超過十鎊的話,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數字,沒有直觀概念了。」

  也只有沒在本質上少過錢花,所以從不精打細算的大少爺,才能說出來這種話。

  即使這樣對方竟然還反過來笑他,「當然,我比你還是要節省的。不光是在意大利,這段時間我們出門,你都太『大方』了,什麼都要最好的,連趕路都要他們預備下午茶。如果讓納什當你的管家,他可能第二天就崩潰。」

  那是因為他掙得永遠比揮霍快。而且,即使是還沒愛上這個人時,他也認定自己一切都屬於年輕的魯濱遜。

  愛德蒙認真道,「我並不是對任何人都這樣花心思去大方的,只有你。因為你值得我討好。」

  都怪那個法國人,現在聽到這種話,她居然會忍不住亂想了!

  心裡更加遷怒起大使秘書,克莉絲不自在打開手裡的文件。

  果然是他在陽台上說的那些債券、約期票、本票之類的。除此之外竟然還有好幾張他自己手寫的清單,備忘和演算都有,第一頁果然都是納什母親出殯相關的計畫,連暗中打點教堂法事他也考慮到了。

  「其實你應該說,反正這些東西我也看不懂,」克莉絲繼續往後翻,「不過這裡面還有你手寫的日程,給我看真的沒關係嗎。」

  愛德蒙聽到這裡,被她提醒,手上收拾的動作猛地一頓。像是為了驗證他的擔心,身後的人低低「嗯?」了一聲。

  「你在角落寫我的名字幹什麼。」

  是這次分別時寫的,因為我在想你。

  愛德蒙還沒說出口,克莉絲又有了新發現。

  發現了他心中一直最喜愛的巧合,或者說宿命。

  「Monte-Cristo,」克莉絲輕念,「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的爵銜被寫出來。」

  換用中文完全直譯的話,就是蒙特克里斯托了。

  「擺一起看,你豈不是佔我便宜?我是克里斯蒂安,你偏偏是基督山的伯爵,好像我是要追隨你去羅馬。」

  愛德蒙只是盯著她,有意用了雙關,小心說:「公平起見,我可以做你的愛德蒙。」

  Christian,基督的追隨者。

  Edmond,富有的守護者。

  克莉絲一下意會他的姓名含義,不但沒有察覺生疑,更沒有害羞臉紅,甚至因為一直梗在心裡的猜測,反而看著他嗤笑起來:「之前要給我找『情人』,剛剛又向我交代財產,完全就是法國戲劇的套路。我看你是要做我的美洲叔叔。」

  句末的最後一個詞被咬得很重,說的人自以為嘲諷,只是夜深人靜,不自覺禮貌壓低聲,嗔意裡帶了輕軟,引得年長者心中一時激盪衝動,拿起一邊的清水掩飾性喝了一口。

  這樣的默認讓年輕人更加煩悶了。

  東西收拾完,克莉絲又說:「我帶你去浴間。」

  愛德蒙這下知道不方便在哪了。

  浴間屬於套間的一部分,為了主人方便所以門開向臥室,如果進出,中間不免就要經過克莉絲的房間。

  與神甫參觀在浪博恩的臥房的心境已經不同,分明很相似的擺設佈置,愛德蒙眼裡,普通的連床帳都變得撩人心緒起來,百葉窗吹進來的風讓他冷靜下來,理智開始告訴他,壁爐邊的矮櫃後,有多適合鑿一個通道。

  浴間倒是比他想像中要好很多。

  過去在馬賽就知道大少爺相當嬌氣,而且十分潔癖,做威爾莫勛爵時,那些牌友當做軼事告訴他,年輕人在俱樂部都是用固定的杯子,被人碰過就會毫不猶豫扔掉。

  難怪會在這上面花這麼多功夫。

  整體格局新奇又簡潔,牆面和地板的貼磚是瓷的,琺瑯洗手台邊有一面鏡子,細木置物架上放了一應物具。

  攝政街有下水管道,屋頂有水箱,內部管道卻需要自己排布,估計他那邊應該也有相應的佈置,不過可能沒有自己做得這麼現代化,克莉絲簡單把幾個冷熱水出水和進水口告訴他。

  順便替他放了一缸水。

  管道業剛開始發展,能造出接近現代的洗浴間,主要得益於自己住在攝政街上。即使這樣,也沒有做室內游泳池的技術,更不能去泡溫泉,為了彌補自己,她只能定製一個儘量大的浴缸。

  克莉絲盯著這一大池熱水,突然反應過來,因為最近對上這個人突然開始復甦的女性意識,被他用過後,自己今晚肯定是沒法泡澡了。

  「你坐了一天馬車,早點休息。我還有一些文件要看。」

  也累了一天的人心如死灰說。

  剛剛已經被自己轉移注意力,不明白為什麼這一會又面露疲態,愛德蒙擔憂打量了一陣,還是拉住克莉絲。

  這種時候,年輕人的心思總是很好猜。

  愛德蒙乾脆道:「已經這個時候,熱水的水量可能也只有這麼多,你怎麼辦?而且你剛參加完舞會。你先洗吧,給我一桶冷水就行了。」

  知道自己身上混雜的香水和菸草味道,可是心裡再嫌棄,她也不想留下任何可能的破綻。

  克莉絲堅定搖頭,悶聲拒絕:「我隨便收拾一下。」

  愛德蒙沉默了一會,又看向完全能塞下兩個人的浴缸。

  「要不要一起洗?」

  -------------------------------------

  達西:至少我沒被武力威脅過。開心。

  奧古斯特:大哥你誰???

  吉蒂:伯爵就像嫂子一樣可靠溫柔。

  威廉:結婚還要通知爸爸的嗎!我還是入贅班納特家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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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amireux| 除非你邀請我陪你共浴

  羅馬人熱愛洗澡。

  他們四處征戰,也喜歡四處建公共澡堂,老師年前邀請她去的溫泉聖地巴斯,就是當年的古羅馬人挖出來的。

  羅馬帝國時期,羅馬城曾經有上千家浴場,約等於這年頭英國的俱樂部,不僅有能容納上千人的大澡池子和汗蒸按摩室,還自帶圖書館餐廳劇院一系列配套設施,甚至能談生意和政務。這種一站到位,眾多羅馬人恨不得一天都泡在裡頭。

  再加上希臘文化影響,羅馬人對展示裸體相當適應,還熱衷在浴場曬肌肉體格,某些階段男女也互不顧及,隨便混浴。

  ——但是基督山伯爵根本不是羅馬人啊!

  一瞬間替愛德蒙找了無數類似的藉口,哪一個都沒辦法解釋,為什麼兩個「男人」會在一個浴缸裡泡澡。

  克莉絲突然懷疑自己這二十一年的假男人都白裝了,以至於她其實根本不懂男性的腦回路。

  如果是公共浴室,考慮到表面上大家是同性,沒什麼好顧慮避諱的,一個歐洲人提出這樣的邀請好像無可厚非。

  浴缸……太私密了。

  要共享一池熱水,會肌膚碰觸相抵,所有秘密都再無遮掩。

  因為是獨一無二的朋友,所以會親密到這樣的地步嗎。

  克莉絲目光顫動,驚疑不定打量他,結果對方並沒有改口的意思,更沒有表露出口不擇言後的慌亂,反而很自然回視,似乎只是隨口聊了句天氣。

  他甚至還補充說:「我還可以幫你洗頭髮。」

  「不,不必了!」

  克莉絲急忙拒絕,「你在我家做客,怎麼可以讓你遷就我。」

  「為什麼不可以?反正都是男人,」愛德蒙理所當然道,「恰好因為我是客人,所以你也可以遷就我的願望吧。」

  該看的不該看的,在荒島時也都看過了,如果她是男性,確實沒什麼好害羞的。

  結果因為這個回憶,記憶力太好反而瞬間補足了想像的匱乏。

  她不免漲紅臉,侷促說:「你在偷換概念。」

  愛德蒙又說:「趕路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反而是我太清楚你在舞會後有多難受了。我不希望你將我當做客人,比起什麼待客之道,在我心裡,你的感受更重要。如果讓你覺得被入侵了私人空間,我可以想辦法搬出去,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會再查探你的秘密。」

  「所以除非你邀請我陪你共浴,我是不會踏進這個浴缸的。」

  「兩個人洗,或者你自己。你選吧。」

  愛德蒙已經篤定嬌氣潔癖的大少爺不會同意前面的選項,更明白因為這點事情,兩個人都太為對方著想,所以說服不了彼此。不如先拿出共浴抬高門檻,好讓克莉絲沒有顧忌選擇後面的。

  面前的人果然察覺到了策略,因為這種「威脅」瞪了他一會,最終不情不願同意了。

  浴間很快就被霧氣徹底氤氳,眼睫都被蒸得柔軟貼服,沾染的菸草和香水氣味已經徹底散去,因為跳舞疲累的肌肉也得到了緩解。

  關於這次的解放法案,克莉絲已經掌握了足夠多的情報。

  結合之前偷的那份文件和今天從奧爾馬克打聽的消息,她猜測,影子內閣計畫在這次競選裡做手腳,而裡德侯爵或許會提供他們派系在愛爾蘭選區的參與名單。

  這次大選有著很特殊的意義,因為去年內閣臨時重組,今年一定會重新開選,讓一些已經被任命入閣的人參加補選,而這恰好是議會改革後的第一年,不僅受到關注,因為法案變動大,投票的人數增多,全都是不確定因素。

  派內擁有世上最年輕議員的確是個好噱頭,所以這次的競選時間最後被定在了六月底,她剛好滿二十一歲,也可以參加競選,那段時間自然會很忙,應該無暇去盯著裡德侯爵。

  所以她得提前搞清楚,對手黨派要那份名單,到底在盤算什麼。

  這些已經足夠她忙,再加上兩個姐姐的事情,還有……

  長嘆一聲,克莉絲抱住膝蓋,蜷縮著整個慢慢滑進水裡,頭髮和思緒被沾濕,變得黏稠難解。

  就像愛德蒙自己說的,他在她這裡幾乎沒有什麼秘密。雖然因為還忙著裡德的事,克莉絲一直沒細究他入獄的具體原因和細節,不過只要她花點心思,那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種毫無秘密、甚至過於坦白的關係,別說對他,就連她眼裡,也是特殊的。

  結果她反而更加看不透她的朋友了。

  理智大於感情的人,不信善惡報應,只看因果邏輯,與其等待虛無縹緲的神,還不如付諸行為。做下的事情是起因,加上其餘的人難把控的不經意參與推動,繼而引發最後的結果。

  克莉絲對任何人都不會抱有太大期待,她相信,立場決定一個人的態度和選擇。

  就像班納特太太,為了讓她自己不被趕出浪博恩,不必晚年與幾個女兒拮據生活,所以選中了自己女扮男裝,所以催促女兒們嫁給富有的人。

  而只要經過這樣的分析後,一個人不論做出怎麼樣的事情,她都不會失望。

  可是克莉絲感覺到,自己對愛德蒙唐泰斯失望了。

  她察覺到,這個人思維縝密,在編織身份時更加細緻,連「仇人」也要做得完美無缺。

  所以,威爾莫勛爵和基督山伯爵對待她完全相反,一個冷淡抗拒,一個熱烈追逐。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在意大利時,他都是一副向她報恩的樣子,還惦記著給自己找回「情人」,現在被自己知道了真實身份,乾脆就放飛自我,就像那個奧古斯特一樣,直接把在信裡寫法國人那一套話拿到口頭和自己說。

  人如果不抱有期望,是不會失望的。

  她能對這個人有什麼期望?

  專注唯一的在乎,真摯剔透的善意,對克里斯班納特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被這樣對待照顧,你就沒有一點念頭?

  伊麗莎白的話突然緊接著響起,驚得她一下坐直,扒拉了浴缸邊沿,才避免了喝自己洗澡水的厄運。

  不能再泡了,腦子都泡糊塗了。

  將衣物扔進髒衣籃,換下的束胸摺疊捆成一個小布團,綁新束胸時,她不經意掃向鏡子,難得停頓遲疑下來。

  伸手抹開水霧,就見鏡裡一張熟悉而陌生的面龐,臉上是兩片緋紅,比霞色更豔麗,完全不像是被水汽蒸出來,眼波瀲灩,將五官的輪廓也柔和,透出羞意情長來。

  她面露驚愕,鏡子裡的人也跟著驚訝。

  髮梢的水砸落在琺瑯的洗手台上。

  合著心跳聲。

  啪嗒,啪嗒,啪嗒。

  ……

  因為頭一次遇到這種「邀請」,一邊要極力避免暴露身份,更心虛於自己不是真的男性,也不知道這在歐洲男人之間是不是尋常,關於「不能一起共浴」的問題上,克莉絲表現出了讓愛德蒙驚訝的避退。

  年輕人繼承了父親的語言天賦,喜歡口頭的調侃遊戲,以過往的習慣,自己這樣給他挖坑,對方絕對不會服氣,完全可以輕鬆諷刺回來。

  愛德蒙隱隱捕捉到了什麼,卻實在沒有頭緒。

  他坐在臥間的椅子上,本來還在克制著不去聽浴間裡撩人心緒、引人遐思的水聲,結果只是環視了一圈房間,他曾經在隔壁房子聽見的所有聲音就突然有了畫面。

  羽毛筆劃拉信紙的聲音,是這個放了火漆和印章的案台。

  書頁翻動,是那個墊了厚絨墊的安樂椅。

  最後的窸窣和呼吸,是掛了帳幔,鋪了藍綢被子的四柱床。

  好像少了點什麼。

  愛德蒙看向靜靜燃燒的壁爐,沒記錯,每天晚上克莉絲總是會在這裡站很久。

  是因為身體太弱,所以思考著的時候也要烤火嗎。

  浴間的門就在這時候被從裡面打開了。

  愛德蒙已經不自覺看了過去。

  黑髮服帖,面頰粉紅,眼睫濡濕,眼波流動,顯得比舞會那副打扮年輕了很多,還是當初在馬賽的少年……又或者,更像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他的小朋友似乎非常在意自己沒有男子氣概,愛德蒙便順應這個人的喜惡,心中認為這種念頭是對克莉絲的輕視和侮辱,所以一直都克制不讓自己去往這個方面想。

  可是這次由不得他不想了。

  年輕人的晨衣很長,袍底是刺繡皺邊,胸口有堆疊輕紗,袖子也是巴洛克式的,袖口寬大,像是一條小裙子。

  「我看到你在笑我了。」

  克莉絲不自在說。

  他只是沉沉看她,眼瞳幽深。

  「很可愛。」

  用冷水洗過好幾次的臉又有升溫趨勢,捏了捏手裡摺疊的束胸,克莉絲冷靜下來。

  會覺得她可愛,剛剛自己調侃「美洲叔叔」時也沒否認。

  所以也只是把她當成小輩和年輕朋友看待而已。

  克莉絲惱火道:「我要睡了,你動作快一些。」

  以為對方還在為剛才的事情鬧彆扭,愛德蒙沒有多想,心中反而為這種近乎新婚夫妻的對白心潮翻湧。

  「你先休息,不用等我。」他頓了頓,「我會把外間的門帶上的。」

  克莉絲面無表情拉上了床幔,開始擦頭髮。

  因為剛剛有人洗過,浴間裡還很熱,瀰漫著淡淡的香味。

  連通水房的管道果然只有冷水了,不過他也只需要這個。

  簡單沖洗又將地面仔細擦過,在一邊洗手台的置物架上,愛德蒙找到了一小盒刀片。

  知道潔癖不喜歡共用私人物品的性格,他藉著煤氣燈的光,仔細看向刀鋒。

  非常簇新,像是從來沒有用過。

  等他從浴間出來時,臥室一片昏暗,只有壁爐裡還亮著。

  呼吸聲非常均勻。

  愛德蒙無聲走出房間,輕輕掩了門,回憶起他們掛在一起的衣服,並排擺好的牙刷……

  他站在黑暗裡,隔著門去品嚐這種希冀,禁不住挽了唇線。

  下一秒,屋內響起了赤足走在地毯上的沙沙聲。

  哢噠一聲。

  面前的門被從裡面反鎖了起來。

  愛德蒙:「……」

  ------------------------------------


  克莉絲:同居就是不好!還要半夜起床洗束胸!

  愛德蒙:新婚的感覺,真想一輩子……門?反鎖了?!因為說共浴被當成會夜襲的變態了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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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amireux| 管賬在家和上班養家

  第二天一早,算準時間,愛德蒙才去敲門。

  「請進。」

  那位主人說。

  臥間的門已經解除反鎖,很輕鬆就打開了。

  他走進去時,克莉絲正因為熬夜烤束胸一臉睡眠不足,正對著鏡子,睏倦著臉和亂翹的短髮搏鬥,一邊含糊說:「早。」

  「早上好。」

  目光在壁爐前停了停,實在想不明白昨晚克莉絲在這裡做什麼,愛德蒙轉身走進了浴間。

  雖然浴間很大,空氣卻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兩個人自然而緊密挨在一起,一個裹著黑色睡袍,一個穿著綢衫晨衣。

  愛德蒙發現,就像上次在國王城堡看見的那套衣服,一旦擺脫了平時的簡約裝束給人的沉穩印象,面前的人就變得更偏向於完全相反的詞彙了。

  放下梳子後輕輕打哈欠的動作很可愛。

  小心捲起袖子去試探水溫的樣子也可愛。

  「其實還有頭髮翹著,我幫你吧。」他不自覺說。

  連被牙粉嗆住的模樣都可愛過頭。

  克莉絲這下徹底清醒過來,驚覺過近的距離,後怕自己對這個人的全無防備,下意識後退一步。

  之所以敢穿這件晨衣示人,就是因為根本看不到束胸。當初她特意和伊麗莎白一起選了這件,還改造了一番,畢竟總會有深夜突發情況,她不可能在那時候還穿得規規矩矩。

  所以克莉絲也不怕被發現,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置物架上的盒子交給他。

  浴間內的空氣更加凝滯了,只有髮蠟淡淡的甜香。

  各懷心事的人都很沉默,將後腦勺不聽話那一戳頭髮細緻處理過,因為突然展露向自己的後頸,愛德蒙下意識看向鏡中。

  「克里斯?」

  他失笑叫道。

  才一會都能打瞌睡,為了自己一天的精神著想,早餐時,克莉絲連灌了兩杯咖啡。

  瑪麗關心問:「昨晚沒休息好嗎?」

  克莉絲應了一聲,接過四姐抹過果醬才討好遞過來的麵包,「幾乎一夜沒睡著。」

  瑪麗看出來她們倆不對勁,猜出這和昨晚有關,看向凱瑟琳,引得她一縮脖子。

  克莉絲沒精打采說:「你別看她,我昨晚也在想教授的事情。」

  兩個讓她放不下心的人都消了聲。

  克莉絲又環視了一圈餐桌,在身邊讓她失眠的罪魁禍首那停了停,最後悲哀發現,這張桌子上,最讓她省心的竟然是莉迪亞。

  這個結論讓她更不安了。

  克莉絲說:「莉迪亞,你有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

  五姐面無表情放下刀叉。

  「其實,我前些天在附近的公園騎車,撞了一個人。」

  克莉絲倒吸了一口氣。

  凱瑟琳連忙解釋:「那位先生已經原諒莉迪亞了,不會追究的。」

  克莉絲這才放心下來,又囑咐了一番,站起身,接過男僕遞來的帽子。

  愛德蒙下意識問:「你要出門?」

  「我得去上班啊。尊敬的伯爵閣下。」事務官詼諧說,「您只需要待在家裡管賬,我可是要出門掙錢養家的人。」

  為了掩飾不自在,早就吃飽的人也跟著起來,「我送你。」

  等他們走出飯廳,莉迪亞不顧三姐的瞪視,跑到了窗邊,探頭往外看。

  意大利的伯爵將小弟一直送到車上,兩個人又隔著車窗說笑了幾句,等車出了院子,又過了很久,男人才戀戀不捨折身走進房子。

  莉迪亞坐回原位,壓低聲說:「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伯爵有點不對勁?」

  經過好幾個月的掙扎,瑪麗已經接受了弟弟其實男女通吃,尤其偏好歐洲人,再加上遊學回來才堅持說不結婚,所以說不定還打算和這個基督山伯爵過一輩子的可能。

  認定這是克莉絲小心隱藏的屬性,她更加堅定了要好好保守秘密,畢竟是唯一的弟弟,從來都有主見,既然做出決定,自己有責任支持並幫忙掩藏,想到這裡,瑪麗面上鎮定道:「哪有什麼不對勁。好朋友就是這樣的。」

  回憶起昨天對方如同伊麗莎白一樣的可靠,凱瑟琳點頭:「我也覺得他很不錯啊。」

  莉迪亞勉強被她倆說服了。

  等三姐妹轉回東方風的會客廳時,基督山伯爵已經在那了,手裡捧著一本意大利文書。

  瑪麗坐了一會就起身,讓廚房準備給客房的早餐。

  因為克莉絲的工作原因,他們進餐比較早,等威廉帶著戈爾登先生或者顧問過來,再請那些先生們繼續商談。

  只有瑪麗在浪博恩曾經和伯爵短暫相處過一段時間,莉迪亞還是第一次見他,凱瑟琳也是因為昨晚的意外才與他交流了幾句話,瑪麗離開後,會客廳內很快就安靜下來。大家各忙各的,互不打擾,只有兩位小姐低聲交流的聲音。

  過了一會,一邊的四小姐回憶了一下早上小弟介紹的名字,試探小聲叫他。

  「薩科納先生,您能幫我看一下嗎?」

  男人拿到那張圖紙後,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說:「是給克里斯的?」

  凱瑟琳點頭,「克里斯的生日還有幾個月,不過要做出來還需要時間,我記得他之前無意中說過這種短式的衣服,恰好我擅長畫圖紙,我想把成衣送給他。」

  凱瑟琳和莉迪亞以前就愛折騰這些,買來的衣服和帽子,自己裝飾加工成更新奇的模樣,所以一個出主意,一個畫圖紙。

  不明白為什麼四姐會求助一個男人,莉迪亞不滿說:「他知道什麼。」

  結果面前的人相當懂。

  或者說比她們還要懂克莉絲,簡直就像細心觀察研究過,不僅克莉絲的偏愛喜好,連穿上什麼會是什麼效果也說得頭頭是道。

  「……克里斯的腰圍比這個數字要小,」伯爵似乎在回憶什麼,又說,「其實不是很適合這樣的設計。」

  凱瑟琳不僅沒有多想,反而認真道:「這個數字是我在他常去的成衣店抄的,看來他最近又瘦了。謝謝您。」

  恰好聽到這一截尾聲,瑪麗幾乎立即就想起了去年社交季,「嫂子你覺得怎麼樣」「嫂子你說得太對了」「謝謝嫂子」的達西小姐日常。

  這一會,納什也走了進來,非常順手交給基督山伯爵一份文件,時不時還和他討論幾句,話裡都是些經濟用詞。

  瑪麗知道,小弟的一些投資和生意都由管家在控制,現在看納什對伯爵信服的模樣……根本就已經是主人家的派頭在接手賬務了!

  ——「您只需要待在家裡管賬,我可是要出門掙錢養家的人。」

  瑪麗呆住了。

  和基督山伯爵討論完針對裡德的事宜後,在納什習慣性要將攝政街的賬務交給頗有責任心三小姐時,她非常自然道:「我覺得伯爵比我更擅長這個,讓他來吧。」

  納什一愣,想到這裡的開銷也算不上大頭,還是遵從瑪麗的意思。

  於是愛德蒙莫名其妙得到了攝政街的管家權。

  等他看完這份讓人非常想自掏腰包的賬目後,門房派人通報,說是一位龍格威爾先生來訪。

  瑪麗一愣:「克里斯與這個人有來往嗎?」

  凱瑟琳漲紅了臉:「他,他就是莉迪亞撞到的那個人。」

  莉迪亞壓根已經忘了這個名字,聽到這裡才反應過來,滿不在乎說:「現在才想起來上門追究嗎,那就讓他來吧,大不了我讓他撞回來。」

  瑪麗讓她不要亂說話,想到這裡有個現成的「好朋友」,扭頭問:「薩科納先生,您知道這個人嗎?」

  「請他進來吧。」

  伯爵用一種神秘的語調說,「我很樂意見到這位先生。」

  來訪的青年叫奧古斯特‧德‧龍格威爾,被瑪麗告知克莉絲不在時,他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變得更加熱烈真誠,向她們自報家門起來。

  父親是法國大革命後新晉的貴族院議員,有一位會襲承爵位的兄長,家中對他期望不大,也相當支持他的愛好。

  人生順風順水,冉冉升起的巴黎社交界新星,年紀輕輕就是駐英法國大使的秘書。

  某天,他像是往常一樣在公園散步,準備趕赴一場舞會。

  結果從天而降一個騎著詭異造型自行車,還一邊狂笑著的女魔王,將他撞進了花叢裡。

  然後,他聽到了天籟一樣的聲音。

  「天吶!」

  在繁花中,他對上了小鹿一樣帶著羞怯關心的眼睛。

  「先生,您沒事吧!」

  他被他的天使帶回家裡,吉蒂小姐親手泡茶,出聲體貼詢問,還不斷代妹妹道歉。

  「也就是在那時候,我愛上了吉——凱瑟琳班納特小姐。」

  被叫出本來的名字,四小姐低呼一聲,紅了臉。

  強勢的三姐,凶煞的五妹,還有一個心機弟弟,再看看他的吉蒂,果然是天使!

  奧古斯特衝她懇切道:「我本意還是想聽您親口說,只是我昨天在舞會見到了您的弟弟,與他相見恨晚,所以剛離場就請人打聽,結果回去後,卻也因此知道了您動聽的名字。」

  這番話確實是實話,想到自己昨晚的遭遇,他說得非常動情。

  瑪麗不知道有隔牆相會這件事,乍一聽這段話,也不禁面上鬆動了許多。

  有人在一邊不掩好奇說:「究竟是怎樣的相見恨晚,才使您去調查一個人,連家庭也不錯過呢?」

  經這句話提醒,三位女士都為克莉絲提起了戒心,懷疑看向來訪者。

  奧古斯特這才看到了坐在房間暗處的黑髮男人。

  這個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六七,還很年輕,沉鬱的氣質給人感覺很熟悉,可是這樣獨特的蒼白面色,如果他見過,不可能沒有印象。

  「請問您是?」

  瑪麗介紹:「這位是意大利的基督山伯爵,是克里斯的客人。」

  在伯爵的凝視裡,奧古斯特硬著頭皮回答:「因為我想要瞭解我宿命中的……朋友。多知道一些,才能投其所好。」

  ——班納特,記住我的名字,奧古斯特‧德‧龍格威爾,下次我一定會贏過你的。

  不過這句話當時沒說完!

  奧古斯特慶幸起來。

  本來是宿命的對手,但是既然班納特是吉蒂的弟弟,那他們以後就是最好的兄弟了!

  「我在昨天的舞會上和班納特聊了很久,他的才華打動了我,我們在語言學和歷史上不相上下,這是我過去從沒有遇到過的。我也感覺到,我們之間有一些相似之處,所以,這樣的查探,我認為班納特不會在意,我今天貿然來訪,也是想要讓他認同我的本事。」

  外交官這一把其實賭得很對。

  這種隨便就能打聽到的消息被查探,克莉絲確實不會在意,而他如果被昨天那一槍嚇住,今天不敢出現,那麼就會被認定要麼無能,要不就是感情沒他說得那麼不能自拔。

  再往牆邊跑肯定就是傻子,事關姐姐,克莉絲肯定不會將事情聲張,所以利用信息差正大光明藉機進來,鼓起勇氣表明態度,或許還能拉到一些因為夜間相會損失的好感。

  但是他跑錯了賭局。

  足夠瞭解某個人的小朋友,還跑到這個人面前,信誓旦旦說要成為「宿命中的朋友」。

  「獨一無二的朋友」陷入了沉默,坐在陰翳裡靜靜看著法國外交官。

  沒過多久,奧古斯特以自己最熟悉的巴黎為話題,成功和三位女士聊得火熱。

  他熱絡倒不輕浮,聊天時更關注凱瑟琳,對另外兩位姐妹也會照顧到,即使和莉迪亞聊起天,立場也始終把控在和班納特四小姐在一個立場上,只和她用「我們」這個詞。

  說他自己和克里斯是同類人,也有點道理。

  瑪麗冷靜觀察一會,發現四妹明顯是動了心思。畢竟一個英俊嘴甜的青年,這樣直白追求,從頭到尾也非常明顯表示,我對你姐妹的討好都是因為你,誰都會忍不住意動。

  不過凱瑟琳明顯也不敢回應,更加不敢相信自己得到特殊眷顧,這種膽小這時候倒成為了優點,至少表面看上去端莊矜持,還沒有為狂熱追求而昏頭。

  凱瑟琳小心翼翼看向基督山伯爵,期待說:「薩科納先生,您是位旅行家,去過這座時尚都市嗎?」

  非常自然把聊天話題交代了,一邊還順便問問自己的意見。

  帶他遊覽浪博恩時,年輕人說過,四姐像是草食動物,非常擅長判斷局勢,精準求助。

  心中不免驚嘆這個評價,年長者輕輕笑了,笑意卻很冷,「巴黎是個好地方。不過我還沒去過。」

  看到心上人對一個男人這樣信賴,奧古斯特本能警惕起來,面上卻笑了,「伯爵閣下,您是班納特的朋友,希望我能有機會將您介紹給巴黎。不過我聽很多人都說,您過著完全東方式的生活,不參加任何聚會,只和班納特先生來往,這在巴黎是行不通的啊。」

  伯爵只說:「我並不想引人注目,您可以將您的心思拿到眾人面前宣佈,我只需要被我的朋友一個人看到就行了。所以如果要去巴黎,我只會和克里斯一起去,以他交際能力,巴黎的人們也只能接受我了。」

  因為這番話,凱瑟琳陷入了沉默。

  莉迪亞不滿說:「怪脾氣。克里斯明明那麼喜歡熱鬧,不明白為什麼你們能成為朋友。」

  ——您和克里斯在一起居然只是聊天?天吶,神甫先生,您會把他帶得更加老氣橫秋的!

  「莉迪亞小姐,」他說,「您怎麼看巴黎?」

  莉迪亞說:「我當然很嚮往了,那裡有最時髦的打扮和裙子,歐洲的大劇院只要巡演,就一定會經過那裡。我還想去巴黎的公園騎車,一定特別有意思。」

  伯爵搖頭:「這恐怕行不通,據我瞭解,法國是嚴格禁止女性穿褲裝的,除非辦理一張許可證。」

  莉迪亞忿忿不平起來:「什麼破規矩。」

  三言兩語下來,巴黎這個優勢話題就徹底熄了火,接連兩天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受到打擊,奧古斯特開始懷疑人生。

  這一會,威廉帶著公司的顧問也到了攝政街。

  顧問和那幫合作夥伴繼續拉鋸戰時,其餘人就移到了小會客廳。

  瑪麗將威廉和奧古斯特互相介紹,敏銳的外交官已經發現,這位先生遠不止合夥人這麼簡單,又見他和班納特小姐關係親密,想到三小姐出嫁,當然就輪到四小姐了,對自己的未來再次充滿希望,話中不免帶上了幾分熱絡。

  威廉愣了一下,下意識說:「你是想做我的連襟嗎?」

  瑪麗在背後踹了他一腳。

  這話讓法國人自己也愣了一下,隨即大方道:「原來我的愛意已經如此明顯了嗎,不錯,我正在追求凱瑟琳小姐。」

  不,只是你看我的眼神真的和那次威爾莫勛爵看我很像。

  已經和未婚妻統一戰線,威廉嚥下了這個可能要幫忙隱藏一輩子的真相。

  然後他就在窗邊看到了真相的另一位主角,成功打敗威爾莫勛爵再次上位,四年下來屹立不倒的男人。

  威廉眼前一亮,得救一樣說:「薩科納先生,您終於回來啦?」

  伯爵的確比勛爵沉穩很多,面對他還是馬賽那種態度,只是疑惑說:「您難道很期待我回來嗎?」

  向奧古斯特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先進去,威廉走到伯爵附近,壓低聲開始告狀:「好像每次我們聊項目都有您在,這次您離開,他就總是叫錯人。」

  「偏偏每次他都不認賬,非說是我聽錯了。」

  思念得到回應的人悄悄抿了嘴角,認真說:「我認為是您聽錯了。」

  威廉:「……」

  這個天沒法聊下去了。

  伯爵這才微露笑意,也壓低聲說:「作為您帶給我一個好消息的回報,我能問問,聖誕已經過去了,為什麼我還沒聽到您的好消息?」

  想到伯爵和未來小舅子都住到一塊了,又回憶了一下好友的小身板,直男決定把他當做連襟看待。

  自己也沒有兄弟姐妹,這種問題和連襟聊聊似乎也沒什麼不妥的。

  於是威廉老實把自己忘記告知父親這個烏龍說了。

  和好友愛說笑不同,伯爵倒是沒嘲笑他,只是從懷裡拿出一個錢夾,從一堆最大面值的錢幣裡拿出兩張紙。

  其中一張紙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大利文他也不懂,不過上面有羅馬教廷的戳。

  看清楚另外一張是什麼東西,威廉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還不到要用特許結婚證的地步。」

  那樣只會和他爸關係更僵吧!而且為什麼基督山伯爵會隨身攜帶結婚證啊!

  伯爵似乎可惜把東西放回去,「這麼看,您口頭上很抗拒,心裡還是想重修關係的。」

  威廉一愣。

  面前的人果然也只是想試試他,語氣平靜道:「我說過要回報您吧。這件事,我會幫您辦妥。不過,不要讓克里斯知道。」

  威廉下意識點頭,跟著他一起回到小會客廳,才琢磨過來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以為只有自己和瑪麗才會這樣。

  伯爵年紀大克里斯這麼多,原來也會怕「老婆」嗎!

  那位「老婆」正在苦兮兮上班搬磚。

  不管部長就是那塊磚,不僅沒有固定的辦公室,需要他管的事情他都得去管,偏偏他是半個甩手掌櫃,不反過來搞事情讓他們收拾已經很好了。

  克莉絲作為公派秘書,每天的任務就是把「磚」從這個部門搬到那個部門,告訴「磚」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這件事為什麼輪到他們來管,然後其他事務官同僚開始抓破腦袋,想著怎麼把這次事情給折騰好了。

  「唯一的好處就是,我已經快把所有部門的人認全了。」

  陷在沙發裡,克莉絲長長鬆了一口氣。

  送文件送到自己老師的辦公室,總算能偷那麼一會清閒了。

  「你昨晚和誰一起走的,我記得你沒有坐馬車去。」

  克莉絲說:「那是伯爵的馬車,他昨晚回倫敦,所以順路來接我。」

  弟子口中的伯爵也只有一個人了。

  這時候,掌璽大臣的秘書敲門進來,給克莉絲遞了一杯咖啡。

  她起身道謝接過了。

  費爾德侯爵放下文件,打量克莉絲神色,的確是一臉睏倦,關心問:「你雖然一直很忙,可也從來沒睏成這樣。」

  經過上次去浪博恩,總覺得老師不像過去那麼恪守「像朋友一樣互相尊重」的師徒關係,反而更像是一個長輩一樣關心她生活了。

  克莉絲猜測他老人家可能和她爸聊過,所以對自己莫名生出了一分老父親的責任心。

  先是凱瑟琳的事情得收尾,然後又和瑪麗聊了一會教授,回房間還得安排愛德蒙,因為浴間是她先用,所以得等他走後她才鎖門,把貼身衣物洗過晾好,擔心睡著後又起床鎖門的事情被發現,乾脆等衣服乾了,解鎖房門才去睡。

  不過主要原因還是在自己的偽裝,家務事太瑣碎,也沒必要拿來抱怨,所以克莉絲說得很含糊。

  「沒辦法,昨晚回去後就沒閒下來,幾乎一夜沒睡。」

  她剛說完,對面的老師表情突然變得非常一言難盡。

  克莉絲眨眼:「您怎麼了?」

  決定為學生保守秘密的保守老紳士沉默良久,才艱難而委婉道:「年輕人……還是應該愛惜身體。」

  -------------------------------------


  英國讓不讓女人穿褲子我不知道,這裡架空私設成因為更加工業化,對女性高效工作和機器安全有需求,所以慢慢開始接受女性穿褲子了。

  法國有明文法律規定,得去警察局和各種機構辦一張許可證,才能穿褲子。

  《

  威廉:我當你朋友,我還想當你姐夫。

  八月:看到你姐姐的瞬間,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

  瑪麗和威廉的腦內劇本:他們家的奧佈雷在遊學途中,被扮演成男僕的伯爵貼身掰彎,回國後,又不可自拔愛上了神秘的勛爵,伯爵千里追夫,趕走勛爵,破鏡重圓,成功上位。

  凱瑟琳的腦內劇本:伯爵就像嫂子一樣!完全符合克里斯的「善良機敏」,能溫柔給主意提醒我,突然能理解達西小姐了!

  老師的腦內劇本:一月未見,久別重逢,折騰一夜,乾柴烈火……無恥的意大利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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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1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amireux| 這他媽是愛情

  沒想到老師居然還有勸她的一天。

  克莉絲呆了一會,實在不知道該好奇他和她爸到底聊了些什麼,還是該控訴從來都是給她佈置超量作業,把她支使得團團轉。

  最後她只能說:「我知道了。」

  說完閒話,一杯咖啡充能,克莉絲重新打了精神,公事公辦和掌璽大臣聊起事務來。

  似乎也明白做老師的不會多為難學生,而且這次事務不大,麻煩在需要各部協作,所以等克莉絲從辦公室出來,事務官們已經把她送來的文件整理歸檔,一群人當久了人肉蓋章機,動作相當麻利,又將她需要的那一摞遞給她。

  道謝接過,妥帖放回公文包裡,克莉絲回憶了一下日程。

  具體事項可以下周再和上司匯報,再跑一趟財政大臣的官邸就能下班了。

  送她出去的還是那位遞咖啡的秘書,路上不免好奇問:「大臣和老師,你覺得哪個更嚴格一些?」

  克莉絲也是頭一次和老師在公務上打交道,捫心自問,其實很新鮮,而且大家太熟悉,不會出現和上司之間那種安排不規範,導致自己也原地瞎打轉的問題。

  不過如果真要長時間當手下……

  克莉絲轉身,拍了拍這位先生的肩,微笑說:「您可以開始考慮選一頂漂亮的日常假髮了。」

  白廳大街連接唐寧街和威斯敏斯特宮,大部分行政部門集中在這個區域,根本用不上馬,各部門的距離雖然不算遠,不過循環往復的跑動下來,克莉絲一天的運動量也完全超出她以前的鍛鍊。

  著名的大本鐘還沒修建,這片區域只有教堂報時。克莉絲從唐寧街十一號出來時,經過崗亭,恰逢皇家衛隊換班。

  拿破崙統治時期曾經對英國進行大陸封鎖,現在基本回歸和平,沒有戰事,不僅英國開始重新泛歐遊,歐洲人對英國的好奇心也起來了,所以每天的換崗儀式都有不少外國遊客圍觀。

  穿過那片紅制服和黑色高帽,克莉絲在人群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哈洛德。」

  哈洛德一愣,看清提著公文包手杖,完全一副公務員打扮的好友,意外驚喜笑起來,「好久不見。」

  自從畢業後,確實很久沒見了,畢竟是新的工作,一切都需要花時間去學,她比過去更忙,以前兩個人好歹還有功課這種共同話題,今年也剛進社交季,兩個人還沒在舞會上遇到過。

  這會換崗儀式結束,人群散開,他們也就順勢隨著人潮,沿路往前走。

  「看上去有模有樣了嘛,未來的大臣。」

  克莉絲笑了笑,沒有解釋事務官和政客是完全不同的體系。

  不等她說話,哈洛德又面露愧疚,問:「你現在還在那位先生手下做事嗎,我聽我大哥說,本來你可以跟著新任外交大臣學習的。」

  克莉絲呆了下,倒沒想到老師當初三個選項裡會有這個,難怪他沒有細說職務,恐怕也是擔心自己有心裡落差,對工作有牴觸情緒。

  她拿公文包拍他沒精打采的肩膀後背。

  「事已至此,說這種話就沒用了。而且我說過,到後面就和你沒關係了吧,更主要的是我被黨鞭看中的那一次,我削了他的面子,也恰好搶了他的風頭。一個人心眼小,不論做什麼都會結仇的。」

  「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哈洛德臉上一紅:「我已經在計畫求婚了。」

  「……我很抱歉。」

  金髮青年意外看她:「為什麼會道歉?」

  「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你快要求婚了,我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這不算什麼,」哈洛德說,「大家現在圈子不太一樣,聯繫漸漸變少是很正常的。你實在太忙了,而且你知道,我這些年的『感情』經歷太坎坷,實在拿不準會不會又出岔子,所以我才沒有機會告訴你。」

  「我大哥總是訓我不務正業,現在我仔細想想,好像仗著家裡縱容,所以一直只顧著貪玩,看到你現在……我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說不上話了。」

  上輩子沒有好好畢業,幾乎也沒有朋友,克莉絲還沒有這種體會,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一時跟著沉默起來。

  暮色照在泰晤士河,威斯敏斯特宮塔樓也被映得恢弘莊嚴,點燈人搭著梯子開始上班,墜飾了鳥毛的女士們坐在敞篷馬車裡,正要前往舞會。

  哈洛德先灑脫笑起來,「我的錯,好不容易見面,結果說這種話。走,我請你喝一杯。」

  明天不用上班,和這位朋友也是很久不見,克莉絲讓他的男僕幫忙捎話回去,讓瑪麗她們不用等她,就同他一起上馬車,去了以前常去的酒館。

  酒館裡已經有一群喝了一會的男人,正在吧檯邊大談政治經濟。

  哈洛德點單時湊熱鬧聽了一會,回來就皺眉壓低聲:「這個解放法案對你們影響這麼大?」

  克莉絲把「甜鹹豆腐腦」換成紅酒和白酒,給他隨便解釋了一下。

  「為了不被砸場子,老闆這幾天就必須發公告,允許愛爾蘭人來酒吧裡喝白葡萄酒,但是這裡座位就那麼一點,喝紅酒的人肯定都不幹。那些極端反感白葡萄酒的人,說不定會離開,帶走一批朋友。」

  「老闆要通過這個規定,同樣也得讓股東滿意,也就是說,要能讓上議院通過。所以一定會對進來的愛爾蘭人有限制要求,這樣一來,愛爾蘭人肯定會想,你是不是瞧不起人,所以連他們也得罪了。」

  總的來說,就是裡外不討好。

  哈洛德恍然:「難怪有人已經開始和另一派接觸了。」

  這年頭,也沒有人要求一個人必須永遠效忠自己的派系,如果沒有特別重的集體歸屬感,也確實有人會因為政治理念改變,或者為了入閣,臨場跟著朋友改變立場,跟著另一邊混的。

  當然,這也意味著永遠回不去了。畢竟左右橫跳反覆無常的人,誰都不會信任。

  這麼一看,裡德侯爵的選擇其實也不是那麼突兀。畢竟先有前任首相放狠話辭職,國王給了機會重新組閣,又遇上愛爾蘭形勢突變,他們所在的派系確實有點倒霉。

  有這麼一幫人想另立山頭或者投向另一個枝頭也很正常。

  不過對她的計畫影響不大。

  克莉絲不免問了他幾句,發現這小子作為社交達人,誰和誰親近相當門清,七彎八繞的姻緣關係不用畫表格都捋得清清楚楚,很快就從幾位夫人的交際圈推出了立場。

  她沉默了一會:「我突然覺得,你其實還是有點天賦的。」

  哈洛德眼前一亮:「什麼天賦?你說的話我爸肯定信,我就怕他讓我入伍,能讓我繼續出入舞會沙龍就行。」

  「夫人外交的天賦。」

  哈洛德:「……」

  「你可以直接說我適合吃軟飯的,我們這麼多年交情,我不介意。」他面無表情說。

  克莉絲笑得喘不過氣,「所以,有這個榮幸『娶』你這位賢內助的姑娘,我能知道是誰了嗎?」

  哈洛德這次意外謹慎,怎麼都不願意說名字,只說是父親戰友的女兒,去做禮拜都不太樂意的人難得迷信起來,非說是每年都咋咋呼呼到處和朋友嚷還打賭,才導致他失敗的。

  克莉絲覺得這其實和他的態度有關係,這個年代的女孩子幾乎後半生的幸福與否都繫於婚姻,她們謹慎小心一些也正常,不過既然他誤打誤撞摸對了方向,也就不在這方面多說,招呼侍者又開了一瓶酒,開始打聽他的感情經歷。

  「我們很小的時候其實就認識了,我一開始並沒有在意她……」

  大老爺們扭捏了一會,坦白說:「我現在才知道,我以為的主動邀請跳舞,是她讓她爸爸安排的,後來在戲院又遇到了好多次,也都不是巧合。」

  克莉絲忍不住笑了,「你和威廉怎麼一個德行,也幸好為數不多能主動的女孩子被你們碰上了,不然你們都得打一輩子光棍。」

  哈洛德灌了一杯酒,不服氣說:「你現在說得輕巧,未來你一定也跟我們一樣。」

  「這麼肯定?」

  她滿不在乎隨口應了一句。

  「因為你比我還要被動,」他篤定說,「我們打架之後,如果不是我死纏爛打拉你進我們的圈子,你就等著一個人孤零零畢業吧。」

  說起過去,克莉絲也晃了一會神。

  因為在浪博恩的書房長大,很久沒有和其他小孩子接觸,尤其自己還揣著女扮男裝的秘密,剛剛進公學這種環境,還有和父親的賭約在身,她當然要謹慎。

  那時候雖然鼓起勇氣離家上學,她是不打算和任何人有過密來往的。

  如果有了朋友,就意味著更多暴露的可能。

  確實是哈洛德先給了她這個機會,讓她意識到,只要認真擇友保持謹慎的話,自己也是可以和親人之外的人建立關係的。

  她抬手和他碰杯。

  「伴郎的位置還是我的吧?」

  「那當然。」

  久別重逢的朋友之後又聊了很多,先是學生時代,又開始展望未來,各自吹牛胡扯,連酒館裡人都變少了許多。

  「克里斯,你肯定醉了,你都變成兩個了。」

  金髮青年伸出三隻手指。

  克莉絲失笑,給他掰回去一根,「我說過,你喝不過我。不過,你以前酒量可沒有這麼小。」

  「我今天高興啊,朋友就是平時想不到,但是遇到一起就會高興,我們是最好的哥們,所以我允許自己比以前更高興一些。」

  「朋友就不能互相想念嗎。」

  「能,不過也就偶爾吧,比如我哥說你多優秀的時候,我肯定不服氣啊,然後才發現,好像挺久沒見到這小子了。」

  已經到渾渾噩噩,只會吐真言的階段了。

  克莉絲覺得自己可能也有些喝上頭,竟然鬼使神差問了下去。

  「如果有個朋友,分開就忍不住會天天想念,有時候會忘記不在身邊,控制不住找這個人,得到要回來的消息會高興,想到要相遇又會害怕,見到卻只有滿足……」

  不等她說完,醉鬼怪聲怪氣嘶了一聲,打斷她,「太酸了,別玷污無辜的友誼了,這他媽是情話。就是愛情,愛,你會拼吧,你不會我可以教你。」

  克莉絲呆了下,看著眼前的櫻桃酒出了會神,起身結賬,又招呼好友的男僕來扶人。

  已經跌跌撞撞的人還記得自己朋友是個潔癖,尤其不喜歡肢體接觸,看到兩個人過來就乾脆俐落靠在了自己的隨侍男僕身上。

  謝絕了男僕順便送回去的邀請,走出酒館站在路邊,被風吹後,克莉絲冷靜了不少。

  然後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馬車。

  這次她笑不出來了。

  --------------------------------------

  哈洛德:看清楚了嗎,我跟你喝酒,才是好兄弟久別重逢的正常操作,你別被騙了。

  友誼:終於有人給我正名了QAQ

  《

  新章節名amireux|:法語,戀人未滿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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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6 00:1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amireux| 我親愛的……

  車門被緩緩拉開,這次好好點了燈。

  已經自顧不暇的人沒有注意到車裡人的表情,卻還是出於本能後退了一步。

  被一個醉鬼道破了潛藏的心思,隱隱的念頭終於避無可避,剛剛清晰一些的結論甚至沒有來得及想,克莉絲實在不願意在這時候面對愛德蒙,更別說是在一個完全密閉的環境下。

  這會影響她的思考。

  克莉絲別開頭,「謝謝你來接我,但是我想自己走回去。」

  「太晚了。而且你喝醉了。」

  男人平靜闡述。

  「我沒醉,」她緊接著他的話尾說,不知道是在和誰較勁,「這點酒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我現在只想一個人待著。」

  說到最後,連聲線都變得委屈起來。

  夜已經很深,就連舞會都大多散場了,街上非常安靜。

  車廂裡也一下安靜了。

  如果是巴浦斯汀在這,想起主人越是沉默便越慍怒,肯定會覺得大事不妙,心下驚慌,不過被臨時叫起來的是阿里,所以他跑到一邊的煤氣燈下,自在點了一桿旱菸。

  最後是愛德蒙先打破了毫無意義的對峙。

  「上去吧。」

  他妥協走下車,「我走回去。你可以一個人,但是在車裡我會放心一些。」

  燈光柔和了眼角眉梢,寬縱溫柔,因為語氣裡帶著無可奈何,顯出與實際年齡相符的沉穩來。

  完全就是在容忍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這種全然陌生的酸澀籠罩上來,使得她驚懼又不安。

  明明這次還是對方服軟認輸,克莉絲卻覺得自己已經一敗塗地了。

  不想再去看那張英俊得讓人惱火的面孔,也知道自己不佔理,說下去只會輸,她抿了嘴,悶聲不吭往前走。

  傳話的人是說因為很久不見,所以決定去喝酒敘舊,直到剛剛愛德蒙才知道,那個朋友其實是哈洛德埃弗雷特。

  兩個都在倫敦的人,有什麼值得敘舊,還能夠聊完就讓這個人失魂落魄成這樣。

  他控制住心神,疾步跟上前,耐心道:「你昨晚沒有休息夠,精神本來不好,還上了一天的班,今天就不應該喝這麼多酒。這個朋友一直都在倫敦,你們可以換個時間再約定見面,沒必要……這麼迫不及待。」

  年輕人停下腳步,扭頭看他。

  因為醉意暈滿紅色的面頰,眼睛也不復往日清澈。

  愛德蒙用哄醉鬼的語氣說:「克里斯,聽話。」

  在另一個人聽來根本就是長輩一樣勸哄。

  她爸都不會管她這種事情。

  思維明明還很清醒,只是酒意上頭,她控制不住說:「不用你管我。」

  「你真把自己當美洲叔叔了嗎,我是不是還要繼承你的家業,繼承你的女兒?我不需要,我想要的我自己可以去爭取,注定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會多肖想。」

  三月的夜風非常冷,他心中始終記掛著那個先天的病症,結果被擔心的人自己反倒不愛惜身體,愛德蒙也不禁惱火起來。

  光是那句不用管就已經讓他失去思考,沒去聽後面根本是自說自話的部分,愛德蒙伸了手臂,本來想要拎起來扛走,想起對方喝了很多酒,乾脆直接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青年個子雖然不高,卻也是正常男性,抱起來並不膈人,意外柔軟。

  愛德蒙先是驚訝克莉絲的體重,心中更加確定了年輕人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健康,因此不做他想,反而讓他更加小心翼翼起來。

  同樣是擁抱,和上次在馬車比,兩個人的心情卻徹底顛倒過來了。

  天旋地轉間,連煤氣燈的光暈也被拉成模糊的線條。

  世界一片寂靜,只剩穩健和過速的兩種心跳聲。

  克莉絲呆住了。

  這種姿勢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羞窘還是惱怒,等回過神開始掙扎,又因為完全的體力壓制更加不滿,執拗覺得自己在哪個方面都輸了個徹底,更加劇烈反抗起來。

  向來在這方面縱容她的人這次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因此桎梏得更緊了,腳步卻很平穩。

  年輕的紳士這時候還記得守禮,不想吵到臨街睡夢中的人,叫囂著的嗓音被壓低,「放我下來」沒有半點氣勢,甚至像是軟聲求饒,動作反而將自己送得更加貼合懷抱。

  「克里斯。」

  他突然停下腳步,疑惑說,「這是什麼。」

  一邊說著,愛德蒙開始不自覺用手去臨摹衣服下的那個邊沿,順著摸索,最後停在了胸口下隱秘的繩結上。

  克莉絲已經徹底僵住了,為這過分的動作呆滯,更想不明白,為什麼隔著這麼厚的衣料也會被感受到。

  在牢獄中,法利亞神甫只能在夜間上課,教他拼寫時,神甫就是用泥板刻出字,叫愛德蒙摸索字跡走勢,後來挖地道,更是需要摸黑工作,一點細微的差別都會引起塌方,所以他的觸覺也很敏銳。

  束胸都是根據束腰改製的,愛德蒙跟著父親長大,又遵守教義潔身自好,所以連女人會穿束腰也不知道,更別說摸到這個痕跡產生什麼聯想。

  克莉絲沉默了一會,看出他沒有發現真相,才別開頭一臉不自在解釋:「我個子算不高,所以靠這種綁束糾正體型,保持背挺直。」

  想起年輕人為了先天不足堅持鍛鍊,還用這種方式隱藏自己的瘦小,愛德蒙控制不住心生愛憐,輕手輕腳將人放在了馬車上。

  因為這個意外,兩個人之間激烈的氣氛得到了緩和。

  恰好一桿煙抽完,阿里自然走回到座位,一扯韁繩,輕快吹了聲呼哨,馬車便緩緩行駛起來。

  因為險些暴露,心裡控制不住後怕,更不想看攪亂她思緒的人,克莉絲只能捏著剛才掙扎時扯下來的髮帶,縮在角落裡生悶氣。

  很快連她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和什麼較勁了。

  答應過讓她一個人待著,愛德蒙就貼心不說話,結果眼睜睜看著對面的人從氣惱變得茫然,進而變得睏倦,眼皮變沉,最後就跟著馬車點起了腦袋。

  ……居然氣睡著了。

  愛德蒙哭笑不得,原本見過金髮青年的抑塞也減退了不少。

  馬車已經駛進了攝政街。

  這幾天實在累過頭,加上酒精作用,克莉絲靠著廂壁睡得很沉,手裡還捏著她送他的髮帶,面頰和唇色都緋紅,面龐沉靜美好,眼睫顫動,胸口起伏,滿是櫻桃酒的氣味。

  她突然像是小動物受到驚嚇一樣,瑟縮著抖了一下,才將看入神的人喚醒。

  這一會,愛德蒙已經湊到一個足以趁人之危的距離。

  連長髮也自然垂下,幫忙掩住變暗的瞳色和快要交錯的呼吸。

  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他驚慌跌回原處,伸開手指將頭髮往後梳,深呼一口氣,才輕輕推醒這一會都能陷入噩夢的人。

  克莉絲還沒來得及想明白自己在哪,愛德蒙已經從暗格裡拿出一隻玉製的鼻煙壺給她。

  「解酒的。」他嗓音有些啞。

  因為剛醒來,年輕人臉上一片茫然,看上去比剛剛張牙舞爪的樣子乖順了很多,下意識接過,拈了一點煙末,接著輕輕打了個噴嚏。

  確實很提神醒腦。

  入睡前還滿腦子「這樣下去遲早會被發現,我要離愛德蒙唐泰斯遠一些了」,結果潛意識就放鬆警惕在只有兩個人的車廂裡睡著。

  克莉絲一下就清醒了不少,臉上表情一陣變換,不自然道謝,把髮帶和鼻煙壺都還給他。

  面前的人似乎習慣在這上面親力親為,綁束頭髮相當順手,袖子因為抬臂滑落,露出勁健有力的小臂,肌肉線條隨著動作起伏。

  她慌亂別開眼,好在臉上本來就紅,所以並不明顯,發現車門被打開,有人拉了踏腳過來,長鬆一口氣。

  「阿里。」她驚訝用阿拉伯語說,「我沒發現是你。」

  看到馬車時,她光顧著去想那位主人了。

  啞僕不在意搖頭,衝她慈藹笑了笑。

  夜已經很深,四下裡一片闃靜,大部分人都已經睡著,門房正在吃夜宵。

  克莉絲突然也有點餓了。

  她的表現太過明顯,引得身邊的人低沉笑了一陣,在她又要惱羞成怒前,愛德蒙帶了輕謔說:「我猜到年輕人想法不周到,顧不上你,所以給你留了一點晚餐。」

  克莉絲哼說:「年輕怎麼了。」

  這段對話不免讓他們又想起了現在在意的地方,為著各自的念頭彆扭,兩個人恢復沉默,像是在比較誰會先說話的遊戲一樣走進飯廳,自顧自走向長桌點了蠟燭的那一端,結果他們默契拉了凳子,同時坐下了。

  連影子的動靜也完全一致。

  說是留了晚餐,根本就是又給她做了一頓,擔心用多了影響睡眠,克莉絲只是隨便吃了兩口,感覺到對面的人從始至終都看著她,突然有些坐不住。

  以前被這樣看著,她都沒有半點不自在。

  ——都是哈洛德的錯!

  擔心這樣的沉默讓自己繼續多想,克莉絲做出讓步,開口問愛德蒙今天有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結果還真有。

  被一槍嚇成那樣了,法國人居然有膽子來,而且還是正大光明,趁著自己不在家跑進來。

  不出愛德蒙意料,克莉絲沒有生氣,甚至因為他敢拿到明面來,勉強相信奧古斯特有幾分真情實意了。

  「我本來覺得他太過輕浮,又覺得這或許是你們這些法國人習慣的說話方式,畢竟戲劇和小說裡面,法國的台詞也更過火一些。」

  所以他過去的真心話也遭到了巴黎人的牽連。

  愛德蒙表情不變,為自己著想,還是中肯審慎說:「大概是語言本身導致的差異吧。」

  「是啊。」克莉絲隨口換了法語,還像是往常一樣玩笑說,「我親愛的伯爵。」

  聽的人心下一顫。

  「這樣一說,好像很自然,不過換回我的母語——」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一下紅了臉,還是磕磕絆絆把後話說完了,「我就說不出口了。」

  這種對話在過去太尋常,結果在被好友點出像情話後,克莉絲自己終於發現古怪了。

  愛德蒙似有所覺抬頭看她,因為驚愕失去了所有語言。

  記不清是今晚兩個人之間第幾次陷入沉默。

  自從愛德蒙坦白身份以來,他們一直都是無話不談,因為各自的知識儲備,和對彼此的熟悉,好像怎麼都聊不夠一樣。

  身邊的人從離開餐廳就不再說話,連神色也變得陌生難測。

  克莉絲心下忐忑,發現因為自己今天的不對勁,他們之間反而變得無話可說了。

  沉默著回到樓上。

  沉默著等待他先洗漱。

  沉默著在臥間門口道別。

  愛德蒙突然撐住了將要掩上的門。

  他在門隙裡仔細打量她,也自然換了法語。

  「晚安。」

  「我親愛的克里斯。」

  藉著光,他如願看到了昨晚在陽台自己窺見的情感。

  比以往都要明顯,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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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現在撿到了一堆珠子,但是還缺一根線串起來。

  克莉絲是男孩子這個概念,在他和自己的信仰鬥爭時被不斷強化固定,要他往女扮男裝想太為難他了。

  神甫:這都沒發現,帶不動,帶不動……

  兩個人無話可說,那就應該做點什麼【捂嘴拖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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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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