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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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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蘿為枝】魔鬼的體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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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0:02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相愛

  六月中旬,夏風和煦,趙芝蘭推開醫院的門,打開保溫盒中的飯菜,心中有些酸澀:「裴川,還沒吃飯吧,媽煲了湯,過來嘗嘗。」

  裴川走過來,他的手指才接好,現在只能用左手吃飯。

  昨晚開始,就許多人陸陸續續過來看他,裴浩斌來過,告訴他人質都被解救出來了。曹莉尷尬到沒進來,裴川也見到了蔣文娟和那位醫生,甚至還有研究所的同事們,都過來探望了他。

  裴川昨晚接手指,今天是趙芝蘭給他做了飯帶過來。

  裴川垂眸喝湯,窗外綠植生氣勃勃,他卻嘗不出有什麼味道。

  許許多多人都來了,然而貝瑤一直沒有出現。

  重生這件事,如今知道的只有他們彼此。

  藏得最深的秘密揭開,她是默認不要他了嗎?他喝不下去,卻不敢問趙芝蘭瑤瑤呢。

  趙芝蘭別過臉,擦去眼中的淚花:「不合胃口嗎?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媽給你做。」

  裴川搖頭:「媽你回去歇著吧,我沒什麼事,過兩天就可以出院。」

  趙芝蘭收好保溫盒:「那我晚點再來看你,有什麼需要帶的給我打電話。」

  「沒什麼需要的。」裴川說,「您路上注意安全。」

  「欸,你爸把房子打掃了,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住。」趙芝蘭一直沒看他的眼睛,走得也匆忙。

  她到了門邊,裴川站起來:「媽!」

  趙芝蘭:「什麼事?」

  那張紙已經被他銷毀了,裴川默了默:「沒什麼事。」

  趙芝蘭推門走出去。

  金子陽、鄭航還有季偉現在就坐在外面。

  季偉在走廊上看書,他才參加完今年的高考,也不知道這次成績怎麼樣。

  見趙芝蘭離開,三個人都打了聲招呼:「阿姨。」

  趙芝蘭點點頭,眼眶泛紅加快腳步離開了。

  鄭航皺了皺眉,金子陽的反應就直接多了:「你們說貝瑤也太沒良心了吧,川哥傷成這樣,她也沒有過來看一眼。這是她老公!虧得川哥把她當心肝一樣。」

  季偉小聲說:「你聲音小點,讓川哥聽見了不好,他心裡會難受。」他猜測道,「可能他們吵架了。」

  金子陽氣笑了:「吵架?昨天那麼大的事,即便吵架了不也至於看都不來看。川哥這還在養傷呢,你們是沒見到他昨天那個樣子,滿手都是血。」

  季偉訕訕閉了嘴。

  鄭航率先走進去。

  鄭航靠門邊,見病房裡的裴川盯著床邊的手機,他開口:「川哥,你和嫂子鬧彆扭了嗎?」

  裴川頓了頓,抬眸:「沒有的事,你們不用一直待在這裡,回去吧。我很快就能出院了,觀察幾天而已。」

  鄭航吸了口氣:「那她為什麼不過來?」

  裴川說:「小傷,沒這個必要。」

  鄭航還要說什麼,裴川打斷了他的話:「我想休息一下。」

  幾個人只好離開了。

  等待了傍晚,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裴川一下子坐起來,走過去開門。

  門外露出趙芝蘭的臉,還有她牽著的貝軍,裴川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黯了黯。

  趙芝蘭說:「我看你中午沒怎麼喝湯,晚上做了點清淡的。」

  裴川吃完,夏天外面的空氣燥熱,趙芝蘭來回跑出了一身的汗。

  貝軍看著裴川,嘟了嘟嘴。目光又落在裴川包紮好的右手大拇指上,躲到趙芝蘭背後去了。

  裴川也看了他一眼。

  這虎頭虎腦的孩子沒有喊過自己一聲姐夫。

  趙芝蘭去洗了個手:「晚上我住醫院,有什麼事情就喊我。」

  在她推門出去前,裴川啞聲道:「媽,瑤瑤呢?」

  趙芝蘭腳步頓住,回頭突然道:「裴川,相愛是很難的,很多時候,婚姻是我和你貝叔這個樣子。年輕時候沒有過多的激情,後來慢慢地就變成了親情。我以前反對你和瑤瑤,經過這件事,我也算看開了。你為她做了很多,可我女兒……」

  趙芝蘭說著說著就紅了眼,有些哽咽:「她也是個傻丫頭。」

  貝軍憤憤瞪了裴川一眼。

  裴川皺了皺眉,他心跳驟然加快:「瑤瑤怎麼了?」

  「她在二樓的病房,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裴川猛然起身。

  *

  裴浩斌至今難以忘記去三樓打開房間時的場景,貝瑤被手銬銬在床邊,身邊的血染紅了床單,她臉頰埋在膝蓋,痛苦地蜷住身體。

  裴家棟嚇壞了,邵月眼中閃爍著暢快。

  貝瑤安安靜靜的,已經沒了意識。

  所有刑警震驚地看著她腹部的傷口,連忙把她送去了醫院。

  霍旭帶著刀子去找裴川前,貝瑤把他撞開了。

  霍旭的刀子插進了她的腹部,當時就流了好多血。

  霍旭眼中不可置信,他下意識抽出刀子扔開,臉上痙攣,把地上的貝瑤拉起來,鎖在床邊。

  這幾乎成為了擊垮他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自欺欺人又若無其事地換了把刀,摸摸她的臉:「我解決完了他,就帶你出國。沒關係,我們以後好好培養感情。」

  其實他已經知道,永遠不會再得到她的愛情了。

  霍旭闔上那扇門。

  貝瑤呼吸漸漸微弱起來,她努力偏頭看裴家棟,這一年裴家棟五歲,和她的裴川那時候差不多大。

  只不過裴家棟哭成了淚人,裴川卻是從來不哭的。

  也或許,他這輩子的淚,都在小時候那一年流乾了。

  她希望世上永遠不會再出現第二個裴川那樣命運的孩子,也害怕裴川再經歷這樣的事情第二次。

  貝瑤吃力地抬眸,看著漆黑一片的監控屏幕。

  她還想告訴他,那些選擇都是很荒誕的。

  她的裴川獨一無二,天下無雙。

  血染紅了床單,貝瑤慢慢閉上眼睛。

  *

  夏天的夜風吹動窗簾,她躺在床上,唇色蒼白,長睫閉著。

  趙芝蘭抹了抹眼淚:「你坐牢那年,她在警察局外面坐了一整夜,一定要見你一面。後來那一年,她去念大學,嘴上不提,卻一直在找你。我們不知道她為什麼學醫,後來我給她整理房間,看到了腿部按摩書籍。」

  「她小時候有一年,攢了半年的零花錢,以為我們不知道,最後給你買了一個模型車。」

  「你爸媽離婚,瑤瑤那時候高一,每個月只放一回假,一放假就到處跑,每所學校都走一走,沒錢坐車她就走路,我問她是不是在找你,她說沒有。可是她和誰都處得來,就是不理你的繼妹白玉彤。我知道,她是氣曹莉他們的存在趕走了你。」

  「裴川,我的女兒她沒那麼聰明,小時候為了考好成績,一遍遍背書、做題到晚上。她也不勇敢,怕打針怕輸液。她有心事不會說,一個人默默想法子解決,怕人為她擔心。她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約莫就是追逐你。」

  很多很多年了,她一直在努力地向你走過來。

  她並不像你,有勇敢堅韌的軀體。她只有微小又頑強的力量,有時候這樣的脆弱的力量並不能扭轉什麼,可是十八年了,整整六千五百七十天,她沒有一天想過放棄你。

  裴川推開病房門,坐在貝瑤身邊。

  夏夜外面有輕微的蟬鳴聲。

  她呼吸聲沉重,氧氣罩下的容顏已經徹底長開,踏過了十八年的時光,他依然記得小粉糰子捧著荷花雙眼亮晶晶看著他的模樣。

  他恍然間明白了第三個選擇。

  有人的愛情像岩漿,熾熱滾燙,有人的愛情像溪流,綿長又溫柔。

  裴川從未走出過去那一天,裴浩斌因為緝毒放棄了自己。從那天開始,他似乎就在一直被放棄。

  可這個六月,空氣中很淡的消毒水味兒中,他走出了童年的陰影。

  有人愛他勝過愛生命。

  裴川眼眶泛紅,他用骨骼分明的左手握住她冰涼的手。

  貝瑤還沒醒,她的傷口比他嚴重許多,失血過多,幸好輸血及時,險些沒有搶救過來。

  趙芝蘭默默歎息一聲,本來家裡兩個都是傷員,裴川也該好好養傷,可是她家傻閨女也不容易。

  趙芝蘭說:「你回去睡吧,瑤瑤這裡她爸爸看著的。」

  裴川低聲說:「我陪著她。」

  趙芝蘭看著他們小夫妻,心中也無奈:「那我讓護士加個床。」

  *

  貝瑤睡了整整兩天,第三天清晨,她睜開眼睛。

  窗外鳥語花香,陽光傾瀉了一地。她微涼的手在一隻溫暖的大掌中。

  腹部扯著痛,她別過頭,眼中同樣映出男人的模樣。

  他鬍渣都長出來了,有些狼狽。同樣閉著眼睛,看起來像是累壞了。她虛弱地把他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他手指上。

  裴川似有所覺,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貝瑤清澈的眼中映出他的模樣。

  她聲音很細,沒有什麼力氣:「裴川,你沒事吧?他是個瘋子,你別聽他的。」

  他看著她:「我沒事,你疼不疼?」

  貝瑤努力笑笑:「一點都不疼。」

  他驟然濕了眼眶。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把眼淚嚥回去。

  貝瑤醒了,不僅趙芝蘭高興了,金子陽他們也鬆了口氣。

  金子陽他們有些尷尬,先前還說人家貝瑤怎麼薄情寡義,後面著實震驚又愧疚。

  金子陽心裡也有些酸楚,還有點羨慕:「要是我未來媳婦肯為我做到這步,為她死了都心甘。」

  貝瑤這兩天沒醒,他們川哥嘴上不說,心裡急得不行。

  每天問很多遍醫生,平時那麼愛乾淨的人,鬍子也不刮,整天握住貝瑤的手,嘴上長了一圈燎泡。

  等她醒了,裴川才意識到自己這幅模樣多不修邊幅。他尷尬地洗了澡換了衣服,左手刮了鬍子。

  只是那圈燎泡還在,貝瑤清亮亮的眼睛看著他。

  裴川抿了抿唇,盡量平靜道:「夏天了,上火。」

  貝瑤杏兒眼裡染上笑意。

  她腹部的傷口有些深,得住院一段時間,等傷口長好。

  窗外鳥兒躍上枝頭,貝瑤見四周沒人,沖裴川招了招手。

  他走過去,低聲問:「怎麼了?」

  貝瑤咳了咳:「我想給你講講那張紙的事情。」雖然覺得怪怪的,但是怕他心裡有隔閡,總得解釋一下。

  裴川摸了摸她的頭:「沒有紙。」

  她抬起眼睛。

  裴川低聲堅定地道:「沒有什麼紙,我愛你。」

  她詫異地看著裴川,他笑了笑:「媽說,相愛很難的,兩情相悅更不容易。愛情本身就是種複雜的感情,誰也說不清楚。我慶幸你是你,我才有這個機會和你在一起。」不管是什麼原因愛上他,都沒有關係。

  貝瑤小聲道:「但是有件事還是想和你說清楚啊。」

  裴川看著她。

  貝瑤鬱悶道:「我從四歲開始就記不清楚了,除了那張紙,世界對我來說沒區別。」她眨眨眼睛,「因為不記得,所以小時候看你還是好討厭的性格啊。」

  他呼吸一滯。

  「從小就沒覺得應該感激你,做同桌你要畫三八線,不許我坐你爸爸的車,玩小棒你小氣到一根都不給我留。」她恨不得掰著手指說他以前多不討喜,「壓根兒就不紳士。」

  裴川臉色青了青,那不討喜的,確實是自己。裴川咬牙:「對不起。」

  窗外夏花開得燦爛,她忍住笑意:「沒想過因為一張紙和你在一起,一張破紙算什麼啊,才不能左右我的人生。高中那年,你不知道你多帥,又溫柔死了。所以後來我覺得,看在他偷偷喜歡我這麼辛苦的份上,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吧。」

  他抬起眼睛。

  最後,忍不住笑了。

  貝瑤說:「你笑什麼,我說的是實話。」

  他眼中染上笑:「笑你說我帥。」

  他最後還是沒忍住,胸腔微顫:「沒審美的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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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0:14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親暱

  貝瑤出院的時候,已經是盛夏了。

  裴川的手指也恢復得很好,從警方那邊得知了消息,霍旭死了,邵月竟然認了故意殺人罪,這讓許多人都有些詫異。

  裴川道:「她不認也不行,畢竟去了法庭她還可以辯駁,但是落在姜華瓊手上,就沒有活路。」

  這對於邵月來說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要麼把牢底坐穿,要麼落在姜華瓊手中,反正哪種選擇都落不著好。

  裴川和貝瑤回家那天,在樓下遇見了丁醫生。

  丁醫生就是裴川母親蔣文娟現在的愛人。

  這個中年男人戴著眼鏡,看著有些文質彬彬的模樣。

  丁醫生微笑著問裴川:「能單獨談談嗎?」

  裴川沒拒絕:「可以。」他摸摸貝瑤的頭,「你先回家,我很快回來。」

  貝瑤點點頭走開了。

  盛夏陽光炙熱,八月的天,遍地是燦爛的陽光。

  丁醫生和裴川坐在石亭前,從文件夾摸出了一份很厚的紙:「這是你母親這麼多年來的病歷。」

  裴川垂眸,太陽高懸沒有風,只有遠處的蟬鳴聲。

  那份病歷裡,顯示了蔣文娟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

  丁醫生說:「我給她做治療那一年,她情況就不太好了,你當初那件事,她心理上接受不了,一面要照顧年幼的孩子,裴浩斌也沒有給過她安慰,後來她情緒崩潰了。我和她在一起以後,她也得定期做治療,我和她沒有孩子,文娟去做了絕育,她這輩子只有一個你孩子。她走不出那段回憶,很抱歉,她沒有陪你長大的勇氣。」

  裴川把病歷推回去:「回去吧,我沒有怪誰了。」

  裴川表情很平靜,以前無數憤懣和痛苦,現在慢慢消散了。他曾經無比渴望被愛,那時卻一無所有,這世上所有的錯過,並不能被彌補。然而他現在明白,有個傻乎乎的小姑娘,笨拙地陪了他很多年。

  這麼久以來,他的成長並不孤單。

  丁醫生走了很遠,裴川出聲:「好好照顧她。」娶了妻子,心變軟了,也明白了一個女人的不容易。

  丁醫生詫異回頭,裴川眼神沉靜,丁醫生用力點頭,突然明白裴川是真的放下過往了。

  這個八月,公寓下的月見開了花兒。

  趙芝蘭帶來了裴浩斌辭職的消息,她說起這件事很唏噓:「不僅辭了職,還把大半錢給捐了。曹莉那個女人平時看著賢惠,沒想到這次和裴浩斌打了一架,這兩天吵著要離婚,你看她以前對裴隊多千依百順,那模樣還真以為人到中年找到了真愛,結果現在都動手了。」

  貝瑤詫異極了。

  晚上她悄悄和裴川說起這件事,想看看裴川的反應。

  姑娘眼睛圓溜溜的,裴川好笑地看著她:「別人家的事,沒必要管。」

  她小聲說:「那是你爸啊。」

  裴川摸摸她頭:「他是裴家棟的爸。」

  雖然那時候即便為了計劃,裴浩斌都得選裴家棟,然而裴川也清楚,如果真的遇到了這種事。裴浩斌依然會選裴家棟,因為裴川性格冷漠叛逆,裴浩斌不能再和另外一個兒子離心了。

  人心說起來複雜,可是也簡單。

  貝瑤問:「你不介意了嗎?」

  裴川笑了笑:「嗯。」

  他手指給她順頭髮:「我沒爸媽,你往後多愛我一點,嗯?」

  貝瑤油然而生一種使命感,用力點點頭。

  沒想到這件事還有後續,因為貝瑤養傷,趙芝蘭這段時間愛上了八卦和煲湯。

  「呵,瑤瑤你是不知道。那兩口子還真離了,曹莉真不是省油的燈,她女兒白玉彤今年也開始工作了,她還想把裴家棟也帶走,估計又想著找下家呢,我上次看到裴隊,以往好好的一個人,現在瘦得不像話了。我說他腦子也不清醒,現在把錢捐了,還以為曹莉會對他不離不棄敬佩他,也不看看曹莉是個什麼人,能忍麼!」

  裴浩斌被曹莉捧了小半輩子,結果沒想到一沒錢,曹莉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曾經捨棄了裴川換來的婚姻,竟然在這一年徹底瓦解。

  恐怕裴浩斌開始懷疑他這一輩子的意義,他老了,卻什麼都沒了。

  貝瑤覺得裴家棟有些可憐,這個孩子從小就得生活在父母離異的家庭裡,曹莉多半還是得嫁人的。

  裴浩斌忙活了大半輩子,最後一個兒子都不在身邊。

  趙芝蘭想了想,見女婿出門辦事,悄悄問貝瑤:「你們夫妻生活怎麼樣,還和諧吧?」

  貝瑤愣是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夫妻生活和諧是什麼,她漲紅了臉,支支吾吾應了聲。

  其實兩個人之間就那一回,那時候她還半醉酒,壓根兒不太記得是個什麼滋味。然而這種丟人的事總不好和趙芝蘭說。

  後來貝瑤生病又受傷,兩個人自然不能再琢磨這檔子事。

  趙芝蘭接受了裴川這個女婿,看裴川還是挺順眼的。畢竟女婿會來事會賺錢,還疼她女兒,趙芝蘭美滋滋的說:「馬上你就要畢業了,你們做好避孕措施,不然在學校大著肚子不好。」

  貝瑤也是現在才發現自己媽多開放,她怕趙芝蘭還說,連忙說好。

  好在現在暑假,九月份的時候,貝瑤又得回學校了。

  她的大學課程只剩最後一年,明年六月份就可以畢業。

  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是裴川妻子,畢竟先前裴教授那麼高調。

  霍家這些事,單純的學生們都不知道,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大家族沒落了。貝瑤回到校園,幾個室友都很高興,還笑瞇瞇問她蜜月度得怎麼樣。

  能怎麼樣,可丟人了。

  裴川估計現在都覺得她是個琉璃娃娃。

  裴大研究員的事業也得繼續,他回去研究所的時候,所有前輩都鬆了口氣,莫名有些感動,先前裴川在,很多研究項目飛一樣的進度,後來他一走,大家都不習慣龜速的進度了。

  裴川研究出來一款電子傳感芯片,在小雨綿綿的九月正式投入實驗。

  設備並不成熟,他以前是「Satan」的時候,就開始研究人腦植入芯片技術,然而那時候他自首了,這項技術重新被國家重視起來以後,他轉為了研究肢體傳感芯片。

  原理在於把芯片植入人體,使腦癱、植物人患者能對外界產生感覺並作出相應的應激反應。

  那一天裴川穿著白色研究服,和研究所的同事看最後成果。

  運動障礙的腦癱志願者小孩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慢慢地曲起了手指,握住了筆。

  他的父母摀住嘴,留下了淚水。

  那個志願者孩子用敬仰的目光看著裴川,雖然大腦發育遲緩,握住筆也只有短短一分鐘,可是他似乎也明白了什麼叫做希望。

  裴川眸光動了動,抿住唇。

  那天研究所的所有人都很激動,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項偉大的科技成熟以後會投入醫學,植物人可能被喚醒!先天腦癱的孩子也能更好地感受世界。

  裴川下班有些晚了,回家的路上燕子飛過,天色漸漸暗了。

  裴川手插在兜裡,第一次想到了那年帶著貝瑤坐飛機來B市,她描繪了一個很好的世界,經年以後,他在為更好的世界建設努力。

  他第一次這樣真實地感受到,一個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裴川推開家門,九月窗外已經下起了小雨,家中玄關不遠處放了一個青花瓷花瓶,今天她裝進了一束茉莉花。

  小小白色的花朵,滿室馨香。

  貝瑤圍著粉色的小圍裙,趴在桌子看醫學書。

  夏天的餘熱還沒過去,她光裸著小腿,穿著他前兩天給她買的裙子。

  廚房溫著粥,貝瑤快畢業了,最近特別閒。

  聽到腳步聲,貝瑤回頭。

  這年她22歲,像枝頭綻放的花兒,餐桌前暖黃的光溫馨。

  裴川第一次這麼真實地感受到,世界在接納他,他重新有了一個家。

  「怎麼還是在做飯,傷口不痛了嗎?」

  貝瑤說:「早好了,是你自己緊張。你不在家,我無聊嘛。」

  他本想說她可以和同學們去玩,最後溫柔道:「抱歉,我明天回來早一點。」

  她笑著點點頭,三分嬌憨的模樣:「好呀。」

  如果趙芝蘭在,估計得點點女兒額頭,男人事業能耽誤麼?

  然而肆無忌憚說出想要的,才是年輕應該有的模樣。

  他笑了笑,和她一起吃了晚飯。

  貝瑤天天在惡補專業課,生怕今後跟不上進度,她洗了澡就穿著拖鞋在臥室看。

  裴川失笑,突然想起趙芝蘭的話,她說她家閨女不聰明,總是得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去做一件事。

  這麼個小傻瓜,也挺不容易的。

  她看不懂的用紅筆標了註解,裴川看了眼,提點了兩句。

  貝瑤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懂這個?」

  裴川:「懂一點,看了很多書。」搞研究知識廣博總是好的。

  貝瑤覺得有趣,又問了他幾個問題,裴川想了想,竟然都能答上來。

  貝瑤眨眨眼睛,調侃道:「裴教授,那你教教我。」

  「……」他頓了頓,「過來。」

  貝瑤抱著書就過去了,裴川把她懷裡的書抽掉:「你不是好了嗎?你們的知識我懂得不多,我教你點別的。」

  後來裴川伏在她身上,貝瑤才知道什麼叫「別的」。

  九月小雨淅淅瀝瀝,那本專業書可憐地掉在床下。

  這回她很清醒,氤氳的眼睛裡,映出男人英挺的眉眼。

  裴川抿抿唇,第一次在她面前坦誠相待。

  假肢取下來了,他的殘肢暴露在空氣中。她聽到了男人劇烈的心跳聲,一聲一聲,他身體緊繃得像鋼鐵。

  殘肢確實不好看。

  下著雨,空氣悶熱,男人的汗水滴落在她白皙的鎖骨上。

  她杏子眼霧濛濛的,仰頭看他,喘氣小聲說輕一點。

  開得極其爛漫的夏花兒,顫抖著攀上他肩膀。

  一雙小手不知道何處安放。

  裴川被她嬌哼著撓了好幾下,抿唇壓住喉間的悶哼聲。

  貝瑤恍然想起什麼,語調酥酥提醒他:「要、要避孕。」

  她現在才記起這個,裴川咬牙,胡亂應她:「嗯,下次。」

  他身體繃得更緊,卻不再是為了那點可憐的自卑心。

  窗外小雨綿綿,夜晚拂著夏末秋初的風,出乎意料有些溫柔。

  *

  一夜酣暢淋漓,裴川早上比她醒得早。

  他握住自己胸膛上的小手,半握成小拳頭,他笑著親了親她的手。

  這死心眼的姑娘,昨晚就惦記一件事,要避孕。

  哪家教出來的寶貝,帶著哭腔還在堅持。

  他好笑又心軟。

  裴川早上要上班,他卻第一次不太想走。

  貝瑤醒過來,倒是不惦記他用「下一次」來敷衍她了,她用被子蒙住頭,還是覺得「裴教授」言傳身教羞恥。

  裴川撿起來床下的書,啞聲笑著說:「書拿好,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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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恭喜長大

  貝瑤大學最後一年的冬天,裴川帶著她回C市過年。

  C市這一年下了特別大的雪,整所城市被雪花覆蓋,空氣中都夾雜著些許涼意。

  趙芝蘭不願意離開老房子,住得久了,這裡就是他們的根。

  貝家外面掛了紅彤彤的燈籠,趙芝蘭知道他們要回來高興壞了,特地做了很多香腸臘肉。

  年前,賣豆腐的陳阿嬤死了丈夫。據說眼睛看不見的老爺子前一天嚥了氣,陳阿嬤第二天就跟著去了。

  兩個老人相依在窗前,外面暴雪肆虐,他們的屍體早就僵硬冰冷了。

  老小區這邊的居民都覺得同情,陳阿嬤年輕的時候也是老家村里長相標緻的姑娘,後來嫁給了眼睛看不見的丈夫,操勞半輩子辛辛苦苦天不亮就賣豆腐。

  她照顧自己男人一輩子,逢人都是笑。

  他去了,她第二天便也跟著去了。

  兩位老人無兒無女,後事都沒有安排,等人發現他們以後,大家主動募集出錢安葬他們。

  兩個人,一座墳。

  貝瑤和裴川也去弔唁。

  回來的路上,有人唏噓:「也不知道陳阿嬤圖個什麼,伺候人家一輩子,死了也跟著去。一輩子這麼苦,也沒享過什麼福,老了還沒人送終。」

  裴川看著遠處風雪中孤單的白楊樹,有片刻沉默。

  貝瑤握住他的手。

  他的體溫很高,貝瑤的小手冰涼,他順勢回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裡暖。

  貝瑤偏頭:「你在想什麼?我不許你瞎想。」

  裴川低眸:「在想今年過年雪這麼大,帶你出去堆個雪人。」

  貝瑤說:「你體溫好高,好像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她覺得神奇,明明是冷冰冰的性格,可是體溫比許多人都要高。

  他笑了笑,也不說話,牽著她一起回家。

  舊小區依稀仍舊是當年的模樣,梅花開了,馥郁芬芳溢滿一整個小區。

  今年舊小區的鄰居們依然相互串門送禮。

  唯獨缺了方敏君,趙秀過來拜訪時,喜滋滋地說:「我家敏敏今年去霍丁霖老家過年。」

  大家都知道先前方敏君訂了婚,然而此刻還是有些怔愣。

  霍家沒落了,沒有影響到遠親公務員霍丁霖家裡。

  貝瑤倒是見到了陳英騏。

  她差點沒有認出來,陳英騏已經瘦了下來,穿了件藍色的羽絨服,像以前一樣愛笑。

  他拍了拍裴川的肩膀:「我真羨慕你。」

  裴川淡淡看他一眼:「外面說。」

  陳英騏自然答應。

  裴川回頭,看著好奇得不行的小妻子,他摸摸她頭髮,失笑道:「怎麼什麼都好奇?」

  貝瑤轉過臉:「不好奇,不聽。」

  裴川看她一眼,和陳英騏出去了。

  貝瑤等他走了,又眼巴巴看過去。講什麼呢這麼神秘?

  晚上聽陳叔抱怨說,陳英騏年都還沒過完,就又去公司上班了。

  貝瑤總覺得和裴川有關,然而男人淡定地敲打著鍵盤,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她白天說了不好奇,現在簡直好奇死了。

  她趴在他腿上:「裴川呀。」

  裴川敲鍵盤,分了個眼風給她,忍住了笑意,又轉過頭敲代碼掙外快養小嬌妻。

  她扭來扭去,一刻也不安分,裴川那麼聰明,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裴川視而不見。

  外面下著雪,夫妻倆住的是貝家的老房子,趙芝蘭還特地給他們安了空調。

  只不過尷尬的是老房子不隔音,一到晚上,只能老老實實睡覺。

  不然被隔壁的父母聽到什麼,實在是件很尷尬的事。他們住的是貝瑤以前的閨房,昨晚貝瑤不安分,覺得回了老家的裴川好嚴肅刻板,一點也沒有在家溫柔,她故意去撩他,撩到裴川忍不住壓過來了,她又咯咯笑:「我爸媽還在隔壁。」

  裴川青筋直跳。

  今晚換她想知道方敏君和陳英騏的事了,偏偏裴川嚴肅工作,淡淡道:「天冷自己去睡覺,我把這個軟件做完。」

  貝瑤氣悶極了,一口輕輕咬在他腿上。

  裴川假肢脫了,被她咬得一僵。

  他輕輕掐她臉蛋兒:「起來。」

  貝瑤含糊道:「你今天和陳英騏說什麼了?他年都不過就走了。」

  裴川輕描淡寫:「你不是不好奇麼?」

  「……」

  貝瑤的下巴擱在他腿上,覺得他有點悶壞悶壞的,他肯定還在記仇。裴川明明心思最敏銳,可是這次故意拿話堵她,貝瑤伸手去摸他殘肢。

  裴川截住她手,握得緊緊的:「不許亂摸,什麼時候養成的壞習慣。」

  貝瑤仰頭看他,說:「你今天特別小氣。」

  他開口:「胡說。」

  她笑吟吟的:「你是不是在生昨晚的氣啊?」

  「沒有。」裴川說。

  貝瑤忍住笑意,看著男人波瀾不驚的臉:「我算算啊,我放假前在期末考試,加上回來了以後,好像一共有多少天了來著。」

  他垂眸,輕飄飄看她一眼。

  貝瑤覺得莫名覺得他這樣好有趣,她大著膽子小聲說:「我們輕點,不出聲。你先給我講講敏敏的事嘛?」

  裴川咬著後槽牙,不吭聲。

  貝瑤心裡笑岔了氣,她撐起身,分開腿坐在他身上,臉蛋粉嘟嘟的,眼裡分明就是在玩鬧的笑意。

  裴川猛地闔上電腦,摀住她嘴:「不許叫,反正被聽到了,丟臉一起丟臉。」

  *

  窗外大雪鋪就厚厚的白色,她滿眼氤氳的水汽。

  這兩年貝家不興守歲了,到了凌晨,鞭炮聲次第響起。

  裴川笑著表揚她道:「真乖。」

  還真是因為害羞一聲沒吭,又捨不得咬他,看著可憐極了。

  他抱著貝瑤翻了個身,幫她順呼吸,自己也在輕喘,在一年鞭炮聲中,啞聲給她講陳英騏和方敏君的事情。

  「我坐牢之前,拜託他好好照顧你們。還給了陳英騏一筆錢,讓他去創業。他收了錢,卻沒有動,人品倒是不錯。陳英騏有肥胖基因,他減肥比許多人困難無數倍,然而這幾年,他天天堅持,無論冬夏。可是事業上,他有技術,卻只能給人打零工。」

  「我猜他一直守在C市,也是因為放不下方敏君。」霍丁霖不是什麼好男人,陳英騏估計也明白,更不敢離開。

  「他不肯平白受人恩惠,曾經那筆錢我沒收回來,於是我說,讓他自己試著干,將來要是成了,給我一半股份。要是不成,他賠一小筆錢給我。」總得拼一個未來,不能遙遙無期等著一個未知的結果。

  外面鞭炮聲辟里啪啦的,她湊近他耳邊:「你們男人好奇怪,又不是非得大富大貴才能過一輩子。」

  裴川笑了笑,沒說話。

  並不是需要大富大貴,只是對於他們來說,有時候多個籌碼,才不至於那麼卑微。單單愛情養不活他家寶貝,還得要麵包。

  陳阿嬤死的事情,對他的觸動也挺大。

  他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別避孕了,生個寶寶,嗯?」

  貝瑤紅著臉問:「你喜歡小孩子嗎?」

  裴川說:「不知道。」

  「不知道?」

  他沒有過和小孩子相處的經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小孩子不太容易喜歡他。今年過年,他給貝軍發了個大紅包,小孩子彆扭地喊了聲謝謝姐夫。

  裴家棟也有些怕他,裴川和小孩子相處本來就少,他自己是小孩的時候,都不擅長和同齡人相處,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

  但是如果這個世上,有人與她有相似的眉眼,相近的血緣。看著心裡肯定會情不自禁溫柔下來。

  這一夜鵝毛大雪飄飛,他望著窗外飄飛的鵝毛大雪。

  裴川第一次希望她沒有自己愛得深,希望他不是她的全部。這樣即便有一天他先走了,還是有孩子替他照顧她,她還能把愛分給其他人。聽說母愛是勝過世間一切感情的。

  這樣她依然會好好活著。

  不學陳阿嬤,在冰天雪地裡死去。

  他吻吻她的發頂。

  然而裴川這一輩子,已經泥足深陷了。你若先走,我隨後就來。

  *

  年後再回學校,已經是來年的春天了。

  貝瑤畢業的時候是陽光燦爛的六月份,彼時荷花盛放,她穿著民國的學生小衫,撐著一把油紙傘,和室友一起拍攝畢業照片。

  校園裡一張張青澀稚嫩的臉,漸漸也有了成熟的稜角輪廓。

  秦冬妮靠近貝瑤,笑著說:「有時候覺得看著你,就看見了愛情的模樣。」

  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現在耳鬢廝磨一如最初。

  走過千帆,遠不及最初就捧在掌心就呵護的純真。這些年秦冬妮遇見了很多人,可是分分合合,卻茫然不知道想要什麼。

  所以是多難多難,兩個天差地別的人才能把心靠得這樣近?

  裴川過來參加她畢業典禮的時候,特地穿了西裝。

  他們平時工作是不用穿這樣的衣服的,累贅。

  他走進大學校園,許多人側目看他。如今裴教授也算是B大一個名人了,男人穿上西裝格外成熟,有種冷硬風的帥氣。

  貝瑤回頭就看見了他。

  她以為他最近忙研究所的事情,不會再來了,沒想到他悶聲不吭就來接她。

  她飛撲過去,裴川抱住她,接過她拿來裝飾的油紙傘。

  姑娘嗓音清脆喜悅:「裴川,我畢業了!」

  他也露了淺淺的笑。

  這一年他西裝革履,她一身民國學生旗袍,婉約又柔美。落英繽紛中,美成一幅畫。

  許多人都悄悄看過去。

  大學的花開得爛漫。裴川將彩繪油紙傘往下一壓,傘下成了他們兩個人的小世界。

  她聽見男人的聲音帶著笑,他低聲說——

  「小貝醫生,恭喜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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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發表於 2020-2-12 22:30:37 |只看該作者
第93章 小別

  七月份,B市進入盛夏,2014年的高考,季偉收到了來自劍橋的offer。

  當年的幾個少年得知消息時都非常高興,金子陽不可置信,樂道:「臥槽,還真被偉哥考上了。」

  這是季偉的第六次高考,他比別人多花了五年的時間,日復一日做同一件事。

  在他同齡人紛紛踏入社會時,季偉依然背著書包上下學。被笑過,也不被理解,可是在這一年夏天,他如願以償了。

  裴川收到電話,心情相當好。

  貝瑤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她最近去做實習兒科醫生,也開始忙碌了起來。裴川給她講了以後,貝瑤非常敬佩:「他真有毅力,這麼多年,夢想竟然毫不動搖。」

  裴川說:「嗯。」他頓了頓,「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她用力點頭。

  裴川笑了笑,她以為他在說人生哲理,其實裴川是從季偉身上看自己。

  一個人做似乎不可能的事情,一年又一年,經歷了風霜雨雪,只是因為太過喜歡。看著傻又執著,可是永遠也不會放棄。

  貝瑤才去醫院實習的時候,裴川剛好要研究一個很重要的項目。

  他瞳孔漆黑,看著她說:「國家機密項目,可能一個月不能回家。」

  她起初沒細想這意味著什麼,畢竟這麼多年,兩個人時常分開,貝瑤笑著叮囑:「那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別擔心我。」

  他眸光微微動了動,有三分說不明白的複雜,輕輕應了一聲。

  而貝瑤去實習幾乎引起了大半個醫院的躁動。

  她這年漂亮得不可方物,臉蛋兒白生生的,一雙剪水清瞳澄淨,睫毛像兩隻輕盈的蝶。

  她是偏南方的姑娘,說起來話來語調也柔,像是門前淌過的水,三月拂面的風。

  實習醫生意味著什麼大家都清楚,才畢業,嫩生生的姑娘,可能是沒有男朋友的,即便有畢業也許多時候意味著異地和分手。

  貝瑤謙虛,懂禮貌,也非常有親和力。

  醫院整個兒都是男性躁動的荷爾蒙。

  神經外科有位熱情的女士張醫生,週三下班前,張醫生拉過貝瑤,笑瞇瞇地說:「小貝啊,認識我們科的周主任不?」

  貝瑤想了想:「好像見過一次,是那位很年輕高高瘦瘦的主任嗎?」

  「對,戴眼鏡那個。」

  張醫生說:「我看他對你有點意思,這幾天都在打聽你的消息,他還問和你一起實習的小姑娘你喜歡吃什麼呢?我們周主任今年不到三十,是醫院首級黃金單身漢呢,他家境好,還留過學,長得也俊。醫院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歡他,但是沒見他喜歡誰,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打聽信息吶,你可以考慮下發展發展。」

  貝瑤哭笑不得,她認真道:「張醫生,我結婚了。」

  張醫生瞪大眼,半晌才道:「你這麼年輕就結婚了啊。」

  「是啊。」

  張醫生覺得可惜,周主任條件多好啊,貝瑤也漂亮性格好,兩人看著挺配的,沒想到貝瑤結婚了。還真是好奇她嫁給了什麼樣的人。不過不熟嘛,不好意思問人家家境。

  貝瑤結婚的事,沒多久大家都知道了。周主任有些失落,但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會做出死纏爛打的事,只能笑著祝福。

  然而貝瑤老公始終沒有露過面,導致大家有些唏噓。她老公娶了個這麼漂亮溫柔的妻子也沒見來接過一回送一束花,半點也比不上黃金單身漢周醫生體貼。

  裴川這段時間都在忙研究,他們這種工作性質,畢竟是在推動科技進步,一旦項目開展,有時候根本沒法停下來。這幾天他們幾個研究員都累了就趴著睡一會兒,都沒法回家。今天研究取得進展,他終於空了下來。

  八月外面酷暑,裴川特地給她訂做了冰淇淋。

  迪士尼小公主冰淇淋,一路用冰盒裝著,車裡開了空調,就怕冰淇淋化了。

  他來的時候,醫院還沒下班,有人一探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銀灰色蘭博基尼。

  蘭博基尼啊!豪車。

  顏色雖然低調,可是好些識貨的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下班時大家忍不住探頭看。

  沒一會兒車主下來了,是一個面容冷峻的年輕人,白襯衫黑色長褲,看著不愛笑,有種不近人情的酷。

  很年輕的男人。

  他黑色的瞳抬頭望,一看就是在等人。

  大家紛紛猜測,這是等誰呢?還沒討論出個結果,就看見兒科平時溫柔安靜的實習小貝醫生蹦蹦跳跳撲進他懷裡。

  「裴川裴川!好想你!」

  在那一瞬,冷冰冰的男人淺淺笑了。

  他從車裡拿出冰淇淋放她手裡,等她在副駕駛座坐好,又傾身給她繫好安全帶。

  她捧著冰淇淋,在男人低眸的時候,甜甜在他側臉上親了親。

  他笑意更深,回到了駕駛座。

  兩個人都不知道好多人悄悄在圍觀。

  男人彎腰繫安全帶的動作蘇到炸裂,好幾個小護士看得臉紅。

  這哪裡是不體貼啊!分明是在寵心肝!

  從那天開始,醫院就再也沒有說貝瑤老公比不上周醫生的傳言了。

  有些人的愛意,眼睛裡就可以看出來。

  一切浮於表面的喜歡,一眼就會輸給刻骨的愛意。

  裴川在研究所累了好幾天,貝瑤心疼極了:「一定又沒有好好睡覺,你忙起來肯定飯都顧不及吃。」

  他覺得好笑,世上會這樣關心他吃飯睡覺的,可能只有她了。裴川說:「這段時間就不忙了,好好陪你。醫院的工作還習慣嗎?有沒有被欺負?」

  貝瑤說:「很喜歡,小朋友們也很可愛。前輩們挺好的,教了我很多東西。」

  她突然小聲認真說:「只有一點不習慣,好想你啊。」

  她鮮少說這些的情話,先前乍一見到她,她說想他還以為是開玩笑的。如果她認認真真說,裴川愣了片刻。

  他壓抑住劇烈的心跳,面上若無其事地問:「怎麼了嗎?」

  貝瑤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地說:「我前幾天有點失眠,感覺怪怪的。半夜口渴發現沒有涼開水在床邊,被子掉在床下了,夜晚總想起初中時候聽過的鬼故事。」

  其實還有好多好多,不會有人抱著她給她講天南地北的人文。早上沒有人為她穿襪子,牛奶要自己熱,虛虛一握掌心都是空氣。

  也不會有男人需要她笨拙又認真地系領帶,也沒有人夾走她盤子裡她不愛吃的菜。

  有一晚,她突然就明白了那種奇怪的感覺。

  那種打從心底的眷戀,讓人委屈得突然想落淚。

  高一那一年,貝瑤與他一年沒有見。

  那時候生氣曹莉的到來讓裴川沒有了家,可是貝瑤並不會覺得一年不見有什麼,因為她明白早晚有一天會遇到的。

  她後來偶爾會想他,只是一種掛念,像掛念爸爸媽媽和弟弟那種掛念,人的一生似乎沒有多少事情是不可或缺。

  然而這一個月,見不到裴川,她好幾次半夜都委屈得想哭。

  這種嬌氣又突如其來無法控制的情緒,讓她覺得陌生極了。

  就好像是,他成為了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長這麼大,第一次明白了思念入骨的滋味兒。

  裴川說他一個月不回來的時候,她明明還能笑著歡快說再見,現在如果他再說,她估計當場就能委屈巴巴哭出來。

  好奇怪啊。

  他抿唇,極力忍住了心裡的波動。

  他都沒想到自己最後真能得到這樣的結果。

  真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然而她現在這幅茫然的模樣,但凡他露出一點笑意,她估計要惱。

  裴川只能昧著良心平靜道:「今晚不怕。」

  她歡喜地點點頭,還要提個要求:「不要涼白開,要酸梅湯。」

  她現在就是要星星,他也得摘。裴川說:「嗯。」

  八月外面燥熱,裴川這段時間未必有她好過。

  他通過工作麻痺自己,現在人在懷裡了,又軟又嬌的,他稀罕得不得了。

  小別勝新婚,外面綠化很好,蟬鳴陣陣,大都市燈火通明。

  如今裴川放得開許多了,貝瑤最皮的時候,還會想去親親他殘缺的地方。

  他往往手臂鼓起青筋,無可奈何捏住她小臉,不許她胡來。

  能怎麼辦,不捨得打不捨得罵,還把好好乖巧的姑娘寵得會使壞。

  她嘟囔:「小氣。」

  這個男人原則太強了,他認定的東西,怎麼都不會更改。

  就如同不許玩那個地方,她一越界他就警覺到全身緊繃。

  小夫妻折騰了大半宿,半夜貝瑤有喝水的習慣,她爬起來喝裴酸梅湯,才喝了兩口,就淚汪汪把裴川叫醒了。

  裴川醒過來,看見一張失措梨花帶雨的小臉,他睡意一下子沒了,給她擦眼淚:「怎麼了,不哭。」

  貝瑤覺得恐怕不太好,她說:「我肚子痛,好像流血了。」

  這下子裴川也慌了,一看果然床單被血染紅了一小塊。

  他急忙把貝瑤送到了醫院,醫生好氣又好笑:「懷著孩子呢,兩個月了,你倆……算了,孩子沒事,以後注意點。」

  裴川還沒從恐懼中走出來,天上又砸了個餡餅。

  他揉揉額角,半晌抱住驚呆的貝瑤,無奈道:「我不在家你生理期沒來也不知道?」

  貝瑤覺得有些丟人,女孩子其實偶爾會忘記這個,而且她就顧著想他了。

  因為流了血,她有點慌,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半晌貝瑤輕輕摸摸自己小腹,露了一個有些傻氣的笑容:「裴川,你要當爸爸了。」

  「嗯。」他心中溫熱,竟是語拙到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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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0:51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結局

  貝瑤懷孕的事趙芝蘭知道以後也很高興,她主動過來照顧貝瑤。

  知道貝瑤流了血,趙芝蘭也頭疼得緊。她讓貝瑤懷相沒穩之前和裴川分開睡,趙芝蘭是過來人,就怕年輕人血氣方剛忍不住。

  裴川應了,貝瑤卻不太高興的模樣。

  她最近情緒化比較嚴重,也是懷孕帶來的影響。然而顧及到寶寶,她也不會在這種事上任性。

  裴家房子很大,趙芝蘭過來就一人睡一間。

  貝瑤晚上喝水的習慣趙芝蘭也知道,如今冰涼的酸梅湯最好不要再喝。趙芝蘭說:「給她喝白開水就行了。」

  貝瑤在自己媽媽沒注意的時候,悄悄捏住裴川衣角搖了搖。

  裴川抿唇沒說話,摸了摸她的頭。

  裴川和趙芝蘭沆瀣一氣,她歎了口氣,自己窩著睡覺去了,看著有些可憐。

  到了晚間,她卻發現床頭多了一杯青蘋果汁。

  貝瑤才實習,突然懷孕自然不能再去醫院。裴川的工作卻進行到了關鍵時期,他申請照顧妻子幾次都被駁回了。

  那個研究是幾輩人的心血,裴川皺了皺眉,神色低沉。

  倒是趙芝蘭勸慰道:「你好好工作,我來照顧瑤瑤,我有經驗,別擔心。」

  貝瑤知道裴川在做的是很好的事情,她也鼓勵裴川繼續研究。

  饒是如此,裴川依然堅持每天回家。不管多晚,他都會回來陪著貝瑤。

  有一天趙芝蘭推門進去看貝瑤,發現床上空空如也。趙芝蘭嚇了一跳,後來看見她家姑娘睡在裴川臂彎,兩人靜靜相依,裴川很小心地環著她。

  趙芝蘭心中歎了口氣,倒是沒再提讓他們分房睡了。

  貝瑤第一次檢查孕酮的時候,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裴川認識那個醫生,裴川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

  醫生嚥下了喉間的話,轉而對貝瑤笑道:「孩子很健康。」

  那晚裴川沒有睡著,他抱著懷裡的姑娘,有些失眠。她懷孕以後很乖,也沒有特別難受的妊娠反應,只偶爾夜晚小腿會抽筋,裴川會起來給她揉。

  然而貝瑤體內孕酮偏低,這意味著對胎兒生長發育不利。

  裴川輕輕拂開她臉頰上的發,心裡有些難受。

  她小腹還沒凸顯,睡顏恬靜美麗。

  這年裴川本不信因果,可是從那天起,他一面幫貝瑤調養身體,一面開始以各種名義捐錢。

  許多所「祈願」小學建立起來,無數沒有書的孩子都能被贊助讀書,還有兒童醫療機構、孤兒院也得到了捐助。

  趙芝蘭發現了不對,裴川也不瞞她,把孩子可能不健康給她說了。

  趙芝蘭心裡擔心又難受,半晌道:「還是瞞著她,不然懷孕心情不好更影響。」

  裴川應了聲,他平靜地處理起一切。

  安排醫院那邊,學習急救知識、調理身體的知識。

  後來貝瑤肚子大了起來,她覺得自己胖了好多,非常不高興。

  小蠻腰沒了,腿也有些腫。

  她拿被子裹著自己,拒絕喝魚湯:「我一天喝了好多回,不想喝了,喝到快吐了。」

  趙芝蘭瞪了她一眼:「多大的姑娘了,自己肚子裡還揣著一個,還鬧什麼。」

  貝瑤覺得自己肚子裡這個也多半不喜歡魚湯啊。

  這時候是15年晚春初夏了,裴川才回家,就看見趙芝蘭去扯貝瑤被子。

  他放下材料,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媽,我來勸她喝。」

  趙芝蘭說:「行吧。」

  等趙芝蘭出去了,裴川關上門。輕輕摸了摸被子裡的一團,她小心翼翼探出一張臉,確實胖了些,然而更加可愛了。

  「我媽走啦?」

  裴川笑道:「嗯,被子裡悶,不要捂著。」

  貝瑤起身,悶悶抱住他脖子:「魚湯喝到想吐了,不想喝嘛。」

  他順勢把她抱在懷裡,有些能慣著,事關身體裴川卻不會依她。然而他並不是趙芝蘭,不會逼著她喝,裴川知道她嫌棄她現在胖了許多。

  然而那雙玉腿依然又白又好看,姑娘整個兒軟乎乎的,抱著更舒服了。

  他笑道:「不胖。」

  她裙子穿得寬鬆,裴川低頭,低笑著看了眼真正「胖」起來的地方:「瑤瑤更香了,又白又可愛。」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兒,貝瑤有時候自己也能嗅到。她被誇得羞怯,一雙眼睛水盈盈的。

  裴川說:「我餵好不好?」

  到了最後,那碗湯貝瑤還是喝了。

  趙芝蘭有時候覺得好氣又好笑,然而又有些感觸。她自詡也愛女兒,然而遠遠沒有裴川那樣綿長的耐心。

  趙芝蘭知道裴川承受了挺大的壓力,孩子的事情,到了這年夏天都沒有給貝瑤說。

  醫生當時勸過,說這個孩子可能懷不穩,幾次檢查下來,孩子都發育都太遲緩了。然而裴川沉默著,看著貝瑤每天歡喜期待的模樣,他遍尋法子照顧她哄她。

  裴川做過許多努力,孩子也爭氣,安安分分在母親肚子裡待到了五月。

  然而孱弱的孩子,到底比預產期還要多一個月出生。

  *

  貝瑤生孩子那天,一家人都在醫院產房外分外焦慮。

  貝軍也來了,他已經有了些少年的輪廓。

  貝立材走來走去,趙芝蘭知道這是什麼情況,也急得跺腳。

  貝軍看向裴川。

  他站在窗前,看漆黑的天幕下無數燈光亮起。整個人沉默又安靜,像是融進了夜色裡,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貝軍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裴川的心裡才是最壓抑擔憂的。

  貝軍說:「姐夫,你放心,姐姐和寶寶肯定沒事的。」

  裴川回頭看他,低低應了聲。

  凌晨三點的時候,產房的醫生終於出來了。

  裴川走過去,醫生取下口罩,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不太好的消息:「孩子太小了,四斤多的孩子,呼吸道也不順暢。可能……」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

  然而大家都明白,趙芝蘭一瞬就濕了眼眶。孩子活不下來。

  夜色安安靜靜,裴川啞聲問:「我妻子沒事吧?」

  「她很好,太累了在休息。」

  裴川過去看貝瑤,她已經睡著了,空氣瀰漫著淡淡的腥氣,裴川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寶貝,辛苦了。」

  她閉著眼,眉眼有幾分甜蜜的溫柔。

  小護士說:「您要看看孩子麼?」

  裴川頓了頓:「嗯。」

  是個男孩。

  很小很小,裴川覺得比自己巴掌都大不了多少。

  趙芝蘭不忍來看,大家都覺得他活不下來。

  寶寶躺在嬰兒培養箱中,每一次呼吸小小的胸脯起伏都很困難。生命的力量多脆弱。

  裴川看著看著,眼眶通紅。

  他輕輕幫寶寶順著氣。

  在旁陪同的醫生有些不忍,但是沒有出聲阻止這樣徒勞的行為。

  孩子太小太脆弱了,醫生歎氣離開。

  城市最靜謐的時候,裴川聽著孩子努力的呼吸聲,輕輕碰了碰他紅彤彤稚弱的小手。

  「爸爸四歲那年。」裴川低聲道,「也以為自己活不下去了,然而兒子,生命很頑強的,你堅強一點。」

  那個粉嫩嫩的小拳頭,輕輕碰了碰男人的手指。

  裴川驟然濕了眼眶。

  *

  裴川曾在嬰兒培養箱旁陪了小裴凌三天四夜。

  大家都以為活不下去的嬰兒,四歲時成了幼兒園的大魔王。

  大魔王寶貝裴凌無法無天,卻獨獨怕冷著臉時的爸爸。

  他爸爸生氣時不懂聲色,可是過兩天小裴凌總能得到一個大教訓。

  裴凌小朋友在幼兒園特別受歡迎,他長得可愛,比裴川小時候還精緻得多,穿的也是小襯衫。小裴凌戰鬥力爆表,一會兒弄壞了家裡的沙發,一會兒把幼兒園的滑梯弄出了一個洞。

  幼兒園放假前一天,裴川接到幼兒園老師電話,抱著女兒就過來接大魔王。

  大魔王死不悔改,還在奶聲奶氣狡辯:「它自己掉下來砸壞的,不是我。」

  裴川抱著小公主進來的時候,四歲的大魔王一下就噤聲了。

  裴念眨巴著大眼睛看哥哥灰頭土臉的樣子,咯咯直笑。

  裴凌最後灰溜溜道了歉。

  兩歲的小唸唸在吃棒棒糖,裴川一手抱著小公主,另一隻手拎著兒子後領子往車子的地方走。

  裴凌仰頭看妹妹:「傻念,下來走路。」

  唸唸親近哥哥,乖乖下來和他一起走。

  裴凌趕緊握住她胖嘟嘟的小手,笑嘻嘻給他講剛剛他在幼兒園多酷。

  小公主聽不懂,裴川倒是給了個眼風。

  大魔王裴凌小朋友沒有感受到死亡的凝視,兩個小朋友一起吭哧吭哧爬上了車子。下車時小唸唸頭髮被棒棒糖黏住,表情非常無辜。

  裴凌歪著嘴,做了一個鬼臉。

  裴川眉梢微動,從兜裡拿出女兒的橡皮筋給她把軟軟的頭髮捆起來,又給她抹了抹嘴巴。唸唸長得更像貝瑤,清澈的杏兒眼看著爸爸。

  裴凌已經一溜煙跑遠了。

  貝瑤在做飯。

  明天他們就要回B市去過年了,裴凌一把抱住媽媽的小腿。

  貝瑤親暱地點點他額頭:「回家先洗手,小淘氣包,羞羞臉,老師又告狀了。」

  不知道兒子怎麼這麼能折騰,恨不得把房子都拆了。

  裴川不知道給大魔王小朋友賠了多少錢,小裴凌皮成這樣,半點也看不出先天不足的樣子。

  回家前夜,兩個小朋友都各自回兒童房睡覺了。

  貝瑤琢磨道:「小凌是不是多動症啊,他每天鬧個不停。」

  裴川說:「他聰明著,智商很高。」

  貝瑤驚奇道:「真的啊?」

  裴川沉默了一下:「嗯,我小時候也有點早慧。他懂很多東西,比如不讓我抱唸唸。」

  「他不是在吃醋嗎?」

  裴川低聲說:「他知道我沒有小腿。」他們家小公主雖然不重,可是對於裴川來說,抱久了也是種負擔。大魔王從小就不讓爸爸抱,後來也不許唸唸賴在爸爸懷裡。

  貝瑤睜大眼睛,裴川已經垂下了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貝瑤親親他嘴角:「別多想,在兒子心中,你是大英雄。」

  裴川笑了笑,沒有說話。

  *

  他們一家人回C市的時候,今年冬天C市的雪下得不大。

  舊小區的房子的房子沒有賣,有些時候老家意味著一輩子難以忘懷的根基。

  今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方敏君前年和陳英騏結了婚,今年年初也懷了孕。貝瑤歡歡喜喜給敏敏買了好些東西。當然還有就是白玉彤,據說她老想嫁給有錢人,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人家先前把她養在外面,今年一過年就把她趕了出去。

  曹莉跟了一個有不錯退休金的老男人,那個男人抽煙喝酒賭博,日子也過得烏煙瘴氣。

  曹莉也沒有心情照顧裴家棟,把小孩子又送回了裴浩斌身邊。

  裴浩斌老了,這一年他才五十,頭髮就全部白完了。人也不愛笑,喜歡回憶過去。

  貝瑤再見到裴家棟的時候,這個孩子瘦巴巴的,衣服也很髒,一雙黑色的眼睛很沉默。

  實在有些狼狽,看到他,就知道裴浩斌的日子也過得不好。

  裴家棟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喊她什麼,又看了眼裴川。

  裴川也在看他,貝瑤給了裴家棟一個紅包:「新年快樂,外面冷,回家吧。」

  裴家棟抹著通紅的眼眶咬牙跑回家了。

  裴川不置可否,年後給他們父子打了一小筆錢過去,至少不會讓裴家棟再在冬天這樣冷。

  當年那聲「哥哥」似乎還在耳邊,裴川一天天看著他們家大魔王長大,覺得自己心也不如曾經硬了。

  開春的時候,下了一場雨。

  回去之前,裴川問貝瑤:「要不要去看看我們曾經的幼兒園?」

  「好啊,那個地方還在嗎?」

  「嗯,我沒讓人動。」他後來把這塊地賣下來了,這麼多年會讓人打掃,依稀竟然還是曾經的模樣。

  「常青幼兒園」的標牌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字體了,門口的幾顆椿樹老了,卻越發高大。幼兒園園子裡幾株梅花現在每年依然會開花,這裡設備簡陋,如今的幼兒園設備,它一樣也沒有。

  木板做的兩個蹺蹺板也漸漸被風霜雨水侵蝕腐朽,在院子裡還能看出當年的模樣。

  貝瑤推開門,春天的陽光照進幼兒園。

  恍然還能看到當初一群稚嫩的孩子中間,那個沉默不好相處的小男孩,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眼神又寂又冷。

  貝瑤有些懷念。

  「我記得我當時,送了你一朵很漂亮的荷花。你還記得嗎?」

  裴川低笑道:「嗯,我當時覺得,這笨蛋真傻。誰喜歡荷花了。」

  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來,他說:「如今回想起來,小笨蛋送的荷花、紙飛機、卡通畫,竟然也讓我有了一個童年。」

  貝瑤美滋滋問:「那當然了。」她眨眨眼,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裴川失笑,最後低聲道:「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

  裴川說他們家大魔王聰明早慧,貝瑤一開始沒有當一回事。

  畢竟小裴凌太磨人了,他就像行走的挖掘機,走到哪裡都恨不得鑿上一個洞。

  小唸唸讀幼兒園,裴凌讀一年級的時候,六歲的大魔王第一次臉上帶了傷回來。

  唸唸說:「哥哥打架了。」

  不僅這樣,打完架還凶巴巴威脅唸唸不許說,現在還在房間裡生悶氣。

  貝瑤說:「哥哥為什麼打架呀?」

  唸唸:「哥哥不讓說。」

  貝瑤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臉:「連媽媽也不許說嗎?」

  唸唸猶豫道:「媽媽可以哦。」

  唸唸其實也很好奇,她說:「哥哥班上,有個人說爸爸是殘疾,哥哥就和他打起來了。媽媽,什麼是殘疾?」

  裴川抿唇,別過了頭。

  貝瑤眼睛酸酸的,看著女兒單純的眼睛:「他們胡說呢,寶貝,人出生的時候,會被神明賜予禮物和祝福,讓他們完整又幸福。可是神明太忙了,有些人就沒有分到禮物和祝福,他們就過得比其他人都要辛苦。」

  「爸爸沒有得到祝福和禮物嗎?」

  「是啊。」

  唸唸難過又認真地說:「唸唸把自己的禮物分給爸爸。」

  裴川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輕彎了彎唇。

  晚上大魔王會踢被子,裴川都會起來幾回給他蓋被子。

  可是今晚過去,大魔王裴凌小朋友的小月亮燈還亮著。

  微弱的燈光下,有兩個小糰子在咬耳朵。

  大魔王惱怒掐住妹妹的臉:「你這個大嘴巴,都喊了你不許說。」

  四歲的唸唸委屈道:「可是我想知道什麼叫殘疾嘛。」

  房間裡安靜了一瞬。

  裴川覺得,有那麼一瞬,他又回到了年少時裴浩斌和蔣文娟吵架那一夜。他與他們隔著一扇門,聽他們說那些在心裡許多年都難以忘記的話。

  今夜整所城市寂靜,外面一輪明月。

  室內兩個小小的孩子依偎著。

  裴川聽見了他們的選擇。

  大魔王認真告訴妹妹,字字堅定:「唸唸,爸爸只是受過傷,他永遠是世上最了不起最堅強的大英雄。」

  六月的夜風,無比的暖。

  裴川闔上門,第一次明白,世界的美好已經全部落在了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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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番外一

  心中的姑娘,一直以為我討厭她。從未說出口,曾經只想不顧一切,跟著她回家。——裴川九六年夏天,一場冰雹結束好幾天後,貝瑤的燒也退了。

  趙芝蘭送她去幼稚園前,叮囑道「要是不舒服或者肚肚痛,要舉手告訴小趙老師知道嗎?媽媽下班就來接你。」

  貝瑤點點頭,在趙芝蘭臉上親了親「媽媽再見。」

  她背著小布書包走進教室,小趙老師熱情地歡迎了她。

  幼稚園用不著上什麼課,教會小孩子數數,然後玩一些遊戲就可以了。

  今天貝瑤的頭髮沒有紮起來,她頭髮細軟,發尾隱隱有些黃。

  小吳老師教同學們折飛機。

  貝瑤左右看看,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教室裡好像少了一個小朋友,她認識那個小朋友,名字叫做裴川,因為住得近,媽媽會讓她叫小男孩哥哥。小貝瑤前幾天發燒,也是下冰雹那天,那位小朋友尿了褲子。

  貝瑤問向彤彤「裴川哥哥呢?」

  向彤彤胖乎乎的手捂住嘴巴「他尿尿,好髒,我們不和他玩了。」

  貝瑤歪著小腦袋眨眨眼。

  對於四歲的孩子來說,輟學是個太過遙遠複雜的名詞,她只能發現幼稚園少了一名小朋友。

  然而其他小朋友也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多值得關注的事。

  只不過貝瑤想起那天看到的那雙漆黑死寂的眼睛,像一匹小狼。趙芝蘭在服裝廠上班,一下班就過來接女兒了。

  回到家,貝瑤小聲說「媽媽,裴川哥哥不見了,幼稚園。」

  她語序顛倒,難為趙芝蘭聽懂了。下冰雹那天,裴川尿濕了褲子,那一晚沒有人接他回家,第二天那個孩子就沉默地拒絕再去幼稚園。

  趙芝蘭心中有些複雜,她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他以後不來幼稚園了。」

  「為什麼呢?」

  趙芝蘭說「他在教室裡尿尿,心裡難過,孩子們會笑他,他不去幼稚園了。」

  貝瑤杏兒眼清澈,臉頰粉嘟嘟的「我也尿尿了。」她說的是年初,不小心尿床,還被趙芝蘭打了小屁股。

  她不能明白,尿尿了就不能再去幼稚園了嗎?可這明明不是故意的呀?

  趙芝蘭不好解釋,最後輕輕歎息道「傻閨女,你長大就明白了。」

  敏感早慧的孩子,羞恥心才會特別重。

  那是個可憐的男孩。

  九月時節。

  不再念幼稚園的裴川去了朝陽小學的附屬學前班。

  班上學生人數是單數。

  一群五歲大的孩子,目光落在了講臺上穿著藍灰色褲子的男孩子身上。餘茜老師拍拍裴川瘦小的肩膀,問孩子們「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小朋友,有哪個了不起的孩子願意照顧照顧他嗎?」

  大家面面相覷,看著男孩空蕩蕩的褲管,沒有一個人舉手。

  餘老師接著道「善良又勇敢的小朋友,到時候會多發小紅花哦。」

  一聽這話,孩子們陸陸續續舉起了手。

  裴川看著窗外。

  九月初秋,樹葉新綠,他明明脫離了幼稚園,可是新環境似乎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最後餘老師在一眾小朋友中挑了一個男孩子,叫做陳剛。

  他們一同坐在第一桌。

  起先陳剛還會熱情地和他說話,可是裴川總是沉默。

  他沉默時會發呆,有時候看著天上的燕子,有時候看著書上的文字。不過一天,陳剛就受不了裴川的孤僻,也開始「冷落」他。

  這個年紀的孩子耐不住寂寞,陳剛第二天就哭著嚷著要換座位,小紅花也哄不住了。

  裴川一直垂著眼睛。

  餘茜老師有些尷尬,安慰他道「沒關係呢,我們裴川再換一個新朋友好不好?」

  裴川的同桌變成了一個小女生,叫做許菲菲。

  許菲菲同樣安靜,兩個人大多數時候,都是相對無言的。

  許菲菲不喜歡裴川,她不情不願地坐過來,發現裴川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五歲的小男孩,臉上面無表情,安守一隅。他不會越界,卻會在許菲菲越過半邊桌子的時候,露出更加冷淡不善的表情。

  然而也有好處的,比如說,許菲菲悄悄用他橡皮擦,小男孩只是忍了忍,沒說話。

  有一天許菲菲在裴川桌子裡發現了一張五塊錢的紙幣。

  五塊錢!對於許菲菲來說,她去年過年才收到了五毛錢。五塊錢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

  學前班的木桌子互通,她想起小賣鋪的泡泡糖和零食,一下子把那張紙幣攥在了手裡。

  裴川轉頭看她。

  許菲菲忐忑極了,裴川沉默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繼續翻書。許菲菲心臟狂跳,好半晌才平靜。

  她突然發現,這個同桌冷漠孤僻,卻非常大方。許多事他都不會計較。

  時間久了,哪怕是小孩子許菲菲,也敏感地感受到,似乎有人能陪著裴川,他就可以容忍許多東西。

  許菲菲還發現了一個秘密,裴川每天都帶了水杯,然而裡面的水他一口也沒喝。到了下午放學,裴川就會把裡面的水倒進水池,若無其事地坐上他爸爸的車子回家。

  裴川家挺有錢,許菲菲心想。這一年c市有摩托車的人可太少啦,走在街上騎著這樣的車,會引得許多人看。

  許菲菲聞到過那個杯子倒出來的水香甜的味道,一定加了果汁或者糖,只不過冬天裴川就不再帶水了。

  來年夏天,蔣文娟又開始給兒子準備水。

  大半年來,許菲菲用過裴川無數塊橡皮,拿過他削得整整齊齊的鉛筆,偶爾他書包裡還會出現糖果和紙幣。

  許菲菲拿過他輪椅上掛著的水杯,擰開就喝了起來。

  果然是兌好的果汁!她忍不住舔了舔酸酸甜甜的瓶口。

  一向默不吭聲的裴川卻突然來搶杯子。

  許菲菲懵了,她下意識攥緊不肯還給她,杯子裡的水灑出來,濺了她一臉。

  全班都看了過來,然後不斷有「哈哈哈」的笑聲。許菲菲長相非常普通,因為家境不好,穿得也不好看,一頭枯又燥的頭髮,綁得鬆鬆垮垮的。她感冒了,鼻頭通紅,還掛著點鼻涕。嘴巴處有些黑乎乎的東西。

  現在臉上濺了果汁,還被同學笑話了。許菲菲當場哇哇大哭,她生氣地把裴川的水杯扔了回去。

  那個杯子砸在男孩的膝蓋上,果汁流了他一腿,從襠部到殘肢。

  裴川臉色變了變,猛地推了許菲菲一把。許菲菲沒想到他力氣這麼大,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班上笑聲戛然而止。

  有人去給老師告狀,裴川和許菲菲打起來了。

  學前班另一個男老師鄭老師說「小朋友們要和平相處,相互道了歉,你們就是依然好朋友。裴川,你是小男生,先給菲菲道個歉吧。」

  五月的夏,他褲子上全是果汁的黏膩。裴川沉默著,咬緊牙關一言不發,鄭老師不悅地看他一眼。

  那天以後,裴川再沒有同桌。

  上小學的時候,裴川也是一個人坐在背光的角落。

  大家習慣了他的寡言和沒有存在感,班上也不會有人和他說話,直到期末裴川考了滿分第一。

  大家都很驚訝。

  班上唯一沒有及格的是陳虎,有人說「你們是鄰居呢陳虎,你竟然考不贏一個沒有腿的人,你太傻了。」

  陳虎漲紅了臉,悶聲道「裴川他幼稚園尿褲子!」

  「真的假的啊?」

  李達也說「真的!我們都看見了。」他還形容了一下。

  一陣哄笑聲,裴川再沒了第一的光環。

  他默不吭聲收拾好東西回家。

  暑假時,裴川見到了那個住在對面的小妹妹。

  他看著外面時,不經意低頭見到了她。

  社區的孩子們在做遊戲,是很刺激的遊戲。叫做「追電」。人數分成兩部分,「正電派」的孩子要去追「負電派」的,追上打一下那個孩子就淘汰了。

  男孩子們跑得飛快,因為貝瑤太小了,追人追不上,被追一下就被捉住。所以孩子們進入遊戲一溜煙跑遠,她就在小花圃旁看。

  對上裴川的眼睛時,那雙水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又漂亮。

  她捧著一個缺了口小蛋糕,紅潤潤的嘴角一點奶油,可是一點都不髒,小女娃肌膚奶白,有幾分憨憨的可愛。

  小貝瑤突然衝他露了一個笑。

  沒一會兒,他家的門被敲響了。

  門外的聲音似乎也沾上了奶油香「裴川哥哥,開開門。」

  裴川沒有動。

  她說「我分你一半蛋糕,我們一起玩吧。」

  裴川覺得諷刺。

  這是兩個被嫌棄的人被迫玩在一起麼?

  他沒有動,也不打算給她開門。她雖然……長得很可愛,但是他明白的,這世上的人就像許菲菲一樣,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和一個殘廢待在一塊兒。

  小貝瑤沒有覺得坐了冷板凳,她本就比別的孩子情感遲鈍些。

  她甜甜地道「今天瑤瑤生日哦,快樂分給你一半。」

  蠢貨,他心想。

  他甚至惡毒地想,女孩子都像許菲菲那樣自私又討厭。這個最熱的八月,就讓她在外面站著長長教訓,不要來惹他,他什麼都不會給她的。

  最後裴川仍然是沒有給小貝瑤開這扇門,黃昏時她蹦蹦跳跳回家了,心無芥蒂。

  晚上蔣文娟回來,驚奇地說「小川,我們門口怎麼有顆水果糖?」

  裴川怔了怔,許久沒有說話。

  後來他漸漸知道,貝瑤並不是被嫌棄的孩子,大家都很喜歡她。

  那年開始,每年貝瑤生日她都會來送一次蛋糕。

  其實裴川知道這沒什麼特別的,社區的孩子她都會送,比如陳虎、方敏君、李達,一個不落下,只是一種例行儀式。

  然而到底還是不一樣,只有他會懂。

  方敏君送蛋糕就不會給他送的。

  八歲這年冬天,c市下了一場大雪。

  本來該過年了,蔣文娟怕兒子自閉,推他回去和其他小朋友玩。

  裴川本覺得抗拒,他也知道他們會拒絕。

  誰知陳虎轉了轉眼珠子,嘿嘿一笑同意了「那你就和我們一起玩吧。」

  裴川看著他們,瞳孔漆黑。

  蔣文娟卻覺得很高興「那謝謝你們了,小川,好好和小朋友們玩啊,有事叫媽媽。」

  她去了不遠處的茶館。

  一群孩子在外面玩雪,裴川身體僵硬,即便知道不太對勁,然而他內心依稀有點渴望。

  這是過年,他也喜歡過年,不想一個人在家裡坐在輪椅上孤單地看電視。

  陳虎臉頰胖乎乎的,暈了兩團高原紅。

  他探頭探腦見蔣阿姨不在,雞賊一笑「裴川,你要和我們玩兒也可以,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

  裴川皺眉。

  「看見沒,我們在玩打雪仗。先分派,手心手背,一樣的就是一隊。然後對打。」

  到底是男孩,裴川雖然不說話,可是也同意了。

  幾個男孩對了個眼神,陳虎又拉過方敏君,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分派很快就出來了。

  所有孩子都出的手心,只有裴川是手背向上。

  下一刻,許多雪球往他砸過來。

  孩子們歡呼著,冰涼的雪球在他身上炸開。裴川僵住身子,眼底隱約泛出了水光。他咬牙,有那麼一瞬,想把他們通通埋葬在雪地中。

  一個紅色棉衣的小女孩從樓裡跑出來。

  「陳虎——」她拉長了音調,顯得音色很甜軟,「你們在做什麼?」

  「打雪仗啊。」陳虎說,「貝瑤,你來不來?」

  貝瑤有些生氣「他衣服裡進了雪,不許打他了。」

  陳虎說「你不來就算了,做什麼幫他,你想和他一邊嗎?」

  寒雪碰到男孩滾燙的體溫,一瞬融化成了水。

  他坐在輪椅上,不躲不閃,睫毛上都是雪花。貝瑤想起媽媽說,裴叔叔是大英雄,裴川也是小英雄。

  小英雄為了人民的幸福,犧牲了自己的身體,不管什麼時候,他們都應該尊重他。

  下一個雪球落下的時候,她穿得厚嘟嘟的小身板擋在裴川面前。

  這年天地潔白,無關情愛,只是單純的本能。

  她說「不許丟了,他會冷。」

  她自己就最怕冷了,以己度人,裴川哥哥現在肯定特別冷。

  陳虎生氣地道「哼貝瑤,你這個叛徒!你信不信我們也打你。」說完一個恐嚇的雪球砸了過去,砸在貝瑤棉褲上。

  貝瑤氣鼓鼓的,也扔了一個回去「你打我我會打回來的。」

  這下可不得了,好多個雪球朝著貝瑤和裴川砸過來。

  貝瑤雖然反擊,哪裡是他們的對手,被砸疼一下子就哭了。

  方敏君說「別鬧了,貝瑤哭了。」

  男孩子們也慌了,女孩子哭多可怕啊。而且他們並不討厭貝瑤,雖然敏敏長得好看,可是小貝瑤很可愛又聽話,他們也不想把她弄哭。

  孩子們都怕挨駡,一溜煙就散了。

  陳虎悶聲悶氣大老遠說了句「羞羞羞,愛哭鬼,不許去告狀!」

  孩子們散了,去別的地方玩。

  她小手抹著臉,一面拍自己身上的雪花。許久貝瑤轉過頭,裴川在看她。

  他衣服濕了許多,面容卻平靜異常,仿佛被欺負的不是他。

  她和他對望了一眼,抽噎著擦乾淨淚。

  半晌傾身給他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

  「愛哭鬼」長睫上落了雪花兒,身上帶著牛奶味,她說「裴川哥哥,我去給你喊媽媽,你快回家吧。」

  裴川不言不語,握住她手腕丟開,不許她碰自己。

  你和他們都是一夥兒的。

  小姑娘眨眨眼,沒有生氣難過,衝他揮揮手,找蔣文娟去了。

  回來的時候,蔣文娟牽著小姑娘的手回來找兒子。

  漫天風雪中,她像個雪娃娃似的,頭上兩個粉色的小花苞兒,貝瑤沒再哭了。

  蔣文娟說「你的巧克力呢小川,分給瑤瑤一點。」

  裴川沉默著給了一塊,小姑娘搖搖頭,說話時牙漏風,軟乎乎的「不用不用,謝謝蔣阿姨,謝謝裴川哥哥。」

  她飛快地跑回家了。

  裴川收回手,緊握那塊她沒要的巧克力。

  莫名就有些不悅。

  裴川四年級的時候,得知自己可以安假肢了。

  在這個年代,假肢的技術還並不完善,然而對於快十歲又早慧的男孩子來說,裴川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可以站起來,不用坐在輪椅上,他可以自己走路上學放學,褲管中也不會再空空蕩蕩。

  安好假肢的那個假期,裴川難得有了些緊張。

  他已經太久太久不記得走路是種什麼滋味了。

  然而他才站起來,就猛然往前倒。

  蔣文娟扶住他「別急別急,我們慢慢來。」

  很痛。真的特別痛。

  假肢和殘肢磨合的部位,每一次重壓,就像是把骨頭和血肉重新擠壓。

  他掌握不了重心,站都站不穩。

  蔣文娟只好讓他扶著欄杆自己練習。

  一遍又一遍,從清晨到黃昏,他像個學步的幼兒,艱難又充滿希望地練習。

  蔣文娟遠遠看著,捂住了嘴,眼裡帶著淚。

  終於裴川習慣了這樣的疼痛,也漸漸能找準重心。

  四年級開學,他挺直脊背,像個穿上鎧甲的戰士,悄悄握緊拳頭去了教室。

  那一刻同學們的眼神驚歎不可思議。

  裴川聽見他們小聲議論「他小腿不是沒了嗎?現在怎麼能走路了。」

  「太神奇了,他做了什麼?」

  然而在班上裴川並沒有朋友,同學們雖然好奇,可是也沒有來問他。

  裴川每天上學放學,都會等他們走完了自己再慢慢地走回去。

  畢竟才學著適應,他走路的姿勢還有些怪異,如果走得快了,會特別彆扭。

  直到裴川被丁文祥攔住,裴川聽說過六年級的丁文祥。

  這個壞學生今年十三歲了,在念六年級。

  據說丁文祥小時候在農村,有一根手指被閘豬草的閘刀斬斷了。

  丁文祥想知道同樣斷掉的東西,接成假的是什麼樣子的。

  「把他按住!小野種,還敢推我。」

  幾個男孩子一湧而上,十月的天空下著雨,裴川的臉頰被按在泥水裡。

  低年級的同學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地站在小路遠處,遙遙看過來。

  裴川聞到了泥土的腥臭味,雨水打在他的頭髮和臉頰上。

  他瘋狂地掙紮起來「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然而他尚且不是少年,哪能掙得開幾個大孩子的束縛。

  天幕灰沉。

  丁文祥脫了他的鞋子,又把裴川的褲腿卷了起來。

  假肢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面前,十分僵硬虛假的顏色,和人體柔軟的皮膚一下子就能看出差別。

  十月的雨可真是涼啊。

  裴川半邊臉在泥水中,不住地顫抖著。

  裴川瞳孔漆黑,裡面一片死寂。

  他微微抬眼,就看見了遠處走過來的貝瑤。

  她也長大了些,身後的小熊貓一晃一晃,和向彤彤手挽著手。

  兩個女孩子沒想到會看到眼前這一幕,都頓住腳步呆住了。向彤彤小聲說「那個假的腿好嚇人啊。」

  他在泥濘裡,漆黑的眼睛看著貝瑤,慢慢沉寂下去。

  裴川閉上眼,他不再掙紮了。

  離得遠,他並不能看清那一刻貝瑤是什麼樣的目光。

  然而內心曾經柔軟又奇怪的種子,還懵懂得未生根發芽,就被無盡的羞恥心扼殺在了極寒中。

  不知道多久,有人大喊一聲「門衛叔叔來了!」

  四十歲的門衛大叔揮著手上的收縮棒,捉住幾個男孩「你們這些欺負人的學生,今天通通不要走。賠償道歉,還有接受學校懲罰。」

  門衛叔叔扶起來裴川,給他把褲子放下去。

  那幾個孩子趁這個功夫,一溜煙跑了。門衛生氣地去追,裴川冷冷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就像看著一場鬧劇。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天幕下著雨,裴川半邊臉沾著泥水,面無表情。

  等他走了許久,向彤彤才悄悄探出頭,看著低落的貝瑤,她說「瑤瑤,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事情都發生了,我們又打不過丁文祥,只有找門衛來幫忙。」

  許久,貝瑤才說「嗯,這件事不要提了。」

  長大了,她也明白人有自尊心,畢竟是認識的人,裴川肯定不想她看到。

  如今裴川哥哥也喊不出口了。

  貝瑤心中有些難過,然而這年她還不到十歲,涉世未深,這時候的心情,最後想起來,也只是一段不好的過往。

  那天以後,裴川拒絕穿戴假肢。

  蔣文娟卻不能接受「我們家用了一大半錢給你安假肢,你現在說不戴了,難不成要一輩子坐在輪椅上!」

  然而男孩像隻被逼到絕境的孤狼,手指捏緊泛白,始終不肯妥協。

  假肢最後被鎖在了箱子裡。

  裴川六年級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初二的丁文祥,被黑社會的人砍斷了雙手。

  班上傳得紛紛揚揚,裴川冷冷勾了勾唇。

  離當初那件事過去兩年了,誰也不會想到這件事會和一個六年級的小少年有關。

  沒過幾天,或許是他做壞事的報應,裴浩斌和蔣文娟離婚了。

  當初羨煞旁人的兩夫妻,離婚竟然是靜默無聲的。

  貌似和平,又似乎含了無數探究不得的暴風雨。

  蔣文娟默默地離開了他們的生活。

  裴川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推著輪椅要去找母親,裴浩斌第一次歇斯底裡「你想去哪裡找她?她現在有新家有男人!你找得回來嗎?你以為她是想看見我還是想看見你!」

  明明四月是春天了,裴川卻覺得無盡的冷。

  裴浩斌緩了緩,半晌抹了把臉「對不起,爸爸不該說這種話。」

  「沒關係。」裴川垂下眼瞼,許久自己回了房間。

  清明節的時候,裴浩斌沒來接裴川,蔣文娟也離開了裴川的生活。

  一場大雨突如其來,所有孩子都要嘛被提前送了傘,要嘛被接回家了。

  裴川望著雨幕,想起了小時候那場冰雹。小朋友們都被家長接走了,他不願意離開,執拗地要等母親,最後老師只能無奈地陪他在幼稚園等了一夜。

  似乎從最初,到後來,似乎什麼都沒變,人長大了。

  正直、善良、大方,沒有帶來一點好運和改變。他驅動著輪椅,有種撕裂天地的恨意。

  五年級那邊,雨中跑過來一個小身影。

  裴川抬起頭冷冷看著她的時候。

  貝瑤撐起傘,舉在了他頭頂。

  天幕下,她只有一把傘。

  雷聲轟鳴,那時候貝瑤其實並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

  她憂心地看著糟糕的天氣,小半邊肩膀被淋濕了。

  如果這個人不是她鄰居家的小哥哥,如果他爸媽沒有在這時候離婚,貝瑤是不會跑過來的。畢竟誰也不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她和他還並不熟。

  從小時候到現在,裴川都對她沒有好臉色。他不喜歡自己,貝瑤為了避免尷尬,也一般不會和他往來。

  然而這麼多年,對裴川最初的印象就是母親口中的他。這是個小英雄,用一雙腿換來了無數家庭和美。

  英雄不該被世界拋棄,應該被敬重。可是似乎大家都忘了他的失去。

  她護著傘下的小少年「我們回家吧,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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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二

  小少女為他撐著傘,大雨嘩啦啦,她撐久了快拿不穩。

  裴川幾次舉起手,又默然放了回去。

  這一年貝瑤十一歲,小姑娘還沒有長開,腦袋上綁了一個小馬尾。她穿著她小蒼表姐的衣服和褲子,臉上有些狼狽。

  大家都說她不如一個社區的敏敏精緻好看,可是裴川偶然抬眸,她帶著嬰兒肥的臉頰軟乎乎的,毫不在乎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眸光清亮,像是雨水滌盡了眸中的世界,臉頰輪廓依稀能看上幾分長大後了不得的模樣,好看又柔和。

  裴川自己咬牙推著輪椅,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卻也沒有和她說上任何一句話。

  因為輪椅的速度時快時慢,貝瑤吃力地為他撐住傘,那把傘往前舉久了手酸,她只能遷就著裴川的速度,在大雨裡走走停停。

  到了最後,整個雨幕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裴川有那麼一瞬是恨她的。

  他聽著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他恨她管自己,他恨明明自己已經這樣冷漠不討喜了,她依然沒有賭氣自己跑回家。

  他們不熟不是嗎?

  每年那一回可憐又格式化的問候,能比陌生人好多少?

  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恨她懵懂不知事,跌跌撞撞在他滿是黑暗的世界裡鑿出小小的光亮。那個貪婪無知的許菲菲都沒有她這樣討厭!

  她從他生命裡消失就好了,他就不會這樣心煩。

  兩個半大孩子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趙芝蘭下班發現女兒還沒回來急得不得了,在社區門口徘徊。

  本來都打算順著學校的路去找了,結果看見女兒為裴川撐著傘一起走回來了。

  趙芝蘭怔了怔,看著半濕的裴川和濕透的瑤瑤,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到底是個成熟的大人,看著小少年雖然瘦削可是挺拔的脊背,憂心地皺了皺眉。

  裴川也看見了趙芝蘭的表情,他一言不發,推著輪椅「沒禮貌」地離開了。

  趙芝蘭轉頭看貝瑤,小姑娘解釋道:「我放學回來遇見裴川,就和他一起回來了。對不起媽媽,我把衣服和鞋子弄濕了。」

  趙芝蘭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想多了,女兒還什麼都不懂呢。

  「回家,回去換衣服。」

  那天以後一切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有時候裴川會靜靜在家門口的沙發邊等,等蔣文娟什麼時候回來看看他,說她捨不得這個兒子,說她後悔離開了這個家。

  那他可以原諒她的。

  看在她曾經是個不錯的母親份上。

  然而從夏天等到冬天,蔣文娟到底消失在了裴川的生活裡。

  裴川知道,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另一個「願望」卻隨著成長實現——上了初中以後,貝瑤從他生活中消失了。

  家裡如今只有裴浩斌一個大人,裴浩斌要上班,偶爾還要出緊急任務,裴川坐著輪椅,回家不便,從初一這年就開始住校。

  老師為難地看著裴川,該不是還要其他同學伺候他吧?上廁所什麼的。

  裴川平靜地說「老師,我一個人住。」

  空出的那件最偏僻的宿舍最後留給了裴川,他每天自己準時起床洗漱,撐著手臂坐上輪椅,然後去教室上課。

  很多時候住一棟宿舍樓的男生都會好奇地看看那間「被獨立」出來的一樓宿舍,然而大家也知道裴川性格孤僻,沒有上前和他搭話。

  春去秋來,裴川覺得現在的生活和以前沒什麼不同。成長帶給他的第一課,最先就是習慣孤獨。

  裴川許的「願望」實現了,不會在樓下看到那張天真的小臉,還有圓溜溜的杏兒眼。

  八月份的時候,也錯過了她生日送的蛋糕。

  兩次期末考,裴川都考了年級第一。

  裴川的同桌,那個叫孫遠的男生開始主動和他說話了。還在放暑假之前,送了裴川一個溜溜球。

  裴川可有可無地收下。

  回到社區的時候,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貝瑤。

  她半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在自家花圃裡摘蔥,一起的還有方敏君。

  兩個小姑娘蹲在陽光下,貝瑤菱唇上叼著一根「叫叫草」的種莢。

  她輕輕一吹,清脆的聲音傳了老遠。

  結果回頭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裴川,貝瑤立馬把它拿下來了,帶著幾分囧迫看裴川一眼。

  她猶疑地打招呼「放假了嗎?」

  裴川本不該應,可是小姑娘打招呼這樣的生疏,又讓他捏緊了那個溜溜球,他應道「嗯。」

  她羞赧一笑,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也是,本來就不熟,小時候還會厚著臉皮喊哥哥。可是再遲鈍的人,長大了也知道不能亂喊。

  相對無言,裴川推著輪椅往家的方向走了。

  走出老遠,裴川聽到她們在聊天。和對著他的拘謹不同,她的笑聲清淩淩的,快活自在極了。

  「願望」明明成了真,他卻更加「恨」她了。

  裴川也不知道自己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一年他十四了,馬上就要念初二。

  暑假快結束之前有一個晴天,社區的女孩子們在院子裡玩跳繩。

  蟬鳴清脆,下面一陣嬌嬌的歡呼聲。

  裴川皺眉推開窗,就看見了貝瑤在翻跟鬥。

  她翻跟鬥笨拙極了,不似男孩子那種活蹦亂跳的模樣,小姑娘先雙手撐在地上,然後使力單腿去搭高高的皮筋繩子,雖然笨,可是陽光下活力滿滿,全是青春的味道。

  翻過去的時候,姑娘們笑成一片。

  她自己的衣服因為倒著,露出了一截白嫩嫩纖細的腰肢。

  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那截細腰卻曲線婀娜,凹陷下去的弧度美麗極了。

  裴川面無表情,刷的一聲拉上簾子。

  裴川初二的時候,貝瑤剛好也升了初中。這年孩子上初中圖個方便,就近上學,大多不會考去市裡。於是裴川和貝瑤又一個學校了,只不過他始終比她大一屆。

  那個溜溜球,裴川隨意一拋,手指靈活,就能玩出不同的花樣。

  偶爾同桌孫遠會主動和裴川說話,雖然裴川冷冷淡淡,但是孫遠本來就是一個話癆,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久而久之,裴川有時候也會應他幾句。

  初二的男生有部分正好進入變聲器,也開始熱烈地討論起了不一樣的八卦。

  「聽說了嗎?三班的曾子文和曹芳芳在談戀愛。」

  「真的假的啊?他們膽子真大。」

  「可不是嘛,我聽見有人說他們放學以後就在操場上親嘴。」

  孫遠聽見了嘿嘿直笑,粗嘎的笑聲難聽,嘀咕著放學要去看看。

  孫遠偏過頭看自己同桌,他身邊熱烈討論情竇初開這些事的時候,他同桌像是入定的老僧,在演算本來該初三才開始學習的物理題。

  冷淡又面無表情。

  有時候孫遠都會疑惑,一個人的好奇心怎麼能低到這種境界呢?

  可是那天晚上,裴川做了個夢。

  夢裡就是他們學校的操場,天幕暗了下來,似乎在颳風,周圍沒有一個人,他的腿似乎好了。能站起來,周圍靜靜的,只有他和身下的女孩。

  她臉頰嬌豔,一雙剪水清瞳杏兒眼似笑非笑,不如以前那般天真無暇。小少女輕輕用手指撫摸著他的下巴,偏頭看他。

  他喉結動了動,情不自禁地壓了上去。

  輾轉反側,怎麼都不夠。

  什麼禁欲、不感興趣、冷淡冷漠,都和他沒有關係,他匍匐在她身上,緊緊扣住那雙小手,瘋狂又不能自控地表達著自己的渴求。

  天亮時學校的起床鈴聲把他吵醒。

  他從狹窄的床上坐起來,看著濕了一片的褲子,沉默地又躺了回去。

  裴川苦笑了一聲。

  外面天光不明,學校的隔壁並不隔音,陸陸續續有人起床,碰著什麼了哐當響。周圍雜亂的聲音卻比不上他雜亂的心境,這個夢打碎了他長期以來的自欺欺人,他很喜歡她。

  情竇初開就是她。

  哪裡有什麼「恨」,年少時那種控製不住的心亂,就是人類認清感情的伊始。

  裴川躺著沒有動,他像是瀕死之人,大口喘著氣。

  住校的同學們都要出去跑步,他不用,所以比別人多了十來分鐘的時間。

  他在想夢裡那個貝瑤。

  那是她,又不是她。那個主動又撩人的小姑娘,或許才是他一直以來渴望她能對自己做的事。他幻想了一個喜歡自己的小姑娘,像女性喜歡男性那樣,戀慕著他。不是同情,是勾人令荷爾蒙發散那種戀慕。

  多好笑啊,她以為自己討厭她,可是在夢裡她勾勾手指,他就情不自禁撲上去了。

  裴川不再「恨」她了,他應該憎惡的,一直是自己。

  裴川初二這年,拜一個喜歡說八卦的同桌所賜,他是聽說過尚夢嫻的。

  成長的路上,有時候會對朦朧的情愫和性本能產生好奇。

  好看的姑娘也會成為班上男性悄悄討論的對象,就像男生無聊到會比大小一樣是常態。

  孫遠說「你知道初三的尚夢嫻學姐吧?我聽說她才是玩得特別開,有時候甚至會和社會上的人談戀愛呢,她膽子才是最大的,但是她很漂亮,還會化妝。她化妝很好看,不像我們班的陳蓮安,臉化得跟什麼似的。」

  裴川一向對與自己五官的人和事不聞不問,因此聽到這些也沒有什麼反應。

  直到尚夢嫻找上了他,有時候她會穿著短裙小跑著和他一起走回寢室的這段路。

  有時候她會故意說一些誇獎他的話,譬如成績好,長得好之類的。

  這個半大少女很聰明,她和足夠多的男性交往過,知道男人的自尊和虛榮心喜歡聽帶有崇拜感的話。

  然而這招對裴川來說並不管用,他冷冷看著她,像是在看跳樑小醜。

  什麼虛榮心,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死去了,一點都不剩。

  尚夢嫻的態度非常曖昧,似乎認定了這個年紀的男孩容易撩撥和引誘,有時候她會送巧克力,有時候是情話詩集。

  然而裴川一開始的態度就是拒絕的,只不過腿長在尚夢嫻身上,她要跟過來,誰也沒有辦法。

  尚夢嫻有些生氣,又覺得沒有面子。

  她的朋友說「欸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你還沒有搞定啊?都多久了,不是說你一旦對他表露出有點意思,他就會緊扒著你不放麼?」

  尚夢瑤咬牙道「可能是他不好意思吧。」

  然而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儘快「攻略」這個人。

  年少時,尚夢嫻把人家的殘缺當成了一種有趣新奇的遊戲,殘忍而不自知。

  這天黃昏,尚夢嫻跟著裴川一起往寢室走的時候,她刻意咬了一個棒棒糖,然後攔住了裴川,她化了妝,然而這個年紀的姑娘沒有什麼錢,化妝品透著一股劣質的氣息。

  少年坐在輪椅上,冷冷地看她想玩什麼把戲。

  尚夢嫻拿出嘴巴裡的棒棒糖,迅速碰了一下少年蒼白的唇「甜不甜?」

  不管她是從哪裡學來的調情手法,裴川緊緊握住輪椅,目光驟然變冷。

  他胃裡一陣翻滾,突然伸手死死掐住尚夢嫻下巴。

  少年纖細灼熱的手,像一把鐵鉗,尚夢嫻疼得當場驚叫出聲。她這才看見這個少年目光很涼,像是一月的冰雪,沒有一點兒感情。和她想像中的他會臉紅動容不一樣,他眼中全是暴戾的怒火,要把她生生灼燒殆盡。

  尚夢嫻終於怕了,糖掉在地上,拚命去拍他的手。

  她的朋友見勢不妙,才過來把尚夢嫻救出來。

  一看尚夢嫻臉上三個指印,直接泛出了淤青。

  兩個人隻敢遠遠罵裴川幾句,嚇得慌不擇路跑了。

  裴川回了宿舍,洗了好多遍自己的臉。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這才慢慢露出了嘲諷和厭惡的表情。

  然而這件事並不算完,對於尚夢嫻來說,她享受男生們的追捧高高在上慣了,先前那一幕簡直是當著好朋友的面生生被打臉。

  第二天裴川不知死活不要臉追求尚夢嫻的傳聞就傳遍了整個校園。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聽見竊竊私語和嘲笑聲。

  孫遠目光複雜地看著裴川,沒有說話。

  那天以後,裴川開始被尚夢嫻的「追求者」報復,尚夢嫻放出話說裴川纏著自己,讓自己噁心。年少時衝動又不成熟的男孩,為了證明自己對喜歡的人忠誠和勇敢,不久後就悄悄把裴川了打一頓。裴川蜷在地上,護住自己的腦袋,一聲不吭,眸光卻像是永夜的沉寂。

  有時候這些人會往裴川抽屜裡丟垃圾,裴川把垃圾清理出來,什麼也沒說。

  有一次甚至放了一條菜花蛇,裴川從抽屜裡把菜花蛇拎出來,他掐住小蛇的七寸,狠狠一用力,那條蛇扭動著沒有聲音。

  那時候全班爆發了一陣驚叫。

  裴川環視了一圈,目光冷冷涼涼。

  接觸他目光兩個的人,紛紛若無其事別開了頭。那天以後倒是沒有人來找他麻煩了,欺軟怕硬是許多人的本能,只不過孫遠也離他遠遠的,不再和他講話了。

  裴川冷笑了一聲。

  升初三前,他聯繫了一下以前的「老熟人」。

  「老熟人」感謝他幫忙丁文祥的資訊,讓丁文祥得到了教訓。這次裴川敲擊著輪椅,不鹹不淡地問他們「初三的尚夢嫻感不感興趣?」

  那頭說了什麼,裴川陰鷙著道「不,等她畢業再動手。不用逼,引誘就夠了。」

  後來初三畢業的尚夢嫻,聽說是跟人跑了。

  很多年後,有人在娛樂會所見過她,紙醉金迷什麼都肯幹。

  這年的裴川準備著中考,有時候望著天空燦爛的陽光,他眯著眼睛,小時候覺得溫暖無比的東西,現在竟然覺得開始刺眼了。

  有一回他拿著飯盒推著輪椅從食堂往寢室走,一個潔白嶄新的羽毛球堪堪落在他懷裡。

  羽毛球在飯盒上彈跳了一下,被他握在掌中。

  裴川抬眸,就看見了一群尷尬不知所措的女孩子。

  他也看見了貝瑤。

  因為秋天打球熱出啦薄汗,她褲腿輕輕卷著,小腿細細的,她回頭看看同伴,又硬著頭皮朝著裴川走了過來。

  他沒有扔回去,捏住那個羽毛球,等著貝瑤走過來。

  他太久太久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了。

  小姑娘怯怯地問「打到你了嗎?對不起。你可不可以把球還給我們。」

  靠近了,他聞到她身上那股香,不似小時候淺淡的牛奶味,而是淺淺的丁香。

  少女聲音也不是小時候那般奶味兒十足,反倒有種三月春風拂面的溫柔。

  南方啊,姑娘的吳儂軟語。

  他伸出手攤開,潔白的羽毛球就躺在他掌心。

  裴川一言不發,只是靜靜看著她。貝瑤有些緊張,從他掌心拿走了羽毛球,她的指尖軟軟的,不經意碰到他掌心,裴川手指顫了顫,低聲道「沒關係。」

  到底是鄰居,貝瑤衝他笑了笑「謝謝你。」

  她跑回去,和夥伴們繼續打羽毛球了。

  他看著她活潑可愛的背影,第一次認真思考,她什麼時候也開始疏遠自己的呢,是不是六年級的時候,他接過那把雨傘,事情就會大有不同?

  然而過去始終是過去,沒什麼後悔之說。

  他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推著輪椅離開了。

  初三這年畢業後,裴川本以為生活和貝瑤不會再有交集,那些午夜夢回抵死纏綿的夢,反正這輩子也不會有人知道。

  初三的時候,學校的八卦變成了貝瑤。

  她長大了,當初大雨中驚鴻一瞥預見的美麗,在十四五歲的時候成為了現實。

  他慶倖自己畢業了,又可以躲避一年,不必再心心念念想她。這一年還發生了件事,他的父親再婚了,對像是個叫陳秀的寡婦。

  後來裴浩斌出任務受了傷,躺在床上一直沒有醒。

  陳秀覺得晦氣極了,她也怕別人說自己克夫,硬是沒來看裴浩斌。裴川天天聽自己姑姑和姑父吵架,一個懦弱的女人想要養他,那個男人卻直言不諱說他是殘廢。

  在病房都能吵起來,實在是好笑不過。

  等人都走了。

  裴川看著床上臉上毫無血色的裴浩斌「你要是這輩子醒不過來,也挺好的。畢竟像個英雄那樣死去,多偉大。」

  他低笑了聲「只不過你挑女人的眼光可太爛了。」

  後來到底也沒能「如他所願」,裴浩斌醒了。

  那個叫陳秀的女人又若無其事回來了,抹了兩把眼淚,病房像是唱戲一樣。

  裴川坐在門口,譏諷的神色看見遠處的兩個人以後收了起來。

  初三一小半年,他都從別人口中聽到貝瑤的名字。

  如今她抱著一束康乃馨,穿著淺藍裙子過來,他遠遠看了眼,心跳不爭氣地加速,下一刻垂下了眸光。

  那抹綺麗又像是鑽過她年少就破開的光芒,綿綿密密開始疼了起來。

  哪怕她並不是來看他的,只是作為鄰居,友好地探望裴叔叔。

  他在門邊,迎著七月的暖陽,看著她纖細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其實裴川也明白,這屢鮮活可愛的光,這輩子注定和自己沒有關係。人怎麼可能握住光呢?

  等他讀高中就好了,等他見過更多女人,見過更漂亮更好的,他就可以忘掉這些難以啟齒,忘掉年復一年誰也不知道的心心念念。

  高中的時候,裴川認識了高駿和虞尹凡這批人。

  他在保送的時候,選擇了一中。

  高中以後,裴川再也沒有回過家。

  他也聽說過隔壁學校三中的金子陽他們,但是高駿這種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們混社會,紋紋身,不像金子陽他們那種普通的富二代,這群人沒有那麼有錢,但是夠狠戾。

  他們欣賞裴川,大家混在一起,互惠互利,雖然不知道裴川哪裡來的資金,但是高駿他們也會幫裴川解決一些棘手的事。

  久而久之,裴川開始忘了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模樣。

  他學會了抽煙和喝酒。

  也學會了忘記貝瑤。

  反正也不是他要得起的姑娘,何必心心念念。

  當然,後面他也見過漂亮姑娘。

  高駿他們是會玩女人的,各種會所都有出入,和金子陽他們去「傾世」不一樣,高駿他們去的地方叫做「小皇庭」。被戲稱男人的天堂。

  他們玩兒女人葷素不忌,搞得很開。

  裴川懶洋洋眯著眼,對活春宮無感。

  女人攀上他的肩,呵氣如蘭。

  裴川笑了笑,心裡像是沉浸在了某一年的黑暗泥濘裡,沒什麼感覺。

  就像年少時有人突然把沾了口水的糖碰到他的唇,他心中除了厭惡,竟然生不起動情的情緒。

  他推開那女人,索然無味。

  高駿他們調侃「川哥不會不行吧?」

  裴川冷冷掃過去。

  高駿咬著跟煙「成了成了,知道你看不上眼。」

  後來高三那年的聖誕,高駿他們聽說了六中的貝瑤。

  怎麼說呢,純情大美人,這兩年無比低調,以至於高駿一看照片就樂了「這妞正啊,弄來玩玩?」

  當然這種小姑娘不敢玩太過,鬧出人命就不好了。但是親親摸摸也很過癮。

  他們也沒和裴川說,畢竟裴川似乎對這方面不太感興趣。

  真正的混帳幹這檔子事是又囂張又擅長的。

  貝瑤被迷暈送來「小皇庭」的時候,裴川幾乎看了一眼全身就僵硬了。

  「她怎麼會在這裡?」

  高駿驚訝道「怎麼著,川哥的熟人啊?」

  裴川咬牙「你們把人弄來的?」

  高駿沒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對,興奮地說「是啊,漂亮吧!嫩得能掐出水。川哥感興趣嗎?先請,只是別鬧大了,給她留層膜,免得尋死覓活。」

  身體裡沉寂多年的猛獸像是猛然露出了獠牙,全身血液逆流。

  那晚小皇庭保安都來了。

  裴川第一次與人打架,用破碎的啤酒瓶在高駿身上捅了好幾下。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高駿的拳頭不是吃素的,裴川發瘋高駿還想活命,也拿著啤酒瓶在裴川腦袋上砸了個洞。

  血液順著太陽穴往下流。

  高駿也快瘋了「你麻痹不要命啊,我還沒動她,大不了送回去……」

  沒動?你還想怎麼動?裴川瘋狂地想,快十八年,他連一根手指都捨不得動的人,他們竟然敢下藥弄過來。

  然而面前的男人像是修羅,哪怕是沒有雙腿,也死死捁住了他脖子,把他臉頰在破碎的啤酒瓶上碾動。

  高駿一臉血,最後被送去了醫院。

  他們打得那麼厲害,一旁的沙發上,貝瑤安安靜靜地睡著,絲毫不知道有人為了她想殺人。

  後來裴川的傷處理好了。

  小皇庭的服務人員尷尬說「那位小姐我們不知道送到哪裡。」

  裴川臉上好幾道口子,他頓了頓「先送到我房間。」

  時隔好幾年,沒想到再見是這樣的方式。

  他抹了把臉,看著床上甜甜蜜蜜無憂的小姑娘,看不起自己。

  他是壞了,如果沒有自己的錢,高駿他們不會這樣囂張。然而他之前沒有後悔,在看到她的一刻就後悔了。

  裴川推動著輪椅靠近她。

  小皇庭他的房間,她是第一個進來的姑娘。他以為時間久了,他就可以忘記她了,然而現在才知道,有些人像是長在心頭的痣,哪怕把那塊肉剜了,也得一痛經年。

  裴川低眸。

  她長睫垂下來,小巧的菱唇嫣紅。

  這年她多大來著?

  快十七了吧。

  他就是個混球,以後也不會是個好人。他做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明天,等她順順利利回學校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們今晚見過。

  或許這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他沒法做她男人,可他又真真實實地喜歡了她好多年。

  他手臂撐在她兩側,看著她粉粉嫩嫩的唇。

  傾身到一半,又起身了。

  他不配,他太髒了。

  「我幫你報仇,晶片需要一個試驗品,就高駿了好不好?」

  他撩開她的頭髮。

  少女自然聽不見。

  夜色最深的時候,他自嘲地笑道「你可能都忘了我是誰了。」

  然而他卻一輩子沒法忘記她的模樣。這真不公平。

  「這輩子,只對你做這一件過分的事。」

  裴川食指輕輕點上她的唇。

  久久分離,他眯眼眷戀地在自己指尖吻了吻,似乎嗅到了她唇間的香氣。

  「瑤瑤,我還是第一次這樣叫你,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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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1:54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番外三

  「跟我走。」——裴川

  天亮之前,裴川把貝瑤送了回去。

  而本該在醫院養傷的高駿,出現在了實驗臺上。這一年裴川已經成年了,他高三,嘴角和臉上全是高駿用啤酒瓶劃出來的傷。

  裴川和醫學研究員一同穿著白色的實驗服,高駿醒過來時醫學研究員正在拿針。

  高駿一眼就看到了輪椅上的裴川,饒是不明所以,可是裴川臉上的冷淡讓高駿意識到了危險。

  他掙紮起來,「你們綁著我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你不要過來……川哥,啊啊啊川哥我錯了。我不該……」

  那支鎮定劑推進高駿的靜脈,裴川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放過他?高駿之前有想過貝瑤醒過來的驚恐嗎?

  隨後是晶片植入。

  儀器上顯示著高駿的心率,外面的天空蒼白一片。

  裴川緊握輪椅,看著高駿漸漸沒了意識。

  裴川的身體緊繃著,高駿醒過來的時候神誌不清,實驗失敗了。

  縱然失敗,可是k也很高興。

  視頻那頭的小醜誇張地大笑,「satan,我真高興你有了初步研究成果。」

  他口中的「研究成果」,是高駿這輩子都可能清醒不過來。

  裴川關掉電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非常平緩,證明他並不在意高駿的死活。

  這個世界真是冷啊,站在深淵中,竟是沒有一點兒溫度。

  高駿突然的失蹤,就像是往大海裡面投入沙粒,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唯一細小的漣漪,是高駿的兄弟虞尹凡。

  虞尹凡拽住裴川的衣領,「你一定知道高駿的下落對不對?小皇庭的人說他那天就是和你打過架就失蹤了。我問過他妹妹,他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裴川神色淡淡,拍掉他的手,「放尊重點。」

  他語氣平靜,可是莫名讓人有股寒意。虞尹凡咬牙,一副要喝他血啖他肉的表情。

  裴川覺得很沒有意思。

  稱兄道弟這麼久,真正的兄弟是他們,他到底只是個外人。

  虞尹凡問:「到底是不是和你有關?」

  裴川慢條斯理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領,微微彎唇,「即便是,你又能把我怎麼樣呢?」

  虞尹凡紅了眼睛。

  弱肉強食,是很多年前裴川就明白的道理。虞尹凡並不能把他怎麼樣,只不過他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偶爾叫人出來聚會,他們戰戰兢兢的,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步了高駿的後塵。

  高三以後,裴川就很少去學校了,他也不喜歡聽人講學校的事。

  他怕不經意某一天,就聽到六中校花貝瑤名花有主的消息。她沒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以前甚至對他很好,不打擾就是他最後能給她的東西了。

  那天以後,裴川徹徹底底在自己和貝瑤之間劃了兩條平行線。

  c市過年時下起了大雪,裴川家門外站了一個女性身影。

  他隱隱約約看見的時候,心跳忍不住加快,推著輪椅打開門。

  然而離近了,裴川心也慢慢涼了下來。並不是貝瑤,而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少女。

  少女回過頭,露出一張普普通通的臉。

  嘴唇偏厚,鼻樑並不挺,她穿著破洞牛仔褲,雙臂交叉站立著。

  女子頭髮是酒紅色的,一看就是混社會的太妹。

  她身材對比女孩子來說很高大,見了裴川饒有興趣地看了他眼,目光在他輪椅上劃過,眼裡有幾分亮光。

  「我是高駿的妹妹,我叫高瓊。」

  裴川面無表情要關門,高瓊說:「我不是來尋仇的,我和高駿可沒什麼感情,他和我爸一樣,都是要打女人的孬貨。」

  高瓊說「我就想來看看能悄無聲息把他弄走的是什麼人,你長得真不錯,我很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裴川覺得自己聽了個笑話,毫不猶豫地關了門。

  高瓊也不在意,她吹了個口哨,這少年挺酷的,還很有脾氣。比她以前的男朋友不知道強了多少。

  春節那晚,大雪覆蓋了地面,樹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大地銀裝素裹,裴川生病了。

  他體質好,這些年鮮少生病,也可能是一個人久了,怕生病沒人照顧,身體就不允許出問題。

  外面鞭炮聲炸響,熱鬧的世界裡,他的周圍冷清得沒有絲毫溫度。

  許是燒昏了,裴川最後推著輪椅面色蒼白地來到了以前的社區門口。

  社區雖然老舊,可是張燈結綵,門口掛著兩個紅燈籠,十分熱鬧。寒梅開了,空氣中有淺淡的梅花香。

  天上的煙花炸開,裴川坐在黑暗處,靜靜凝望。

  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跑過來,看見暗處的人影嚇了一跳。裴川看著孩童有幾分像貝瑤的眉眼,有些怔愣。

  小貝軍慌張地丟了一個炮過去打壞人。媽媽說天黑了壞人要抓小朋友的。

  小貝軍扔出去的炮落在裴川的腿上,一股子嗆鼻的火藥煙味兒。

  他皺眉,才拿起來,那個炮就悶悶地在他手上炸開,震得虎口生疼。

  裴川抬眸,不知所措的男孩身後,遙遙跑過來一個少女。

  貝瑤也懵了,貝軍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她才一會兒沒看住,弟弟就扔了一個炮在人家身上。

  貝瑤嚇得心驚肉跳,顧不得審訊弟弟哪來的炮和打火機。連忙上前查看裴川的傷口。

  「你沒事吧?流血了。」她下意識幫他按住虎口不遠處的血管。

  裴川怔住。

  他在發燒,體溫滾燙,天上紛紛揚揚下著小雪。一隻柔軟微涼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稱不上握住,只是那點少女的嬌柔細膩,讓感官無限放大。

  他第一次靠她這樣近,像是燒壞了產生的幻覺,讓人呼吸急促。

  裴川不知道手痛不痛,他全身的感官都聚集在了這一點涼意上,裴川下意識用力回握住了那隻手。

  貝瑤驚訝地抬眸。

  裴川見到她的目光,觸電一樣,猛地甩開她的手。

  空氣有片刻安靜,雪花落在少女烏髮上。

  裴川低眸不語。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剛剛輕薄的舉動,然而貝瑤比他更尷尬。

  她倒是沒有深想裴川那用力一握背後的意味,她尷尬的是自己弟弟炸傷了前鄰居小哥哥,許久不見,他依然不太喜歡自己的樣子。

  貝瑤拉過弟弟,「給哥哥道歉。」

  貝軍也意識到闖了禍,垂頭喪氣地說:「哥哥對不起。」

  貝瑤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裴川,誠懇地道:「對不起,我弟弟不懂事,你的手受傷了,我送你去醫院處理一下。我們會賠償的。」

  裴川冷冷說:「不用。」

  他的語氣極冷清,像是難以融化的冰。

  貝瑤心有戚戚,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姐弟倆站在他面前,都一副不知所措等著挨訓的模樣。

  裴川默了默,「你們回去吧。」

  貝瑤小心瞥了眼他的手,傷口很深,應該是貝軍從別人家煙花裡撿出來沒來得及炸開的炮彈。

  愧疚不安讓她沒有辦法心安理得離開。

  別人的大度並不是她開脫的理由,她慌張鞠了一躬,「那你等一下。」

  她拉著弟弟急急往家的地方跑,沒一會兒小貝軍被帶回了家,她一個人回來了。

  貝瑤懷裡抱著一個粉色的小盒子。

  她見裴川還在那裡,舒了口氣,「你介意我幫你清理一下傷口嗎?」

  大雪落在裴川眼睫。許久,他伸出手。

  貝瑤似乎覺得和他相處很難,此時得了特赦令,眼裡漾出欣喜,在他面前蹲下。

  裴川身處的地方比較暗,頭頂只有一盞年份悠久的路燈。

  少年攤開手,他的手掌粗糲,像是被風霜侵蝕過的鬆柏皮。骨節粗大,手指修長。一雙手遍佈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沒有小腿,平時許多事情都得依賴手來完成。

  這隻手並不好看,裴川下意識想抽回來,然而她輕輕溫暖的呼吸拂在他手上,他像是被人使了定身術一樣,動也不能動。

  「酒精消毒會有些痛。」貝瑤看著他血淋淋的虎口,頭皮發麻。她只能儘量輕些,語氣也放輕了,像是哄弟弟一樣,細聲同他說,「如果痛就和我說。」

  他抿住了唇。

  然而她用酒精清洗的過程中,那隻大手顫也不曾顫一下。

  她在心裡歎息,卻又更加敬畏。

  裴川只是在看她。

  貝瑤蹲在自己面前,垂著眉眼,長睫上落了少許雪花。她用酒精清洗完了,又拿出白色的紗布為他包紮。

  少女長大了,眉眼柔和清麗,臉頰看上去軟軟的,他看了一會兒就微微別開了目光——裴川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

  事實上裴川並不覺得痛,他也沒有責怪小貝軍的意思。他明白如果不是這一出,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和貝瑤相處。

  然而這件事總有結束的時候,貝瑤小心翼翼,儘量不碰到他。包紮完以後,她闔上家用的「醫療箱」。貝瑤從自己身上拿出一個紅包,「抱歉讓你受傷了,這是小巷子裡百歲嬤嬤給的祝福,新年快樂,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說過了,不用。」他神色冰涼,推著輪椅離開了。

  貝瑤看著他的貝瑤消失在風雪中,輕聲嘟囔道:「長大了還是一樣的脾氣啊。」

  新年過完以後就是春天了,按理說這一年裴川應該高考了。

  可是五月份的時候,他被k的手下一盆水潑醒。

  裴川睜開眼睛,漆黑的眼裡沒有一點兒詫異和驚恐。

  一個翹著腿的男人語氣誇張地道:「瞧瞧,瞧瞧我們的天才少年,還真是一點都不慌張啊。怎麼能這麼對他呢,阿左,快把我們的研究員扶起來啊。」

  旁邊灰色衣服的男人拽著裴川的衣領,迫使他仰起頭。

  裴川目光毫無波瀾,平靜與k對望。

  k吹著口哨,悠然道:「你也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啊,為什麼拒絕用活人來做實驗?先前那個試驗品,你不是做得很好嗎?」

  裴川譏諷開口,「不想做就不做了。」

  「這麼多年,你還沒學會一個道理嗎?人要識時務,我知道你骨頭硬,但是讓我想想,你總有點什麼在意的東西吧?」

  「把你扒光,綁在野外怎麼樣。」

  少年黑瞳微微泛起波瀾,隨即像是一灘死水。

  k嘖了一聲,這樣也不行麼。

  「我的手下也有好你這一口的,不如你陪他們玩玩。」

  裴川冷笑,「好啊。」

  拉幾個陪葬的也不錯。

  他無所謂的態度讓k惱怒了,k桀桀笑道:「雖然讓我很意外,但你這要死不活的模樣真讓人倒胃口。你是為什麼和高駿鬧崩來著?噢對了,你鄰居有個可愛漂亮的小姑娘,不如讓她陪兄弟們玩玩吧。」

  裴川握緊拳頭「我和她並不熟。」

  k說「資料上也這樣說,但是人心麼,哪是幾張紙能說明白的。」k點點裴川胸口,「做什麼這幅表情,心疼了?」

  裴川閉了閉眼,「半個月,給我半個月,把那些人帶過來。」

  「這就對了。」k揚眉,「然而你可真是不聽話,你該不會以為現在死了就清清白白吧。我告訴你,一天是satan,一輩子都是。」

  阿左把裴川的臉摁在地上,k抬腳踩上去攆了攆。

  「做錯了事就要接受懲罰,你這身體可得挺住了,不然你死了,我就只有找那位小美人玩玩。她那嬌滴滴的模樣,會哭吧。」

  裴川臉頰貼著冰涼骯髒的地面,眸底翻湧著別人看不懂的情緒。

  這年高考,裴川缺了考。

  他在惡臭的垃圾堆裡醒來,右臉上被紋了一個「s」。

  文身有些發炎,他半邊臉都慘不忍睹。

  周圍沒有輪椅,沒有代步的東西。k把他扔到這種地方,就是要讓挫他的傲氣,讓他明白沒有他們組織,他就是個垃圾一樣的廢人。

  天空下著雨,垃圾的酸腐味兒很濃。

  他手指插進泥裡,喘著氣爬行。

  高瓊就是這個時候找來的,她把裴川帶了回去。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不是很有錢嗎?晦氣,好臭,快洗洗。」

  她伸手要給裴川脫衣服,被一把推開。高瓊也火氣上來了「我救了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裴川:「你可以不救我,把我扔回去。」

  高瓊氣笑了,還真是有脾氣。

  最後高瓊抱著雙臂,冷眼旁觀看他自己爬進洗手間洗漱。

  熱水淋下來,臉上的文身刺痛。裴川仰頭,眸中一片猩紅。沒有人可以威脅他,等這個組織姓裴的時候,他要把k剁碎喂狗。

  貝瑤讀大學那年,裴川的實驗已經有了成果。

  這兩年高瓊一直幫著他做事,起先是玩笑的心態,後面是真的有些喜歡。這個男人背地裡夠狠辣陰毒,心思果決。高瓊幾乎見證了他是怎麼一步步成長。

  她甚至親眼目睹裴川處決k的那一幕。

  裴川漫不經心笑笑,「你不是很想這個實驗成功嗎?自己體驗一下就好了。」

  他的笑意明明很淺,高瓊卻莫名覺得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晶片植入以後,k在昏睡。

  高瓊目光複雜地看著裴川,「我哥之前也是這樣的嗎?」

  裴川開口「是啊,生氣?」

  高瓊搖頭,「我說過,我不在乎他。我就喜歡你,想跟著你。」

  裴川笑笑,「我不喜歡你,你可以滾了。阿左,過來推我。」

  傻大個推上輪椅,高瓊喊道:「為什麼?我幫你做了那麼多事,你身邊也沒有別的女人,難道因為我不漂亮?還是沒有女人味?」

  裴川饒有興趣「唔」了一聲,「你說是就是。」

  高瓊氣得絕倒。

  「裴川,你這種踐踏別人真心的人,活該孤獨終老。」

  裴川不鹹不淡地應,「借你吉言。」

  後來的一年,高瓊也開始有了些改變,她整了容,還隆了胸,學會了化妝,整個一妖豔激an貨的模樣。

  她挺了挺半露的胸脯,然而裴川還是沒有給過她眼風。

  阿左目光待了待,「瓊姐,你這個胸咋跟鳳梨似的。」明明以前還是小草莓。

  高瓊得意地看了他眼。

  裴川手指敲擊鍵盤,窗外開始下起了雪。

  晶片開始投入使用了,他沒有取英文名字,就叫「往生」。「往生」帶來的是無盡的財富。

  裴川有時候不明白日子怎麼就過成了這樣,他這兩年鮮少出門。

  2013年冬天,c市冬天下起了大雪,c市準備了一場燈會。

  高瓊勸說:「讓阿左推著你出去透透氣唄,晚上肯定特別熱鬧。據說燈會就在你老家不遠的地方,就當懷舊過去看看。」

  高瓊本來不抱什麼希望,可是不知道那句話戳中了裴川的神經,他同意出門走走。

  他的膝蓋上了厚厚一層毛毯,出門前,裴川往臉上帶了一個墮落天神面具,遮住了「s」的文身。這個文身可以洗掉,但他知道沒有必要,髒掉的並不是臉,是靈魂。

  有個satan印記也挺好,它在一天,他的心就死得乾乾淨淨,不會去奢想不屬於自己的生活。

  裴川要出門,高瓊開心極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路上在裴川面前晃來晃去。

  裴川只是看著天上的雪,似乎心事重重。

  高瓊覺得他冷冰冰的模樣,不解風情,好在這麼久了,她見過他惡毒陰戾的模樣,也不覺得有什麼,要是裴川溫柔才是見了鬼。

  然而今夜,還真是見了鬼。

  c市的燈會熱鬧無比,兩次掛了燈謎,這一年謎底都是老一輩的老師自己想的,網上也搜不到答案。他們幾個穿行於昏黃的光下,因為排場和氣度不同,人們都遠遠避開了。

  知道他們看見路的盡頭有個少女。

  她穿著白色的羊絨衫,帽子上掛了兩個小毛球。

  她帶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比比劃劃在給賣燈的攤主說什麼。

  順著她的手指的地方看過去,是一盞精緻的許願蓮燈。

  老一輩有個傳說,在蓮燈上許願,然後讓它順流而下,就能保佑重要的人平安健康。

  高瓊看清了那少女的模樣,有幾分驚豔,然而她驚豔是正常的,身邊的裴川定定看著就不正常了。

  高瓊說:「走了?」

  裴川沒有理她。

  等那個少女帶著男孩離開了,裴川望著她的背影,默了默開口,「上弦,過去問問。」

  上弦智商很高,不久就笑眯眯拿著蓮燈回來了,「老大,他說這個不賣。我威脅了一下,沒事吧?」

  裴川接過蓮燈,他低眸,果然是保佑身體健康的。

  今年冬天並不太冷,不遠處的河水沒有結冰,裴川說:「把這個給剛剛的那位小姐,別的不要說。」

  上弦曖昧地笑了笑,得令走了。

  高瓊目睹了整個過程,簡直要瘋。

  這他媽是裴川?逗她呢!

  她認識的裴川,永遠不會主動對誰好,男人女人都一樣,只有任務完成得好與不好之分。

  剛剛他目不轉睛盯著人家看就不說了,現在竟然還要去送燈!

  高瓊跟著他做事這麼多年,別說女孩子喜歡的蓮燈,這男人就連一張紙都不會送。

  高瓊不服氣,「你喜歡那樣的?」

  裴川冷冷說:「你話太多了。」

  「操!」還真是喜歡。

  高瓊心肌梗塞,好吧她承認那個女的很美,可是現在自己也不差啊,說不定那個女的也是整的呢。

  然而高瓊不敢放肆,裴川是真的心狠,他可不管誰跟了他多久,在刀尖上舔血慣了,連人基本的悲憫之心都沒了。

  高瓊以為裴川看上了就會去認識,然而那晚什麼也沒有發生。

  裴川摩挲著虎口處,發呆的時間長了些。

  高瓊打聽清楚以後,有些幸災樂禍。

  那個女孩子已經結婚了,物件還是b市的一個有錢人。前段時間她是為父親祈福的,女孩子的父親出意外變成了植物人。

  看上了結了婚的女人,也不知道冷心冷情的satan大人羞恥不?

  然而高瓊都知道的事,裴川自然也知道了。

  一別經年,原來什麼都變了。

  那晚裴川喝了很多酒。

  天上一輪彎彎的月亮,高瓊過來做彙報的時候,到底有些不甘心。

  高瓊覺得自己為裴川做了好些事,那個女人什麼也沒為裴川做,憑什麼她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裴川的心。

  她到底沒忍住,問了出來。

  男人沉默了片刻,高瓊永遠記得他的答案。

  他有些醉了,低低笑著說:「她什麼都不必做,她站在那裡,我就會愛她。」
  沒多久,有位叫趙芝蘭的女士上門來求助。

  這個可憐的中年女人滿臉淚水,希望裴川能幫幫她。

  這兩年他們的勢力在不斷地壯大,可是這種爛攤子,也一點都不好處理。

  上弦等趙芝蘭走了以後說:「老大,我覺得還是不要管,霍家的事情太複雜了,又涉了軍又涉了商,不是錢和權能解決的。恩恩怨怨是一條命。我們現在正在發展,樹敵太多了不好。」

  裴川說:「我心裡有數。」

  一旁沉默了很久的高瓊忍不住了,「你有數,她都結婚了。把人接過來能怎麼樣,她會喜歡你嗎?會感激你的保護和你在一起嗎?她不會!今天就算是你殺了我我也要說,她看不上你,以前看不上,今後也看不上。你清醒……」

  裴川槍口對準她,「說啊,怎麼不說了。不是殺了你都要說嗎?」

  高瓊嘴角一抽。

  裴川說:「我很清醒,從來沒有這麼清醒。」

  他記得面對貝瑤時的心動,知道那種卑微,也明白他們之間沒有可能。

  可是愛了就愛了,誰又會真正去計較得失呢?

  他打開門,外面是草長鶯飛的春天了。

  誰也不能明白,裴川心裡是期待的。就像年少時買不起的珍寶,輾轉多年,又被迫落進他的懷中。

  當年一場大雨,小姑娘磕磕絆絆在他身後為他撐著傘,還有那年冬天下著雪,他用力握住那隻小手,心中的溫度滾燙。

  她一直以為他討厭她,裴川從未說出口,無數次他只想不顧一切,跟著她回家。

  初春的風帶著幾分料峭之意。

  門被破開的時候,裴川再次看見了貝瑤。

  這些年,他一個人走過了最黑暗的路,品嘗了許多種滋味的孤獨,心裡揣著一個愛了很多年不敢說的人。

  如今晨光熹微的春天,貝瑤驚詫的眼中映出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的模樣。

  他緩緩衝她伸出手。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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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2 22:32:17 |只看該作者
第98章 Hey!Satan(一)

  「手舉起來!不許動!」

  貝瑤才有意識的時候,就聽見了呵斥聲。她循著聲音看過去,等腦海裡的眩暈感淡了些,貝瑤看見面前有八個拿著警棍對著她的男人。

  幾個男人如臨大敵,似乎下一刻就會動手。

  貝瑤舉起手。

  為首的人厲聲問:「你是誰?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貝瑤也納悶,上一刻她還在馬原課堂,下一秒就出現在了這個奇怪的地方。

  她心中很緊張,四周環視了下,有幾分怔愣。

  身邊是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花海,她腳下踩著的土地鬆軟,她低眸看看,自己腳下一小片玫瑰花,像是才種上去的。

  她站得最高,反應過來她也頭皮發麻——自己竟然站在了別人的墳地上。

  前面就是墓碑,可惜她現在處境不好,面對幾個如臨大敵的男人,貝瑤動也不敢動。

  她開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裡,我立刻走可以嗎?」

  幾個男人面色各異。

  有個男人對同伴說:「不能放她走,這裡是禁地,要是被人知道我們看守的地方被人闖進來了。我們都活不了。昨天是那位小姐的忌日,他現在還住在不遠處的莊子……」

  幾個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打了個寒顫。

  貝瑤聽見他們要殺人滅口的討論,也心裡一突,掉頭就要跑。

  幾個男人反應很快,老鷹捉小雞似的,饒了幾個圈把她拽了下來。

  玫瑰花海倒了一片,他們雖然抓住了她,可是他們的臉色比貝瑤還要白。

  完蛋,satan親手種的花。

  貝瑤被抓住,警棍抵在她臉頰旁。

  有人說:「趕緊殺了她,看看能不能重新種一下花。」

  貝瑤胳膊生疼,她震驚於這些人沒有絲毫的法律觀念,把殺人說得和吃飯一樣簡單。哪怕踩了別人的墳地是她不對,可是也罪不至死,何況她有意識時就站在墳地上,並不是故意的。

  莫名其妙就要被殺,她不甘心地往墓碑看去。

  死了也得知道自己到底冒犯了哪位得罪不起的人吧?

  彼時六月下旬,紫色的薰衣草花海迎風飄舞。

  她看見了墓碑上的照片。

  貝瑤呆住了,那是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照片裡的姑娘笑得開朗,杏兒眼彎彎。她與墓碑上的人面面相覷,心中有種荒誕至極的感覺。

  她的目光快速掃過下麵的字。

  剛勁的字體似乎是人為一筆一筆刻上去的,古老又簡單:吾妻貝瑤之墓這是……她的墳?

  然而來不及思考,警棍就要砸下來。

  貝瑤硬著頭皮喊道:「等一下!我有辦法幫你們。」

  見他們不信,貝瑤快速說:「我和墓碑上的女人長得一樣,不信你們看。」

  幾個漢子都不敢看。

  有人粗生粗氣說:「你們信她做什麼,還想不想活命了?」

  「不要。」貝瑤快急哭了,「你們弄壞了這個玫、玫瑰花圃,也要受懲罰的,我和她長得一樣,你們老……老闆肯定會心軟。」

  到底害怕未知的懲罰,有人大著膽子朝著墓碑看了一眼,然後震驚地看著貝瑤,眼神見了鬼似的。

  「真、真的一模一樣。」

  「現在怎麼辦?」

  「要不,按她說的,先帶她去見那個人?」

  六月,建在花海裡的現代小別莊,很有一番古味兒。

  貝瑤被銬上手銬,推到了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面前。

  「于先生,這就是那個女人。」

  於上弦抬眼,看見貝瑤的時候,臉上慣有的假笑僵住了。他的神色沉下去,帶上幾分凝重。

  他一把將貝瑤扯過來。

  仔細端詳了一番貝瑤的臉,他冷笑道:「你背後的人膽子可真大,竟然敢把你整容成她的模樣送過來。也不怕偷雞不成蝕把米,省省吧,以前也有人用過這一招,他可不喜歡什麼替身。」

  于上弦震驚少女的容貌,冷靜了一下又道:「你們也不走點心,看你這年紀,最多也就是她十八。九的模樣,她要是還活著,都該26了。」

  貝瑤欲哭無淚,她先是被當成盜墓賊,又被當成間諜。

  她一路上都在想,誰會用「吾妻」兩個字?而且這個世界的自己,貌似已經死了很久了。

  她的記憶不全,只有那個本子記載了未來,看這些人就不像是遵紀守法的好人。連重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貝瑤都經歷過,此時她的接受度還挺高的,她大著膽子猜測道:「這裡的主人是裴川嗎?」

  於上弦面露古怪。

  裴川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了。

  「往生」晶片世界性範圍地投入使用以後,大家都只知道罪大惡極的「satan」,幾乎不會有人叫他本名裴川。久而久之,就連作為他左右手的於上弦都快忘了,他是他們的領導人satan,卻也曾經是裴川。

  看著面前少女稚嫩青澀的面容,於上弦狹長的眼裡光芒閃了閃。太像了,太像那個美麗早逝的少女。不只是面容像,更像的是乾淨清澈的眸光。

  satan這兩年脾氣越發糟糕,連於上弦有時候也是戰戰兢兢的,於上弦喜歡如今這個弱肉強食瘋狂的世界,可他並不喜歡領導人徹底變成一個滅世的瘋子。

  不管面前的少女什麼來頭,不試白不試。

  于上弦不回答貝瑤的問題,推搡著貝瑤往前走。

  「我警告你,不管你什麼來頭,待會兒見到他,最好不要露了膽怯。不然哼哼,你的任務沒完成,性命可要交代在這裡了。還有……」于上弦語氣微妙,「你就剛剛那樣叫他。」

  貝瑤說:「叫什麼?裴川嗎?」

  於上弦眯著狹長的眼睛,點了點頭。

  貝瑤現在跟來到新世界的雛鳥似的,她覺得現在的世界古古怪怪,人類似乎沒有什麼約束。

  然而她想到日記裡那個「satan」,心情緊張又複雜。

  她其實也好奇過,那段往事裡的裴川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然而如今真的要見到了,她又有些情怯。

  走旋轉樓梯上了樓,於上弦頓住腳步:「一會兒你自己進去。」

  他也是老狐狸了,把這女人帶上來,就像帶來了一個炸彈,待會兒什麼走向可不是人為能預測的。于上弦雖然期待「貝瑤」能帶來的改變,可是小命也很重要。

  萬一satan接受還好,不接受這個女人的話,恐怕他也討不著好。

  於上弦推她一把:「快去。」

  反正他不去。

  貝瑤踉蹌了一下,她看著面前這扇半掩著雅致的木門,心情複雜,可是同時也特別好奇。

  他們口中的裴川,似乎和她認識的不太一樣。

  她頓了頓,用手肘推開門。

  屋裡的暗讓她有些不適應,斑斑駁駁的光線中,她一眼就看見了在看書的男人。

  她怔了怔,男人坐在輪椅上,臉上有一個墮。落天神面具。

  他聽見聲音,皺眉抬起了眸。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安靜了一瞬。

  他呼吸滯了滯。

  貝瑤舒了口氣,她剛剛還在緊張,可是看到男人漆黑深沉的雙眼,她幾乎一下就確定了,這還是裴川。和她認識的那個沒有太大的不同。

  男人抿了抿唇,面前的少女才十九歲,細軟的長髮披散下來,似乎帶著淺淡的光暈。

  她偏了偏頭,慢慢走過來。

  短短一段路,裴川有無數種殺了她的辦法。然而他的手放在輪椅上,最後僵硬得不像話,他竟然任由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貝瑤伸手,她手腕上還帶著手銬,猶豫著放到了男人臉上的面具上。

  在她拿下來之前,他握住了冰冷的手銬,阻止了她的動作。

  男人聲音低沉:「貝瑤?」

  貝瑤點點頭,她有些開心,一路上大家都覺得她是個冒牌貨,可是她的裴川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

  她脆生生道:「是我。」

  他黑眸安靜地看著她,不帶一絲情緒。

  貝瑤說:「我不知道怎麼給你解釋,我醒過來就在那個墳墓上了。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相信我嗎?」

  他不言。

  貝瑤有些著急:「你不信我呀?」

  他閉了閉眼:「我信。」

  貝瑤覺得面前的男人接受度真高,她自己都緩了很久才接受的事,他竟然什麼都沒問就信了。

  貝瑤給他講了一下自己的來歷,裴川全程安靜地聽著。

  她簡單總結:「在我那個世界,你現在在坐牢。」

  她小心瞥了他一眼,可是面前這個男人似乎混得特別好。

  貝瑤垂頭喪氣:「我明天本來要去探望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了這裡。」

  裴川別開眼,許久才道:「我讓人給你解開手銬。」

  他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于上弦和高瓊都來了。

  貝瑤完好無損,於上弦詫異地挑了挑眉。

  高瓊的反應可就直接多了:「臥槽!見鬼了。」

  貝瑤不認識他們,下意識就往裴川身邊靠了靠。

  裴川手指頓了頓。

  高瓊反應了一下:「satan,她早就死了,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她肯定不懷好意,給她植入晶片,問她什麼就都說了。」

  貝瑤雖然聽不懂什麼晶片,然而高瓊話語裡的惡意她聽得一清二楚。

  似乎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以後,每個人都想弄死她。

  她心裡缺乏安全感,緊張不安地蹲在裴川身邊,試探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不會聽他們的,對吧?

  裴川愣了愣。

  看到這一幕,高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臥槽我擦要了老命了,這個來路不明「心懷不軌」的女人,這他麼膽子太肥了。

  satan一定會剁了她的手,一定會的!

  裴川拇指輕輕摩挲了下掌心那只小手,然後抬眼,警告地看了一眼高瓊:「你嚇到她了。」

  「……」高瓊心裡有一萬句m.mp!

  貝瑤松了口氣。

  裴川鬆開她的手:「別怕,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衣服沾了泥,先去換了。」

  貝瑤一步三回頭跟著人離開。

  高瓊氣得滿臉通紅,悄聲給上弦說:「尼瑪那個心機婊,早知道這樣有用,我他。媽早就整容成貝瑤的樣子了。」

  於上弦差點沒笑出聲,他嚴肅了神情,警告道:「這兩年他脾氣陰晴不定,剛剛那一幕,想必你心裡也有數,很多年沒有見過他這麼溫柔了吧。你管那個女人是真的假的,我們日子過得好就行了。」

  高瓊咬牙切齒,氣得想捶爆自己的矽膠胸。

  她看見了,satan摸那個少女的手。早知道能玩替身梗,她整容也要變成老大的女人啊。

  于上弦陰陰笑了下:「還不知道她能堅持多久不露餡兒呢,等著看好戲吧。」

  然而等著看好戲的兩個人,沒過多久臉就生疼。

  貝瑤換了一條裙子坐在餐桌旁。

  六月的天,餐廳開了空調,空氣中蕩著淺淺的薰衣草味道。

  她和裴川在吃晚飯。

  長長的餐桌很奢侈,她看著長桌對面的男人沉默地用餐。他吃飯也沒有把面具摘下來,高瓊和於上弦都站在一旁,似乎他一個吃飯習慣了,其他人即便在,也只是守在一旁。

  貝瑤現在有種極其複雜的熟人情結。

  這個世界全是想要弄死壞女人「假貝瑤」的人,只有裴川相信她。也只有他看上去雖然有點奇怪,可是她明白,他就是她的裴川。

  會給她買奧運會門票、背著她走過校園的路,還為了她自首的裴川。

  她搬著自己板凳坐在他身邊。

  不用隔著餐桌對望,這樣就好多了。

  見他抬眸看自己,她露了一個親昵的笑意。

  裴川目光奇異,沒有說話。

  高瓊嘴角一抽。

  她真是受不了了,這個冒牌貨也不長點心。想當年真貝瑤被裴川接過來,兩個人那種冷冷淡淡的氛圍,才是最正常的相處模式。

  她記憶裡的貝瑤並不好,那個貝瑤不喜歡satan,有些畏懼他,雖然也有感激,可是神情只有敬重,從來不會親近的,satan眼裡時常會黯淡。

  可是這尼瑪個假貨,是個不走心黏糊的小姑娘。

  你模仿好歹帶上幾分生疏有禮的敬重吧!

  又會撒嬌還黏人,心思敏銳的satan竟然還什麼都默認,高瓊牙齒咬得嘎嘣響,這貨絕對是個心機婊!

  冒牌貨吃飯挑食。在satan身邊,似乎一點也沒有不自在。只是偶爾大眼睛看一眼兩個門神——高瓊和於上弦。

  于上弦倒是覺得這少女鮮活有趣,沖她一笑。高瓊就不好了,瞪了她一眼。

  得意什麼,等satan新鮮感過去了,你就涼了。

  貝瑤不明白高瓊的心理活動,她心裡自然是沒有得意的。只不過來到了陌生的地方,她除了裴川,發現一個人也不認識。

  這個世界似乎變化很大,比如他身邊的人,就是她從來也沒有見過的面孔。

  那個于上弦看起來儒雅,可是心思深沉很陰險。高瓊看起來也很凶。

  她直覺也明白坐著和自己一起吃飯的人,才是如今最可怕的人。只不過因為他是裴川,貝瑤就不會怕他的。

  一頓飯吃完,按理是于上弦和高瓊彙報的時候了。

  高瓊閉著嘴巴不說話。

  她斜了眼貝瑤,目光很明顯——satan,這是個間諜,你不會讓她旁聽吧?

  「小間諜姑娘」坐在小板凳上茫然地和她對望。

  於上弦好險沒笑出聲。

  于上弦倒是比高瓊聰明些,挑了些無關緊要的工作說。

  然後于上弦問裴川:「您明天還要種花嗎?我聽說,那片花圃被這位小姐的出現弄亂了。」

  聽到這句話,貝瑤下意識看他。她有些尷尬,她不是故意的。

  裴川說:「不用了。」

  彙報工作做完,高瓊心思一轉,突然和貝瑤搭話:「你今年多大?」

  貝瑤回答她:「十九。」

  高瓊一樂:「satan,她說她十九!」貝瑤死的時候都二十二了。這傻缺!露餡兒了吧。

  裴川眸光落在貝瑤身上,幾個人都看著她,貝瑤有些緊張,她就是十九啊,有什麼不對嗎?

  於上弦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裴川說:「好了,講完了就回去睡覺。」他頓了頓,又對貝瑤說,「這裡的空房間你挑一間住,喜歡哪間都可以。」

  貝瑤咬牙,不遠處還有一座「她」的墳墓,到處都有要給她植入什麼亂七八糟晶片的人。

  貝瑤危機感很重,在她心裡,她是他女朋友,還很喜歡他。

  所以裴川推著輪椅要離開的時候,她拉住了他的袖子。

  裴川回頭,少女眼睛濕漉漉的,她不確定地問:「我可不可以和你待在一起。」

  他心裡顫了顫。

  他知道這也是貝瑤,然而他已經習慣了她對他敬畏有加。以前她連親近的話都不會和他說,裴川也習慣於用對待之前貝瑤的態度尊重守禮地對她,可是現在這個……

  他看著她清亮的杏兒眼,久久不語。

  高瓊要跳起來了,她發誓她快忍不住了。年齡都不對版了,這麼過分的要求,她就不信satan還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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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0:09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Hey!Satan(二)

  在高瓊虎視眈眈的目光下,戴著墮。落天神面具的裴川抿了抿唇:「不可以。」

  貝瑤失望極了,她垂頭喪氣的模樣顯然取悅了高瓊。高瓊心想,冒牌貨不過如此嘛,要是真的貝瑤,satan歡喜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拒絕。

  裴川又對小姑娘說:「晚上害怕的話,可以打我電話。」

  貝瑤知道沒有希望,最後選了一間裴川隔壁的房間。畢竟聊勝於無,離他越近,心裡的安定感總是越強烈的。

  等satan和貝瑤都回了房間,高瓊得意地對於上弦說:「我就說satan不看重這個冒牌貨,估計是乍一見到有新鮮感,過兩天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前年有人用貝瑤的弟弟威脅satan,satan當時溫和地答應了那個組織的條件,沒多久那些人都死在了家裡。這幾年但凡用貝瑤來戳他心窩子的,都沒有好下場。這個冒牌貨觸他逆鱗還不自知,肯定也是一個結局。」

  于上弦目光微妙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我倒是覺得,不好說。」

  高瓊:「你是什麼意思?」

  於上弦笑眯眯道:「沒什麼意思啊,隨口說說。」

  有人拒絕,是因為知道不屬於自己。

  失去過一回了,已經留下了一輩子都沒有辦法磨滅的創傷,已經不能承受再失去第二次。

  晚間刮起大風,窗戶吹得啪嗒響。

  經歷了穿越到自己墳地這麼奇怪的事,貝瑤怎麼都睡不著,她猶豫了一下,拿起了床邊的聽筒。

  satan睜著眼睛,拿起了聽筒。

  小姑娘軟軟糯糯地喊他:「裴川。」

  「嗯。」

  「我會打擾到你嗎?」

  男人溫和地道:「不會。」

  「我有些害怕。」她說,「我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一定可以的,別怕。」裴川平靜地道,「明天我們就去找找方法。」

  「謝謝你,你真好。」

  裴川只是笑了笑。

  面具下,他輕輕閉了閉眼。

  他已經27歲了,不再是年少輕狂愛得燃燒一切的裴川。他是這個世界的領導者satan,他能用晶片操控人心,卻不能改變自己和她的命運。貝瑤的走留都不隨他,這個可愛到讓人心憐嚮往的小姑娘,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

  而satan的貝瑤,已經長眠於墓碑之下。

  他不能在同一個女人身上栽倒無數回,永墮地獄肝腸寸斷。

  甚至曾經的貝瑤,都沒有一天屬於自己。這個糟糕的世界,總不能讓一個來自純淨世界的過客小姑娘連記憶都變成糟糕的吧?

  風聲過耳,小姑娘輕聲問:「我回去了,你會孤單嗎?」她雖然穿到了一片花海,環境非常美麗,然而貝瑤敏銳地感覺到,這個世界似乎很糟糕陰暗。

  satan回答她:「沒關係,我沒關係。」他已經習慣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在她呼吸聲逐漸平緩之前,satan問道:「你那個世界,我對你好不好?」

  「很好很好。」

  他笑了:「那就好。」

  小別莊所有人都知道,貝瑤每年忌日,satan都會來她墳前種三天的玫瑰。

  他在一片薰衣草花海裡親自種玫瑰花,風雨無阻。小別莊是禁地,然而對於許多人來說,這裡無疑是一片淨土。

  因為只有在這個地方,沒有恐怖混亂和紛爭,satan也不會陰晴不定。

  在她墳前,他甚至稱得上是溫和有禮的。

  第二天天氣晴朗,守墓的幾個男人驚懼地看著輪椅上的satan。

  裴川輕輕揚眉,幾個大男人噗通一聲跪下了。

  為首的墓地守衛說:「對不起,我們沒有怠忽職守,我們也不知道她怎麼進來的。」

  高瓊幸災樂禍地站在一邊,她看著尷尬無比的貝瑤,心想,好這個小bitch冒牌貨要完蛋了。

  冒充貝瑤還不算,竟然還敢踐踏她墳地,人頭預定無疑了。

  裴川看了眼地上幾個男人:「起來去工作,不要有下次。」

  幾個人驚疑不定地看看他,見satan沒有開玩笑,面上露出喜意,麻利地離開了。

  按理,裴川今天也要種玫瑰花的。

  他昨天說不必,今天卻還是推了帶著花苗的車往墳墓處走。他一面操控輪椅,單手推著推車。

  貝瑤見狀連忙扶上花苗的推車:「我幫你。」

  裴川說:「謝謝。」

  兩個人一起走進了墓地。

  高瓊和於上弦不敢進去,留在外面面面相覷。高瓊瞪了瞪眼睛:「我保證,他們一起進去,出來的只有satan,那個冒牌貨肯定要涼。」

  於上弦嘴角一抽。

  薰衣草花海中。

  男人挽起袖子,面具下神情平和,在種玫瑰。

  他掌心粗糙,玫瑰花刺並不會紮傷他的手。他沒忘記身邊還有個小姑娘,溫和對她道:「你說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你可以隨便找找,能不能回家去。」

  貝瑤總覺得怪怪的,看著別人在「自己」墳前種花,她還得去「自己」墳上蹦躂,看看能不能穿越回去。

  她歪了歪頭:「那我走咯?」

  裴川說:「嗯。」

  他低眸,沒有看她,將黃土掩蓋好。

  貝瑤咳了咳,她踩上墳地,在上面跳了跳。

  周圍一片倒塌的玫瑰花,過了片刻,她尷尬地與坐在輪椅上沉著的男人對望。貝瑤茫然道:「我還在這裡啊。」

  satan也愣了愣:「嗯,真遺憾。」

  貝瑤不好意思地跳下墳地,乾脆看他種花。

  男人結實的胳膊上全是泥巴,她看了眼墓碑,那幾個剛勁的字體「吾妻貝瑤之墓」讓她面紅耳赤。貝瑤看他:「這個墓碑上的字……」

  裴川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從推車裡拿出下一株玫瑰繼續種下:「抱歉,冒犯了,你別介意。」

  貝瑤臉頰通紅,半晌憋出兩個字:「不會。」

  裴川輕輕歎了口氣。

  如今的自己,自然和年少時大不一樣,經歷了半生的孤獨,他已經不太會有自卑的情緒,許多驚濤駭浪如今已經沉澱成又淡又綿長的感情。

  這樣厚臉皮且尷尬、將人家稱為妻子的事,如果是年輕幾年的自己,估計會無地自容。

  小姑娘羞噠噠地和他一起種花。

  她悶聲說:「我覺得這樣好奇怪,我為什麼要給自己上墳?」

  他知道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她年輕又可愛,聞言淺淺揚了揚唇。然而守護好這個世界已經離開的貝瑤,才是satan年復一年應該有的執念。

  等他種好花,貝瑤輕輕給他擦了下手臂上的泥。

  她掌心下男人的軀體僵住,目光透過面具看著她,又深又清透。

  貝瑤訥訥收回手,猜測道:「我以前,是不是對你不好啊?」

  不然為什麼幫忙的小動作,他都會這樣的反應。

  裴川垂下眼睛:「沒有的事,你還要再試試能不能從這裡回家嗎?」

  貝瑤雖然知道這樣非常尷尬,然而想回家的急切依然存在,她應道:「好的。」

  在satan的注視下,她覺得自己像個傻缺,重新站上墳墓,貝瑤覺得如果這時候自己再念一句口號,就是活脫脫的中二病。

  片刻後,她灰溜溜地從墳地上走下來。

  這次她知道避開男人種下的玫瑰了,沒有傷到才種下去的它們。

  面前的男人目光依然平和,貝瑤卻恨不得找個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她小聲說:「還是沒有回去。」

  裴川面具下的嘴角輕輕翹了翹。

  貝瑤捏著自己的裙擺,聲音可憐極了:「我可不可以暫時跟著你啊?」

  裴川說:「只要你不介意。我的榮幸。」

  他的包容讓她沒有那麼尷尬了,貝瑤又放鬆了些。

  兩個人走出墓地的時候,高瓊炯炯有神地看過來。

  看見那個小妖女還活生生的,高瓊腦門兒上青筋一跳,她乾笑道:「哈哈satan,我聽說這位小姐昨天恨不得在貝瑤小姐的墓地上跳個舞,至今花圃還倒了一片,她可真是活潑啊。」

  潛臺詞誰都聽得懂,這冒牌貨膽大包天,簡直在踐踏satan的心意,趁早弄死了吧。

  貝瑤還記得這個女人說要給自己移植晶片的事,她說:「我不是故意的。」

  高瓊恨不得沖上去自己幹掉她:「所有犯錯的人都喜歡狡辯不是故意的。」

  貝瑤小心翼翼看向裴川。

  裴川頓了頓,對高瓊說道:「行了,她都說了不是故意的。」

  高瓊懵了,這他麼是正常走向嗎?

  冒牌貨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這麼輕易就原諒了,你還是satan嗎?

  一眾人回去以後,裴川在聽彙報。高瓊悄悄走到了貝瑤身邊,她嘴巴微微動,眼神很犀利:「我知道你要玩什麼把戲,我警告你,別指望你的陰謀得逞。」

  貝瑤茫然請教她:「我要玩什麼把戲?」

  高瓊:「呵,你以為satan的心那麼好得到嗎?以前也有你這樣的人,你知道她們如今在哪裡嗎?」

  貝瑤從善如流:「在哪裡?」

  高瓊邪邪一笑:「你腳下,做了花肥。」

  「……」

  「我告訴你,你將來肯定也是這個下場,雖然我知道你們迫切想殺了satan,但是長長腦子吧,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別以為satan現在護著你你就能傷害他,你比起貝瑤小姐差太遠了。」

  雖然這是違心話,在高瓊記憶裡,貝瑤和satan之間始終冷冷淡淡的,有時候高瓊都恨她的不動心。

  可是現在對付冒牌貨嘛,高瓊就是見不得她得意,說什麼都好,只要能打擊到冒牌貨有用就成。

  貝瑤聽她說自己比不上「貝瑤」,奇怪地看高瓊一眼:「你喜歡裴川嗎?」

  高瓊張揚道:「我就是喜歡他怎麼了,我才是最適合他的人。」

  貝瑤說:「我也喜歡他,我不會傷害他的。」

  高瓊耳中只聽到了前一句,當場炸毛:「你這是在和我宣戰嗎?」

  貝瑤:「不、我不是……」

  高瓊說:「我跟了他十來年了,他的什麼我都清楚,他的喜好他的脾氣他的身體!我們本來很快就會在一起了。」高瓊氣得口不擇言,憑什麼啊,哪來的野女人,昨天才來就要和她搶satan!她都跟著satan十來年了,別說腹肌,就連肩膀都沒摸過。

  貝瑤本來不容易生氣,現在也有些生氣了。

  裴川的喜好,他的脾氣,他的身體?

  自己那個世界的裴川大壞蛋還在牢裡蹲著,他曾經一聲不吭就離開自己,這個世界的satan竟然也會慢慢不喜歡貝瑤喜歡高瓊了麼?

  她也是和裴川青梅竹馬長大的呀,比高瓊久多了。

  貝瑤認真說:「他喜歡我。」

  高瓊:「喜歡你個錘子!」

  貝瑤做了一件特別幼稚的事,她蹬蹬蹬跑開,追上前面在和手下說話的satan,吧唧一口親在他側臉面具上。

  空氣靜了好幾秒。

  小別莊外的天空很藍,白雲一朵一朵的,軟乎乎的潔白。面前做彙報的手下差點嚇尿了。

  別說手下,就連一旁記錄的於上弦都懵逼了。

  貝瑤像只快炸毛捍衛領地的貓兒,她的惱怒不比高瓊少,甚至她的喜歡也是真心誠意。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輪椅上的satan。

  裴川伸出手,撫上自己的面具。

  其實帶著面具,是感受不出什麼的。

  他儘量平靜地問小姑娘貝瑤:「你在做什麼?」

  貝瑤回頭瞪了高瓊一眼。

  高瓊心中一萬句臥槽,她先是覺得,這尼瑪冒牌貨是個活脫脫的白蓮花小妖精幼稚鬼!一面又覺得,我。日這貨膽子太肥了吧!

  她心想,這次!這次冒牌貨一定完蛋了!

  satan自己平靜了一下,看向高瓊,警告地說:「我說過了,讓你別欺負她。」

  高瓊沒能等來satan抹殺掉冒牌貨,還收到了satan的警告,她懵逼了一瞬,隨即心裡哭成兩百斤的狗子。誰欺負冒牌貨了!還沒得及動手呢!

  這回貝瑤樂了,看吧她就說裴川喜歡自己嘛,裴川才不會那麼容易變心。

  她開心了,也不和高瓊計較,眼巴巴搬了小凳子坐在裴川身邊。

  他看了她一眼,想起那個算不上吻的輕輕一觸,默認了貝瑤的存在。

  裴川對手下說:「繼續。」

  手下結結巴巴說了好幾句,才總算把震驚驅散。

  貝瑤現在才知道如今他們一眾人是在一個氣候宜人的私人小島上。

  裴川把一座島嶼,打造成了「她」安眠的墓地。

  晚間吃飯的時候,崩潰的高瓊照例來了。

  她穿著純白裙子,妝化得很是清新,比起現在那個「冒牌貨」小姑娘,她更像曾經疏冷有禮的貝瑤。這一改了高瓊以往的作風,於上弦微微挑眉:「你這是做什麼?」

  高瓊斜他一眼:「替身梗我也可以玩啊。」

  「你……」於上弦覺得一言難盡,「作為多年的同僚,我奉勸你不要作死。」

  高瓊咬牙:「她親satan了,我他。媽都沒親過。」

  雖然只是親到面具,可是當時satan詫異摸面具的時候,他的反應讓高瓊氣得牙癢癢。

  於上弦:「……」他想了想,出於同伴愛,「你死了我會替你收屍的,唔,東皇城那裡的墓地你覺得怎麼樣?」

  「呵呵,還真是謝謝了。」

  「不客氣,應該的。」

  高瓊是真的要作這個死,她性格裡就不甘心。

  晚上貝瑤和裴川吃飯的時候,高瓊看了好幾眼。然後她發現了一些微妙的小細節,比如冒牌貨喜歡吃什麼,裴川就不會動筷,哪怕他自己也喜歡吃。冒牌貨不愛吃的,裴川吃得最多。

  還真是沉默得貼心啊。

  高瓊一咬牙,學著冒牌貨那樣,蹬蹬蹬往餐桌旁走,低頭要去親裴川的時候,裴川皺眉點了下手腕上的按鈕。

  貝瑤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高瓊跪在了地上。

  她鮮活的表情變得茫然起來,語氣像是機械音一樣:「satan有什麼吩咐?」

  裴川平靜道:「去領罰。」

  高瓊死板地應:「是。」她從地上站起來,走出了門外。

  貝瑤沒看懂:「她在做什麼?」怎麼噗通一聲跪下,然後就去接受懲罰了?

  于上弦見貝瑤是真沒有看懂,神情微妙地變了變。

  如今這個世界,還有誰是不知道「往生」晶片的嗎?

  裴川不想多說:「今晚會降溫,你好好休息。」

  他推著輪椅離開了。

  貝瑤見裴川似乎不想提,她只好轉頭問另一個旁觀者:「高瓊怎麼了?」

  笑面狐狸於上弦更假,他揣摩著裴川的心思,友好地道:「她白天的工作沒做好,現在自己在請罪。」

  貝瑤顯然不信。

  於上弦說:「satan似乎很喜歡你。」他笑盈盈道,「他以前也這樣喜歡貝瑤小姐。」

  貝瑤對這個很感興趣,她問於上弦:「我……貝瑤以前對satan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吧,有禮貌,很敬重。」於上弦砸了咂嘴,看了貝瑤一眼,「只不過她和satan住在一起一年,聯手都沒拉過。說話的內容是,裴先生,早上好,中午好,晚安。哦不對,還有一句:謝謝您,但是我不需要。」

  貝瑤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因為沒有這段記憶,所以難以想像這樣的畫面。

  於上弦笑眯眯道:「很疏遠對吧?」

  貝瑤點頭,莫名有些尷尬。

  於上弦:「但是這些都不影響satan愛她,愛了好多年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幫幫他?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有什麼目的,會在這裡待多久,讓他高興些總是好的。」

  貝瑤說:「謝謝你和高瓊對他這麼好。」

  於上弦誇張道:「你哪裡看出我對他好了,上司嘛,為了一個前程,我也得多考慮些。」他的話總是虛虛實實,讓人難以捉摸。

  然而有一點毋庸置疑,於上弦是個挺有野心的人,裴川不會強迫身邊的人植入往生,但是于上弦和高瓊都主動地要求植入晶片。這樣一來,十多年他們都是裴川最信任的人。

  貝瑤想了想:「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情況,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能為他做多少,能做些什麼。」

  於上弦見她真願意去嘗試,他目光閃了閃,這可和冷淡的貝瑤小姐不太一樣啊,他也想試探一下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貝瑤,他瞎說:「那不如先勸satan把面具摘了,貝瑤小姐死的時候他就帶上這個面具,再也沒有在人前摘下來,估計也是因為沉重的心情。能放下過往,才能活得輕鬆些。」

  貝瑤沒說話,半晌道:「我明白了。」

  于上弦皮笑肉不笑。

  半夜颳風的時候,貝瑤敲了敲裴川的門。沒一會兒門開了,裴川的衣服有些淩亂,顯然是重新匆忙穿好的。他問道:「怎麼了?」

  「我能和你說說話嗎?」

  「請進。」

  貝瑤這段時間都一直把他當成心中的裴川,可是也是剛剛和於上弦談話才明白。satan是她的裴川,卻又不太一樣,他經歷的東西太多太苦了,多少風霜雨雪,才能將他磨礪成如今寵辱不驚的模樣?

  而且裴川對她尊重客氣,顯然也是沿用了對待以前貝瑤的相處方式。

  貝瑤心中突然有些難安。

  她在他面前蹲下來,仰起小臉看他:「你看看我,我是貝瑤,又不完全是你認識的那個貝瑤。」

  她戳戳自己的臉頰,軟軟的臉頰上一戳一個可愛到不行的小窩兒。

  他當真看著她,半晌溫和道:「嗯,我知道。」

  她愧疚地低下頭:「對不起,真是抱歉。我為我白天的行為道歉,我好好反省過了,我太自私了。我不希望你喜歡高瓊,可是明明是我沒有弄清楚,這個世界的我按理說已經不在了。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離開了,我都給不了你未來和承諾,就不應該阻止你喜歡任何人。也不該親你。」

  他抿了抿唇角,溫和地道:「沒有關係。」

  愧疚感快要把貝瑤淹沒了,對於他來說,肯定老早就覺察出了自己的不同。以前的貝瑤不喜歡他,所以沒有給過他期待和希望,如今的自己喜歡裴川,可是因為satan的溫和縱容,忘記了她給的一切會讓他今後更加難過。

  她像是認錯誠懇的小鵪鶉,腦袋耷拉著,沮喪愧疚極了。

  裴川猶豫了一下,輕輕把手放上她的頭髮。

  小姑娘發質軟軟的,她抬起頭,裴川才看見她大眼睛帶著淚:「對不起,是我不好,以前不好,現在也不好。才讓你總是難過。你如果……真的喜歡高瓊,也。」她哽咽了一下,雖然難受到不行了,還是把話說完,「也挺好的,她比我能幹多了。」

  他低眸,指尖擦去她的淚水。

  小少女啊。

  如果是年輕的自己,估計會氣得咬牙,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的喜歡就那麼廉價嗎?

  可是年紀稍長,也明白了她心中的剔透和難過。

  他能做的,只是包容著。

  裴川說:「不會有高瓊,只有你。」年少時心中天崩地裂的感情,從來不敢宣之於口,到了而今,竟然能平平靜靜傾吐出來。

  只有你,這輩子只是你。

  貝瑤睫毛上的淚珠顫了顫,心中震撼。

  他語氣低低道:「我想知道,你那個世界,你喜歡我?」否則怎麼會……親臉頰都這樣自然?他知道,那種親昵並不是給自己的。

  貝瑤點點頭。

  裴川默了默,談不上嫉恨,只是有些難言的羨慕罷了。他沒有被貝瑤喜歡過,一天都沒有,沒有得到過的東西,自然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兒。

  這幾天的日子,簡直像是偷來的。

  他如同以往一樣,溫聲道:「我明白了,回去睡覺吧。不要想太多。」

  貝瑤想和他說一聲晚安,莫名又想起了於上弦的話。他這輩子聽得最多的也許就是早上好,晚安。

  說了還不如不說呢。

  她走到門口,突然又回了個頭。

  裴川抬眸。

  小姑娘飛快比了一個愛心:「給satan的。」

  他默了片刻,失笑。給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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