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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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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蘿為枝】魔鬼的體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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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9 12:11:40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魔鬼本心

  遠處,衛琬臉色青白交錯地看著,她的帳篷原封不動。原本看著裴川利落搭帳篷,她是想等他搭完以後過去求助的,沒想到他直接幫貝瑤搭了。

  她想想怎麼也不甘心,帳篷也不管了,直接往那邊走。

  衛琬穿著夏季的短裙:「裴川。」

  裴川手上動作不停,沒有抬頭。少年滿頭的汗,夏季餘熱讓人夠嗆。

  衛琬為難道:「我不會搭帳篷,你能幫我嗎?」

  裴川固定好帳篷,冷冷道:「不能。」

  衛琬看著站在一旁有些茫然的貝瑤,被直接拒絕臉上難堪極了。衛琬差點下意識脫口而出,為什麼能幫貝瑤卻不能幫自己?

  然而她到底不是完全沒腦子,貝瑤臉上沒有暗喜和愉悅,她也在疑惑裴川為什麼幫她。而且貝瑤看裴川的眼神很純粹,不是少女對少年的那種愛慕,只是信賴和熟悉而已。

  那一刻衛琬腦海裡有個瘋狂的想法,裴川不會是單相思吧!

  衛琬愣住,心中震驚。

  她看看冷淡搭帳篷的裴川,又看看一旁絕色懵懂的少女。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更甚者,那個叫貝瑤的少女,完全就不知道裴川的愛意!

  想通以後衛琬氣到炸裂,她也是算是從小到大被人捧著的類型。第一次想討好一個人,那個人愛答不理冷淡到極致就算了,他喜歡上另一個少女,偏偏連告白都沒敢,那少女還懵懂一無所知!

  她得不到的人,也許在另一個少女眼裡輕而易舉甚至不想要。

  衛琬臉色難看極了。

  她也沒再說話回去了。鄭航和金子陽兩個合作搭完了。

  金子陽說:「老子真特麼厲害啊,愛上我自己。」他振臂一呼,「妹妹們,誰需要金少幫忙啊,舉個小手!」

  其中一個女孩落落大方笑著舉了個手:「謝謝金少啦。」

  「甭客氣!」

  衛琬本來想舉手,可是看有人捷足先登,她更氣。

  鄭航走過來,說道:「我幫你吧。」

  衛琬壓下心中的惱怒:「好啊。」

  她和鄭航一起搭帳篷,靠得極近,衛琬問他:「鄭航,裴川之前就認識那個叫貝瑤的嗎?」

  「是啊。」

  「他們什麼關係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以前沒聽川哥提起過。」

  提都不會提的人麼?

  衛琬眼裡閃過一道光。

  ~

  夏季的田野不時有陣陣蟲鳴,身下並不柔軟。裴川枕著手臂,帳篷開了一絲縫,夜風吹動布簾,不遠處傳來金子陽他們打撲克牌的聲音。

  往常他會去,今晚他沒有去。

  布簾被人掀開,裴川抬眸,看見一張嬌美的小臉探進來。

  他對上她清亮的杏兒眼,貝瑤歡快道:「你猜我帶來了什麼?」

  他看著她夜色下美貌無雙的容顏,低聲道:「猜不到。」

  少女從背後變出一瓶花露水。

  貝瑤說:「這裡好多蚊子,還會鑽進帳篷,帳篷裡面沒有燈,打不到它們。還好帶了花露水,你要噴一噴嗎?」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漆黑的眼睛看著她:「貝瑤。」

  「嗯?」

  「我當初。」他嗓音頓了頓,「騙了你。這麼久過去,我成了現在這個模樣,你怎麼能依然若無其事相處呢?」到底是有多不在乎他,才會完全不把他的一切儲存在記憶。

  少女看著他的眼睛,似乎很不解,他聽見她輕聲道:「可是你是裴川啊。」和我一起長大的裴川,會任性地畫三八線,會在每個夏季多帶一瓶水,一同走過無數次回家的路的少年。

  他的拳頭驀然握緊,明明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心裡卻幾乎不受控制地緊縮又鬆開。

  他嗓音低沉:「花露水拿來。」

  「噢。」

  裴川起身隨便噴了幾下,然後又遞到她手中。花露水濃郁的香氣在狹隘的帳篷裡散開。

  她說:「裴川,明天見!」

  直到帳篷合上,他輕輕笑了聲。因為他是裴川,多可笑可愛的理由啊,然而她從來不曾瞭解裴川。

  ~

  第二天清晨,十個隊員手機盡數上繳以後,分別被隨機帶領到叢林中,貝瑤身邊有一簇開得燦爛的夏花,她換成了長袖,往叢林裡走。

  樹上的廣播說:「同學們,第一天的生存就要開始了,現在生存人數:10人。出局人數0人,大家盡快找到午餐哦,不然就要餓肚子了。」

  貝瑤盯著那個廣播看了一會兒,原來生存人數都會播報的呀。

  說實話,她覺得這種生存夏令營,是有錢人沒事做來找樂子的,實在不適合她。然而來都來了,她也不是喜歡輕易放棄的人,貝瑤攤開地圖,開始找地圖上的生存點。

  她後領的小光點一閃一閃,在陽光下光芒卻極其輕微。

  貝瑤自己看不見。

  叢林另一邊,裴川皺著眉看自己的定位儀。

  貝瑤離他很遠。

  他們幾乎是被拆開到了叢林的兩頭,那個小光點一閃一閃,在努力找路。

  裴川眼睛微瞇,其實這樣並不吉利。哪怕隨機分配,她和他都在最遠的距離。從來都沒有緣分啊,但那又怎麼樣呢?

  裴川往貝瑤的方向走。

  他第一個遇到的是金子陽,金子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直亂轉:「臥槽這什麼鬼地方,我剛剛是不是來過這裡?我來過嗎?沒有吧。」

  裴川面無表情,繞開他,自己一個人走了。

  叢林裡因為有高大的喬木,喬木又長得一樣,很容易迷路。他並沒有去找所謂的午飯供應點,他一直朝著定位儀的小圓點走。

  「裴川!」衛琬眼睛一亮,從十多米的側面跑過來,「你等等我。」

  她跑得氣喘吁吁,裴川步子卻沒有停。

  衛琬好不容易追上他:「呼……我找不到路了,按地圖上標的資源點根本就找不到。裴川,我能和你一起組隊嗎?」

  「不能。」他嗓音淡淡,「滾開。」

  衛琬臉上的笑也沒了,她喃喃道:「你要去找貝瑤是不是?你喜歡她對嗎?」

  裴川步子頓了頓:「不關你的事。」

  「可是她不喜歡你!」她帶著幾分快意,尖銳道,「我也是女生,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沒有一點那種意思。」

  裴川猛然回頭,那雙黑瞳又冷又怒。

  衛琬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她心裡雖然怕了,可是又想,她說的是事實,讓裴川屢屢羞辱自己!現在他也該嘗嘗被喜歡的人拒絕的滋味。

  衛琬後退一步:「她不喜歡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啊!你看看我好不好?」

  見裴川眸中冷怒依然沒有消失,對她的告白也沒動容,衛琬說:「你是不是還不信她不喜歡你,你可以直接問她!或者我去問!」

  「你敢!」

  有那麼一瞬,衛琬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極大的怒意。

  他為什麼會怕貝瑤知道?

  衛琬腦子一轉:「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不給她說了。」

  這是威脅他麼?衛琬被鄭航捧了一年,捧到忘了自己的身份,還真以為自己是個玩意兒了。

  裴川笑了,他走近她,臉上冷怒褪去,笑容帶著幾分野:「真喜歡我?」

  「是。」

  他握住她右手手腕,眉眼帶著幾分不羈和懶倦。

  這是裴川第一次碰她,衛琬心臟狂跳,被少年痞痞又不羈的氣質弄得有些眼暈:「你、你同意了嗎?」

  「嗯?你覺得呢?」他靠近她,裴川高大,眉宇冷峻。

  衛琬臉慢慢紅了:「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我只是,喜歡你。」

  他輕笑了聲,帶著嘲意:「那真是可惜了,我一見到你就噁心。你敢去找她試試?」

  他說罷,驀然扔開她的右手腕。衛琬手腕生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裴川離去。

  衛琬氣急了:「好痛。」

  她低頭看自己紅了的手腕,心裡委屈死了。可是當她目光上移片刻,衛琬怔住。

  她的求助腕表熄滅了……

  衛琬快瘋了,腕表熄滅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萬一沒找到食物和住所,她找人救命都找不到。

  她瘋了一樣地按那兩個鍵,可是始終沒反應。

  裴川瘋了嗎?他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

  裴川沒再遇見其他人,畢竟叢林不小,他從清晨一直走到下午,才找到在帳篷前的貝瑤。

  太陽已經下山了。

  她按照他的方法在自己搭帳篷,聽見腳步聲貝瑤警惕回頭。她小嘴上還叼了一個麵包。

  見到裴川,她杏兒眼裡先是喜悅,然後又尷尬地拿下來自己的麵包。

  「裴川,真巧,竟然能遇見你。我走了好久一個人都沒有遇到呢。」

  「嗯,真巧。」

  少年滿頭的汗,汗水打濕了他黑色的T恤,他目光卻極為沉靜。十六歲的少年,結實的胳膊露在外面都帶著汗珠。

  裴川T恤上一片深色,太陽已經漸漸開始西沉了。

  他走了多遠的路吶?

  貝瑤帳篷也不搭了,她看著沉默的少年,走到他身邊:「中午找到吃的了嗎?」

  他看了眼貝瑤溫柔明亮的眼睛,如實道:「沒有。」他根本沒有去找。

  貝瑤知道食物很難找,她也走了很久,才在中午十二點找到吃的,然後走了許久才找到了帳篷。

  她怕晚上找不到食物,於是中午的食物分成了兩份,把盒飯吃了,其餘的東西留著。找到帳篷以後立馬動手搭帳篷——天黑以後就來不及了。

  少年讓她心疼極了,貝瑤蹲下去自己包裡找了一瓶牛奶、一根火腿腸、一盒餅乾和一個小蛋糕遞給他。

  「吃吧。」

  「你呢。」

  她眼裡帶著溫柔的笑意:「我吃過了,不餓。」

  事實上,她晚飯沒吃,然而手中不是還有一個沾了她口水的麵包嘛。她和他坐在一起,啃手中的麵包。貝瑤餓了,什麼都吃得下去。

  裴川把吸管插進牛奶,遞給貝瑤。

  他拿起她身側的開過的礦泉水,擰開瓶蓋灌了兩口。

  「喂……」貝瑤傻眼了,「那是我……」

  「嗯?」

  「算了。」貝瑤洩氣,她想說那是她喝過的,然而說出來他會不會尷尬呀?

  貝瑤說:「快吃吧,吃完我們再找找。」

  可惜物資遠遠沒有老師們說的那樣「多」,他們沒能找到第二頂帳篷。

  貝瑤有些失望,裴川說:「你睡,我隨便將就一晚就可以。」

  他說罷直接往她帳篷旁一躺,隨身背包當成枕頭,墊著睡了,姿態極其淡然。貝瑤沒辦法,她想了想:「要塗花露水的。」

  裴川說:「嗯。」

  塗了花露水,他閉上的眼睜開,天上的月色溫柔,離他很近的地方,少女的嗓音糯糯清甜,像是三月的風,她說:「裴川,這個一點也不好玩。你以後不要參加這種了吧,挺危險的。」

  「嗯。」

  「我有點害怕,本來我想第二三天就出叢林的。」太累了,而且,洗漱什麼的也是個問題吶。夏天一身汗,髒兮兮的。貝瑤雖然是找到水和住所的幸運寶貝,但她實在無法理解這種生存夏令營的趣味。

  「別怕。」他低聲道,「我帶你去找寶藏。」

  她笑起來:「你食物都找不到呢。」還寶藏。

  他說:「是啊,多虧你了貝瑤。」

  少年嗓音低沉,他長大了,喉結分明,聲線已經是男人的聲線。貝瑤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不再說話:「晚安。」

  夜晚,遙控小飛機帶來新的物資替換。

  廣播聲清脆:「陶涵涵同學放棄求生,生存人數9人,出局1人。」

  第二天早上貝瑤給裴川遞了一張濕紙巾。

  她睡得不好,地上咯著難受,小臉有些疲倦。裴川這個睡在露天的人臉上卻沒有什麼疲態,他體質很好,再累瞇一會兒就能恢復。

  裴川背著她的小包,依言帶貝瑤去找食物。

  他方向感極好,幾乎不到一個小時,就找到了他們的早餐。

  他隨手拿了一個冷掉的三明治和一瓶礦泉水走:「你待在這裡不要動,我去周圍看看。」

  沒一會兒他回來了:「有個小水潭,去洗洗?」

  貝瑤高興極了,沒走多遠果然有個小水潭。

  貝瑤說:「你要洗洗嗎?」他流的汗水比自己還多,太陽一曬都快成鹽粒了。

  裴川頓了頓:「你先洗。」

  小水潭是雨水累積下來了,約莫兩平方米,貝瑤搬了一個小石頭坐下來,用手鞠著水洗臉,夏天的躁意褪去不少。這水清清涼涼,舒服極了,她都不想走了。

  然而念及裴川,她還是利落地洗完臉。

  裴川隨便抹了兩把臉,然後他說:「還沒到中午,你玩一會兒水我們再走。不急。」

  她嗓音脆生生的,開心得不行:「好。」

  叢林鳥聲啾啾,夏季蟬鳴不斷,太陽升起來。

  裴川在樹上捉了一隻蟬,他回去的時候,她脫了鞋,一雙嫩嫩的小腳在陽光下白得發光。

  她撩著水玩。

  裴川沒過去,他靠著樹,靜靜看她。

  衛琬說,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沒有一點那種意思。

  他知道,所以他曾經放棄。他不要她的憐憫和同情,他想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和她站在一起。

  他甚至恨過她。

  在高一之前。

  他想,她為什麼要出現在自己生命裡呢?因為善良而同情他,然後讓他以後看著她戀愛嫁人,還要笑著祝福她麼?

  他恨她不會喜歡自己。所以他一度放棄,他這樣噁心陰暗的人,不如活在她的記憶裡,至少那是一片淨土。

  然而他卻又被勾引。

  成了惡魔回來索取。

  夏季陽光溫柔,並不熾烈。少女褲腿捲到了膝蓋,她小腿勻稱纖細,腳趾粉嫩可愛。

  他黑眸沉沉,掌心蟬被他捏得受不了了,「吱——」一聲拉得銳利老長!

  她在陽光下回頭,他心跳衝撞到胸腔都痛,一時無言。

  「送你。」

  裴川攤開手,那蟬斷氣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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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9 12:11:54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約定

  正午太陽高懸,草叢的石頭上坐了一個沉默的少年。

  貝瑤看他一眼忍不住想笑,把蟬捏死什麼的真的很搞笑很尷尬啊。貝瑤估計他是記得小時候有一年夏天,陳虎帶著小區的孩子們去大樹上捉蟬,等捉到以後,就用一根線把它的足捆起來,然後它會邊飛邊叫,孩子們覺得好玩極了。

  貝瑤小時候也會參與這樣的遊戲,然而「不合群」的裴川卻從來沒有玩過這個。

  他把蟬捏死了。

  這得多大勁兒啊。

  貝瑤笑夠了眸光還帶著水汽,她怕他惱,也不主動提這事。裴川生存能力委實不錯,他們中午飯也有著落了。

  廣播裡播報:「生存第二天,生存人數7人,出局3人。」這次倒是沒有提誰出局了。

  貝瑤看了眼腕表:「裴川,我們出去吧。」

  「嗯?」

  貝瑤輕輕咳了咳:「待在叢林很不方便,晚上有蚊子,白天太陽曬。最重要的是,上、上廁所……」

  「……」

  而且大熱天,還找不到洗澡的地方,可能只有金子陽這樣有錢又沒見過野外世面的會覺得新奇好玩。

  裴川也沒猶豫,他按下了自己的紅色救助鍵。

  很快,一位老師過來帶他們出去了。

  老師見他和貝瑤身上乾乾淨淨的,只是襯衫被劃破了條口子,身邊還堆了食物,也找到了帳篷,明明是有本事找到寶藏的,卻直接在第二天放棄了,但老師也不糾結。

  「我帶兩位同學出去。」

  出去就有住的地方了,酒莊裡面還有個漂亮的噴泉和金魚池,貝瑤美美地洗了澡,晚上好好休息了下,酒莊的飲食真不錯。

  目前出局的竟然五個人了。

  貝瑤只認識裴川和他們口中的季偉。

  季偉生悶氣,懷疑人生。他是被金子陽騙過來的,本來是抱著熱忱的心來學習交流,但是沒想到搞什麼野外求生。他第一天差點中暑曬暈!

  第四天中午。

  金子陽終於出來了,五個人一看到他差點噴了。

  金少像撿破爛的一樣,身上黃一塊黑一塊,往常一絲不苟的頭髮亂得像鳥窩。少年鬍渣長出來,落魄潦倒,手臂上露出來的地方還被蚊蟲叮了好幾個大包。

  金少垂頭喪氣,結果一看到坐著喝茶的裴川瞬間怒了:「臥槽臥槽!川哥你竟然出來了!」

  裴川皺眉:「離我遠點,你好臭。」

  金子陽一個大男人,差點哇的一聲哭出聲。本來第二天晚上沒找到帳篷他就想出來的,但是一想,萬一鄭航和川哥還沒出來,他放棄豈不是很丟臉,死撐撐到了第四天,沒想到裴川早出來了!

  一對比,他就像個傻逼。

  不過金子陽洗完澡出來,一下子又恢復元氣了——鄭航不是還在裡面麼!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啊,竟然還捨不得出來。

  清點了一通人數,竟然只有三個人在裡面了。

  金子陽撓撓頭:「咋回事,衛琬還沒出來啊?不是吧,她一個女生能堅持這麼久?」

  貝瑤也很疑惑。

  裴川沒說話,他敲了敲桌面,眼睛半瞇。

  事實上,帶隊老師也發現不對了。可是代表著衛琬的點這幾天都在動,並且沒有發出任何求救信號。

  直到昨晚,她的點突然不動了,一直到早晨也沒動過。

  帶隊老師心裡一驚,終於覺得不妙了,趕緊去叢林裡找人,找到了倒在地上的衛琬。

  她衣服破的不成樣子,臉上也很髒,被蟲子叮咬過幾乎腫起來了。

  衛琬穿得清涼,身上一股子臭味。帶隊老師也顧不得那麼多,連忙把人帶回去。

  金子陽呆了:「她怎麼了?」

  「又餓又累,昏了,放心,沒大事。」

  金子陽才湊上去看了眼,被一股惡臭熏了回來:「衛琬到底去哪裡了啊,這麼臭……」

  還好衛琬昏迷未醒,不然得被他生生氣死。

  帶隊老師說:「我們找到這位同學的時候,她腕表壞了,不能發送求助信號,但是因為內裡磁條沒有壞,她的動態一直都是好的。奇怪,這麼多年第一次出現腕表壞掉的情況,怎麼會這樣呢?」

  角落的裴川,冷冷彎了彎唇。

  最後兩個同學也在這時回來了。

  鄭航一回來也被這股味道熏得後退了一步,他皺了皺眉,才看到那是衛琬。他倒是沒有金子陽缺德,嚇了一跳:「衛琬?衛琬?」

  衛琬沒醒,被送到醫生那裡了。

  她醒過來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從窗邊看藍天的少年。

  裴川穿一身黑色,在八月的陽光下,卻生生滲出幾分幽冷。少年身高頎長,他回頭,衛琬瞳孔緊縮。

  她幾乎尖叫了一聲,就要撲上去:「你為什麼這麼害我,為什麼!」

  衛琬衝過來,他並不攔她。

  只是在她腰間被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時,她不敢動了。

  那是一個電擊棍。

  衛琬不可置信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笑:「知道該怎麼說了嗎?」

  ~

  面對一群同學關切的目光,衛琬手指緊握:「我、我摔了一跤,腕表磕在了石頭上,失靈了。」

  她說完,目光卻不可控制地落在另一個少女身上。

  十五歲的少女,單純又美好。

  貝瑤自以為和衛琬無仇無怨,她去拿了一碗粥,等衛琬情緒平復了,悄悄放在她床邊。貝瑤不喜歡這個人,可是也沒有討厭衛琬的理由。如果是自己,被迫在叢林生存五天,一定會很害怕的吧。

  衛琬顫抖起來,她幾乎想嗚咽出聲。

  她之前想要在一起的,竟然是個冷血惡毒的魔鬼。他甚至怕他心愛的少女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來刻意威脅自己。

  衛琬此刻完全不嫉恨貝瑤了,貝瑤有什麼錯?不,她什麼錯都沒有。

  她甚至比自己更倒霉,被這樣一個神經病看上。

  衛琬喝完了粥,閉上眼睛休息了,事關裴川的,她一個字也沒說。

  離開那天,山上空濛,不一會兒下起了雨。雨傘分發不均。

  裴川雙手插兜裡,獨自走在雨中。

  「裴川——」貝瑤雙手做了一個小喇叭,笑著喊他。他回頭。

  彼時山間水汽氤氳,她撐一把透明的傘,一路向他小跑過來。

  穿上假肢的少年太高了,她踮起腳尖,努力把他遮住。

  少女香氣襲來,讓他有片刻的晃神。

  是啊,他不是一個人了。

  他接過小傘,替她撐著。

  貝瑤說:「很快就可以坐車了,你不要淋感冒。」

  小時候的裴川常常生病,所以她總是很怕他突然又發燒。

  然而她可能不知道,長大後他鮮少生病了。

  少年黑色的頭髮上已經微潤,貝瑤苦惱極了,要是她跑快點,他就不會淋個半濕了。

  車子終於開過來,一路搖搖晃晃,又開回了市裡。

  衛琬提前下車,她失魂落魄,唇色蒼白。

  貝瑤從車窗看著她的背影遠去,輕輕皺了皺眉。

  她突然,很想證明一件事。

  小區很快到了,夏花開在花圃邊緣,貝瑤發現裴川竟然也回來住了。

  「貝瑤。」

  「嗯?」

  「九月份。」他沉默片刻後問道,「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貝瑤也有片刻怔楞,她還記得上一次是一年前,他把她一個人丟在九月清晨的雨幕中。然而她並不記恨他,笑著點點頭:「好啊!」

  他眼裡抿出淺淺的笑意。

  上了樓,快四歲的貝軍被送去幼兒園了。

  貝瑤幾番猶豫,還是打通了自己記下的那個登記冊上的號碼。

  嘟嘟聲響起以後,那邊問:「喂?」

  「衛琬你好,我是貝瑤。」貝瑤有些猶豫,她明明不該懷疑他,可是衛琬前後的行為太怪異了,明明之前還很喜歡黏著裴川的樣子,可是她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一眼也沒看邊上的裴川。

  貝瑤輕聲問她:「你的腕表,是不是裴川弄壞的?」

  那頭沉默良久,衛琬掛斷了電話。

  貝瑤心中一沉。她還記得初中那年,她以為裴川交了第一個其他的朋友,心裡雖然失落,可是也為他感到高興,沒想到過去就看到了大黃狗衝出來咬裴川和尚夢嫻的那一幕。

  當時只顧著驚慌,後來一想,周奶奶明明每天都有栓著門,裴川也知道的。可是狗為什麼還是要跑出來呢?

  她以為自己護著長大的孩子只是依然沒能逃過心裡的淒苦,卻忘了那張紙上稱他代號為「魔鬼」。

  多麼可怖的稱呼。

  她沒能護住他,他竟然依然慢慢地走上了那條路。

  這就像自己看護多年的寶貝,看他一點點染暇,卻無能為力。她以為,他有朋友了,去過喜歡的生活,在越來越快樂的。

  ~

  白玉彤說:「媽,他怎麼老是這樣啊,目中無人,突然跑出去,又突然跑回來。」

  曹莉也心煩著:「你別管他行不行,好好寫你的作業,成績這麼糟糕,我看你高考怎麼辦!」

  白玉彤委屈死了:「我這也是為我們以後著想嘛,你看裴叔叔都管不住他。裴川衣服上劃破了,他不會又去什麼三教九流的地方打工了吧。」

  「謹言慎行!教你多少年都教不會!你現在去給他倒杯水端過去!」

  「媽……」

  「去!」

  白玉彤心裡窩火,卻不敢不聽話,倒了杯開水給裴川送過去。

  她敲門敲了很久,那頭才冷冷出聲:「什麼事?」

  「我給你送水喝。」

  少年聲音冷淡:「不用。」

  竟然是門都不打算給她開。白玉彤憤憤端著水離開了。

  裴川摘下假肢,仰躺在床上。

  他殘肢有些腫,每一次超負荷的運動會對它造成很大的負擔。每一次痛著,又清晰地提醒他,他並不是個健康的正常人。

  科技一年年發展,假肢技術越來越完善,甚至在幾年後,有望實行仿真假肢,電流控制,它能和真正的腿一樣,有感覺,任何支配。

  然而沒有哪種科技,能讓它們重新回來。

  ~

  九月初,罕見地只是夜裡下過雨,小初高都開學了。

  裴川記起和貝瑤的約定,很早就去小區外略遠的公交站等她,這個約定遲了一年。

  他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暴雨欲來。

  每年九月,雨就下個不行。然而因為回到了她身邊,他竟意外安心。

  可是去六中的公交車來了一輛又一輛,始終沒有見到貝瑤的身影。

  他眼中的光漸漸暗了下去。

  電話聲驟然響起,他幾乎瞬間接起來。

  少女的聲音傳來:「對不起啊裴川,我今天不能過來了。」她歉疚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

  少年眸中冷冷,聲音平靜:「哦,什麼事呢?」

  「不、不太方便說。」

  這樣啊。

  他說:「你慢慢過來,我等著你。」

  「可是,今天真的來不了。」貝瑤有些急了,「你先去學校好不好?」

  為什麼會來不了?難道是因為去年,我讓你在雨幕等了一個清晨嗎?那我今天等你一天好不好?

  下一刻,那邊有清朗的少年聲說:「貝瑤,幫幫忙。」

  電話掛斷。

  裴川扯了扯唇角。那頭少年音很陽光明朗,哪怕聽得模糊,可也和他低沉的嗓音不一樣。

  大雨頃刻而至。

  裴川抿唇,向前一步踏進雨中。

  可灰濛濛的天幕下,除了雨水四濺,那少女久久也沒來為他撐傘。

  這約莫,是成長的刀子第一次帶給他鈍痛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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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9 12:12:06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爽不爽

  傾盆大雨之下,貝軍不安極了,他說:「姐姐。」

  貝瑤抱抱他:「沒關係,小軍好好待在幼兒園,姐姐過去看看。」

  貝軍小胖手拉著貝瑤衣擺,貝瑤輕聲哄:「在幼兒園聽老師的話哦,姐姐得去學校了,媽媽辦完事中午會來接你。」

  貝軍只好說:「姐姐再見。」

  貝瑤在他小臉上親了親,撐開自己的傘走了出去。

  她往西走了約莫三百米,道路上停了一輛麵包車。一個眉眼英挺、帶著口罩的少年搖下車窗,焦急探出頭:「是你,你回來了。」

  貝瑤問他:「你需要什麼幫助?」

  「能幫我買些藥嗎?退燒的、消炎的、酒精、棉簽繃帶……」

  貝瑤一一記下,給少年說:「我記得了,你姐姐還好嗎?」

  少年沒說話,臉色沉凝,車裡面傳來女人低低的哭泣聲。

  「謝謝你,錢你拿著吧。」少年從車窗裡遞出一張紙幣,抬眸間,看見了傘下貝瑤精緻的下巴。她微微抬傘,霍旭看見了她小巧挺直的鼻樑和一雙靈動美麗的杏兒眼。

  大雨半遮蓋視線,卻遮不住她的漂亮。

  霍旭怔了片刻,貝瑤已經拿著錢走遠了。

  車裡女人在低泣,面上戴了一個白色的口罩。口罩之上,血絲已經浸了出來。邵月說:「小旭,小旭,我要去醫院,我的臉會不會毀了?」

  霍旭回到車裡,眸中閃過一絲驚痛,他抱緊她:「小月姐姐,不會的,都是我不好,害你變成這樣。我們現在不能去醫院,我舅舅他們既然知道我們來了C市,肯定在醫院派了人的,你再忍忍好不好,等安全一點了,我送你去醫院。」

  女人啜泣的聲音低了下去:「霍旭,你要記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你……」

  霍旭說:「好,我記得。」

  霍旭眸中也茫然,他才十九歲,未來像是這張突如其來的大雨,讓人無措。可是邵月為他付出了這麼多,他怎麼也不可能再重新回去。

  沒多久貝瑤回來了,幼兒園不遠就有診所,她從裡面買夠了霍旭需要的藥品,輕輕敲敲了車窗。

  霍旭警惕極了,見是她,又連忙放下窗,低聲說:「謝謝。」

  他臉上同樣戴了一個口罩,把自己容貌遮得嚴嚴實實。

  這麼在大雨中一來一回,饒是少女撐著傘,也把自己淋濕透了。

  貝瑤搖搖頭說:「不客氣,是我該謝謝你按喇叭嚇走了野狗。能把我學生證還給我了嗎?」

  霍旭臉熱,他也是第一次幹這麼卑鄙的事,上學路上出現的野狗嚇哭貝軍,偏偏孩子的哭聲又引起那狗狂吠。

  霍旭的車子陷在泥地裡,他按了兩下喇叭,摸出車裡防身的警棍趕走了它。

  一看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姑娘和一個三四歲的幼童。

  因為護著弟弟,貝瑤的東西沾了泥,落了一地。

  霍旭心思一動,幫她撿東西。他看到了她的學生證。雨聲中,那上面清秀的字跡寫著貝瑤的班級和名字。

  少女憂愁地看著全是泥水的書包,向他道謝以後她帶著弟弟躲到屋簷下,她第一件事就是打通一個的號碼。

  「對不起啊裴川,我今天不能過來了。」

  霍旭離得遠,看不真切。少女的聲音卻很溫柔。

  霍旭想起車上的邵月,終於出聲道:「貝瑤,幫幫我。」

  她詫異抬眸。

  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少年會知道自己名字,霍旭拿著她學生證。最後不得不換成詢問的語氣:「可以嗎?就當感謝我幫你趕走野狗。」

  貝瑤想了想:「好的,請你等等,我把弟弟安置好就回來。」

  霍旭真怕她一去不回,好在她信守諾言回來了。

  霍旭把她學生證還給她。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卑鄙,這明明是比他還小三四歲的姑娘,他卻無奈之下挾恩圖報。

  少女看不清車子裡面的人,她拿過來學生證放進包裡,也不多說,撐著傘消失在雨裡。

  她身上帶著淺淺的丁香味道。

  九月初並不冷,她穿著一條淺藍色七分褲,露出小巧的腳踝。涼鞋雖然被水浸沒,那水卻輕輕蹭她而過。

  她的背影成了九月暴雨裡最難忘的風景。

  她沒問自己名字,也不過分熱情,卻懂得報恩。霍旭有片刻失神,直到身後的邵月拽了拽他衣角,他才立馬回神給她受傷的臉頰上藥。

  ~

  貝瑤沒怎麼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哪怕她擁有整個高中的記憶,這一件在她記憶裡也並不突出。

  她匆匆回家換下了濕透的衣服,大雨已經小下來了。

  這樣的天,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出太陽。好在今天沒有正課,早上趙芝蘭有事,本來打算送了弟弟立馬去學校。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

  這個季節並不是油菜花開的季節,她怕弟弟遇見帶有狂犬病毒的狗。

  給幼兒園老師交代完了以後,貝瑤又不放心地給趙芝蘭說了這事。趙芝蘭凝重道:「我知道了,等我下班回去接貝軍,幼兒園那邊應該會報警。你快去上學吧。」

  已經中午了,貝瑤歎了口氣。要是再等車坐車又得兩個小時,她乾脆在家煮麵吃了,翻出以前的舊書包將就著用,下午再去學校。

  貝瑤沿著公交站的路走,防止下雨,她依然帶著雨傘。

  走近公交站,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

  貝瑤說:「裴川?」

  少年偏頭,他全身濕透。一場雨已經下完了,太陽也出來了,可他濕漉漉的,全身滴水。

  大雨過後,空氣帶著泥土的微腥,他見到她,漆黑的眸子漾出些許光彩。

  他笑了:「你來了。」

  貝瑤鮮少見他笑,此時卻不得不關注重點,急忙過去:「你怎麼淋濕了呀?」

  裴川說:「我在等你啊。」

  貝瑤說:「可是我早上不是打電話讓你先走嗎?」

  裴川沉默下來。不是說好了,一起走的嗎?

  貝瑤抬眸,正好對上他漆黑的眼睛。

  有慍怒,有冷沉。

  他開口說:「你在怪我去年欺騙了你嗎?」

  「沒有。」

  裴川說:「今年第一次看到我,是不是很失望?」

  貝瑤搖搖頭,說:「每個人都有決定自己活成什麼樣的權利,我沒有對你失望。」

  裴川輕笑了聲,在她聽來陌生又刺耳。裴川說:「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對我抱有期望啊貝瑤。我一直好奇,你從小到大,怎麼會一起和一個殘廢做朋友呢?不嫌噁心和髒嗎?」

  這麼偏激的語氣,貝瑤什麼時候聽過,哪怕是去年他騙她,也是平平靜靜騙人。

  可是這番話一出口,貝瑤驚訝的同時,心中又生出淺淺的可怕。

  這、這是裴川麼。

  貝瑤勉強壓下自己的情緒,說道:「你知道我沒有。」

  「哦?是嗎?」他低低笑了聲。

  貝瑤說:「裴川,你在生什麼氣?」

  裴川反問道:「你覺得呢?」

  她覺得什麼哦!她只覺得莫名其妙,裴川向前走了一步。

  他身上帶著方纔那一場暴雨的寒氣,剛剛才出來的淺薄陽光,與此一比完全不堪一擊。

  貝瑤下意識想後退,可是十多年來的習慣,又讓她的腳生生釘在了原地。

  裴川低眸,唇角微彎:「你看看你,明明害怕,為什麼不走呢?」

  貝瑤說:「我不想和你說話,你今天好奇怪。」她沒有否認自己的確是有些害怕的,昨天和衛琬那通電話,讓她想通了很多。小時候很多壞事,難不成都是他幹的吧?

  貝瑤硬著頭皮對上他的眼睛。他一手按在她的後腦勺,低頭。

  「啪」的一聲,兩個人都呆住了。

  裴川的臉偏著,他抿抿唇。

  貝瑤惱怒又後怕:「你想做什麼?」

  裴川嘖了一聲,長了這麼大,這個少女一直把他保護得最好。她用盡一切的憐惜和友善與他一同長大,這是第一次和他動手。

  九月的風一吹,他身上微冷。

  別人都去上課了,公交站只站了他和貝瑤兩個人。75路公交不疾不徐靠停,司機看了眼他們兩:「同學,上車不啊?」

  一看濕漉漉的裴川,驚詫地閉了嘴。什麼情況啊這是。

  貝瑤尷尬極了,她把手往身後藏,有些想哭。

  貝瑤說:「司機叔叔,我們不是這一班,你走吧。」

  公交車開走了。

  貝瑤也沒法待下去,她性格雖然寬和,臉皮卻並不厚。剛剛裴川那個動作,讓她想起了那晚他喝醉酒,灼熱的薄唇從自己手指上擦過去。

  她當時以為,他把自己認成別人了。人一天天長大,友誼之外豎起高牆,愛情進駐。她有一天總會退出他的生命,讓他去找尋喜歡的人,為他的愛情留出寬敞的路。所以不管是衛琬,還是其他人,只要他喜歡就好。

  可是一聲巴掌聲,就像是裴川逼她硬生生扯下了遮羞布。

  貝瑤抿唇:「我回家了。」

  她再和他站在一起,會感到窒息。

  裴川說:「怎麼呢,打得爽不爽?」

  貝瑤怒瞪他。

  他反而笑了:「嗯?說話啊。受了很多年委屈吧。」

  貝瑤惱怒極了,她更希望他別笑了,眼前這個就像是之前陳菲菲發給她帖子照片裡的裴川,陌生又張狂。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笑得假死了。

  她轉身就走。

  九月樹梢的落葉打了個旋兒,在她身邊飄落下來。

  他的笑容漸漸褪去,看著她的背影,最後慢慢成了一如既往的冰冷神色。

  「貝瑤。」他輕輕道,「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嗎?」

  她走得比較遠了,沒有聽見他的話。

  他的濕發已經不再滴水,裴川轉身,一拳砸在身後的銀杏樹上。

  裴川閉上眼,他並沒有真正想親她。

  他知道不配,她會覺得噁心的。

  然而他已經不需要這樣的表面平和的友誼了,他甚至憎恨這樣的友誼。吶,有什麼用呢?他強硬撕破關係,其實是期待貝瑤反應的。

  可她生氣,驚惶。

  原來「喜歡」這樣的東西,再可愛溫柔的姑娘,也不會把它當做友誼那樣施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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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發表於 2020-2-9 12:12:19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溫暖

  九月正式邁入高二,同學們回來以後相當高興。一年過去,高二(五)班特別熱鬧。

  三中規定是報名當天就要上晚自習,而六中管理要鬆散些,第二天才正式上課。

  貝瑤那天去並沒有遲到,只是難免心亂了。

  那本塵封的日記讓她心生怯意,可哪怕閉上眼睛,她也記得每一個字。可沒有人的一生,是甘願被一本日記左右的,每年多出來的記憶,長大後會讓她惶恐。

  所以她沒有干預自己和裴川的成長,也沒有意識到他的感情。

  貝瑤今年八月份才十六歲,她比班上大部分都要小一些。她只知道裴川對於自己是獨特的,可是喜歡和動心是種多麼複雜的感情啊,人可以因為它長大,卻在沒有感悟到它的時候止步不前。

  窗外梧桐青青,放學以後陳菲菲小聲問貝瑤:「你有沒有覺得吳茉最近不正常啊?」

  貝瑤想了想:「她晚上回寢室一般不說話,一洗漱完就上床玩手機了。」

  陳菲菲搖頭:「不止這樣,她上課也常常走神,而且很怕我看到她手機。」

  貝瑤皺眉:「你怕她玩手機耽誤學習嗎?」

  「哎喲不是!」陳菲菲小聲說,「我覺得她在網戀。」

  網戀?

  貝瑤嚇了一跳。零七年網戀這事才流行起來,既神秘又惹得人嚮往,主要是有網絡,就可以談一場無關緊要的柏拉圖。而且危害性暫時還沒多大曝光。

  吳茉成績不錯,為人性格也挺好的,怎麼會去網戀呢?

  陳菲菲擠擠眼睛:「要不我們今晚問問她吧。」

  貝瑤沒有意見:「好啊。」

  晚上幾個女孩子回了寢室,陳菲菲泡著腳,似乎不經意問道:「吳茉,你每天回來就在玩手機,是在和誰聊天啊?」

  被窩裡的吳茉聲音吞吞吐吐:「哪、哪有這回事,我給我媽說最近的學習情況呢。」

  寢室另外三個女孩子都相互看了眼。

  週末貝瑤去買新的洗髮水,秋高氣爽,兩個室友陳菲菲、楊嘉想著沒什麼事,和她一起去外面走走。

  買好了洗髮水,楊嘉說:「我想去蛋糕店買點吃的,我晚上總餓。」

  於是兩個姑娘又陪著她往蛋糕店走。

  越走越接近「傾世」。

  貝瑤心中總有不好的預感,果然楊菲菲指著一處說:「那不是吳茉嗎?」

  大家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傾世門口,吳茉被一個高高瘦瘦帶著黑手套的男人搭著肩膀,往傾世裡面走。

  陳菲菲有些擔心:「那是她網戀對象嗎?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楊嘉說:「不太好吧,萬一他們在約會呢?我們這樣過去吳茉會不高興的。貝瑤,你覺得呢?」

  貝瑤看著那個男人背影,心中也有些怪怪的感覺,但她其實不愛管別人的私事。她想了想:「等回去我們勸一下吳茉,情況不對可以報警。」

  楊嘉點點頭:「好吧,我先去買蛋糕。」

  蛋糕店就開在傾世隔壁。

  ~

  傾世五樓檯球桌,裴川打進了一個黑球。

  一個男人擁著吳茉走進來,明明在秋天,那男人穿著西裝戴著黑色皮手套。兩人說說笑笑,男人附身挨著吳茉,吳茉滿臉通紅,沒一會兒他們單獨開了一桌,開始玩檯球了。

  金子陽吹了個口哨:「怎麼呢川哥,是不是寂寞了,要不我多喊點人來玩啊。」

  裴川抬眸,黑眸沉沉,金子陽不說話了。

  川哥最近心情不好,他們都知道的。所以今天出來也是為了讓他散散心。

  裴川沒說話,把球桿往肩上一搭,往吳茉那桌去了。

  吳茉抬頭,看見扛著球桿面無表情的裴川,有一瞬腦子當機了:「裴、裴川?」

  她也看過那些帖子,他是三中的大佬,據說很有錢。

  少年身高頎長,面容冷峻,裴川掃了她一眼,叫出那個男人的名字:「丁文祥。」

  那男人摘下墨鏡,臉色白了:「川、川哥。」

  裴川淡淡道:「你不該在這裡騙人。」

  這時候金子陽和鄭航也過來了,只有季偉還在沙發認認真真看書,沒注意人都走完了。

  丁文祥飛快地看了吳茉一眼,賠笑道:「川哥,我這就走好吧?」

  裴川說:「嗯。」

  丁文祥立馬跑了。

  吳茉待在原地,她無措極了。可她不敢開口問裴川發生了什麼,然而十六歲的姑娘,心中極為不安。她幾乎難以避免地在腦海裡想,她的『精英』男友丁文祥,為什麼被裴川一句話就說跑了?裴川為什麼要過來,是、是因為自己嗎?

  吳茉鼓起勇氣問:「你、你為什麼讓他離開?」

  裴川把球桿往桌上一放,冷冷地問:「不讓他走,讓他睡你嗎?」

  吳茉這輩子哪裡聽過這麼粗俗的話,她結巴道:「你、你……」

  裴川懶得解釋:「你也滾吧,眼睛擦亮點。」

  吳茉在金子陽等人好奇的目光中,難堪極了。她臉通紅,又不敢看裴川一眼,轉身走了。

  金子陽挑眉:「川哥,你認識那兩個人啊?」

  裴川倒也沒有瞞他:「嗯。」他平靜道,「丁文祥,靠裝有錢人騙女學生。」

  金子陽張大嘴:「臥槽人渣啊!」

  只有鄭航狐疑道:「川哥你怎麼認識這種人?」

  裴川沉默許久,半晌道:「因為我更壞啊。」

  金子陽哈哈大笑:「川哥,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裴川卻驟然輕嗤了一聲,是啊,他比丁文祥這種人更壞,所以貝瑤不喜歡他才是正常的。

  初中那年,是裴川讓丁文祥騙尚夢嫻。他也許,親手鍛造了一個壞得透頂的人吧。

  裴川知道自己和金子陽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們生來金湯匙,性格爽朗糟糕,卻沒有什麼壞心眼。而他是泥濘裡爬出來的人,看淡了醜惡,恨透了這個世界。他甚至不在乎吳茉會不會被騙,但他需要一個去找貝瑤的理由。

  沙發邊看書的季偉,看一個小時會做一套眼保健操,哪怕他近視已經五百度了,卻一直堅持。

  裴川第一眼看這智商低的季偉覺得順眼。

  能幹乾淨淨堅持一些東西,原本就是難能可貴的事情。

  季偉見裴川看自己:「川哥,你看我做什麼?」

  「季偉,問你一個問題。」少年懶洋洋問,「為什麼每次都考不好,還要那麼努力地讀書呢?」

  季偉莫名其妙:「我喜歡讀書啊?」

  「因為喜歡,失敗也沒關係嗎?」

  季偉推了推眼鏡,實誠道:「當然偶爾也會難過,我爸說我比豬還笨,他和我媽打算生個弟弟來繼承家產。我家產都快沒了,更要努力讀書。」

  裴川笑了:「操!」

  季偉肅著臉說:「川哥,別罵人。」

  金子陽和鄭航笑瘋了。

  因為喜歡,所以會難過,難過完了,還是得更勇敢地喜歡。裴川笑了笑,季偉才是最簡單通透的人。

  ~

  週末晚上,貝瑤才洗了頭髮,電話就響起來了。

  寢室可沒有插頭供吹風吹頭髮,她裹著帕子:「喂?」

  那頭少年輕聲說:「貝瑤。」

  這麼多年,她竟也一下子就從陌生的號碼聽出了他的聲音:「裴川。」

  「是我,別掛。」他說,「我在你們學校的香樟林,有事給你說,出來一下好不好?」

  貝瑤咬了咬唇,上次給他一巴掌的事,讓少女尷尬極了,半晌她才輕輕道:「嗯。」

  迎著晚風和夕陽,她往學校的香樟林走。老遠就看到了裴川。

  他雙手插兜裡,看著香樟落葉。

  秋天它並不會像銀杏那樣變黃,一直帶著淺淺的草木清香。裴川知道自己去年過得太狂,六中許多人都認識自己,他來得很低調。

  貝瑤走近他,輕輕道:「有什麼事嗎?」

  少女的聲音依然像春風一樣和暖。

  她的傷口,不像他的逐年潰爛,而會很快痊癒的。

  裴川淡淡道:「你那個室友,吳茉,她男朋友是尚夢嫻前男友。」

  她歪了歪頭,很不解。

  裴川簡單解釋道:「一個騙色騙錢的。」

  貝瑤皺眉,一雙清亮的杏兒眼染上怒火:「我們會報警的。」

  裴川隻字沒提自己,他贊同道:「好。」

  活像個行俠仗義的好少年。

  少女頭髮未干,在清淺的香樟木氣息中,她身上香甜的丁香像是一條絲線,絲絲縷縷攀上他的心臟。

  貝瑤說:「謝謝你裴川,那我回去了。」

  裴川心中不捨,那些感情卻又晦澀難言。他表情很平靜,問她:「你要去看看周奶奶嗎?」

  貝瑤睜大眼睛:「周奶奶?她以前不是搬走了嗎?」

  裴川說:「她兒子不孝順,把鄉下和城裡的房子都賣了,現在住在養老院。」

  人心涼薄,他說得悲憫。裴川內心卻冷笑,瞧啊,親情。

  那個老人為了小時候怕狗的貝瑤,額外安了鐵門,還常常給貝瑤塞小零食。於情於理,貝瑤都會同意去看看。

  貝瑤說:「好的,明天上學了,下周去吧。」

  裴川淡淡道:「好。」

  她可能不記得了,她小學四年級曾經勇敢地拿著棍子打丁文祥,把他從屈辱和泥濘裡拉出來。

  她曾經對他那麼好啊。

  ~

  吳茉不同意報警。

  她哭了:「別報警好不好,我害怕。」

  在十六歲少女眼中,報警是件很嚴重的事情。這件事警察一旦調查,會牽扯到學校和家長,吳茉是小康家庭,父母要是知道了她敢網戀,一定會非常生氣,要是同學們知道了這件事,又會怎麼看待她呢?

  因為騙子的「精英」身份,去攀高枝嗎?

  吳茉的恐懼藏在哭聲中,陳菲菲被她哭得心慌:「好啦好啦,這是你的事,你說不報警就不報警吧。」

  陳菲菲又看向貝瑤和楊嘉。

  貝瑤搖搖頭:「你的事自己決定。」她心想,就是因為女孩們的膽怯,那個人渣才至今活得好好的。

  楊嘉說:「我無所謂啊,不說就不說唄。」

  然而雖然三個室友都答應了,吳茉心裡還是恐慌。夜晚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起了裴川。

  那個冷淡的少年,眉峰像是一把銳利的劍。他說的話讓人難堪,卻又是因為他,自己才能全身而退。那個騙子也很怕他,雖然他脾氣更壞的樣子,可是讓人很有安全感。吳茉不知道為什麼,臉頰一陣發熱。

  ~

  週末貝瑤背上書包去看周奶奶。

  她書包裡是所有零花錢買的老年奶粉。

  裴川接過來:「這個月零花錢?」

  貝瑤眼睛亮亮地點頭:「嗯。」

  他笑了,那笑容出奇帶著一點暖,在他一向冷淡的臉上格格不入。

  貝瑤說:「你笑什麼?」

  裴川說:「你小時候就這樣,要對誰好,就攢一個月零花錢。」

  貝瑤杏兒眼有些被戳破的惱。

  少年背著包,率先走在前面。

  貝瑤跟著他,他走得很慢,可能習慣了這樣的步子。

  貝瑤其實有點尷尬,她一會兒看看樹枝上的麻雀,一會兒看看養老院周圍的房子,就是不看裴川。

  她這年快十六,比他小一歲多。

  一顆懵懂乾淨的心沒有為誰動過。

  她喜歡光明和溫暖。

  所以裴川穿乾乾淨淨的白襯衫。

  養老院不是那種資金充裕的養老院,蕭條敗落,讓人一看就難過。

  周奶奶頭髮花白,坐在人群中,一雙眼睛呆滯——她老年癡呆了,如今誰都不認得。

  裴川問候了兩句,只是他眼中的光依然是冷的。他拿起掃把,把周圍的痰和泥清掃了一下。

  護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眼中淡漠,一點也不覺得這些污穢噁心的模樣。

  貝瑤能為周奶奶做的也不多,她陪了她一會兒,把東西留下了。

  裴川拐去養老院唯一一間辦公室,留了一張卡。

  院長千恩萬謝:「謝謝好心人,謝謝你們。」

  裴川去水池洗了下手,他嘴角嘲諷:「你說他們,這麼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院長驚疑道:「什、什麼?」

  裴川沒解釋,他不是院長口中的好心人。他看著門口等他的姑娘,心裡竟是靜靜地想。

  見過光明的人又墜入黑暗,活著亦或者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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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9 12:12:31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心疼

  看完周奶奶,裴川和貝瑤都回小區了,本來恰好放月假,貝瑤也是剛回家的。

  她一到小區門口,就看見自己弟弟貝軍和幾個小朋友蹲著在挖蚯蚓。

  小孩子吭哧挖得起勁,貝軍眸光一看到她,那雙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小手很髒,站起來就飛奔進貝瑤懷裡,脆生生道:「姐姐!」

  貝瑤蹲下去溫柔地抱住他。

  小貝軍腦袋在她懷裡蹭了蹭。

  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姐姐的喜歡和眷戀。

  然後小貝軍看見了姐姐身邊的哥哥。

  裴川冷著臉,冷冷地看著他。貝軍往貝瑤懷裡一縮,他膽子本來算大,可是這時不敢吭聲了。

  裴川的眼睛落在他搭在貝瑤肩上的那只黑乎乎的小手上。

  貝瑤覺察弟弟害怕,貝軍雖然才四歲,可膽子不算小。然後就看見了貝軍怯生生地看著裴川。

  貝瑤說:「他是裴川哥哥,小軍忘了嗎?」

  貝軍小嘴緊閉不喊人。

  裴川沒看他們姐弟,上樓去了。

  他沒抱過貝瑤,一次也沒有。然而他小時候得到過那樣的溫柔。可惜長大了,縱然她懵懂,也明白男女有別,和他會保持距離。就像自己以前畫的那條楚河漢界,小時候她紮著花苞頭會不經意越界,長大了卻在他們之間遵守界限了。

  小貝軍輕輕在姐姐耳邊告狀:「我不喜歡他。」

  貝瑤失笑,問弟弟:「那你喜歡誰呀?」

  「虎子哥。」

  貝瑤笑得杏兒眼彎彎:「是呀,裴川哥哥好凶的。」

  「姐姐也怕他嗎?」

  「嗯。」

  「還是虎子哥哥好,他會帶著我們玩。」

  貝瑤心想,裴川真是天生沒有孩子緣啊。小時候沒玩伴,長大了孩子也不喜歡他。貝軍不認識這個裴川哥哥,出於孩子的本能,他看出這個哥哥脾氣極為糟糕。

  ~

  趙芝蘭前兩天報了警,警察搜尋,卻沒再找到那條嚇住女兒和兒子的狗了。

  雖然不是油菜花開的季節,作為一個母親,趙芝蘭心中依然憂慮。她這兩天每天都親自接送兒子,過了許久也沒見到那條狗,總算安心了。

  四歲的貝軍每天拿著一把小劍,想要上天入地。

  趙芝蘭做飯、貝瑤寫作業的時候,他就和小夥伴們去爬小區外的幾顆桑樹了。

  桑樹已經很老了,小區也很老,它們的年齡遠遠甚於幾個小孩子。

  貝軍最小,眼看幾個七八歲大男娃娃都爬上去了。他小胳膊小腿還在努力。

  有個男孩子笑:「哈哈哈貝軍,別爬了,你就在下面看著吧。」

  貝軍委屈極了:「我要和你們玩!」

  「你玩你的寶劍吧。」

  笑聲戛然而止。

  樹上一個男孩驚恐地看著遠處飛奔過來的黑狗:「那條狗!」

  貝軍拿著小劍,一下子就嚇哭了。是他那天和姐姐看見的那條狗,它狂吠著衝過來,貝軍玩具劍都拿不穩了。

  野狗撲過來,孩子們紛紛嚇哭了。

  然而樹上的人誰也不敢去救這個更小的弟弟。

  大家都害怕極了,聽說野狗會咬爛小孩子的身體。

  貝軍淚眼朦朧,被一個有力冰冷的懷抱抱起來。

  少年喝道:「媽的閉嘴。」

  貝軍嚇得噤聲。

  因為要抱著他,裴川緊緊皺著眉。

  他單手拎住貝軍,把他放在樹上。

  那狗已經咬住了他的腿。

  貝軍抱住樹幹,低頭看下去。

  那少年赤膊,冷著眉眼,一拳又一拳,打在那野狗頭上。然後按住它往石頭上砸。

  它瘋狂如斯,悍不畏死,掙扎得厲害,在孩子們的哭聲中,少年眸光冷戾,野狗漸漸沒了聲息。抽搐著倒在樹下。

  離小區並不遠,狗吠聲,孩子們的大哭聲,都把大人們吸引過來了。

  貝瑤跑下樓,就看見了好幾個大人圍在那裡。

  裴川屈膝坐在地上,他滿手的血,身邊躺著野狗的屍體。

  她的弟弟在樹上哭得撕心裂肺。

  趙芝蘭手上還沾著油,見狀哪能猜不到事情的經過,她嚇得肝膽俱烈,把小貝軍從樹上抱下來。

  幾個孩子的父母均都這樣把孩子接下來。

  那條狗大概率是有狂犬病的。

  幾個大人都嚇瘋了檢查孩子的身體。

  白玉彤下來看熱鬧,看見繼兄坐在地上,神情冷得像是十二月裡凝結的冰。

  那條狗的屍體猙獰,眼睛沒有閉上,露出森森的牙齒。

  有那麼一瞬間,白玉彤被嚇到了。這哪裡是人啊,人能生生把一條野狗打到腦漿迸裂嗎?

  他雙手全是血,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褲腿上好幾個狗牙印子。然而所有人都在檢查孩子,沒有一個人去扶起他。

  貝瑤的心像是被生生淋了一桶冰水,她推開人群跑過去。

  一雙杏兒眼含了淚,去扶他起來:「裴川。」

  他沉默著看她一眼。

  這是多少年以來,她再次為他哭啊。

  他雙手都是骯髒的血。

  童年春遊他殺死蛇那一幕再次出現在腦海裡,那些純真的眼神避他如蛇蠍。

  他用手肘輕輕格開貝瑤,心裡空落落的。

  原來長大了,有錢了,心計也深了,依然做不了英雄,只能是異類。

  周圍的哭聲有一瞬靜止,裴川格開貝瑤的攙扶,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然而他又跌了回去。

  大家這才意識到——這個少年的小腿被咬壞了。

  靜而無聲。

  他不是正常人,所以會失去平衡。他狼狽地試了兩次,始終沒看貝瑤。終於在第三次,他咬牙站了起來。

  周圍的人都在看他,他卻沒看任何人,帶著最後的自尊,拖著報廢的那條殘肢往家門口走。

  他路過白玉彤,身上帶著九月末的清寒和血腥氣。白玉彤後退了一步,驚懼地看著他。

  他走遠了。

  貝瑤蹲在地上,把臉頰埋進膝蓋。身體顫抖,淚流不止。

  ~

  貝瑤第一次這麼深刻地意識到,有些事情,並不是裴川的錯。

  她難過十幾年的陪伴,裴川都沒能成為一個好人。可是她卻忘了,十幾年來,人心都沒有變過。他早就沒有心疼地喊著「兒子你沒事吧」的爸爸媽媽了。

  周圍看著他長大的鄰居,都知道他是個性格孤僻的異類。他救了他們的孩子,卻沒有一個人敢去攙扶他。

  警察來了,後來經過檢驗,那確實是一條帶了病毒的狗。

  趙芝蘭嚇壞了,她張羅著要帶貝軍去檢查身體。畢竟事發當時,只有貝軍站在樹底。

  她是個堅強又脆弱的母親,平素善良,可是當發生這種事,下意識還是害怕失去懷胎十月的兒子。以至於誰都顧不上。

  貝軍嚇壞了,在沙發上啜泣。

  只有貝瑤,臉上帶著淚痕,這次沒有過來抱他。

  趙芝蘭匆匆出門去找孩子們的麼爸——他們的麼爸是個醫生。

  貝軍哭著說:「姐姐抱。」

  貝瑤沒動。

  「姐姐抱。」他不甘心,再次伸出手,貝瑤狠狠打掉了那隻手。

  貝軍傻眼了。

  他長這麼大,趙芝蘭會凶他,貝立材會凶他,可是貝瑤重話都沒說過他一句。可是這是姐姐第一次打他。

  然後他看著貝瑤比他還哭得難過。

  十六歲的姑娘,嗚咽不成語。

  貝軍慌了,他過去抱著姐姐,和她一起哭。儘管他不明白姐姐為什麼打他。

  貝瑤推開他,她哽咽道:「我守了他好多年,可是第一次讓他傷得這麼厲害的,卻是你。」

  貝軍不懂,大哭出聲。

  貝瑤說:「他本來不會來的。」

  她知道他壞,他冷血。那孩子如果不是貝軍,他不會去救。

  破洞褲子下的假肢,暴露在人前。他被扯下遮羞布,碾碎最後的自尊。她甚至在想,他會死嗎?所有人都知道帶病毒的狗的危險性,唯獨傷得最厲害的裴川無人問津。

  貝瑤擦乾眼淚,勉強給父親打了電話讓他回來。

  她走下樓,腳步虛軟。

  對面那扇窗和她房間窗口四季常青花香溫柔不一樣,他一片灰色的窗簾,隔絕了世界的陽光。

  ~

  裴川脫下假肢,閉上眼躺在床上。

  他沒去洗手,頂著曹莉驚恐的目光回了房間關門。

  不一會兒白玉彤回來了,她顫著聲音問道:「媽,他在哪裡?」

  曹莉解圍裙:「房間,下面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清楚,他好像被野狗咬了,那條狗好大,他還把野狗打死了。你知道嗎?那狗腦漿都被他砸出來了,他就是個神經病,你說他會不會有一天……」

  「閉嘴!」曹莉也發現自己聲音都在顫,她勉力鎮定,卻想起繼子那被咬穿了幾個洞的褲子。

  不、不會染了什麼病吧?

  曹莉縱然心機深,熱愛『宅斗』,然而在這種關乎人命的問題上,她還是覺得腿軟。

  母女二人都給不敢去敲那扇緊閉的門,曹莉只能給還在工作的裴浩斌打了電話。

  白玉彤牙齒發顫:「太可怕了,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我要出去。」

  曹莉狠狠掐了她一下,壓低聲音道:「要是你裴叔叔回來了看到你這樣,你還想在裴家過好日子?喝西北風去吧你,要蠢別連累你媽我!」

  白玉彤不敢出聲了。

  門鈴被按響。

  白玉彤被支使去開門。

  她看見了一張雙眸帶淚的眼,門外的少女帶著初秋的瑟意,一張小臉是白玉彤無數次恨得咬牙的動人美麗。

  可這張美麗的臉到底是個不到十六的小姑娘,哭得眼睛紅彤彤的。

  白玉彤懵了,都快忘了害怕。

  貝瑤從不來他們家,這是白玉彤母女搬過來的第一回。

  白玉彤不可置信地心想,這個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姑娘,該、該不會是,為了她那個殘廢、半死不活又沒人管的繼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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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發表於 2020-2-9 12:12:49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牽掛

  白玉彤心中怪異不解,貝瑤問她:「我能進來看看裴川嗎?」

  少女嗓音清甜,因為帶著鼻音,多了幾分別樣的軟。白玉彤暗恨,心想,天知道那個繼兄死沒死呢,萬一被傳染也變成了瘋狗,剛好逮著誰咬誰。

  她和媽媽不敢去看,貝瑤就來得剛好。

  白玉彤錯開身子,讓貝瑤進來。

  曹莉母女對視一眼,均沒有吭聲。她們看著貝瑤走到那扇緊閉的房門前。

  少女曲起指節:「裴川,你還好嗎?」

  目光略空洞的裴川從床上坐起來:「你來做什麼?」

  貝瑤壓抑著哭腔:「我看到你受傷了,我們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裴川低聲道:「你走吧,我沒事。」

  貝瑤心中擔憂又難過,怎麼也不可能走。裴川知道她還在外面,曹莉母女肯定也在。

  裴川看看牆腳報廢的假肢,閉了閉眼。因為剛好傷到小腿,那些人看到他破掉的褲腿,第一眼竟也是去看他那獨特的假肢,而不是猙獰的傷口。

  這個房間就像囚籠,失去一雙假腿,他連自己走出去都做不到。

  「裴川。」貝瑤聲音輕輕的,她貼在門邊。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

  裴川其實,不需要她的可憐。

  他與貝瑤分別一年,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工作。他學會了打球、打牌、堅持練拳擊。他多希望初初見到貝瑤的時候,他就是正常健康的模樣。

  他渴望成為一個正常強大的男人,而不是像小時候那樣,一個靠同情親近她的殘廢。

  可假肢一旦壞掉,他竟然連從地上爬起來都那麼吃力。

  裴川知道再待下去,等待的肯定是裴浩斌回來帶他去檢查。

  他不想要這樣的結局,這麼多年,哪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沒再看過他的殘肢。

  裴川拿出手機:「王展,假肢壞了,過來接我。」

  裴川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又過了一會兒,他挪到床邊,把許久沒用過的輪椅拉過來。

  這是以前十四五歲時裴家給他買的輪椅,遠遠沒有後來他單獨住公寓時的輪椅好。然而他靠著手臂力量,輕易就坐了上去。

  秋天他的被子尚且單薄,裴川把它拉下來蓋在腿上。

  他驅動著輪椅,把角落的假肢收到儲物箱裡,又鎖到櫃子裡。

  做完這一切,他只有雙手沾著野狗的血。

  裴川垂下眼,打開房間的水壺。

  水很燙,是曹莉為了以示「關心」燒的開水。裴川卻沒有等待它冷卻,貝瑤在他房間外站了太久了。他倒在杯子裡,水順著他手指流下來,他手指輕輕顫抖,一言不發,把手洗得乾乾淨淨。

  他收拾好這些,然後開了門。

  貝瑤沒想到面前這扇門會突然打開,她眼裡還帶著無聲的淚水,像清晨樹梢的露珠兒。

  少年唇色微白,他看了一眼貝瑤:「你回家吧,我沒事。」

  也習慣了不是麼?

  曹莉意外裴川會出來,然而她也不知道說什麼。白玉彤的反應就直觀多了,她一直知道繼兄沒有雙腿,可是以往每次見到他,他都戴著假肢,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裴川坐在輪椅上,清清楚楚認知到他是個殘廢。

  然而這殘廢,卻分外不好相與,她至今記得那條狗腦漿迸裂的淒慘模樣,以至於不敢出言譏諷裴川。

  沒一會兒門鈴響了,這次裴川沒看任何人,他推動著輪椅過去開門。

  輪椅之上,他手指修長有力,掌心卻埋著沒人看到的紅腫。

  門外正是王展。

  王展穿著白大褂,在呼呼喘氣,他幾乎是開車過來然後一路跑進小區的。

  「裴川?」

  裴川點點頭,王展會意推著他走。

  曹莉母女一直沒開口,他來的時候也引起一家人安靜,走的時候也讓空氣安安靜靜的。像是這個家的過客。

  出任務的裴浩斌還沒來得及回來,裴川早已不是幼年那個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他有能力安排好後路,挺直脊背離開小區。

  貝瑤擦了擦眼淚,無言跟在他們身後。

  王展詫異回頭,對於裴川的私事,這位醫生是不管的。這小姑娘漂亮得緊,讓人難以忽略。然而他的主顧、脾氣一向很差的裴川沒有趕她走,王醫生也只好當做視而不見。

  裴川的輪椅下樓梯是極為困難的。

  何況裴川體格並不瘦弱,王展是文人,帶著他的人和輪椅下去很艱難。

  他們老小區沒有安裝電梯,下到二樓的時候,輪椅王展實在沒了力氣,手一抖,輪椅向下滾。王展嚇得心頭一跳,卻見裴川一隻手抓住了欄杆,穩住了自己和輪椅。

  然而裴川的表情卻並不慶幸。因為這個動作,他蓋住腿的被子往下滑了。

  另外一隻手只來得及抓住被子邊角。幾乎是一瞬間,他選擇鬆開握住欄杆的手,寧願摔下去,也不要掀開這層布,露出空蕩蕩的褲腿。

  丁香的香氣繞過來,她一雙纖細的小手扯住被子往上拉,好好蓋住他的腿。

  他低眸,對上少女一雙紅通通的杏兒眼。

  她抿唇,努力想幫著王醫生把輪椅扶正。裴川握住她纖細手腕,把她的手從自己輪椅上移開。王展輕輕歎口氣,認命地給使出吃奶的勁兒幫這位爺下樓。

  ~

  九月晚,夜色悄然降臨。

  王展協助安裝假肢的人給裴川把新的假肢弄好,這兩年裴川長身體,殘肢的數據不適會更換,單數作為裴川的主治醫師,王展對他的情況很清楚。

  一行人忙忙碌碌到晚上八點半,都市的霓虹已經亮起來了。

  裴川裝完假肢,王展舒了口氣,然而王醫生忍不住數落道:「你幹了什麼?假肢都可以壞。」

  裴川的假肢仿真防水,是目前國內假肢比較高的水平了,壞到不能走,是得多可怕。

  「殺了條野狗。」

  王展瞠目結舌,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什、什麼?」他趕緊道,「我給你檢查下身體。」

  裴川拂開他的手:「沒被咬到別的地方。」

  裴川也覺得可笑,竟然是假肢救了他一命。

  他下了病床,王展說:「她還在外面等呢。」

  也不知道這混賬小子是什麼用意,竟然讓那小姑娘一路跟著來了。

  裴川低低「嗯」了一聲,他知道。

  他推開門,秋天的夜色有些涼,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貝瑤規規矩矩坐在醫院藍色的陪護凳子上,一見他出來,大眼睛緊張地盯著他看。

  他走過去,問她:「冷不冷?」

  貝瑤搖搖頭,她害怕問那個結果,卻還是顫著聲音問了:「你沒事吧?」

  裴川說:「沒事。」

  她張了張嘴,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幾乎顛覆了她多少年來的認知。人情冷暖,裴川早已看了個通透,唯獨她過得純真快樂,希望他當一個好人。

  可是人人這樣對他,他有什麼理由當一個好人呢?

  孩子們的父母都心慌得看著自己的寶貝,就連趙芝蘭,也是快被親生兒子貝軍嚇暈了過去。

  貝瑤難過極了,她覺得羞愧。

  小時候看世界是美好無比的,有些東西卻迫使著少年少女們成長。

  已經比較晚了,貝瑤出門前告訴過貝立材,然而市醫院回家的車並不那麼好等。裴川沒開他自己的車來,他也沒提出讓王展送。

  他帶著貝瑤往前走。

  夜風輕輕,少年雙手插兜裡。裴川話一向不多,如果沒人和他說話,他能自己安安靜靜待一整天。

  月亮出來了,高懸在空中。

  貝瑤慢慢跟著他的步伐,一雙眼睛眼尾的紅還沒消失。她越想越難過,如果裴川沒有自己回來,她是不是就已經把他弄丟在歲月裡了?

  有些事情,無關懵懂的愛情。

  她左看右看,看到一個賣氫氣球的老人。貝瑤說:「裴川,你等等我。」

  裴川站定步子,看她小跑著過去,沖那老人比比劃劃,指了指上面的氣球。老人給她拿了一個蜻蜓氣球。

  她牽著它,又一路小跑回來。

  無數孩子都看著她和她的氣球,她說話帶著鼻音,是女孩子獨有的軟糯:「裴川,你伸一下手。」

  他拳頭握緊,伸出兜裡的左手,沒讓她看見掌心還沒褪去的紅腫。

  貝瑤把氣球捆在他手腕上,她打了一個結,那可憐的氣球在他們之前飄來飄去,滑稽極了。

  裴川卻沒把它解下來。

  充氣的蜻蜓輕輕飛在空中,像她指尖不經意的觸碰。

  他的自尊壓不過渴望,所以她如今在這裡。

  裴川低聲問:「你做什麼?」

  貝瑤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一年前離開家,是不是很難過?」

  他靜靜地看著她。

  少女忐忑地露了一個笑,露珠兒掉落枝頭,在月色下極美,安靜等著他的回答。

  那一瞬他褪去了一年來的張狂和浮誇,竟然也有些心酸的滋味了。

  他說:「沒有。」

  他本性本來就壞,哪來的難過。只是想走就走了。

  她說:「我小時候差點走丟過一次,我媽媽就在我手上綁了一個氫氣球,她說這樣就能一眼看到我把我找回來了。裴川,對不起沒能找到你,請你原諒我。」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秋夜有些冷,她穿著一件米色中長袖,被涼風吹得有些瑟縮。只是笑容明媚起來了,她伸出一隻白嫩嫩的小手:「給你打一下,原諒我好不好?」

  就像是小時候他怒極了她老過界,她怯生生問,給你打一下,原諒我好不好?

  長街頭。

  風聲入耳,他的心陡然軟成一片。

  她有什麼錯呢,一直以來,是他對她不好,所以她連自己喜歡她都覺得訝異。他回來甚至也只是為了動情和私慾。

  她沒變,是他更壞了。

  他更想握住這隻手,本來讓她跟著來,就是該握住的。可是到底沒有。

  他絕望地想,他完了,竟然更喜歡她了。

  所以他說:「回家了。」

  無數陰謀詭計都沒有用,抵不過她真實又近在眼前的笑容。原來有人從來沒有想過拋棄他。

  回家的最後一班車如約而至,車子搖搖晃晃。

  貝瑤頭一次睡得這樣安心。

  裴川坐在她身邊,窗戶開了一小條縫,這條路路燈微暗,樹影遮不住月光,外面只有一家老舊唱片店,放著更老的歌曲,他凝神細聽,是李克勤的《月光小夜曲》,他偏頭看她,她長睫垂下毫無防備熟睡著——

  ……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佔有

  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

  提琴獨奏獨奏著 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邊星宿

  仍然聽見小提琴如泣似訴再挑逗

  為何只剩一彎月留在我的天空

  這晚以後音訊隔絕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擁有

  他心中酸楚、悲哀,卻又慶幸還沒來得及真正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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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20-2-9 12:13:03 |只看該作者
第36章 賠禮

  貝瑤是被司機叫醒的:「小姑娘醒醒,你到站了。」

  她睜眼,才發現正好是離家最近的公交站,而她身邊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

  「叔叔,我身邊那個男生呢?」

  司機看了眼後視鏡:「他呀,早下車了,讓我在這一站叫醒你。」

  「謝謝。」貝瑤下車,夜色空濛,她有些失落,裴川又離開了。她從兜裡摸出手機,打通他的電話。

  那輛公交車從她身邊開過去,最後一排的少年按了接聽鍵。

  司機忍不住心裡吐槽,他一大把年紀了,非要讓他一起撒謊騙人家小姑娘,明明沒走坐到了最後一排,嘖,年輕人啊。

  「裴川。」

  他輕輕應:「嗯。」

  「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

  裴川回頭,她一個人的身影在夜裡冷冷清清。公交車啟動很慢,可是再慢,她的身影依然會消失不見。

  他說:「不回去了。」

  不再算計你,自然不會再回去。

  貝瑤鼻子一酸,彷彿剛剛說好的,他又反悔了。

  裴川說:「快回家吧,注意安全。」

  他掛斷電話,讓司機停車,他要在這裡下。

  司機忍不住罵道:「這是哪裡你知不知道啊,公交車不能停靠。」

  裴川說:「停下。」

  司機怒了:「你講點理啊同學!」剛剛有站你不下,現在才開了三分鐘你讓我停!

  裴川取下窗邊的安全錘。

  片刻後,司機一臉鐵青地停了車。裴川把自己錢包裡的錢給了司機,司機一看,臉色又變了,厚厚的一疊鈔票,這個車停得值啊。

  他回頭,那少年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了夜色裡。

  ~

  淒冷的夜,貝瑤掛了電話,這段路路燈壞了,她靠著行道樹走。

  秋風夾雜著路邊淺淡的花香,她出門時身上沒有穿外套,有一段路漆黑,她抱著雙臂,往回家的路走。

  走了好幾步,她回頭,身後空蕩蕩的,沒有人。

  終於走到了有路燈的地方,她鬆了口氣,步子也略微慢了點。這條路其實她已經很熟悉,上學的時候走過無數次,後來山石數木都變了,回家的方向依然沒有變。

  然而她還可以回家,裴川卻沒有家了。

  她記起今天曹莉母女的疏離,心裡一陣悶。在那樣的家裡待著,誰都會難過,所以裴川才會再次離開。

  裴川點了根煙,遠遠跟著她,在貝瑤回頭之前,把煙摁滅了。她纖細的身影走到有路燈照亮的地方,他遠遠看著,看她拐了個彎,回到小區。

  裴川這才離開,他走回去,靠著公交站台,打火機摁亮,點燃唇邊的煙。

  他瞇眼看著無邊夜色,沒有一個人影。

  腳下一地煙灰,所幸今晚沒有下雨。

  貝瑤敲開門,開門的是趙芝蘭,客廳的燈大亮著,已經快晚上十點了,趙芝蘭和貝立材都沒睡,就連以往睡得很早的小貝軍,也在沙發上眼巴巴看著。

  貝瑤一進來,趙芝蘭緊張地問:「裴川沒事吧?」

  貝瑤輕聲說:「沒事。」

  夫妻倆均鬆了口氣,趙芝蘭搓了搓手,一向爽朗幹練的女人此時有些侷促:「是我們不對,當時應該……」她咬牙道,「唉,多說無益,我明天就去裴家賠禮道歉。」

  她是真的很愧疚,心怦怦跳,生怕裴川出事。後來反應過來了,然而連他去了哪所醫院都不知道。

  畢竟人家是為了救貝軍,那還是趙芝蘭看著長大的孩子,真出了事,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一旁的貝立材聞言也鬆了口氣。

  四歲的貝軍從沙發上過來,他嗓音很脆,然而現在帶著犯了錯的怯意:「姐姐,對不起。我明天去向裴川哥哥道歉。」

  貝瑤蹲下來,輕輕摸摸孩子的頭:「對不起,不是你的錯,是姐姐的錯,不該遷怒你。姐姐今天打了你,還疼嗎?」

  貝軍抱住她脖子,拚命搖搖頭。

  貝瑤心中酸澀,最後讓他去睡覺。貝軍經此一事,聽話了不少,平常寶貝的小劍今晚也沒拿,不需要趙芝蘭哄自己就去睡覺了。

  「那孩子……」趙芝蘭歎息一聲,「要不是他,我們家貝軍恐怕就……」

  貝立材也懂,他拍拍妻子的肩膀:「別想了,明天一起去給人家道謝。」

  「娟兒離婚離開那年,我們就知道他不好過,這麼些年來,也沒關懷過他。白讓他叫了那麼多年姨。哎呀不行,現在就去裴警官家。」

  貝立材想攔:「這都多晚了,明天買點東西再……」

  貝瑤說:「他沒回來。」

  夫妻倆都看向貝瑤,貝瑤輕聲道:「裴川沒回家,去其他地方住了。」

  趙芝蘭心想,他們這些鄰居,今天肯定也讓裴川傷了心。她說:「裴川才多大,自己在外面那麼久,肯定生活都不容易,瑤瑤你知道他的學校吧,明天給他帶點東西過去。」

  這次貝瑤沒拒絕,她點頭:「好。」

  對面四樓的居民房。

  裴浩斌也早就回來了,曹莉觀他黑透了臉色,忐忑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啊,我和彤彤都沒攔住他。」

  白玉彤連忙點頭。其實她心想,這麼晚還沒回來,該不會真出事死外面了吧?聽說得了狂犬病什麼的挺嚇人的,還好他自己跑到外面去了。那個貝瑤也跟著,還真是不要命啊。

  然而這些揣測白玉彤是不敢給裴浩斌講的,像她媽媽說的,裴川再怎麼樣,也是裴叔叔的親兒子。要是出事了,裴叔叔怎麼心裡都不會痛快。

  裴浩斌說:「我再出去找找。」

  曹莉攔住他:「浩斌,這麼晚了上哪裡去找啊,市醫院離我們家這麼遠。而且你一個人,又不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院,等過去都半夜了。不如明天上班讓同事一起找找,啊?」

  裴浩斌知道是這麼個道理,他頹然坐在沙發上。

  裴浩斌做了一宿噩夢。

  夢裡是裴川才出生時候的模樣,粉雕玉琢,一歲別人家的孩子牙牙學語,他就會背詩了。那時候裴川是蔣文娟和裴浩斌的驕傲,夫妻生活美滿。

  可是轉眼,那雙斷腿被裝在盒子裡,血液漸漸凝固,他捧著那個盒子,腦海裡像是有根弦一下子斷掉了。

  那一年國家發了很多慰問,還有代表著榮譽的勳章。

  他淚眼看著那些勳章和慰問的東西,在夜裡驚醒過來。

  ~

  週一貝瑤去上學。

  六中早晨舉行升旗儀式,同學們陸陸續續下去。

  貝瑤穿上藍色的校服外套,裡面一身純棉簡單的T恤。她長髮綁成馬尾,微卷的發尾垂在肩頭,和同學們一起往下走。

  眼睛所及,儘是六中穿著校服的學生,肩上一個海豚標識,一眼看過去倒是挺賞心悅目的,只是人頭攢動,下樓實在困難。

  陳菲菲說:「困意都給我擠沒了。」

  貝瑤捏著口袋裡趙芝蘭給的錢,它裝在紅包裡面,貝瑤怕擠掉了。

  吳茉從人群後面跟上來,挽住陳菲菲的手:「那件事你們沒說出去吧?」

  那件事,自然是指的她「網戀」的事。陳菲菲有些生氣吳茉以小人之心揣度她們,氣哼哼說了句:「沒有。」

  貝瑤一時沒反應過來哪件事,見吳茉殷切地看過來,她這才搖搖頭。

  吳茉鬆了口氣,她們一同下到操場集合的地方。

  吳茉心裡藏了事,她下定決心,走到貝瑤身邊:「上次你說是裴、裴川說的那個人是壞人,你認識裴川嗎?」

  貝瑤點點頭。

  吳茉不經意道:「哦,那天在『傾世』遇見他,是他幫我解圍,我想謝謝他。」

  貝瑤還沒說話,陳菲菲一把將貝瑤拉過去。

  陳菲菲說:「你要謝就去啊,關我們貝瑤什麼事。貝瑤又不熟。」

  陳菲菲動作太大,周圍的人都看過來。

  吳茉臉色有些難看:「陳菲菲,你什麼意思啊?」

  陳菲菲說:「沒什麼意思啊,裴川名聲本來就不怎麼樣,而且他名氣那麼『大』,你在我們學校隨便找個人就問到了,你非要問貝瑤做什麼。」

  吳茉不說話,繞開她們走了。

  大家都排好隊的時候,貝瑤突然開口問:「菲菲,你知道裴川在哪個班嗎?」

  陳菲菲差點跳起來,她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回頭看著貝瑤:「不是吧,你還真要幫吳茉問啊,我給你說,她自從上次『網戀』以後變了好多,你別摻和她的事。」她倒是還記著「網戀」二字用氣音說。

  貝瑤笑了:「不是,我沒幫她問。我也有事要感謝裴川。」

  「你你你……」陳菲菲鬱悶死了,「他看著也不像是好人啊。好吧好吧,我聽說是九班,他升學了,那就是高二(九)班吧。」

  「謝謝你。」貝瑤有些愧疚,她確實連裴川讀哪個班都不知道。

  「你別給吳茉說啊。」

  貝瑤杏兒眼一彎,也輕輕說:「不說。」

  六中放學不管束學生,所以貝瑤輕鬆就出了校門。

  三六中之間的公交車五分鐘一趟,她幾乎一過去就坐上了車。

  沒一會兒,車子在三中停下來,貝瑤上次就隨著師甜來過這裡,三中自然也放學了。

  貝瑤問了下路,按指路走到高二(九)班門口。

  三中管束嚴格得多,還有值日的同學賣力在掃地。有人抬頭見到貝瑤,目光凝滯了一秒。

  那時候她身後晚霞,穿著藍白校服,眸光盈盈,因為在找人,波光流轉,有種說不出的綺麗。

  好、好漂亮。

  那個掃地的女生一下子紅了臉,她戳了戳旁邊的女生,然後呆滯一瞬的人又多了一個。

  「打擾一下,你們班的裴川在嗎?」

  女生說:「在……啊啊不在,你找他嗎?他多半在學校外面那家飯館,最大的那家,上面有遊戲城那家。」

  女生很可愛,貝瑤忍不住對她輕輕一笑。

  等貝瑤走遠了,那個女生激動地掐住同伴:「就是她,上次跳舞那個女生。我們一三六公認聯盟校花!」

  同伴快被掐死了:「放手放手!什麼聯盟校花?」

  「一三六最好看的人,就是聯盟校花!她真好看我的天,她還沒化妝,比我們班衛琬漂亮到哪裡去了啊我的天呀。」

  「小心衛琬打死你!」

  ~

  三中外面最大的飯館,裴川翹著腿在抽煙。

  金子陽請客,季偉在窗邊哭。

  金子陽哈哈大笑:「偉哥,喂喂偉哥,別哭了啊,男子漢流血不流淚。」

  季偉邊哭邊擦眼鏡:「我不想和你說話。」

  金子陽要笑瘋了,連裴川嘴角都露了一個笑意。

  季偉真的太慘了,三中今天下午發成績。英語成績金子陽靠瞎猜蒙到了38分,季偉認真考試考了37分,季偉一看差點哭暈。

  偏金子陽這貨缺德,還把三張卷子帶出來了。

  分別是裴川53,鄭航46,金子陽38。他故意拿在季偉面前晃,季偉又哭上了。

  金子陽:「哈哈哈哈哈哈!」他的新女朋友也在一旁捂著嘴笑。

  看在偉哥每次做四份作業的情況下,鄭航還是很可憐他的,他拿起自己那張卷子,折了個紙飛機,「偉哥,成績嘛,一張紙飛機的事。」鄭航折好,衝著窗戶飛下去。

  那飛機在秋風裡一揚,慢慢落進少女懷裡,她微怔。

  鄭航低頭,那少女抬眸。

  一張瓷白精緻的小臉落入他眼睛,比衛琬多了八分的嬌美,一雙清瞳像是漾著秋天的落葉的湖,讓鄭航心一跳,他回頭:「川哥,那個……」他想了許久,發現並不知道六中校花叫什麼名字。

  上次夏令營鄭航眼裡只有衛琬,而且進入叢林也沒有任何交集。

  他吞吞吐吐半天,臉反而有些紅。

  少女已經上樓來了。

  木板咯吱響,二樓竟是帶著竹香。裴川猝不及防,就對上了她的杏兒眼,他的右手垂下,在桌下扔了煙。

  那兩張不及格的試卷堆在桌子上,她倚在門邊,輕輕喊:「裴川。」

  聲音清甜溫柔,像三月的風,連不懂風情的金子陽都忍不住回了頭。

  他們日天日地一屋子人,在她清亮柔和的目光中,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你們的嗎?」她拿起紙飛機,紙飛機機翼上一個鮮紅的46。

  裴川抿唇,他拿過陶瓷杯子,蓋在攤開試卷自己的分數上。

  這張卷子,他只做了一小部分。他下次不會這樣了。

  他起身,從她小手中接過紙飛機:「走吧。」

  她跟在他身後,裴川帶她上了樓。

  金子陽女朋友問:「她是誰啊?」

  金子陽一挑她下巴:「六中校花,美不美?」

  「裴少喜歡她啊?」

  金子陽感興趣極了,就連鄭航也抬起了眼睛:「怎麼說?」

  女生笑著移開卷子上的瓷杯,露出隨性鮮紅的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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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20-2-10 22:39:56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疼嗎

  三樓是孩童玩具城,比起二樓,這裡童真又歡快。

  裴川低眸看她,她在校服左邊口袋裡把一個「平安快樂」的紅包拿出來。貝瑤真誠極了:「謝謝你救了貝軍,我媽說我們家沒有什麼感謝你的,她想來看看你,可是你不住裴家了。」

  他漆黑的眸落在紅包上。

  少女臉頰粉粉的:「嗯……紅包裡不多,我家有些窮,你知道的。這是我爸媽的心意。」

  裴川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給他送錢。

  他知道自己在他們六中名聲可能不好,然而她還是給了。裴川低聲說:「不用,我不缺錢。」

  她抬眸看他,眼神純淨:「好吧。」貝瑤把紅包放回了左邊口袋,然後從右邊口袋拿出一個東西。

  他目光凝在她手上,片刻心跳加快。

  少女語調軟糯糯的,詢問他的意見:「這個可以收下嗎?」

  一支「京萬紅」燙傷藥膏,在這年只賣幾塊錢。

  「裴川,手還疼嗎?」她的聲音又輕又軟,絲絲縷縷往人心裡鑽。

  他知道自己不該接受,原也不能接受的,就像那個毫無份量的紅包一樣拒絕她。可他僵硬著身體,如鯁在喉,心跳加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裴川掌心的紋路是斷掌。

  據說這樣的手掌打人很痛,可是能吃苦,又勤勞。少年練拳擊,骨節寬大分明,掌心還帶著沒消下去紅腫。

  她輕輕放在他掌心裡:「以後不可以用開水洗手知不知道?」

  他聲音低不可聞:「嗯。」

  昨夜她替他捆氫氣球時發現的,一聯想他房間地板滴落還冒著熱氣的水漬就明白了。貝瑤一大早去學校先去了醫務室。這時候下午六點半了,貝瑤沒吃飯,也得在八點鐘之前趕回去上第一節晚自習。

  裴川知道她得走。

  他握緊那個藥膏的盒子,把它放進自己兜裡。

  「裴川再見,我回去了。」

  他注視著她下樓,少女纖細單薄的背影逐漸走遠。

  二樓雅間門開著,飯菜都涼透了,裴川還沒回來。金子陽心大,壞笑著說:「我們找找去啊。」

  他們上樓,裴川站在窗前,手插進褲兜裡,安靜又無言。

  這個如山一般沉默的少年,一點也不像他們認識的川哥。

  金子陽說:「川哥?還吃飯嗎?」

  裴川搖搖頭:「不吃了。」

  ~

  十月清秋國慶節,普天同慶的日子裡,學校也放了假。

  電視裡在放閱兵儀式,祖國的發展繁榮昌盛。

  十月二號晚上下起了雨,小雨淅淅瀝瀝,卻不能阻止窗外一片熱鬧歡慶。祖國越強大,人民的日子就越好過,裴川在房間換衣服,猝不及防一顆小小的紐扣掉了出來。

  他神情有片刻凝滯。

  那個紐扣模樣的遙控器,像是潘多拉魔盒,誘惑著他去打開。

  他沒有丟掉它,卻也一次都沒有按開過它。

  裴川把它撿起來,放在書桌邊,轉身去浴室洗澡。

  他洗完了回來,目光卻又膠在它上面。

  他抿唇,告訴自己,就聽這一次。

  他按開了它,打開自己的藍牙耳機。紐扣上的小光點在東南方跳動,像他不規律的心跳,砸得胸口期待又發悶。夏令營以後,它依舊沒有損毀。

  耳機裡短暫的電流聲以後,他聽見那頭也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隨後趙芝蘭說:「瑤瑤,收一下衣服。」

  少女糯糯答道:「媽媽,收過了。」

  趙芝蘭匆匆進屋,女兒在房間寫作業,兒子貝軍在沙發上抱著小劍睡著了,貝軍蜷縮成一團,臉蛋上帶著淚,身上蓋著貝瑤搭上去的被子。

  他被驚醒,睜眼就看到了趙芝蘭,然後「哇」的一聲大哭:「媽媽!」

  趙芝蘭被他脆生生的嗓聲嚇到了:「怎麼了?」

  「我把姐姐的娃娃丟進洗衣機了,我不是故意的。」

  趙芝蘭眉頭一跳,衝到自家陽台一看,果然衣物收得乾乾淨淨,再一看他們家垃圾桶裡,一隻熊貓玩偶滑了線,被洗褪了色,棉絮已經外翻,奄奄一息。

  趙芝蘭回頭,見女兒貝瑤摸摸貝軍的頭,貝軍更傷心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小熊髒了。」

  趙芝蘭簡直想把這個精力旺盛又瞎好心的熊孩子打一頓。

  趙芝蘭說:「這個娃娃陪了姐姐快十二年,你都得喊這熊貓一聲哥哥,你竟然給我丟洗衣機洗壞了!」

  貝軍睫毛濕漉漉的,他長得和貝瑤三分像,像是漂亮的瓷娃娃,他悲從中來:「對不起,熊大哥,貝軍錯了。」

  貝瑤沒忍住笑了:「好啦,姐姐沒怪你。」

  趙芝蘭凶道:「你媽我怪你,過來挨打!」

  貝軍抽噎著過去了,趙芝蘭給了他的小屁股一巴掌。貝軍躲也不躲,挨了這一下說:「我有零花錢,給姐姐買一個一樣的。」

  這孩子調皮的時候讓人頭疼,懂事的時候又讓人心疼。

  趙芝蘭想說,十二年前並不獨特的玩具,你小子去哪裡買?卻見貝瑤搖搖頭,她心中雖然失落,卻知道貝軍並不是故意的,小孩子比她還難過,她拉著弟弟:「好啊,不要小熊貓,買只小兔子好不好?」

  貝軍揉揉眼睛:「姐姐喜歡小兔子嗎?」

  「對呀。」

  「那我給姐姐買小兔子,我們幼兒園旁邊就有賣!」

  「謝謝小貝軍哦。」

  小孩子破涕為笑。

  那頭雨聲淅淅瀝瀝,人聲卻逐漸遠去了。裴川回神,把紐扣丟進垃圾桶,閉上眼睛。

  半晌他又重新穿衣服起床,秋夜有些涼。他開著車,循著玩具店一家家找。

  他的車改裝過,外人卻不能明顯看出是適應殘疾人使用的。畢竟是好車,他也還有幾個月才滿十八,申領的駕駛執照是「那些人」幫他搞定的。他們不會在乎他年齡,只要他手段和能力出眾,就什麼都可以辦到。

  手機裡照片像素並不好,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舊書包洗的發白,她回頭,大眼睛彎彎,裝上整個星空的色彩。畫面有些褪色,那個她一上課就喜歡無意識揪耳朵的小熊貓憨態可愛。

  他指給店主看。

  店主搖頭:「哪來這種東西啊?我們店裡有更好看的,要不要?」

  他開車穿過大街,輪胎濺出水花。穿行在城市的夜裡。

  天空漸漸明朗,朝陽升起來。裴川才明白,有些東西存在於歲月,十多年過去,整座城市再也尋不到第二個。

  裴川靠在車裡抽了一支煙來醒醒混沌的頭腦,金子陽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傾世呢,來不來?」

  他啞著嗓音:「來啊。」

  他都不知道這一夜在幹什麼,敲了多少次門,又在瘋魔渴望什麼。

  調轉方向盤,去了傾世。

  金子陽懶撒打了個呵欠說:「今天約了很多人過來玩,我昨晚就在傾世睡的。川哥你怎麼也起這麼早,咦?衣服還濕了?」

  這貨探頭往外一看:「沒下雨了啊。」

  裴川沒理他。

  他靠在沙發上,殘肢隱隱作痛。事實上那車經過改裝,也不是讓他這麼糟踐自己身體的。

  裴川叫了一杯酒。

  烈酒入喉,他輕嗤了一聲,笑自己昨晚蠢。竊聽這事,用在他親爸親媽身上,不是讓他的心更冷了嗎?用在她身上,昨晚又在發什麼瘋?

  他不會再去的,他又沒瘋!

  金子陽說:「這裡啥時候安了個這玩意兒啊?哈哈哈娃娃機,夾得起來麼?」

  他投了個幣,還沒夾呢,就見川哥大步過來,看了一會兒出奇沉默。

  「找人把這個打開!」

  金子陽:「哦哦……啊?」不是吧!

  金子陽去前台問,前台說:「鑰匙沒在我這裡,還早呢,昨天裝那個的師傅沒來。那個東西才安的,給女孩子們夾著玩的。」

  金子陽把前台的話如實轉告了一遍。

  裴川死抿著唇。

  然後他兌換了一百個幣,一個個往裡扔。

  金子陽目瞪口呆:「……」

  裴川並不會這個,要麼娃娃都沒碰到,要麼夾不出來,金子陽都看不下去了:「算了吧要不,你喜歡買一個安家裡玩啊。」

  第七十三個幣,他夾起來一隻粉豬。

  金子陽激動慘了:「厲害厲害!」

  卻見裴川又兌換了一百個,接著夾。

  紫猴子、藍精靈、小蜜蜂、長耳兔……

  一個又一個被夾出來。

  金子陽從圍觀到了絕望,幹嘛啊這是,要夾空嗎?川哥什麼鬼愛好?

  鄭航來了也愣了一下:「川哥這是?」他和金子陽身邊堆了一地亂七八糟的娃娃。

  「走火入魔呢。都五百多次了吧。」

  手不嫌疼嗎?機器都要給玩壞了。

  一個黑白分明,憨態可掬的小熊貓最後掉落出來。裴川撿起它,往外走。

  金子陽懷疑自己沒睡醒:「FUCK?站了一早上,為了看川哥夾一個沒老子巴掌大的熊貓?」

  ~

  十月三號的清晨,空氣分外清爽,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空氣裡都沾了淺淺的濕氣。

  家裡貝軍起得最早,窗簾被刮得一動一動,他揉揉眼,看見了一個遙控飛機。

  「哇!」好酷啊。

  貝軍褲子都沒穿,跑過去拉開窗簾,好在窗戶沒關,否則他一個小肉團,是推不動窗戶的。

  遙控飛機彷彿明白他的心意,最後飛進來,落在他手裡。

  沉甸甸的,上面繫著一隻呆萌的小熊貓。

  貝軍並不知道它意味著什麼。

  對於孩子來說,這就像是超級英雄一樣給力,他歡呼著跑出門,又因為沒穿褲子挨了趙芝蘭一頓揍。

  他滿不在乎,舉高手中的小熊:「姐姐的小熊回來了!是薩斯神帶來的!」

  趙芝蘭給他套上褲子,一看不得了,還真就是一樣的。

  貝軍去敲姐姐的門,小奶音使勁叫喚,興奮極了。

  貝瑤打開門,少女長髮披在肩上,她蹲下來,拿下弟弟手中的小熊貓。

  貝軍問:「是薩斯神送回來的嗎?」他動畫片看多了,薩斯神是一部動畫片裡英武無所不能的男性神明。

  貝瑤溫柔帶笑的眉眼沐浴在晨光裡,她偏偏頭,指尖觸上小熊貓,它還帶著清晨的濕意。

  她輕輕告訴弟弟:「是呀。」

  她拿著小熊貓走到窗前,薔薇花纏繞枝頭,她垂眸看下去,小區門口只有一片蔥蘢綠意,彷彿那個人從未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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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發表於 2020-2-10 22:40:19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懷裡

  十月份收假回來,上完晚自習後貝瑤看到了抽屜裡的一封情書。

  粉色的封面,上面還灑了金粉,看上去漂亮又用心。六中管理雖然沒有三中那麼嚴格,然而還是禁止早戀的,少年少女們鮮少有明目張膽表白的,就連寫情書也非常需要勇氣。

  貝瑤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寫著一個男生的名字——韓臻。

  筆力灑脫,字寫得特別漂亮。

  貝瑤知道韓臻,高二(1)班一個高高的男生,上次統考名詞在自己前面幾名,貝瑤年級第七,韓臻年紀第三,是一班的第一名。

  貝瑤把它放進書包,身邊寫作業的吳茉筆頓了頓,抬起頭玩笑道:「貝瑤,韓臻的情書哎,你不看看嗎?」

  貝瑤偏頭看她,教室裡白熾燈明亮,映在貝瑤一雙清瞳中,放開盛開星星點點的碎光,有種驚人的美麗。吳茉握緊了筆:「你怎麼不說話?」

  貝瑤小臉嚴肅地說:「吳茉,我尊重你的隱私,也請你尊重我的隱私。」

  吳茉有些難堪,幾乎整個高二都知道校花貝瑤脾氣不錯,她成績好,從來不吝給同學們講題。一雙杏兒眼清透美麗,長睫軟軟的,一笑甜到了人心裡去。

  以至於這樣的人,鮮少講重話,大家都很喜歡她。可她今天這樣,就是責備吳茉看她隱私了。

  吳茉放下筆:「我也不是故意看到的啊,他名字就寫在封面上,能怪我嗎?我只是開個玩笑,你至於這樣嗎?」

  其實那封情書到底是偷偷放在貝瑤課桌裡的,放得很深。如果吳茉不是有意看,是看不見的。

  貝瑤不知道情書有沒有被拆開過,但是就如陳菲菲所說,吳茉變了很多。成長磨礪了許多人的性格,像方敏君、陳虎,都在越變越好,然而吳茉顯然糟糕了許多。

  貝瑤也不與吳茉爭辯,陳菲菲一過來,她就和陳菲菲一起走了。

  晚自習同學們都在陸陸續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吳茉心裡難受極了,像是壓了什麼。

  她知道自從上次「網戀」事件以後,寢室的三個人都在有意疏遠自己。吳茉心想,她們為什麼會疏遠自己呢?是不是看不起她,覺得她貪財才會被騙,往更嚴重的方向想,她們會不會覺得自己「不乾淨」。

  吳茉又羞憤又委屈,憑什麼呢?自己也是受害者,她們怎麼可以這麼對她。她並不信任室友,總覺得有一天她們會講出去,那樣自己的名聲就毀了。

  寢室裡一共四個人,吳茉最羨慕貝瑤。哪怕貝瑤家境最差,可她人緣好,長了一張所有人都羨慕的臉,而且一個寢室的,最清楚貝瑤身材有多好,貝瑤幾乎擁有吳茉一切最羨慕的外在。她無法理解陳菲菲和楊嘉為什麼能心無芥蒂地和貝瑤站在一起還那麼喜歡她,難道不會覺得自卑嗎?

  教室燈一關,吳茉本來要回教室,可是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

  自己「聲名狼藉」,貝瑤卻「冰清玉潔」。偏偏喜歡貝瑤的還都是很好的人。

  她腳步一轉往學校的香樟林走。

  她看了那封情書。

  香樟樹下,一個修長挺拔的少年在忐忑地等人。

  吳茉說:「韓臻?」

  少年回頭,露出一張少年氣清秀的臉,他長得真不錯,符合這年校園女孩子的審美,清秀乾淨,一笑溫和。

  韓臻看她有些眼熟:「請問你是?」

  「我叫吳茉,是貝瑤的室友。」

  韓臻臉紅了,他想過很多種可能,貝瑤會來或者不會來,可是沒想到來的是她室友,他只好禮貌地道:「你好。」

  吳茉微赧道:「貝瑤看了你的……她沒來,貝瑤學習挺努力的,你別打擾她了吧。」

  韓臻失落道:「嗯,我知道的,學習為重。」

  吳茉說:「其實也不是,你知道的,喜歡貝瑤的人挺多的。」

  韓臻抬頭,聽她講。

  「可是貝瑤覺得,大多喜歡都是喜歡容貌的膚淺,你真的敢當面給她表白嗎?什麼都不怕那種,讓所有人都知道那種?」

  韓臻家世不錯,從小的教養也很好,他下定決心,輕咳一聲:「好。」他追問吳茉,「這樣她就會答應嗎?」

  吳茉心一跳:「肯定啊,她給我說,她喜歡勇敢堅定的人。」

  韓臻說:「我明白了,三天以後秋季馬拉松比賽,能請你幫我帶個話嗎,請她在終點等我。」

  回到寢室,其他室友都洗漱完了。

  陳菲菲說:「吳茉,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阿姨差點都關門了。」

  吳茉有些心虛,不敢看貝瑤:「我肚子痛,在教學樓上了個廁所。」

  其他女生倒也沒有多疑,聊不到一會兒天寢室就要統一熄燈的。

  燈滅下來,朦朧間,吳茉看到對面那個婀娜的影子,輕輕咬唇。她第一次幹壞事,心怦怦跳,又免不了妒忌有人肯為了貝瑤一往無前。

  明明、明明韓臻知道會被處分的。

  ~

  秋季馬拉松是C市高中的傳統,除了一三六中,其他高中也會參加,因為盛大又熱鬧,學校都會放一天假。

  十月約莫是除了寒暑假,假期最多的一個月份了。

  三中高二(9)班,體育委員把報名表拿過來的時候,金子陽說:「我幫你們報名了啊。」

  在寫卷子的裴川抬頭,出聲道:「不去。」

  金子陽說:「為啥啊,多熱鬧,哪怕跑不完全程,美女遞水加油也顯得很帥的啊。」

  而且川哥手臂肌肉線條真的很好看,運動的時候超有男人味。

  裴川沒解釋,他低頭繼續寫化學卷子了。

  金子陽他們並不知道他沒有小腿,運動長褲常年掩蓋著他的殘缺。他們一開始認識裴川,就只知道這個少年很有錢,自己住、很自由,可是並不知道他的過去。

  裴川像是沒有家人的人,金子陽他們有時候不小心問到他的過往,他整個人就會特別冷。

  久了大家就知道,家庭和過去是他的逆鱗,也乖覺不再提起了。

  鄭航說:「我要去,給我報一個。」

  金子陽應道:「得咧!」又去戳前面的季偉,「偉哥,去不啊!」

  季偉動了動肩膀,推了推眼鏡抗拒道:「都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偉哥』,聽著跟……我不去,我要預習英語第三章,我這次一定可以考好的。」

  金子陽狂笑,拍了拍他肩膀,知道瘦弱的季偉不喜歡這些運動,這次倒也沒有搞事情,沒把他名字寫上去。

  裴川看著紙上的化學方程式,身邊金子陽和鄭航在激烈地討論秋季運動會的事,他沉默下來,紙上的東西也看不進去了。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像個正常人那樣去運動,上次籃球賽,他曠課三天,殘肢紅腫,幾乎下不來床。

  他的身體本就不允許他做很多事情,只能聽別人講講罷了。

  ~

  十月秋色裡,三中校園的銀杏樹開始變黃,少女穿著嫣紅的裡衣,兩條帶子交織繫在脖子後面,身上穿著六中的校服外套,裡衣的紅襯得她臉頰肌膚白皙。

  貝瑤喘著氣,往三中校園裡望去。

  他們班週二最後一節是體育課,所以貝瑤坐車過來三中,三中還沒下課。

  她舒了口氣,沿著變黃的銀杏樹往校園裡走。

  叮鈴鈴的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湧出來,貝瑤沒法,只能避開他們。三中也是要穿校服的,一套紫白、一套藍白,只是她沒看裴川穿過罷了。

  她肩上印著藍白小海豚,再往前走是一處僻靜的教學樓,貝瑤怕裴川已經走了,忙摸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那頭很快接通,少年嗓音低沉,聽著有幾分清冷:「貝瑤。」

  「嗯,是我,我在你們學校銀杏樹很多這裡,你有空來一下嗎?」

  「好。」

  裴川掛了電話,給金子陽他們說:「你們先去吃飯,我有事。」

  說完也不看他們表情,往學校銀杏林走了。

  金子陽他們自然是不會去食堂吃飯的,幾個人勾肩搭背:「要不去『傾世』吃飯,好久沒去了。」

  「走啊,待會兒給川哥打個電話,晚自習老沈的,不去了。」老沈性子溫吞,是壞學生們的「欺負對像」,幾個人哄笑一聲,往外走了。

  裴川走到銀杏林。

  銀杏半黃半綠,枝葉下落,她坐在大石頭上,身上背了一個書包。許是累壞了,雙手搭在膝蓋上喘氣。

  少女穿著校服褲子,因為褲腿太長,她捲起來了一截,坐下會露出格外細的腳踝。

  她雙腿懸空,劉海被微風吹得輕輕搖擺,銀杏樹葉眷戀落在她身邊。

  籃球場還有人沒走,幾個男生球也不打了,均偷偷看她。她背著書包累壞了,並不知道。

  裴川目光垂下來。

  「裴川!」貝瑤笑著喊,她尾音很軟,有心人眼裡有些嗲,可其實聲音溫柔,像是江南軟語。

  裴川走過去,她沒有跳下來,坐在大石頭上依然沒他看著高。

  貝瑤從自己書包裡拿出一個簡陋的飯盒,裴川看過來,她臉頰紅了:「我媽媽包的餃子和五色糕,今天重陽節呢。」

  果然鐵飯盒裡,蒸餃和五色糕對半開。

  賣相說不上多好,還有些冷了。

  她示意他接著,裴川拿過來:「你跑過來的?」

  「沒有,坐車過來的。」她笑著說,只是從學校到車站,以及下車的路上跑過來的。

  裴川看著飯盒裡金子陽他們這類人定會不屑一顧的東西,心中有種荒謬的猜測。貝瑤並不清楚他現在的生活,所以按照小時候那樣照顧他。

  她興許從別人口中聽過「三中裴川」,可這對於貝瑤來說,只是一個認知不明確的名詞。在她心裡,他依然是沒有離開的裴川。

  她不知道他曾經險些一腳踏進深淵。

  他握緊飯盒,目光落在她書包上的小熊貓。

  貝瑤也看見它了,她問他:「這個是你送的嗎?」

  裴川沒有否認:「嗯。」

  貝瑤困惑極了:「你知道我的小熊貓壞了嗎?」

  對上她清凌凌的眼睛,他只能撒謊:「原來那個壞了嗎?我偶然看見這個,覺得和你的像,隨便買的。」

  他語氣鎮定,貝瑤倒也沒有懷疑。

  在十六歲的她看來,監聽實在是件很遙遠的事情。

  她語氣清甜,愛惜極了:「謝謝你,我很喜歡它,以後不會弄壞了。」

  他心裡有一塊不受控制地跳動,彷彿那一夜發的瘋,在這一笑裡有了歸處。他微微站遠了些,怕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在她面前,不太會笑,然而眼裡情不自禁柔和,比一切浮誇輕佻的笑意顯得木訥許多,卻又真實得多。

  貝瑤很快就得回去,她是要上晚自習的。

  裴川沒有送她出校門,他看著她走遠,第一次覺得一年多前騙她,是他這輩子犯過最大的錯誤。

  三中六中並不遠,卻看不見彼此,不會再有第二個姑娘不辭辛苦給他送吃的了。

  她長大了那樣漂亮,但凡心性高傲些,都知道對他這樣的殘廢好,對她自己來說是一種折辱。

  然而她走在銀杏林,背影單純又快活,似乎並不覺得折辱。

  等她走遠了,裴川回到教室,把她帶來的餃子和五色糕吃得乾乾淨淨。

  ~

  夜晚的「傾世」,四樓KTV,裴川靠在窗前抽煙。

  他們都沒去上今天的晚自習,從傾世看過去,能看見六中的教學樓燈光次第亮起。

  他突然有種衝動,去看看她如今的生活。遠遠看一眼就好。

  金子陽說:「傾世要是加個舞廳就爽了。川哥,過來喝酒不?」

  裴川回頭,KTV群魔亂舞,遠處的六中,一片光明安安靜靜。

  裴川說:「我下去走走。」

  他從黑暗處往六中走,在六中校門,遇見了吳茉。

  裴川目不斜視,吳茉心跳有一瞬加快:「裴川!」她小跑過來,「你、你怎麼來了六中?」

  裴川這才停下腳步,拜良好的記憶力所賜,他記得這個貝瑤的室友。

  他性格頗冷淡,吳茉不知怎麼的,面對他比面對韓臻緊張多了。她在少年漆黑瞳孔的注視下臉慢慢紅了,語氣也放軟:「上次,謝謝你幫我。」

  她咬著唇,偷偷看他。

  裴川淡淡道:「嗯。」他沉默片刻,問她,「你們上課了嗎?」

  當然上課了,她是生物課代表,老師讓去幫忙拿點東西才出了教室。然而少年的目光往他們教學樓看,吳茉心裡沉了沉。

  她試探著問:「你是來找貝瑤的嗎?」

  上次丁文祥是騙子的事,就是貝瑤帶來的消息。

  裴川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不喜歡答非所問的人,對吳茉也沒有任何耐心,逕自繞開她走過去。

  吳茉心裡很難受。

  她這幾晚都在做夢,夢裡是在傾世裴川的模樣。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就嚇得丁文祥逃走了,約莫在每個人高中的時候,這種又冷又酷又強大的少年,更能讓人念念不忘。

  吳茉情竇已開,對喜歡一事遠比懵懂的貝瑤清晰。她心裡的酸幾乎快淬成毒汁。為什麼,為什麼又是貝瑤?

  心裡一股子火讓吳茉往前跑了幾步:「我們在上課呢,貝瑤在幫老師改卷子。」

  他腳步停下來。

  吳茉語氣輕快地說:「你是貝瑤的朋友吧,悄悄給你說,後天有驚喜哦。」

  「後天秋季馬拉松,一班的班草韓臻要給我們瑤瑤表白。瑤瑤收了他情書,但是這事好多人都不知道。」

  少年回眸,漆黑的夜裡,他眸中竟比夜色更晦澀。

  裴川說:「她收了?」

  吳茉校服裡手指握緊,說道:「對呀。你見過韓臻嗎?他們挺配的,他是真的喜歡瑤瑤啊,明明知道那條表白會被處分,而且每年跑完馬拉松的人能有幾個?光是這份心意,瑤瑤就挺感動吧。」

  少年如山沉默,許久,他沒再去教學樓,轉身出了校門。

  吳茉第二次用這件事撒謊,卻沒有第一次心慌了。

  她看著少年頎長的背影,生出說不清的渴慕。要是他信了,他要麼主動退出,要麼強勢爭取,傷害的也只是貝瑤或者韓臻。

  吳茉回到教室,看著教室裡安靜垂眸自習的同桌貝瑤,心裡頭一次生出些期待。

  後天秋季運動會,韓臻表白,貝瑤拒絕不拒絕,都得傳緋聞。看你是讓韓臻在所有學校面前出醜呢,還是答應他一起被處分呢?

  ~

  秋季馬拉松格外熱鬧。

  橫幅被拉起,不參加的大部分學生都會去幫忙。志願者們穿上自己學校的校服,戴上校徽,坐車上山。

  常青山蔥蘢,人為開闢出了一條跑道,後來建了欄杆,欄杆牢實,平時常常有人爬山,後來拿來舉辦秋季馬拉松。

  從山腳到山頂,符合馬拉松堅韌不拔的精神。

  只要參加並且到達終點的人,舉辦方都會給予獎勵,所以每三年的秋季馬拉松格外熱鬧。只不過因為三、六中離得近,參賽的多,其餘學校離得遠,來的人少。

  學生會會長師甜走在最前面,招呼高一高二的志願者同學們上車——這樣的活動高三是不會參加的。

  師甜快累成狗,嘟囔道:「為什麼我一個高三的還在幹這個啊,今年志願者好少,搞得我只好抓壯丁,都不得民心了。」

  貝瑤她們寢室,貝瑤恰逢經期,只能選擇做志願者。

  她雖然平時安靜,可是也喜歡這樣的熱鬧。

  楊嘉和陳菲菲參加了馬拉松,打算走完全程隨便得個獎牌做紀念。陳菲菲脖子上還掛了個水瓶,貝瑤替她取下來:「這個不用,會很累,志願者每隔一小段就會準備葡萄糖水,你要是渴了就記得過去喝水。」

  「好,瑤瑤你要給我加油啊。」

  吳茉沒上車前,過去靠近師甜,她請求道:「會長大人,能不能讓我和貝瑤去山頂啊!我們都好想上去看看,求求你了!」

  師甜人爽朗,一想上次貝瑤幫了那麼大的忙,調個志願者位子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成吧,警醒些啊,能跑上來的都不容易,幫忙扶一下。」

  吳茉連忙說:「當然當然。」

  車子拉著學生們到了山腳。

  志願者們上了另一輛車,提前坐車上山,其餘參賽者集合。

  喇叭聲說:「各位同學們,注意聽比賽事項,整個路段一共設置了六個賽點,沒跑到一個賽點的,上去領一條絲帶,以絲帶數和時長記錄成績。」

  原本商量著偷摸騎個自行車上去的金子陽和鄭航:「……」

  比賽可謂人山人海。

  其實常青山並不陡峭,相反能被作為馬拉松賽點的,這座山不高,最為平坦,只不過路途遠,拼的是耐力,和其餘的馬拉松比賽並沒有什麼不同。

  鄭航一轉頭,驚訝道:「川哥?」

  裴川衝他們點點頭。

  「你也跑嗎?可是你沒報名,贏了也沒獎勵啊。」沒有獎勵、沒有榮譽,那還跑個球啊。

  裴川抬眸,看著山頂的地方:「隨便跑一下。」

  志願者們以此就位,帶著開水瓶和紙杯在鋪設的供給點準備好。

  十月早晨的山風有些冷。

  一聲口哨聲吹響,學生們歡呼著衝出去。

  所有比賽,一開頭總是激情滿滿的,卻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怎樣的漫長和孤單。

  裴川放慢了步子跑。

  十月風拂過他的短髮和露在外面的胳膊,人群四散開,一開始周圍的人還很多,可是拿到第二條絲帶以後,人漸漸少了。

  他喘著氣,與假肢接觸的殘肢開始隱隱作痛,勸他放棄。

  可是不知道是不甘還是別的東西,他步伐不變依然繼續。

  韓臻是個正常人,他的速度一定比自己快,裴川想通了這一點,沒有選擇喝水。

  第三個賽點,第四個賽點……

  手臂上纏了四色絲帶,漸漸的,這條路變成一個人的孤獨。他並非第一名,只不過馬拉松距離被拉開,能看到的人就少了。然而汗水打濕黑髮和眼睫,殘肢痛得讓他悶哼一聲。

  殘肢快磨破了吧。

  他喘著氣,望著山頂的方向,一言不發繼續。

  第五個賽點,他拿過絲帶,隨意繞在自己胳膊上。

  志願者看他汗水打濕了衣服:「喝點水吧同學,別急。」

  他沒應,朝著山頂跑。

  安了假肢的人,可以打球、可以跑步、可以拳擊。可是當他痛得快站不穩的時候,他才明白,原來殘缺永遠是殘缺。

  這條路很孤獨,沒有同伴,沒有任何人見證的孤獨。只有山風不時拂過他的鬢角,汗水往下淌,和別人的累不同,他更多的是痛。

  可是裴川心想,他命和身體雖然低賤,心意卻並不低賤。

  離最後一個賽點只有一百米的時候,他看見了她。

  貝瑤坐在志願者桌子前,肩上帶了志願者徽章,穿著六中的校服。她的身邊,還有幾個其他學校的男生女生志願者。

  終點有不少人,都在翹首以盼,她低眸認真在倒水沖兌葡萄糖,其餘人上前給跑完全程的同學遞水。

  貝瑤一抬眸,就看見了裴川。

  五十米外,他的步子很緩慢,就像小時候唱的童謠,蝸牛總是一點點負重往上爬。

  他不是蝸牛,卻以斧足在艱難跑步。

  其實那時候他步子已經不太正常了。

  蹣跚可怖,唯一支撐的是毅力,他的身邊,跑上終點的,沒一個有他那樣吃力。他胳膊上全是汗水,像從水中撈上來的人。

  連志願者終點處的吳茉都睜大了眼睛,什、什麼?裴川怎麼會這麼累?

  最後二十米。他跑不動了,只能咬牙一步步走。

  朝著她走過去。

  裴川其實並不求什麼,她遞一杯水就好。可是他似乎,連這點距離都跨越不過去了。

  師甜一轉頭,貝瑤正貓腰從人工拉起來的防護線鑽過去,師甜嚇到了:「貝瑤!你做什麼!別過去!」

  貝瑤鑽到了跑道上,她沒有回答師甜的話。

  十九米、十八米……

  她朝著裴川跑過去。

  志願者越界跑進跑道,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師甜更不會想到這個人會是聽話乖巧的貝瑤。

  她長髮披在肩上,微卷的發尾被風吹起。循著跑道跑過去,兩米、一米,她像是一隻飄落的蝴蝶,輕盈、帶著夏天的香氣。

  她伸出雙臂,接住少年下一刻險些倒下的身軀。

  這是十二年來他們第一次擁抱。

  少女纖細柔軟的胳膊抱住少年勁瘦的腰,她發間很香,像梔子,又像是丁香,他雙腿劇痛,嘴唇乾裂,擁住她讓自己不至於倒下。

  掌心下那截腰肢很軟,和他自己的不同,軟得不像話,那麼細,顯得孱弱又可憐。他第一次觸摸女孩子的身體。

  少年掌心滾燙,他一言不發,全身濕透。

  「裴川。」貝瑤既心疼又氣,「你參加這個做什麼呀!」

  他靠在少女懷裡,嗓音啞得不像話:「喜歡。」因為好喜歡你啊。

  貝瑤卻以為他說喜歡這項運動,她氣死了,眼淚都快急出來了:「這麼不愛惜自己,疼死你活該!」

  他竟是不反駁,也不生氣,低沉著嗓音道:「嗯。」

  他微閉上眼,十月山風清涼。

  山道上只有他和貝瑤,還要十七米才是終點,她的身後,無數人翹首以望。

  她鑽過防護線,給了他這輩子第一個擁抱。

  少女懷裡是香、是軟、是纏綿,是他這輩子再忘不掉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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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22:47:43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貝同學

  貝瑤吃力地扶著他,在他耳邊輕輕道:「我扶你過去,別擔心,每個跑完步的人都會脫力的。」

  跑完長跑不能立即坐下,最好再走一走。她並不能體會裴川這樣到底會有多痛,於是問道:「你要坐一下嗎?」

  裴川咬牙站起來:「走。」

  他們一同走到終點,終點處豎了彩旗,經山風一吹,有種迎接錦繡的感覺。

  所有人都能看出裴川狀態不對,他面色白得像紙,黑色運動褲下長腿走路的姿勢都不對,無數探究好奇的目光看過來。

  要論起來,貝瑤顯然是更有名的,貝瑤早上在這裡當志願者開始,就有許多人認出她是上次啦啦隊跳舞的姑娘,六中鼎鼎有名的校花。然而裴川雖然三中高二有名,此前卻沒有到幾所學校周知的地步。

  然而貝瑤出格地穿過防護線去扶他,比起扶,那更像一個擁抱。學生們大多數十六七歲的年紀,對於這樣的八卦探究比馬拉松排名還興奮。

  有人悄悄道:「那個男生誰啊?貝瑤去扶他?」

  「不認識啊,沒見過。但是虛弱成那樣……嘖,貝瑤眼光真不怎麼樣。」

  細細碎碎的談論聲入耳,裴川全身的汗被風一吹,身上有些涼。原來他竭盡全力,在其他人眼中只是一個不過如此。

  裴川覺得有些可笑。

  吶,他到底在做什麼呢?除了給她帶來麻煩,他想證明的東西極其低廉。

  他手臂支撐桌子勉強站立,額發上的汗水大顆往下淌,襯衫早已濕透,貝瑤打算兌好溫水過來餵他。

  師甜有些尷尬,悄悄拉過貝瑤:「你去扶他過來做什麼呀,那現在成績還作數不?」

  裴川這個成績,其實是入圍了前五十的獎金名單,整個途中他沒有喝一口水,沒耽誤一點時間。

  貝瑤說:「他跑完了全程,為什麼不作數?」她柔和清亮的眼神第一次帶上幾分固執,讓師甜一時啞口無言。貝瑤匆忙倒好水加上葡萄糖走過去。

  裴川看她一眼,她身上被自己弄髒了。男人的汗水,淌在女人身上,不該是因為他的狼狽。

  他用手掌抵住她的紙杯,抿了抿發白的唇。

  他沒接受她的水。

  貝瑤不明白,可他明白。

  如果作為志願者,有人體力不支去攙扶是因為心地善良,可是賽後再餵水,就會讓人想入非非。

  因為殘肢的痛,他手指有些抖,自己去拎水壺。

  吳茉見狀,連忙上前幫他倒水。

  裴川忍著劇痛,並沒有抬眸看幫他倒水的是誰,只要不是她就好。沒有他的一年,貝瑤活得輕鬆又快樂,他至今記得尚夢嫻的刻意接近帶來的後果。

  吳茉心中歡喜,她雖然不明白裴川為什麼看上去很不舒服,也被貝瑤的大膽嚇到了,然而裴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喝貝瑤的水讓她歡喜極了。

  她慇勤地倒好水遞過去,用志願者的口吻說:「辛苦了,喝點水吧。」

  裴川也實在沒有倒水的力氣了,他伸手去接,卻被一隻橫出來的小手拿走了杯子。

  那隻手白皙漂亮,剛剛才放在過他的腰上。

  裴川抬眸。

  貝瑤不說話,她抿著唇,把吳茉的水拿開,自己那杯遞過去。

  一時間,議論聲漸起。吳茉臉色很難看,但她還知道裴川在這裡,她打趣一樣說:「貝瑤,都是志願者,你這是做什麼?」

  貝瑤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做什麼,但縱然她懵懂,也知道吳茉的不懷好意。

  女孩子生來就會多幾分敏感。

  見貝瑤不理自己,吳茉說:「貝瑤,你這樣人家水都喝不著。也太過分了吧。」她心想,裴川最好看看貝瑤有多不懂事。

  貝瑤眸光清透,裡面映出裴川的模樣,脆脆的聲音帶上幾分委屈,她拿著自己的杯子:「這杯才是加過葡萄糖的。」

  他漆黑的眸看著她,並沒有怪罪的意思,喉結動了動。

  師甜快要看不下去了,她利落地倒了一杯,又隨便倒了一堆葡萄糖進去,皮笑肉不笑:「來來同學,喝了喝了。」

  裴川垂眸,接過師甜的水喝下去。他輕輕皺眉,師甜……到底是加了多少葡萄糖,甜得他味覺都難受。

  這發展讓看熱鬧的摸不著頭腦。

  最後見裴川喝了會長的水,才勉強覺得,啊一定是志願者服務周到了。後面有到終點快支撐不住的,依然有人扶了一把,倒是把這件事帶過去了。

  吳茉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她上前說:「我扶你過去休息吧,那邊有運動員凳子。」

  貝瑤莫名就是知道,他不會讓自己扶。只能抿唇看著他。

  裴川看貝瑤一眼,她其實從不任性,這是第一次,被逼到算在發脾氣。縱然知道或許她心中所想並不是自己期待那樣,可他心中卻像是被柔柔吹了口氣,軟得一塌糊塗。

  他格開吳茉的手,沒看吳茉一眼,咬牙自己走過去。

  短短二十米,他像是又死過一回。

  吳茉臉色不好看,其實她也明白,她今天主動示好,就是和貝瑤撕開臉了。貝瑤單純,可是不是傻瓜。可是撕破臉就撕破臉,她心中反而有種終於如此的暗爽。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裴川心裡還記著韓臻的事,周圍還有很多同學,他忍住痛:「貝同學。」

  「貝同學」回眸,他低聲說:「我錢包放在山下了,能不能幫我拿一下。」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蹲下:「什麼樣的錢包?」

  「黑色的,在賣水的小攤那裡,我外套裡。」

  貝瑤心中懊惱,她現在一回想,也覺得剛剛自己不讓他喝吳茉的水好丟人啊。

  她小臉微粉,聲音細細的,在他耳邊輕輕道:「嗯……裴同學,吳茉一點也不好。」第一次背後說人壞話,她耳尖都紅了,眸光也羞得漾上淺淺的水色。

  他低眸看她。

  是啊,吳茉一點也不好。你呢,可以自薦嗎?

  然而他到底還有理智,只能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嗯。」

  「貝同學」說完壞話落荒而逃了。

  他強撐著看她去坐下山的車,痛得輕輕哼了一聲。裴川打電話給王展:「常青山,讓人上來一下。」

  王展知道他一向逞強,給自己打電話肯定是很嚴重的事了。電話那頭王展額頭青筋暴跳,你又在搞什麼麼蛾子啊?

  王展走關係,讓人馬不停蹄上山送裴川下去。

  另一邊韓臻氣喘吁吁跑上來,一看,只有吳茉還坐在那裡,沒有貝瑤的身影。

  少年汗水也濕了一大半襯衫,他跑過去,眼中的光都黯淡了。

  吳茉心裡一跳,才記起自己還騙了韓臻。

  她忙給韓臻倒了杯水,小聲道:「她不願意來,我怎麼說都不肯。對不起啊。」

  韓臻搖搖頭,他輕輕笑道:「沒關係,不怪你。她不願意接受也沒事,我……我默默的就好。」

  他身影慢慢走遠了。

  吳茉氣得哦!

  貝瑤這麼放你鴿子你都不生氣!還落寞接受了。吳茉第一次覺得快被氣得吐血,那個女的不就是有一張過分好看的臉嗎?一個二個都偏幫貝瑤。貝瑤阻止裴川喝水,哪怕再難受,裴川也只是沉默又縱容。

  韓臻當眾的告白也吹了,自然不會有謠言。

  ~

  秋季馬拉松比賽結束了三天,裴川依然只能待在家裡調養。

  王展看向床上看書的人,少年側臉清雋,王展認命地道:「都說了多少次不要搞這些劇烈運動,假肢畢竟不是……算了,你忍痛一流。」

  他自暴自棄:「今天還是你自己換藥?」

  裴川這才給了反應:「嗯。」

  裴川再怎麼也只是個少年,王醫生兒子就他這麼大,他歎息道:「裴川,還是回家吧。」

  裴川說:「你管得好寬,可以滾了。」

  「……」王展說,「少年,早點回學校,向老師學會禮貌,老王我都是可以當你爹年齡的人了。你這樣不會有小姑娘喜歡知道嗎?」

  裴川僵了僵,低聲道:「本來也就不會有。」

  王展和他打趣,無意間戳了人家心窩子,王展挺尷尬的,他咳了兩聲,自覺滾了。

  其實王展大可安慰裴川,但他最後也沒有。

  他家一個兒子,一個才十歲的女兒,要是讓女兒嫁給有殘缺的人,當父親的很難接受。除了身體,他們的心還格外敏感,很難有人能包容相扶走過一生。

  有些東西,一開始不給予希望,才不會落進更深的深淵。

  他記得那個叫貝瑤的漂亮優秀小姑娘,似乎還是獨生子女,他如果真的喜歡她,那得多艱難苦澀啊。

  裴川曠課五天,再去學校的時候腿依然隱隱作痛。

  金子陽說:「川哥酷啊,我都不敢你這麼幹,我要是曠課這麼久,我老子鐵定打死我。」

  其實他們都疑惑,川哥的家人沒有接到過老師的電話嗎?

  鄭航說:「川哥你沒什麼事吧?」

  裴川從抽屜裡摸出書:「沒事。」

  金子陽納罕道:「你被偉哥感染了嗎?怎麼也開始看書了。」

  前排季偉激動地回頭:「川哥,你也明白學習的樂……」

  裴川皺眉:「閉嘴。」

  季偉依舊高興,他靦腆道:「前天的英語測試,下節課發成績了,要是及格了我請大家吃飯。」

  鄭航笑得不行:「哦哦,祝福你啊。」

  「謝謝。」

  裴川也忍不住彎了彎唇。

  有時候,他覺得青春似乎又不是那麼晦澀難熬,那些在人們眼中壞的、不良的,也有鮮活有趣的地方。

  只是每每想起另一個人,心跳會發瘋失控,好苦也好甜。明明他喜歡得天崩地裂,她什麼都看不見,可他獨守一隅,不放棄也成了滿足。

  發完英語卷子——季偉同學差點又哭了,他英語62分!

  他珍惜地疊好卷子,鄭航笑死了:「對對保管好,下次說不定就沒這個數了。」

  季偉也不在意好友的調笑,他認認真真摸出錯題本準備記錄。

  季偉家有錢,事實上,幾個少年中,他家境相當好,但是由於天然呆,沒什麼朋友,別人也看不出他多有錢。

  傾世最近,他們請客的地方就定在了傾世。

  金子陽依然帶了他的小女朋友,幾個人開了個包間,後來他又提議去大廳唱歌。

  事實上,傾世五樓大廳很熱鬧。

  光靠有錢學生,這麼大的傾世是開不下去的,所以等名氣越來越大,傾世反而像是成年人愛去的會所了。

  這樣一來,學生們去得就少了。

  畢竟青春期的時候,雖然嚮往過成年人的世界,可是也有一份莫名的畏怯阻止著人們的腳步。

  裴川腿還痛。他靠在吧檯前,讓服務生調了一杯酒。

  季偉在角落找了張桌子,他努力地和服務員協調,能不能給他弄一盞檯燈——五綵燈晃得他眼睛花,看書不方便。

  裴川這個人,其實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麼朋友的。金子陽他們算是他第一次交好些的人,有時候他也會茫然自己如今的世界,可是好學生的圈子大多清高孤傲,他怪癖的性格會是異類。

  觥籌交錯,不時有人會從五樓再往樓上走,有人會在傾世打球,有人會開房,社會上的人來來往往,裴川半瞇著眼,看著一個神色不正常的男人步履匆匆上了樓。

  他看一眼就猜到,那人吸了毒,精神狀態很差。

  裴川沒有吭聲。

  只是金子陽他們過去之前,他點點吧檯桌面說:「今晚早點回去。」

  鄭航也不反對:「好咧,川哥來根煙不?」

  裴川接了,傾世的夜晚九點,一群刑警衝進來。

  命運像是開了個玩笑,裴浩斌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見了裴川。少年坐在吧檯前的凳子上,長腿微曲。

  隔著人群,父子倆對望了一眼。

  裴浩斌不可置信地睜大眼,這一年的裴川,眉宇冷漠,唇間叼了根煙,裊裊煙霧中,裴川神色也疏離。

  周圍有人大聲唱歌,五彩的燈光交錯落下來。

  時光似乎一瞬倒退,四歲的小裴川笑著坐在他肩上:「長大要像爸爸那樣,當警察,抓壞人。」

  裴浩斌心顫地記起,裴川也曾向著光明,努力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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