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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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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蘿為枝】魔鬼的體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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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4:0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我還沒死

  在全國都在為高考讓路的時候。裴浩斌家迎來了一個新生命。

  曹莉產子成功,裴浩斌看著才出生的第二天兒子,久久失言。

  孩子在襁褓裡,裴川高考這天嬰兒才半個月大。

  臉蛋又小又軟,輕飄飄像是一朵雲。

  裴浩斌怔怔看著熟睡的嬰兒,想起的卻是十九年前裴川出生時候的模樣。那是他第一次當父親,那個孩子的到來天知道他有多期待,從胎動開始,他就是趴在蔣文娟肚子上聽孩子小手小腳踢母親的動靜。

  那一年的裴浩斌二十多歲,為了這個新生命,每天去上班的時候都笑意滿滿。

  有人問起,他就挺起胸膛:「娟兒馬上就要生了,我要給我孩子一個最好的榜樣。」

  裴川出生那年,裴家小有資產,卻遠遠沒有這個時候日子好。

  裴浩斌給他洗過尿布,像天下所有充滿幹勁的父親那樣,珍惜著這個孩子。

  後來裴川出生了。

  也是這麼小小的一團,裴浩斌第一次用手指靠近他小拳頭的時候,孩子竟然握住了他的指頭。

  裴浩斌激動到臉都紅了。

  裴浩斌意氣風發,那時他愛蔣文娟。

  夫妻生活和美,就連奮鬥和想起明天,都是充滿了期望的。裴浩斌像是自己承諾過的那樣,傾注了所有心血想去當一個好刑警,後來他也做到了。

  十多年前偵破的那個案子,不知道解救了多少人。

  可是他的孩子毀了。

  蔣文娟可以痛苦發洩哭泣,裴浩斌卻第一次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蔣文娟害怕看到孩子的殘肢,他也怕,甚至一度絕望。

  那是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記憶,很多年後想起來依然會顫抖。

  有時候裴浩斌覺得人生像是一場夢,如果裴川沒有出生就好了。或者那天被斬斷雙腿是自己也行。

  可是什麼都回不去。

  他害怕再來一個孩子。

  可是偏偏,2009年,裴川的弟弟出生了。

  一個健康的孩子。

  健康得一如……當年才出生的裴川、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裴川。

  ~

  六月八號高考結束,有人歡喜有人愁。

  垃圾桶裡堆滿了卷子,青春的紙飛機從教學樓一處飛往另一處。

  陳菲菲和楊嘉在寢室收東西,等高考成績出來了會有謝師宴。陳菲菲邊收東西邊說:「楊嘉,當初不太喜歡你,現在才發現,你人還不錯。」

  楊嘉嗔道:「你現在才知道這個事實啊!」

  陳菲菲嘿嘿笑:「總算考完了,解放了真開心!」

  沒人去問對方考得怎麼樣,考完當天各科的標準答案就出來了,記憶力好的同學可以評估自己的分數。

  貝瑤發揮不太好。

  六月八號那天,剛好是她經期,她肚子疼了一上午,最後咬牙寫完,疼得小臉慘白。

  上午剛好是英語,恍恍惚惚間,她連英語聽力都沒怎麼聽得清楚。

  人生總是充滿許多忐忑和意外。

  公佈成績前,貝瑤沒忍住給裴川打了個電話:「裴川,我有些害怕,我英語考得不太好,我怕考不上B大。」

  那頭少年聲音低啞:「沒有關係,瑤瑤,不怕。你填哪裡我就填哪裡好不好?」

  他聲音溫柔,聽得她眼睛都泛起了淚意:「不好,我不要當你的負擔。」

  他笑了:「瑤瑤不會是負擔,是我的驕傲。」

  貝瑤還關心一個問題:「你考得好嗎?」

  裴川自然不會撒謊騙她:「挺好。」

  貝瑤認真想了想:「裴川,要是成績出來了,你比我高太多,你就填最好的大學吧。大不了我們就……就四年異地。」

  他聽著這傻姑娘規劃未來,輕輕彎了彎唇。

  她說:「我說真的,你要是為了我填配不上你分數的學校,我一輩子都要欠你一所好大學。」

  裴川聽著少女清甜的嗓音,他推開窗,看著她家的方向。

  天空很高很藍。

  裴川說:「瑤瑤,一個好男人,不會讓女孩子等他一年又一年。」他看著飛鳥飛過窗外的天空,瞳孔漆黑,「喜歡你的人不會丟下你,刀山火海也會背著你走過去。」

  像是教育她,可是更像是情話。

  她撐著下巴,看窗前薔薇攀巖,忍不住笑了:「就像你嗎?」

  他抿唇。

  不是他,他沒有雙腿,連十米都不能把她背過去。

  ~

  高考成績公佈這天是六月23號,全國都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氛圍。

  貝瑤提前給趙芝蘭講好,她這次發揮不好,讓趙芝蘭和貝立材的期望值不要過高。

  趙芝蘭這幾天看那些因為高考成績不如意就跳樓的新聞,搞得心慌慌的。她給貝瑤說:「媽媽給你講,成績呢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學得好的錦上添花,學得不好無傷大雅,你健康高興,就是我和你爸最大的心願了。」

  貝瑤笑著點點頭。

  倒成了父母最緊張。

  貝瑤拿到成績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喜悅。

  比她預想的高很多,到底也辛辛苦苦學了十來年,貝瑤歡呼一聲,這個成績,能上B大的吧!

  她英語不是很高,其他科目倒都很好。貝瑤第一次如此感謝自己之前做的努力,一往無前盡了全力,哪怕最後結果沒有預想的好,也高出了太多太多。

  她不是裴川的拖累了!

  第二天全國成績統計出來了。

  趙芝蘭沉浸在女兒考得不錯的好成績了,結果一看統計驚呆了。

  「什麼?老公,你看看我們市那個市狀元是誰?」

  貝立材湊了個頭過來,一看也驚呆了:「裴川!」

  2009年,C市高考狀元是裴川。

  這年夏天,媒體紛紛預約這位高考狀元。他們都知道前不久的帖子裡裴川的不幸,可是這樣不幸的少年,長大後卻是他們市的理科狀元。

  全市第一啊!

  紅榜拉出來的時候,燙金文字都是裴川的名字。

  三中校門口滾動的金色字體,滿是對裴川的驕傲。金子陽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也覺得跟做夢一樣。

  「不是吧!臥槽川哥吊炸天了!」

  數學考了滿分的理科狀元裴川,勵志的人生一時間讓所有學校都拋出了橄欖枝。

  全國任意的好大學他都可以隨便挑。

  裴川甚至收到了外國一所好大學的邀約。

  他將它鎖進抽屜,認認真真在網上填報志願。

  第一志願,B大。

  專業不管是電子科技還是機械類、計算機,他基本都可以駕馭。

  三年前的秋天,他騙了那個淒淒惶惶的小姑娘,他們險些錯過三年。三年後他答應她,一定要和她去同一所學校。

  ~

  高考成績拿到以後,謝師宴也會陸陸續續舉行。

  很巧的是,三中九班和六中六班在同一個酒樓。謝師宴上吳茉沒來,聽說她考得很差,打算再復讀一年。糾結了兩三年情情愛愛的事,從未在學習上付出半分努力,在考糟糕以後才領悟後悔。

  貝瑤的班主任李芳群很高興,今年他們班考上一本的比預計人數還要多五個。學生有出息老師臉上也有光。

  「老師,今天可以喝酒嗎?」

  李芳群虎著臉說:「今天不行,今天你們都還是我的學生呢,給老師們敬酒就用飲料,所有人都不會介意。」

  學生們長長「切」了一聲。

  果然不管多少年過去,李老師依舊是愛講道理的老古板。

  李芳群敲了敲桌子:「同學們!高考不是你們的終點,而是另一個起點,人的一生要活得充實有價值,不管將來你們去了哪所大學,老師都希望你們不要貪圖眼前的享樂,要努力奮鬥,不停往前走,看更寬廣的世界。」

  看著學生們聽不進去的樣子,李老師無奈道:「真是……」

  她又笑了,真是無所顧忌的青春啊。

  到底才年輕,永遠也不會懂老了才能明白的道理。

  他們這些老師當年不也這樣嗎?

  城市華燈初上。

  C市這樣的小都市,連燈光都是溫柔的。

  另一個包間裡坐了金子陽幾個人。

  他們自然是喝酒的,老師也管不住。季偉邊擦眼鏡邊哭,少年滿臉是淚。

  金子陽逗他道:「成了偉哥,男人哭起來娘們兒唧唧的。」

  季偉說:「你懂什麼!你懂什麼?」

  「好好好我不懂行了吧。」

  鄭航也哭笑不得:「你要真想出國直接給你爸說一聲不就得了。」

  季偉搖頭:「那不一樣,我自己考上去的,和找關係去借讀的大不一樣。」

  金子陽無法理解有什麼不一樣,他們家是商人,商人只看重結果和利益,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怎麼樣不都沒區別嗎?

  然而季偉性格最溫和,卻也倔。

  裴川說:「季偉,再復讀一年吧。」

  季偉看向他:「川哥……」

  裴川點點頭:「為喜歡的事,努力多少年都不叫浪費。」

  季偉紅著眼眶點點頭:「明年!明天我一定會考上劍橋的。」

  金子陽:「……得了吧,你考個『家裡蹲』還差不多。」

  季偉氣得臉通紅。

  然而最後散席之前,金子陽感慨地拍拍季偉肩膀:「偉啊,咱哥兒幾個,只有你有夢想。別說,有時候還真挺羨慕的,想知道有夢想是種什麼滋味兒。加油,我也相信你能考上劍橋。」

  金子陽和鄭航未來都要走一樣的路,找關係讀個和商業相關的學校,以後畢業就去自家公司。

  鄭航說:「我有時候覺得,男人的一生不用活得太長。有過得去的事業,有唯一喜歡的女人,下班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就什麼都滿足了。不努力的時候,覺得放鬆,放鬆完了又覺得空虛。班上那些努力過的,不管是哭還是笑,至少有真實的情緒。我們沒有付出過,連笑和哭都做不到。」

  裴川說:「腦子總算還清醒,不晚。」

  鄭航苦笑。

  裴川淡淡道:「起點比人高,做什麼都容易些。腦子一直這麼清醒,怎麼都不會太差。」

  「川哥,喝一杯吧,祝未來前程似錦!」

  幾個少年碰杯。

  裴川喝下杯中酒,看著他們也日漸成熟的模樣。三年的時間原來這麼快,把每個人都打磨成了稜角分明的模樣。

  他第一次相信友情。

  ~

  貝瑤沒想到謝師宴結束以後會有人給自己告白。

  是同年級十二班的一個男生。

  他很緊張,顯然也是第一次給人告白,楊嘉壞笑著走了。

  男生鼓起勇氣:「貝瑤同學,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知道你讀書很努力,所以只敢畢業後來和你說,請問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貝瑤收到過許多情書,但是鮮少被人當場表白。

  她搖搖頭:「對不起。」

  燈影幢幢,她看見了路的另一邊一雙漆黑的眼睛。

  他喝過酒,手臂上戴著護腕,隔著黑暗的馬路與她對望。

  幾步遠的距離,裴川靜靜看著別人表達對她的喜歡。

  那個告白的男生顯然很緊張,連有「外人」在看都不知道。

  男生很激動:「我……我也很努力,我今年考得很不錯的,你要去哪所大學,我可以一起去,如果你能做我女朋友的話,我會對你很好的。」

  貝瑤咬唇,她只看著馬路對面的裴川。她需要裴川主動承認他的地位。

  裴大壞蛋,再不過來,你女朋友就沒啦!

  裴川告訴自己不能去。

  他阻止得了一時,總不能耽誤她一輩子。

  然而燈下,少女一雙盈盈的眼,只看著自己時。世界都是安靜沉寂的模樣。

  在那個男生伸手去拉貝瑤之前,他幾步走過去擋在她前面。

  男生的手被裴川戴著護腕的手臂格開。

  裴川練拳擊,肌理很結實,男生被他撞那麼一下,手都發紅。

  那個男生驚訝地看裴川一眼。

  裴川冷冷對他說:「我還沒死。」

  所以,她是你能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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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4:20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深愛

  六月的夏夜,空氣燥得人發慌,那個告白的男生最後還是漲紅了臉走了。

  一三六如今誰不認識裴川呢?

  大名鼎鼎的高考理科狀元,然而大家不會想到的是裴川和貝瑤的關係。男生離開的時候神色很複雜,然而到底畢業了,這些八卦也無從說開了。

  行道樹被微風吹得輕輕擺動。貝瑤彎了彎眼睛,瞳孔裡面墜入了漫天星星。

  她轉到他身前,脆生生喚他名字:「裴川裴川!」

  他咬牙,羞憤於自己的情難自控。一次又一次的決心總是被擊碎,她眼裡實在是太亮了,星星都在愉悅地眨眨眼。

  裴川垂眸,半晌才說:「剛剛那個人不好,沒有氣魄,女孩子找男朋友不能要這種。」

  連搶都不敢搶,有什麼氣魄?

  她笑得不行:「嗯呢,對。」

  他便又不吭聲了。

  許久裴川才問:「如果我不在呢?」

  如果下次你被人告白,我不在你身邊呢?

  貝瑤說:「我會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啊。」

  他握緊了拳,傻姑娘。

  貝瑤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貝瑤問他:「裴川,你報的什麼專業啊?」

  「計算機。」裴川看向她,「你呢?」

  貝瑤說:「現在不告訴你,等到七月份你就知道了。」

  他垂下眼睛。

  貝瑤其實報的醫學,她最後選擇當醫生。

  她沒有裴川那麼聰明的頭腦,以後發明不了什麼為國家做貢獻,但是當醫生,能最好地照顧這個敏感自卑的男人。

  就如同在B大裴川堅持背她的那一夜,她至今都不知道這對於一個穿戴假肢的人來說是怎樣的痛和傷害。

  所有人都不愛他,她用盡一切來愛他。

  貝瑤上回家的公交車時,衝他擺擺手:「裴川,九月大學見!」

  他指節發白,看著少女離開的背影。

  公交車慢慢開走,街頭有家飾品店,歌聲遙遙傳來。

  店主放的是1980年鄧麗君的《在水一方》,女聲悠悠地唱——

  「……我願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無奈前有險灘,

  道路又遠又長。」

  裴川看著越來越遠的公交車,突然上前幾步:「瑤瑤!」

  夏夜又長又清冷。

  風拂在他黑髮上,可她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在夜裡奔跑起來。

  歌聲卻依然在耳邊——

  「我願順流而下,

  找尋她的方向。

  卻見依稀彷彿,

  她在水的中央。」

  他忘了殘肢,忘了他是個沒有小腿的人,追著那輛車跑起來:「瑤瑤!」

  你再回頭看我一眼,告別不能這麼蒼白,他還想多看看她。

  可是最後歌聲越來越遠,路燈暗了。裴川步子踉蹌,跌坐在路中央。

  那輛車早就沒有影子了。

  2009年夏夜,這晚在貝瑤心中是開始,在裴川心裡是安靜的訣別。

  ~

  七月份各所大學會依次發放錄取通知書,貝瑤在網上查到自己的錄取通知時非常高興,只有趙芝蘭倒抽了一口涼氣:「瑤瑤,你選的學醫?學醫多辛苦你知道嗎?當醫生很苦的。」

  貝瑤笑著說:「知道,我喜歡這個。」

  「聽說還要解剖什麼的,你一個女孩子不怕嗎?」

  貝瑤說:「媽媽,世上那麼多女醫生呢,大家都不怕。」

  趙芝蘭還是憂慮,考上了B大,選個商務之類的,以後坐辦公室不好嗎。

  貝立材過來說:「行了行了女兒喜歡就好,你操什麼心,再說了,老師和醫生都是好職業。」

  貝瑤也點點頭:「是啊,就業率很高的,出來就有醫院要。」

  老公和女兒站在同一陣線,趙芝蘭能有什麼辦法?她看看在家摩拳擦掌要當奧運冠軍的小兒子,心想女兒以後工作雖然辛苦了點,可算是有著落了,兒子才是讓人頭疼。

  每個市最關注的莫過於文理科狀元填報的大學。

  C市的文科狀元去的X大,理科狀元裴川去的B大。

  裴川查到自己B大錄取通知書那天,天幕又下起了綿綿的雨。

  夏天的雨總是這樣,突如其來又綿長。

  警車一輛又一輛開進公寓樓的時候,裴川平靜地闔上電腦。

  警察破門而入,為首的舉著槍,看著屋裡唯一的少年問:「你是裴川?」

  後排有兩個警察面面相覷,屋子裡的少年看起來並不大,完全不像是過去一年裡動亂發生的製造者。

  這麼年輕,竟然能創造出那樣的東西。

  裴川站起來,伸出雙手。

  手銬給他銬上時,一屋子人都有些沉默。

  他們抓了罪犯這麼多年,第一次見裴川這樣的人,把所有的證據和窩點一起發給他們,從新加坡到國內,一共十三個,具體到人數、犯罪史、家境,涉案人數頭腦總共就56人,警方多年未偵破的案子,他把資料全部發了。

  警方根據他提供的信息,把一群人抓得乾乾淨淨。

  罪證很多很充足,每一個都是死罪。

  那一晚所有警察看著資料都手抖。

  而這個少年,是他們的幫兇,或者說是危險品製造者。

  他出賣了所有人,最後自首。

  警官推著他往前走的時候,裴川問:「崔警官,人都抓完了嗎?」

  崔警官對裴川的看法很複雜,他說:「抓完了。」

  「那就好。」他低聲道,「一個也不可以留。」

  在場沒人說話。

  七月的雨下得淅淅瀝瀝,警察的鳴笛聲讓公寓的人都探出腦袋來看。

  裴川站在雨裡,看著舊小區的方向,久久才上了車。

  沒有人可以傷害她,包括他自己。

  ~

  七月最大的新聞是C市理科狀元涉嫌犯罪被逮捕。

  B大最終撤回了發給裴川的這份錄取通知書。

  「裴川」這個名字,曾上過三次新聞,第一次是96年緝毒案,第二次是考上理科狀元,第三次則是因為犯罪,媒體報告鋪天蓋地。

  他像是暗夜裡的一束煙花,輝煌過一瞬,隨即是一輩子的靜默和沉寂。

  社會學家發文分析過裴川的成長,為後來人敲醒警鐘。

  哪怕是天才,也不能劍走偏鋒,當一個瘋子。

  裴川案子的開庭審理時間定在來年一月。

  案子太過複雜,牽涉的人數過多,需要許多時間來理清。

  貝瑤在電視上看到這件事的時候,頭腦裡幾乎嗡鳴一聲,然後掉頭就往門外跑。

  彼時趙芝蘭也驚呆了,她瞪大眼睛,難以相信這一切。他們這些勤勤懇懇了一輩子的小市民,很難想到看著長大的孩子有一天會成為罪犯。

  貝立材皺眉:「瑤瑤!你要去哪裡!」

  「爸爸,一定不是這樣的,我要找裴川問清楚!」

  貝立材拉住女兒手臂:「不許去!你要去哪裡找他,你看看電視上這幾個字,重點罪犯!你清醒一點!」

  趙芝蘭也回神了,不讓女兒出門。

  貝瑤哭了:「他答應過我的,我們要一起上大學,一起去B大看雪。他答應我的……」

  趙芝蘭心中震驚:「你和他……」

  「媽媽,我求求你,你讓我去看看他。」

  趙芝蘭心中一團亂麻,她頭一次看女兒哭得這樣傷心,然而這一次不是普通的退讓問題,牽扯到的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是一個罪犯。

  趙芝蘭說:「不行,他現在是個罪犯!瑤瑤,你馬上要讀大學了,不能再和他牽扯。」

  貝瑤搖頭,她擦乾眼淚,反而平靜下來了:「我想見他。媽媽,今天見不了就明天見,明天見不了就下個月,實在不行就明年,你們不可能攔住我一輩子。我小時候就又笨又死心眼,他是好人,那我喜歡的就是一個好人,他是壞蛋,那我無非喜歡了一個罪犯。我如果不去看他,這輩子都走不出今天。」

  窗外的雨已經一連下了好幾天,此刻道路上都有好幾個小水窪。

  趙芝蘭心涼了一瞬。

  然而又深深的震驚。

  趙芝蘭第一次意識到女兒已經長大了,瑤瑤說,裴川是好人,那我喜歡的就是一個好人,他是壞蛋,那我無非喜歡了一個罪犯。

  只要裴川還是裴川,那她這輩子一定要再見他一面。

  趙芝蘭眼眶酸澀,心中又怒又痛,最後撐開傘:「我帶你去。」

  母女倆一起去警局。

  警察看了眼貝瑤:「他不在我們這裡,這樣的嫌疑人會轉移,具體在哪裡,我們也不太清楚。小姑娘,和你媽媽回家吧。」

  貝瑤說:「你騙我!」

  警察皺眉。

  趙芝蘭說:「瑤瑤!怎麼說話呢?」

  貝瑤掙開母親:「是他讓你這樣說的對不對?」

  警察冷下臉:「你不相信那我也沒什麼辦法,我就是個小警察,可沒有那麼大的權限幫你查人。」

  少女不願走,在警局外面待了一夜。

  那晚特別冷,又打雷又下雨,一個女警心生不忍,幾次張了張口,男同事對著她搖搖頭。那人到底要判多少年還是未知呢,別耽誤人家女孩子。何況人確實被轉移了,他們這樣的小城市,還不敢審理這麼大的案子。

  女警咬牙閉了嘴。

  趙芝蘭說:「瑤瑤,我們回家吧,你飯也沒吃,媽媽會心疼。」

  貝瑤牙齒發顫,她搖了搖頭。

  媽媽會心疼,他也會心疼,等他心疼了,就會見她了。

  趙芝蘭紅了眼眶,拿了毯子過來抱住女兒:「瑤瑤,瑤瑤,你聽媽媽說,你現在還小,總有一天能忘了這些事,我們回家,回家啊。」

  等到天明,他依然沒見她。貝瑤才知道,他這次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沒法要她,要不起她了。

  她滿以為走過了青春,她就能陪伴他一輩子,裴川這輩子太苦了,她要給他一個溫暖的家。可是這個混賬,到底最後還是丟下她了。

  天明以後,貝瑤從自己衣領拿出小黃符。

  她安靜地拆開它,拿出裡面的東西。

  彼時太陽升起來了,警察們也都在。

  貝瑤坐在階梯上,陽光灑在她手中,掌心的石頭割裂陽光,光芒萬丈。

  所有人側目。

  貝瑤眼淚流下來。

  掌心是一顆鑽石。一個切割了無數次的圓形鑽石,珍珠那樣大。

  在2009年,它的價值是七八套最好的房子。

  是裴川留給她最後的東西。

  鑽石原本是用來鑲嵌婚戒的,可裴川知道他給不起那個戒指,於是像一隻蚌那樣,忍住痛打磨成了珍珠的模樣。

  裴川什麼都沒騙她,他真的有在很努力了,很努力考上B大。

  也記得那個午後她送了他一隻草編戒指,貝瑤笑著說:「我特別貪心,現在送你這個,再過幾年,你要還我一個真的知不知道?」

  他那時說什麼來著?他溫柔地說好。

  她看著掌心的鑽石,潸然淚下。

  「媽媽,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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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他愛你

  「高考理科狀元裴川自首。」

  「昔日受害者,今日扭曲者。」

  「高考狀元墮落的背後」

  ……

  整個七月和八月,C市都被這樣的新聞覆蓋。

  老人後來常常教訓自己的後輩:「看見這個人沒有?聰明成績好,可是不學好,那就只有在監獄裡蹲著。」一旦坐了牢,不管身上曾經有多麼輝煌的勳章,似乎瞬間就黯然失色了,多年的努力一朝便可化為泡影。

  當初一三六的學生都知道了這件事。

  金子陽初初知道這件事時震驚的,後來聽到這樣的話非常生氣吼出來:「你瞎說什麼!你認識他嗎?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人嗎?再瞎逼逼小爺揍你!」

  鄭航這次也不拉他。

  幾個少年聚在一起,想要找到裴川。然而社會給他們上了一堂最生動的課,當你還沒有徹底長大時,並沒有顛覆一切的本事。

  金子陽捂臉蹲在地上,他第一次明白當朋友出事,他什麼都做不了。

  三年的兄弟了啊。

  裴川是自首。

  他興許很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所以謝師宴那天,給他們每個人都指明了未來的方向。

  初見裴川時,他是個高冷沉默的少年,他這個人喜歡的東西很少,沒有什麼愛好,有時候脾氣還很不怎麼好,可是到了後面,誰也不會討厭那樣的裴川。

  季偉難過極了,比他自己高考落榜還要難過。

  金子陽握拳:「我以後要好好跟我爸學,賺很多很多錢,找到川哥把他帶出來。」

  鄭航拍拍他肩膀:「嗯!」

  裴川這輩子朋友太少了,如果他連他們都失去了,那他到底還剩下什麼?

  季偉八月份去報復讀班的時候,給大家揮手告白:「我不知道我哪一年能考上大學,但是有一天你們找到川哥了,一定要及時通知我。不管他在哪裡,我都想去看看他。」

  裴浩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當天就到處跑找人問人去了。

  他當了這麼多年的隊長,卻是第一次因為私事拉下臉來求人,可是找遍了人,人家最後告訴他的是:國家重要案件,並不能透露更多。

  媒體報道到了八月份才漸漸消彌下去,那時候裴浩斌已經看到許多關於剖析裴川成長的新聞了。

  這些新聞將他的家庭和過往撕開給他看,讓裴浩斌明白,究竟是誰,導致了裴川後來的模樣。他錯了,他不是個好父親。

  裴川原本就站在深淵,可是在他需要時,裴浩斌這個父親從來沒有拉過他一把。

  等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卻再也找不回來這個兒子了。

  裴浩斌那天改了遺囑,他這次的決心分外堅定,也請了律師過來做見證。當天曹莉抱著才出生沒多久的兒子,白玉彤也在一旁。

  裴浩斌說:「我死以後,除了給第二個孩子的贍養費,所有錢都留給裴川。」

  他說這些話時,臉上有些滄桑,他已經不是盛年了。不再是當初可以騎著摩托車送裴川讀書的爸爸。

  「不管裴川哪一年出獄,最終判決如何,即便他這輩子都出不來,這錢都是他的。如果不能交到他的手上,那就留給國家。」

  裴浩斌做完這些,曹莉臉色一點也不好看,然而這次沒有誰能動搖裴浩斌的決心。曹莉的眼淚不可以,襁褓裡的嬰兒也不可以。

  他們踩著裴川的斷腿走出來的榮譽,早該還回去了。

  裴浩斌這份氣魄遲來了十多年,卻也是他這個父親能為不知在何方的大兒子,最後能做的事。

  ~

  九月份初秋清冷,貝瑤去上帝都上大學,趙芝蘭特別不放心女兒。裴川的事情像一顆驟然投進水裡的石子,濺起無數漣漪,最後又悄無聲息平靜了下去。

  貝瑤要去帝都那天,貝立材特地想請假去陪女兒報名,貝瑤拒絕了。

  一整個暑假特別漫長,足夠她用來平復心情。

  貝瑤走之前,再次把兒時就陪伴自己的筆記找了出來。

  縱然她沒有完整的記憶,可貝瑤也知道,兩輩子的發展完全不同了。

  筆記這樣寫——

  「那個男人叫裴川,是個全世界眼中很壞的男人。他沉默寡言,保護了貝瑤兩年,最後她死那天,裴川告訴她,『她是他一輩子不敢愛的心肝。』」

  然而這輩子裴川並沒有成為這樣的壞人,他自首了。

  兩輩子,只有貝瑤的到來,是唯一的變數。

  她才是最後困住裴川的牢籠。

  裴川早就知道了,和她在一起片刻的歡愉最後會有怎樣的後果,然而他還是陪著她走過了這一段青春。

  貝瑤去上大學之前,小區還在家的少年少女都來看她。

  大家很羨慕她能去上大學,紛紛送了她很多禮物。

  後來去火車站,陳英騏說:「貝瑤,我送送你!」

  兩個人一起走在馬路上。

  陳英騏一張臉皺著,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開口:「你找到裴川了嗎?」

  貝瑤說:「沒有。」

  陳英騏深吸了一口氣:「貝瑤,你真的喜歡他嗎?」

  舊小區天空上,偶有幾根電線交錯。秋天燕子還沒飛走,歪著小腦袋向下看他們。

  貝瑤靜靜看著陳英騏。

  陳英騏一鼓作氣:「不是因為同情他,也不是因為可憐他,是愛慕,是想一輩子在一起那種喜歡。」

  貝瑤眼裡水色氤氳,最後點了點頭。

  她第一次向外人這樣坦白自己的感情。

  陳英騏似乎舒了口氣,可是又更惆悵了,他說:「你喜歡他,可是他愛你。貝瑤,你永遠都沒法知道他多愛你。」

  胖胖的少年從自己兜裡拿了一張卡出來:「這是他這些年攢的錢。你們高考之前那天晚上,他突然找到我,讓我往後照顧著點你和趙姨。他說男人最懂男人,怕你被人欺負被人騙,讓我好好為你把關,萬一……」

  小胖子紅了眼:「萬一以後你和誰在一起了,那個人對你不好,花錢也要教訓他。」

  貝瑤抿唇,眼眶含著淚。

  陳英騏說:「他那個時候就決定好要自首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判多少年,最後會是怎樣的結果。你喜歡誰都好,不要再想著他了。」

  其實裴川還說了好多好多,說貝瑤愛笑,可是有時候也會哭,將來為她把關時,一定要一個脾氣不那麼壞的男人,哪有女孩子去哄著男人的道理?

  貝瑤終於明白了那句話。

  ——「她是他一輩子不敢愛的心肝。」

  ~

  九月份初秋,裴川在做筆錄錄口供。

  按照法律規定,一切可能被處死刑的人哪怕自己不請律師,國家都會幫他請一位律師。

  那天做完口供律師也在。

  裴川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是不是九月了?」

  裡面也不比外面,時光被拉得好長好長。

  律師說:「九月6號了。」

  裴川點頭,那她應該已經在B大校園裡了。

  律師皺眉:「我剛剛問了人,你又沒有按照我教你的說,裴川,你到底怕不怕判刑?你這種情況,好好表現很可能刑期特別少的。」

  裴川說:「謝謝,不過我不需要。」

  少年說「不需要」的時候分外平靜,甄律師從業這麼多年,第一次見有人這麼不在意的。

  有時候明明是同一件事,用不同的說法說出來就有不同的效果,偏偏裴川懂這個道理,卻闡述得分外平靜,全都是對他不利的。

  「我那時候16歲,對,我知道他們用來竊取金融機構。」

  「販毒嗎?知道一部分。」

  「07年的安保系統是我破壞的。」

  「最後一項開發是控制人腦芯片,一旦完成,不管是誰,都會成為傀儡。我沒有做完,做了一半,後來徹底刪除了,他們有幫助做這個的醫生和博士,我負責芯片部分,有專人植入。」

  「我知道芯片做好會抓活人來做實驗,沒人和我說,是我猜到的。」

  裴川對面的人沒忍住問:「你恨這個世界嗎?」

  少年瞳孔漆黑,許久他笑了:「不,警官,我愛這個世界。」

  這是所有人都意外的回答。

  那時候為了檢測裴川的精神狀態,也請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手插在兜裡,皺眉道:「他情況很特殊,也許是成長壞境不好,小時候又遭遇了那樣糟糕的事,性格裡曾經有一部分反社會心理,可是現在都沒了。他說熱愛這個世界,不是假話。他停手了,沒有變成一個糟糕的社會混亂締造者,他很聰明,以前那樣發展下去,興許還會成為那些人的首腦。」

  是的,不僅沒有變成真正的Satan,他還把原本幾年後應該會成為他「手下」的人一鍋端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啼笑皆非。

  這算不算是天才的「我殺我自己」?自己滅全族。

  然而玩笑究竟是玩笑,來年一月的時候,裴川的案子秘密開庭了。

  開庭前,律師急得不行:「裴川!我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想活命就不能是放任的態度,你想想看!你才多大,就想一輩子蹲在牢裡嗎?你這個不是小事,你犯罪時十六歲,已經是負重大刑事責任的年齡了,還是高智商犯罪,國家最怕就是你這種人!」

  裴川不語。

  甄律師大喊一聲:「裴川!為什麼不爭取早點出去?」

  裴川沒有回頭,他說:「甄律師,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即便出去了,和在裡面也沒有差別。」

  一個坐過牢的人,連站在她面前都不配。

  至少這個地方,還能關住他的軀體,讓他不至於情難自禁再次玷污她。

  甄律師想起這幾天調查的事,開口道:「裴川,你難道不想再見見她嗎?你答應我好好表現,我給你看她前幾天的照片。」

  少年步子猛然頓住。

  甄律師一見有戲,忍不住說:「你就不想看看?她今年十八歲了。相信我,我會想辦法帶進來!」

  裴川咬牙:「我今天……好好說。」

  甄律師笑了,臭小子,倔驢。

  臭小子今天果然沉穩多了,他終於會說一些對自己有利的發言。說到最後,裴川還提供了一個賬號:「他們打過來的錢,我一分沒動,我自己用的錢是以前幫老闆開發軟件賺的。他們打過來的錢都在這個賬號裡,密碼是190815,全部上繳給國家。」

  結果警官一看,好傢伙!

  那個賬號裡的錢足足三個億!

  甄律師也驚呆了,少年看著他,蒼白的唇抿了抿:「你答應過我的。」

  「……好、好的。」

  沒過兩天,甄律師守信,經過重重首肯,他拿來了一張論壇截圖,彩印下來帶給裴川。

  甄律師說:「抱歉,照片不好帶,紙張粗糙了些,別介意。」

  裴川搖搖頭,拿過來那張彩印的紙。

  她今年十八歲了。

  少女長髮紮成馬尾,發尾微卷,空氣劉海很溫柔。她在湖邊亭子裡看書,這是十二月的照片。少女穿著白色的羽絨服,亭子外在下雪,湖面尚未結冰。

  裴川的指尖觸上照片她的臉,黑眸安靜。

  甄律師心裡歎了口氣,拍了拍他肩膀:「小裴,她很漂亮,也很可愛,圖片是從他們學校論壇下載的,校花評選人氣第一名吶!小姑娘很優秀,你表現好一點,有一天也可以再見見她是不是?哪怕遠遠的看一眼。」

  裴川低聲說:「這張紙我可不可以留著?」

  紙張最後被收走,裴川這樣的「危險人物」,一根草也不會給他留。

  他看著甄律師帶著那張「照片」,站起來又被人按著坐了下去。

  這一年他的假肢還不是最先進那種,膝蓋一彎生疼。

  甄律師說:「想見她就未來某天光明正大地見,看照片算什麼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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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發表於 2020-2-11 18:24:47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探望

  裴川的案子最後在一月份開庭,然而外界誰都不知道那個案子最後是怎樣的判決。

  B大的秋天很美,湖面水光粼粼,萬物被染成了豐收的暖黃色。

  踏進大學校園,才想起當初李芳群的那些話:未來的你們不知道會去往這個國家的哪個城市,有人會去遙遠的北國看雪,有人會在南方小鎮臨水而居。

  上一次來B大,裴川背著她走了一段路,去年冬天下著雪。那個時候貝瑤不懂為什麼少年非要堅持走完那段路,現在卻明白了。

  大學報到程序並沒有高中那麼複雜,貝瑤最後還是選擇了住校,她的寢室在五樓,引領新生的學姐把她帶到宿舍樓下後調侃:「學妹長得真漂亮,剛剛我領走你,不知道多少人惋惜憤恨啊。」

  貝瑤笑了笑:「學姐也很漂亮。」

  學姐心花怒放,畢竟女孩子都喜歡聽誇獎的話。

  貝瑤拎著大包小包行李上到五樓,喘氣喘了好一會兒才推開門。

  王乾坤在換濺了泥水的褲子,一看見貝瑤眼睛都亮了:「日哦,新室友?」王乾坤忍不住吹了個口哨。

  王乾坤同學留了一頭短髮,和男孩子一樣短,她平胸,五官清朗俊秀,就是一個假小子。

  貝瑤愣了愣,有點不確定自己走的是女生寢室還是男生寢室。

  寢室裡面接水的一個女生走過來笑了:「新室友來了嗎?你好,我叫秦冬妮,她叫王乾坤,都是女的……咳咳女的。」

  貝瑤連忙道:「你們好,我叫貝瑤。」

  貝瑤還是忍不住多看了眼王乾坤。

  這個室友名字也特別,像個男孩子的名字,王乾坤說:「是不是覺得我名字特別扯淡,別提了,我爸取的,他酷愛研究風水五行,我慶幸他老人家沒給我取名『八卦』,不然別人叫我就叫,喂,那個王八卦,聽著就跟王八掛了似的。」

  貝瑤沒忍住,笑出了聲。秦冬妮也是哈哈大笑。

  陌生的氛圍就這樣緩和了。

  沒多久寢室最後一個女孩子也來了,叫做單小麥。

  單小麥說話很小聲,和王乾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蚊子哼哼一樣。王乾坤恨不得給她安了小蜜蜂掛在腰上。

  相處久了,大家的性格就一目瞭然。

  王乾坤是寢室的搞笑源泉和男友力擔當,平時提礦泉水,別的寢室兩個人抬,王乾坤一個人就能拎著桶裝礦泉水上五樓,歇都不帶歇的。

  單小麥膽小,學醫還暈血,曾經上課上著上著就暈了過去,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後來王乾坤問:「暈血學什麼醫啊麥子?」

  單小麥小聲說:「我媽讓學。」

  「……」大家都無言以對。

  秦冬妮是帝都本地人,她性格活潑,長得也不錯,還懂得撒嬌,第二個月就交了個男朋友。

  有一晚貝瑤下晚自習,不小心看見秦冬妮和她男朋友在樹下吻得難捨難分。

  男生的手情不自禁往上移,十月已經換上了較厚的秋裝,他的手從衣擺鑽了進去。

  貝瑤臉蛋騰的一下紅了,她不是故意看見這一幕,不敢再看,加快腳步就要走。單小麥也是滿臉通紅。

  王乾坤看得津津有味,拉住貝瑤說:「急什麼急什麼,看看嘛,秦冬妮都不介意。」

  秦冬妮確實不介意,她親完了,一抹嘴就歡呼道:「瑤瑤!乾坤,麥子。」

  這姑娘也不管男朋友了,衝過來要和室友們一起回去。

  秦冬妮眨眨眼,給室友們說:「你們先回,我和瑤瑤走兩圈。」

  貝瑤被她拉去逛操場了。

  夜晚燈光有些暗。秦冬妮小聲說:「我前兩天看見你拒絕楚巡了,為什麼呀?他長得帥,也挺有錢的。」

  燈下看美人更美,秦冬妮打量著室友臉蛋,覺得校花之名名不虛傳。

  上個月校花評選,楚巡不知道多積極在幫貝瑤拉票,當然貝瑤本身確實很美,最後票數最高當選。

  然而秦冬妮納罕的是,自己都有男朋友了,貝瑤依然沒有男朋友。

  貝瑤愣了愣,她不知道秦冬妮看到了,她笑著說:「因為我有男朋友呀。」

  秦冬妮驚呆了:「什麼……誰?他在哪裡啊?」

  貝瑤輕聲說:「不知道在哪個牢裡待著,但我在等他。」

  「……」

  空氣靜默了兩秒,然後秦冬妮爆笑出聲。

  哈哈哈哈貝校花真幽默,是跟著王乾坤久了,也會講笑話了嗎?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在哪個牢裡待著!

  貝瑤也不知道哪裡好笑,就只好等她笑夠。

  她杏兒眼明澈,倒是讓秦冬妮不好意思了。

  秦冬妮收了笑,貝瑤才輕聲問:「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秦冬妮說:「什麼?」

  貝瑤有些不好意思,她聲音低低的,但是在晚秋聽起來很舒服:「你和男朋友在一起,都會那樣……親嗎?」

  好激烈。

  秦冬妮看著室友有些羞澀的臉,噗嗤一聲笑了。

  「是啊,你是不是還看到他摸我了。談戀愛嘛,多少有些情不自禁,一個人很喜歡你,他雖然會克制,可是也有些東西是忍不住的。」

  貝瑤看著遠處跑步的人影,大學的夜晚也很熱鬧,裴川本來也該在大學的校園裡的。

  可是他為了和自己在一起那很短很短的時間,幾乎放棄了一生。

  裴川從來沒有這樣親過自己,他吻她時心跳很快,會喘息,可是總是特別克制珍惜。

  貝瑤明白,他一直覺得他髒。

  一如起初裴川想要制定的那兩個條件,不親密接觸、不公佈關係。他一定老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未來留她一個人長大。

  然而秦冬妮說得對,有些東西,是忍不住的。

  如果她還能找到裴川,如果她還能見到裴川。

  一定要給他說一說,遲到了許久的、她到底多喜歡他。

  ~

  然而日子還是在不緊不慢過去,大家都知道醫學系那個校花喜歡往法學院跑,惹得學法學的男生們春心浮動不已。

  然而從第一年秋天到第二天秋天,貝瑤都沒有找過任何一個學生,她找的都是法學院教授,請教他們各種刑事犯罪最後的處決。

  學校裡的老師都被她拜訪了個遍。

  法學系一度傳言校花姑娘是想轉個專業,畢竟人家也不是來找哪個男生談戀愛的。可是後來轉專業的時間過去了,貝瑤依然在醫學系,大家就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做什麼了。

  貝瑤一有空閒也會去周圍的律所咨詢,後來有個老師給她說:「不公開審理的案件,要麼是未成年人案件,要麼是……和機密沾邊的案件。你問的那個人既然已經成年了,那麼很可能是後者。」

  貝瑤想起了筆記上「魔鬼」的稱呼,還有提到的軟件。

  她換了一種問法:「如果是高智商犯罪呢?可能會比較嚴重,他最後會被關押在哪裡?」

  老師想了想:「探監都不被允許的話,一定是經過了最高審的。少年犯罪,高智商人才,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案件。」

  老師繼續說:「在十多年前,x國曾經出過一個女間諜,她竊取過多國機密,從十歲開始就進入組織,隨後引起好幾場動亂。後來她被G國抓獲時才十八歲,本來想執行槍決,後來經過重重商討,這個女間諜被釋放,重新給了她一次機會。她整理出做間諜期間的密報,反而避免了許多場戰爭。」

  老師總結道:「國家對於心向正義的人才是非常寬容的。貝瑤,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他很可能在進行更機密性的改造,國家會吸納這樣的人才。」

  老師看見面前的姑娘如月色一樣溫和的眼睛亮起點點碎光。

  「老師,那他會在哪裡呢?」

  老師搖搖頭,這個她就無能為力了。

  貝瑤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

  這一年大二冬天,貝瑤回C市過年。C市樹梢上被掛上大紅燈籠,貝瑤吃完團圓飯,方敏君過來拜訪。

  方敏君長大了,從衣著開始,都漸漸成熟的模樣。

  她燙了一頭大波浪捲發,染成了栗色。

  兩個姑娘在房間說話。

  方敏君並不太開心的模樣,她自嘲地撩了撩自己的頭髮:「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陌生?」

  她不喜歡這樣,她喜歡年少時和貝瑤他們在一起,冬天打雪仗,一頭黑色的長髮肆意張揚。那時候不化妝不打扮就很美。

  可是霍丁霖喜歡方敏君現在這個模樣,到底有當年港星常雪的輪廓,方敏君長大了一打扮挺亮眼的。

  貝瑤笑著說:「敏敏一直很漂亮,我小時候可羨慕你了。」

  貝瑤語調溫柔,眼裡很真誠,方敏君心中酸澀,險些紅了眼。霍丁霖家在C市發展得很好,作為霍家的重要旁支,在一個新城市兩年就站穩了腳跟,霍家早年出過元帥,至今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在軍中也認識些人。

  方敏君湊近貝瑤耳邊:「瑤瑤,我問過霍丁霖和霍叔叔,國家關高智商犯罪會關在哪裡。」

  她輕聲說了幾個字,貝瑤睜大眼。

  霍家以前到處出過不少軍官,方敏君說:「雖然有可能不在那裡,但是也有一半的希望。謝謝你以前的幫助,我能為你做的並不多,就只有這些了。」

  方敏君和趙秀離開的時候,貝瑤看著她的背影:「敏敏!」

  方敏君回頭。

  「謝謝。」

  方敏君笑了:「不謝。」她冷清的輪廓柔和下來,原來有些人長大,真的會越來越美好的。

  ~

  春節還沒到來,貝瑤卻說又要返回B市了。

  趙芝蘭急切道:「你這孩子,大過年的,怎麼突然又要回學校去,有什麼事過完年回去不行嗎?」

  然而貝瑤最後還是回去了,票並不好賣,許多交通都停運了。

  貝瑤磕磕絆絆回到B市時,B市正在下大雪。

  漫天的鵝毛大雪,頃刻使人白頭。

  貝瑤去「第七監獄」前,做好了見不到裴川的準備,連方敏君都說了,只是有裴川在這裡的可能,也或許並不在這裡。

  然而貝瑤還是來了。

  「第七監獄」建得很偏,都處於城郊了。

  沒有直達的車,貝瑤租了一輛自行車騎過去,她問圍巾蒙住臉頰抵擋風雪,到第七監獄外面已經是晚飯時間了。

  過年其他地方歡慶,監獄有幾分冷清。

  「第七監獄」有些不同的是,它關押的都是可改造型人才。

  換言之,戴罪立功。

  過年監獄會加強警力部署,也會組織一些活動讓犯人們參與。

  貝瑤手都快凍僵了,她看著面前的建築,眼裡酸酸的。

  第七監獄並非不允許人探監,然而能找到這裡的少之又少,裴川當初進來就寫過已無至親,因此並沒有通知他的親人他被關在哪裡。

  至於貝瑤。

  他憑什麼耽擱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呢?

  獄警過來通知的時候,裴川正在吃飯。周圍一圈人都是高智商大佬,有生化類天才,還有機械類人才,國家很寬容,他們的年過得並不冷清,聽說一會兒飯後會有兩個活動。

  畢竟這裡每個人都簽了協議,他們並不算是「坐牢」,而是秘密為國家工作。

  以往獄警過來說誰的家人找時,裴川都沒什麼感覺。

  他沒有家人了,也沒人知道他在這裡,然而這次獄警開口說:「裴川,有人找。」

  空氣一瞬間安靜,「獄友」們或詫異或調侃地看著裴川。

  裴川神色淡淡原本安靜吃著飯,那一刻手中的筷子,猛然滑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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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發表於 2020-2-11 18:25:04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見面

  「第七監獄」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重要的親人或者朋友,每到「探監日」,就會來探望他們。

  這個監獄的人都是有未來的。

  每一年都有很多人從這裡出去,成為專為國家工作的人,畢竟都是難得的高智商人才,犯的錯也沒有造成特別嚴重的後果。

  然而裴川進來那一年,他比所有人都努力工作,卻沒有見過有人來探監。

  過去一年多裡,四百多個日日夜夜,每個人的名字都被叫到過,除了裴川。

  大家似乎都默認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沒有親人了,然而今天竟然會有人來探監。而且看裴川這反應,來的人很重要啊?

  當然,「第七監獄」很尊重人權,裴川是可以選擇不去的。

  「前生物學家」成錚海看了眼少年驟然沉默的臉色,開口說:「去看看吧,大過年的,外面這麼冷,我們這個地方又這麼偏,不管誰來都不容易。」

  是啊,今年冬天的雪特別大,有時候樹梢上的水珠還沒有滴落就結成了冰。

  裴川還是去了。

  獄警來推著他的輪椅,來了這裡裴川簽完協議以後,就沒有再穿假肢,他每天的工作時間很長,用假肢站立久了反而會痛,坐下來彎膝蓋也不方便,後來國家索性給他換回了輪椅。

  小小的會面室,一盞昏黃的燈光亮著。

  天窗外飛著白色的大雪,她在會見室燈下等他。

  她長大了些,眉眼清秀溫婉,總是水盈盈的眼睛沉靜了幾分。長髮披散在肩頭,穿了一身水紅色的羽絨服。

  很喜慶,也可人。和夢裡一樣,可是又和夢裡不同。

  裴川垂下眸,泛白的手指握緊輪椅扶手。

  貝瑤也靜靜看著他。

  她明白他為什麼不直視自己的目光,裴川瘦了些,少年輪廓褪去,這裡的磨練讓他有了男人堅毅的輪廓。他長得並不像裴浩斌,比裴叔叔更加清雋幾分,然而他頭髮被剪短了,貝瑤看過監獄相關材料,他頭髮應該被剃過,後來長長了又被剪短。

  在他自己眼裡,這幅形象總歸是不好看的。

  她看著心悄悄疼。

  她的少年,一個人吞嚥傷痛,卻總是在想著她的未來。

  如果她不來找他,或許就像他預計的那樣,這輩子和他再沒什麼交集。她安安靜靜念完大學,找個好男人結婚,他未來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一個人的舔舐傷口。

  門被獄警帶上,探監是有時間規定的。

  貝瑤很多年沒有見過他坐在輪椅上的樣子了,裴川好強,自從小學戴上假肢以後,在人前就再也不會坐輪椅。

  這一年,應該是他人生最狼狽的一年。

  因為C市高考理科狀元的身份被關注,卻又在下一刻跌入塵埃。他從最初到後來進「第七監獄」都很淡然安靜,可是這一刻,他卻再也沒法淡然了。

  貝瑤在他面前蹲下。

  她杏兒眼直視他低垂的眼睛:「裴川。」

  他低聲應:「嗯。」到底沉寂的心跳開始跳動,他看著少女的眉眼,輕聲問她,「怎麼過來了?」

  這裡很冷,夏天還好,消暑。可是冬天即便是室內,也是一陣冰冷。

  他一想到她頂著風雪,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過來,就喉嚨乾澀。

  貝瑤眼睛酸酸的:「因為想你了。」

  他死死咬住口腔裡的肉,半晌低聲道:「瑤瑤,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如果是以前,他還能拼著被趙姨和貝叔討厭來對她好,現在身處「第七監獄」的他,連聽她說這些話的資格都沒有。

  她既然長大了,就應該明白這個世界多無情世俗。社會不會接受她喜歡他這樣一個人,她的爸媽也不會接受。

  為什麼她越來越好看,見過的東西越來越多,卻總是不明白這些呢?

  她眼裡水汽氤氳,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他很想伸手觸碰那雙含淚的杏兒眼,可是裴川也明白一年過去了,她上了大學,肯定見過許多有趣好玩的事。聽甄律師說她依然是校花,這麼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不管在哪裡都是很受歡迎的。

  貝瑤不會再被故鄉那一輪月亮困住,她眼界越來越寬廣,就不會好奇青澀少女時戀愛的感覺,因為會有很多優秀的人會追求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就該明白,年少時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有多麼不值得。

  貝瑤說:「為什麼不能說這樣的話,我想你,很想很想,有時候睡一覺起來,我彷彿還在六中唸書。你就在不遠的學校,離我很近。」

  她說:「你總說我長大就明白了什麼是喜歡,什麼是好奇,我現在成年了,知道自己說的每個字的意義。裴川,我喜歡你。」

  他喉結動了動,手指輕顫:「別說了。」

  可她依然繼續道:「很喜歡很喜歡,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憐。」

  他害怕什麼似的,聲音冷淡,卻又語速極快:「你清醒點,你看看這是哪裡?外面下著雪,熱鬧地過著年,這裡只有四面牆,還有一群殺人放火的犯罪分子!我不是什麼豪門望族,也沒有身份名望,我全部財產充了公,沒有名譽、沒有錢、沒有未來,一無所有!」

  她抽泣了兩聲,清亮的眼裡,依然只有他的模樣。

  她眼裡映出一個冷酷的、頭髮很短穿著囚服的年輕男人。

  他閉了閉眼,到底永遠不會吼她,手指死死扣住輪椅:「回去吧,不要再來了,也不要說喜歡我,否則……」

  她猛然撲進了他懷裡。

  這個二月特別冷,她帶著外面風雨的寒意,他懷裡像個火爐,燃燒著男人的愛和痛苦。

  她抱住他脖子,帶著淺淺的鼻音:「但是就喜歡你。」

  跟不講道理的小孩子似的。

  「就喜歡你,只喜歡你。」

  她小手冰涼,髮絲微潤。她不需要講道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單純又熱烈,讓人的心滾燙。

  他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壓抑的情感潰不成軍。

  貝瑤驟然想起那一晚秦冬妮的話,有些東西壓抑得住,愛情卻是掩飾不住的。

  男人明明在顫抖,他總說她不清醒,可他最後還是抱緊了她。她破涕為笑,下巴擱在他肩上:「裴川,你說女孩子不可以被欺負,我說了想你,你也要說想我。」

  他一顆心在火中滾過,又被沾上蜜糖,嘴裡瀰散著因為壓抑自己咬出來的血腥氣。

  「我……」他閉了閉眼,乾澀道,「我想你,瑤瑤。」

  很想很想,發瘋似的想。

  最初進來的每一個白天,他都在拚命工作,夜晚卻總也睡不著。有人的世界是大千世界,有人的世界小得只能容下一個人。

  裴川無數次都在想,要是她沒有進入過他的生命就好了。他無牽無掛,將來不管死在哪個角落,哪怕腐朽成一塊沒人認得出來的枯骨,至少心裡沒有任何念想。

  可是她來了,十多歲的少女,單純不懂事,卻偏偏熱烈地像一團火,讓他不知道該把她怎麼辦。

  然而偏偏他又明白,他多慶幸她來過他的生命。

  所有的色彩由她繪成,所有的苦澀是她給的,甜蜜也是她給的。

  她說:「裴川,你看,我再也沒有把你弄丟了。」

  那夜她在少年手上繫上氫氣球,告訴他這輩子都不會把他弄丟。她說:「你以後也不許再讓我哭,吶,快給我擦擦。」

  她唇角上彎,杏兒眼裡的淚水卻要掉不掉。

  他漆黑的眸子看著她,捧著她的臉,粗糙的指腹給她擦去眼角的淚。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落在他指尖,泛起羞慚的甜。

  他總是在一步步打破最初的原則和計劃,一次次為了她讓步。偏偏苦澀又甜蜜,難以割捨。

  貝瑤本來有許多話想問,想知道他累不累,痛不痛,可是眼前的男人永遠不會訴苦,也不會沉溺過往。

  她還想問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最後才選擇了這條更難更苦的路,然而到了嘴邊,貝瑤卻不再問。

  他這樣敏感,可不能再誤會她是因為愧疚才說喜歡他。

  沒有什麼,是比未來更讓人歡喜的了。

  許是年輕氣盛,他懷裡很暖,男人身體結實,她沒一會兒就暖了過來。探監的時間就要過去了,她輕聲說:「裴川,新年快樂。」

  少女在兜兜裡找了找,找出銀行卡和紙幣,通通塞到他手裡:「我聽說這裡面可以買東西的,裴川,要是冷了餓了,就請人買東西知不知道?」

  他拿著銀行卡和紙幣,看著這個傻姑娘。

  他還有太多太多事情沒有教會她了,好男人永遠不會花自己女人的錢。可她這麼傻,要是被人騙,那得多可憐。

  裴川把這些東西又放回了她兜裡,摸了摸她頭髮:「這裡面用不著這個,鑽石賣了沒有?」

  她搖頭。

  裴川說:「把它賣了,去市中心買新房子。」還好鑽石和黃金這些東西永遠不貶值。

  她說:「不賣,以後要給你拿去鑲嵌戒指的。」

  他不可置信看著她。

  她垂眸,睫毛兩把小扇子一樣:「裴川,你在這裡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每個人一生都會犯錯,犯錯是羞恥的事情,可是改正並且彌補就不是羞恥了。我們正視錯誤,彌補錯誤,但是不能把它看成自己一輩子洗刷不掉的恥辱。向前看好不好?」

  她說:「裴川,不許瞧不起自己。」

  他喉嚨乾澀到發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麼個姑娘,軟軟的一團,卻讓人什麼辦法也沒有。

  半晌,他說:「嗯。」

  她笑了,輕輕撫上他臉頰,聲音很溫柔:「還要幾年,裴川?」

  他低聲說:「八年。」

  她眸中也並沒有失望,反而笑著說:「那我問問獄警伯伯,下次你們可以探監是什麼時候,到時候我再來看你好不好?」

  「嗯。」

  她跟著獄警離開的時候,漫天風雪小了許多。天色有些暗沉了,那輛自行車上已經落了厚厚的積雪。

  她拍掉積雪坐上去,重新圍上圍巾,嬌小的背影消失在風雪裡。

  這麼嬌弱的身體,卻又有著柔韌炙熱的力量。

  平時哪裡見過這個冷冰冰的年輕男人如此動情,偏偏這個少女一來,裴川整個人都由她去了。

  獄警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問裴川:「你騙人家做什麼?」

  哪裡還有八年?「第七監獄」和所有監獄都不一樣,也算是人才改造搖籃了。裴川表現非常好,他當初本就屬於自首,並且當時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不僅這樣,還有立功情節,把那個組織給一鍋端了。

  裴川明面上被判了八年,可是被送來「第七監獄」以後,裴川拿到手的協議是四年。

  為國家工作四年,思想品行要端正,平時也要好好接受教育、繼續學習。當然,也得定期看心理醫生。等到每個人的協議時間結束,一出來就是正職的國家工作人員。

  裴川這樣的年輕人,是有未來的,原本就是高材生,因為年少成長環境不好誤入歧途而已,這樣的人國家會再給一次機會的。

  裴川已經「服刑」了一年多,還有兩年多的時間,就可以出去了。

  裴川沒有回答獄警的話。

  他只是在給她反悔的機會和留有餘地的未來。

  裴川繼續回去和「獄友」們吃團圓飯。

  他換了雙筷子,捧起碗,這群「獄友」可沒什麼良心,早把肉夾完了,剩下些湯湯水水。他和著湯水吃白米飯依然沒什麼表情。

  「前生物學家」成錚海笑著道:「裴川啊,心情不錯?」

  裴川繃著臉不吭聲。在這裡他年紀最小,這裡面都是一群人精,但是裴川腦子也好使。

  「第七監獄」都是未來可期的人,因此一直還都挺和諧的,說不定未來什麼時候就成了同事了。

  幾個人看裴川冷清的模樣,不知道是誰帶頭笑出了聲。

  成錚海拍著大腿笑得不行:「裴川啊,開心你就笑嘛,非要繃著臉吃飯做什麼?」

  裴川筷子頓了頓,看了下眼前這群人。

  有人真忍不住了:「裴川,你脖子上,是你小情人兒蹭出來的口紅印子吧。哎喲心裡是不是美死了,難為你還這麼淡定坐在這裡吃飯啊!」

  「難為了難為了。」

  裴川放下碗,往小姑娘剛剛哼哼唧唧的地方一摸,一看指尖果然有一道很淺很淺的口紅色,不知道小姑娘什麼時候蹭上來的。

  似乎還帶著冰雪般的少女香。

  裴川終於笑了,對一眾開玩笑的人說:「滾。」

  眾人哈哈大笑。

  這個冬天真的不太冷。

  一開始裴川進來的時候,比任何裡面的老人還要努力,後來久了,不知道誰在說,裴川以後想要當個科學家。

  從這裡面出去還能當科學家的,少之又少,然而他夜以繼日,十分努力。

  沒有人理解這份固執是為了什麼,知道今天,一年後有人來看他,大家才知道,有些人心中的信念和愛永生不滅,不管多久多苦,始終記得一切。

  記得那時候他們第一次去做飛機,貝瑤說起科學家,像說起大英雄一樣,眼裡都是對這個世界的熱愛和期待。

  ~

  貝瑤找到他,心裡也鬆了口氣。

  人最怕的是沒有希望,下一次開放「探監」的日子會是明年四月份,那時候已經春天了。

  新年貝瑤自然不可能再回到C市去。

  她不用再在法學院來回跑,可以安安心心念自己的專業。

  二月份假期結束,同學們陸陸續續都回來了。

  第一個來寢室的是B市本地的秦冬妮,秦冬妮還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來的,看見從圖書館回來的貝瑤納罕道:「瑤瑤,你來得這麼早呀?」

  貝瑤笑著點點頭。

  這一年是2010年了,貝瑤他們學醫是五年制。秦冬妮見她抱著很厚一摞書籍,湊過去看:「這都是什麼書啊?咦?護理按摩類的,瑤瑤,我們不學這個呀,你看這些做什麼?」

  貝瑤把書擺好,笑著沒有說話。她雖然並不介意裴川的身體,可是她不喜歡把他介意的事情用來隨口聊天。

  好在秦冬妮也就隨口問問,很快講起了新年趣事。

  第二天是開學的最後期限,王乾坤和單小麥也來了。

  單小麥還給室友們帶來了自己的家鄉特產,她膽子小,長得也像個未成年,背這麼大一袋子爬五樓把王乾坤都嚇壞了。

  當時大一是有一次轉專業的機會的,單小麥特別想轉。

  寢室四個人,只有她會在解剖課上暈倒尖叫,也會在看見福爾馬林浸泡的屍體時哭出來。秦冬妮神色正常,貝瑤也能忍得住,王乾坤……這貨就不說了,她是因為熱愛這一行選的。

  可是單小麥的媽媽不許她轉,她就沒有轉了。

  王乾坤單手把她的東西拎起來放好:「麥子,你媽為什麼要叫你學醫啊?」

  單小麥低下頭:「我弟弟身體不好。」

  娘胎裡帶的病,先天不足。

  單小麥一說,幾人對視了一眼,都不再問了。許多原生家庭都有難以啟齒的痛。單小麥家就是重男輕女。

  王乾坤大大咧咧搭住單小麥肩膀:「來來麥子,給你看我們那邊的特產。」

  家庭的痛會影響孩子,單小麥比起秦冬妮,就要自卑許多。她總覺得優秀的男孩子瞧不上她,平時也沉默寡言。

  貝瑤看著右手邊的按摩護理書籍,他總說長大會眼界更廣,瞭解人性,然後就明白他不值得被愛。

  可她多麼慶幸,她越長大,就越能明白和理解他。

  愛他的溫柔,愛他清冷驕傲,也開始懂了他難以啟齒的敏感和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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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兄弟

  貝瑤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著春天四月份到來。

  她做了許多準備功課,「探監」可以帶哪些東西。貝瑤和方敏君都不知道「第七監獄」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她是真的做好了等裴川八年的準備。

  即便他出來時一無所有,她不是已經在工作了嗎?

  她始終堅信,日子是靠兩個人越過越好的。

  春天到來時,貝瑤被好幾個人告白過,其中有個是法學院的大才子,據說去年看到貝瑤時驚為天人。

  王乾坤說起這件事時笑得前俯後仰,因為大才子有點呆,說話一板一眼的,知道的明白在告白,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審犯人。

  王乾坤學得惟妙惟肖,貝瑤也被逗樂了。

  至於貝瑤說有男朋友,男朋友在監獄的事,秦冬妮給室友們說了,一個人都不信。

  王乾坤說:「瑤瑤大美人,什麼時候你也談個戀愛唄,我看著你就覺得甜,哈哈哈以後你男朋友肯定要把你寵到天上去。」

  貝瑤說:「我有男朋友的呀。」

  秦冬妮調侃道:「監獄那個?」

  貝瑤點頭,室友們一陣爆笑。王乾坤說:「瑤瑤你夠了啊,玩笑開了這麼久,該消停一點了。都大二了,下學期快大三了,你再不談戀愛,就只有和學弟談了,你喜歡你比小的幼齒小男人啊?我嘛,我就沒什麼希望了,我覺得自己特別爺們兒,但是那麼多人追你,你都不考慮,怎麼想的啊?」

  說真話怎麼大家都不信?貝瑤肅起小臉:「我真有男朋友。」

  她用強調的語氣再說了一遍,寢室另外三個人面面相覷。秦冬妮乾笑:「真在監獄啊?」

  貝瑤點頭,她臉上並沒有什麼羞恥難堪之色,彷彿只是在說一件正常的事。

  王乾坤摀住臉,哀嚎了一聲。

  秦冬妮問:「還有多久出來啊?」

  貝瑤輕聲回答道:「八年。」

  「……」一寢室姑娘都沉默了。

  第二天,大家開始對貝瑤進行教育:「吶,我們沒有貶低他的意思啊,但是瑤瑤,八年,兩千九百二十天,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你都用來等他了。那是坐牢!不是郊遊!你以為每個人都像禹學勤博士那樣,坐過牢出來還能做醫學大師啊?」

  貝瑤問:「禹學勤博士是誰?」

  「我們專業的大佬你都沒聽過?今年都五十多了吧,以前是外科醫生,手穩得一匹,在牢裡都立過不少功,救過很多人。後來出來了,還有無數有錢人湊上去找他做手術。現在有錢得不得了。」

  貝瑤點點頭。

  大家發現話題有些跑偏,又不是每個人都是禹學勤博士這樣的人。坐過牢的出來,大多數都是大齡無業青年好麼?要麼成了地痞流氓,要麼是賭徒惡棍。

  秦冬妮她們是真的很擔心貝瑤被騙。

  就連單小麥都忍不住說了句:「我媽說坐過牢的人特別凶,瑤瑤你還是好好考慮吧。」

  貝瑤只是笑著搖搖頭:「謝謝你們,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男朋友他很好,我不分手。」

  貝瑤看見室友們的反應,也明白了裴川先前的想法,人們確實對坐過牢的人有偏見。哪怕他們不認識他,並不知道他以前犯過怎樣的錯誤。

  四月開春時,天氣已經徹底暖回來了。

  貝瑤和室友們去逛街,女孩子們都興致勃勃看女裝時,貝瑤去男裝區看衣服。

  商場的衣服並不便宜。

  貝瑤沒有賣那顆值錢的鑽石,趙芝蘭和貝立材要養小貝軍,貝瑤的生活費來源是獎學金、助學金加上兼職。

  她長得美,卻鮮少給自己買新衣服。

  她幾乎用所有的積蓄來給裴川買衣服了,她給他挑了煙灰色襯衫,還有一件黑色薄毛衣。

  王乾坤她們看她買衣服,半晌秦冬妮小聲道:「瑤瑤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學校當初校花評選的第二名,是新聞系系花,現在歡歡喜喜和富二代在一起,人家公子哥兒不僅送了各種漂亮衣服,上個月還送了輛車。

  要論美貌,貝瑤絕對更甚一籌,哪怕她隨便挑個不錯的男人,都不會這樣辛苦。

  等一個沒有未來的男人等八年,王乾坤她們第一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出獄了能給瑤瑤什麼呢?那時候瑤瑤都二十六了,他多半沒房沒車還沒工作,身上只有一個「犯罪分子」的過往。

  想想都是很苦的人生。

  貝瑤不知道她們怎麼想的,她悉心裝好衣服。想了想,又想辦法聯繫了一下金子陽。

  這兩年金公子發憤圖強,據說混得很不錯。他們至今也沒放棄過找裴川,貝瑤想到裴浩斌,輕輕皺了皺眉,還有裴川恐怕至今都不知道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貝瑤最後還是沒有通知裴浩斌。

  四月十日,貝瑤依然租的自行車往郊外走。

  才出校門沒多久,就被一輛車攔下。

  車窗往下搖,露出楚巡的一張臉。

  楚巡大一時追貝瑤追得轟轟烈烈,後來被拒絕也是人盡皆知。楚巡皮笑肉不笑:「去哪兒啊?騎車多不爽,我送你唄。」

  看著貝瑤這張動人的臉,楚巡就恨得咬牙切齒,就是見過她,他才想要最好的,結果得不到就算了,再看其他人都乏味極了。

  貝瑤有些煩他,她皺眉繞開他走。

  她很難見裴川一面,實在不想和楚巡在這裡耗時間。

  楚巡心裡窩火,他打開車門下來,攔住貝瑤:「我對你不好嗎?啊?你又沒有男朋友,跟我在一起怎麼了?你要什麼?房子,還是車子?」

  楚巡嗓門不小,恨不得昭告天下。貝瑤氣笑了:「什麼都不要,你對我這麼好,那你為我去坐牢啊。」

  楚巡懵了一瞬:「什、什麼?」

  貝瑤抿唇,繞開他想走。楚巡不依不撓,要拉著她說清楚,一隻手過來,把楚巡的手拍開。

  楚巡看見男人,直接罵人:「我操你媽,哪根蔥管閒事?」

  男人皺了皺眉,他穿著西裝,聲音清朗:「這位同學,在你們學校門口,這樣糾纏女同學不好吧?」

  楚巡冷笑:「滾開。」他想動手,那男人格住他,把楚巡的手甩開。

  男人似笑非笑,給了一張名片給楚巡:「楚少爺,多動腦子。」

  楚巡低頭一看,名片上大寫兩個字「霍旭」。

  「霍旭!」

  聽見楚巡口中喊出這個名字,貝瑤回頭,剛好看見男人清朗溫潤的眉眼。他站在校門口,身旁是高高的行道樹。

  霍旭對上她明澈乾淨的杏兒眼,露了一個笑容。

  下一刻貝瑤蹬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原地兩個男人皆有些沉默。

  為什麼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美人既不理惡霸少爺,也不理英雄?

  ~

  貝瑤雖然沒有高三以後的記憶,但那個筆記上的字,看了這麼多年,每個字她都認真揣測過意思。

  對「霍旭」這個名字再熟悉不過,不懷好意害過自己的人。

  她抿唇,倒不去想霍旭要做什麼。

  她記憶力不錯,一見到這個人,就想起十六歲那年在貝軍幼兒園門口救過的少年。

  幾年後再見,平心而論,這個人很有資本。然而抹不去她一見到他就產生的惡感和排斥。

  貝瑤一路往郊外騎,不太好的心情倒是被春風吹散了不少。

  「第七監獄」門口,已經有幾輛車停在那裡了。

  貝瑤到達的時候,鄭航難得有些晃神。

  她長大了,比起原來的青澀,更多了幾分綺麗之色。貝瑤見到他們有些驚訝,她明明只通知了這幾年到處打聽消息的金子陽。

  可是鄭航和季偉都來了。

  季偉還背著書包,抱著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她心裡有些溫暖,也有些感激他們從來沒有把裴川遺忘。畢竟這一路走來,裴川的朋友實在太少了。小時候就性格孤僻的男孩子,小區都沒人願意和他玩。

  幾個人一起往裡面走,剛好是開放探監的時間。

  鄭航看著這裡面的壞境,覺得有些不對,挑了挑眉。這……這他麼看起來不像個單純的監獄啊。

  普通監獄「探監日」都是一起開放,然後統一在寬敞的會見室見面,但是「第七監獄」,給了每個人一個單獨的小房間。

  然而走程序說明情況時,獄警皺眉:「裴川……昨晚打架,今天在關禁閉。」

  幾個男人都滿臉臥槽。

  貝瑤也愣了愣。

  誰都知道,在服刑期間,不能動手,否則後果極其嚴重。裴川這是瘋了麼。

  剛好前輩成錚海也有人來探望,路過看見了門外幾個年輕人,笑瞇瞇說:「那個老陳啊,你就通融通融嘛,明天開始關行不行,關那小子半個月都沒事。」

  成錚海以前就是極有威望的,他家族也有錢,只是後來女兒被人玷污折辱,成老怒極,用了生化武器殺人才進來這地方,幾年前人人都要尊稱他一聲成老。

  後來裴川到底還是被推過來了。

  年輕男人漆黑的瞳很淡漠,可是看到金子陽他們,眼裡依然有片刻錯愕。他以為……三年的半路朋友,早就各分東西了,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

  金子陽很激動,他這兩年確實在動用所有關係找人,現在都快口齒不清了:「川哥,終於見到你了。」

  他們第一次見裴川坐輪椅的模樣,改造並非度假,怎麼都是狼狽的。裴川臉上的冷清和淡漠,卻沒有使他們退卻。

  金子陽這貨還摸了摸輪椅:「川哥,有點酷啊這玩意兒。」

  「……」

  裴川目光在他們身上看了一圈,最後落在最裡面的姑娘身上,她軟軟喊:「裴川。」

  他柔和了眉眼,怕嚇著她似的,低聲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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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疼愛

  兩年過去了,每個人穿著打扮都有變化,不變的卻是性格。

  金子陽沒來過「第七監獄」這樣的地方,連牆上的燈都恨不得摸一摸。

  他們眼中並沒有半點對裴川的瞧不起,裴川和他們碰了碰拳頭,鄭航說:「你別看金子陽高興得現在恨不得把房頂掀翻,當初你出事,他差點坐在街上哭。」

  金子陽炸毛:「誰哭了,鄭航你說誰呢!」

  貝瑤笑了。

  房間裡就她一個女孩子,笑起來似乎春天的空氣都明媚無比。

  她沒有見過男人的友誼是怎麼樣的,一雙杏兒眼好奇地瞧,裴川有些無奈,卻又忍不住笑了笑。

  說實話,見到金子陽他們,久別重逢的感覺並不壞。

  裴川看見季偉還背著書包,抱著《五三》,「季偉,還在準備高考嗎?」

  季偉點點頭,撓了撓頭:「今年是第三次高考,我總覺得自己能考上。」

  大家都不嘲笑他,事實上,季偉不聰明,天生就不適合學習。然而他喜歡一樣東西很單純,可以喜歡一輩子都不變。

  他們幾個男人在這裡,貝瑤也羞澀不好和裴川講話,靜靜站在一旁。

  她鮮少見他笑,然而今天看得出裴川是真的挺高興。

  鄭航最有眼色,他們男人糙,過來看裴川什麼都沒帶,兜裡倒是有錢,但是大家都知道裴川多喜歡貝瑤,總不可能在兄弟喜歡的女人面前給錢,要給也得等到貝瑤不在。於是鄭航拉著金子陽和季偉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們到處去看看啊,川哥你和貝瑤聊。」

  等他們都走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姑娘:「瑤瑤。」

  她莫名有些羞澀,然而還是過去,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他們都不好問他,可是她想知道:「裴川,獄警說你昨晚打架了,為什麼打架?」

  他漆黑的瞳看著她,半晌道:「沒什麼,監獄本來就亂,住在一起難免有衝突。」

  她只關心一件事:「有人欺負你了嗎?」

  這傻姑娘還以為他是小時候被人按在地上無力反抗的小男孩,他眸光柔和:「沒有,別瞎想。」

  看著她水盈盈的眼睛,他只好低聲解釋道:「是我打的他,所以我才被處罰,沒被欺負,明白了嗎?」

  她舒了口氣,點點頭。

  貝瑤知道監獄亂,而且她在離他很遠的地方,都不知道他過得怎樣的生活。

  她抬眸,仰起小腦袋,咬唇羞澀地笑:「裴川,抱抱。」她見一面他,都太不容易了。

  他才被關了出來,輕輕摸了摸她頭髮:「乖,我身上髒。」

  她想起自己帶過來的包,上次過來沒有給裴川帶東西,這個男人驕傲,也不會要她一分錢。

  她低頭從包裡拿出衣服,到底第一次給男人買這些,她粉頰微紅:「你看看合適嗎?」

  他眸光落在衣服上,心裡有片刻酸澀。

  然而裴川並不能在她面前換衣服,世上很多東西都有變數。他這輩子最介意的就是母親都嫌棄的身體,他不忍她失望,接過來道:「嗯,很好看。」

  她便歡喜地笑了。

  貝瑤其實並不執著於擁抱親吻,她只是覺得,在裡面很難過,他需要一個擁抱。

  十九歲的姑娘,更喜歡和他在一起時的感覺。

  這個男人沉默寡言,可不管她說什麼,他黑黢黢的眼睛裡都只有她的模樣。裴川從不打斷她說話,也從不說他受過的苦,可她知道,這個男人會在這裡,全是因為自己。

  然而他們還沒說一會兒話,外面響起砰砰的聲響,還伴隨著獄警的呵斥聲。

  貝瑤回頭,裴川說:「我們出去看看。」

  貝瑤打開門,外面亂成一團。

  金少衝過去打一個中年男人,那個中年男人是「第七監獄」的囚犯,金子陽被獄警架住,一面還在罵髒話:「小爺打你怎麼了,有本事你打回來啊,哈哈哈孬種,打我啊!」

  聲音賤得不行。

  那個頭上包著紗布的中年男人氣得發抖,鄭航又見機過去踹了他一腳。

  中年男人:「……」

  鄭航被架開了。

  季偉滿臉茫然站在一邊,金子陽被拖走,尤不甘心,從兜裡摸出鑰匙去砸那人。沒想到準頭不行,直直往貝瑤這邊來,裴川冷著臉抓住那鑰匙:「夠了,鬧什麼!」

  幾個人都不吭聲了。

  獄警也覺得無語,這幾個少爺一來就打犯人,而且你還不好管。人家也不是囚犯,你說怎麼管?第七監獄可不關普通犯人。但是不管吧,金子陽他們要上天了。

  犯人改造期間不能打人,那個中年人只能忍。金子陽見狀樂死了,他先打夠本,大不了抓他啊。如果那人還手,肯定也要被處罰的。

  貝瑤也不知道怎麼一會兒的功夫,外面就打起來了。

  獄警最後只好說:「在這裡動手,以後都失去探監資格!」

  幾個人最後安靜如雞。

  金子陽不服,還要講話,裴川沉下眉眼:「金子陽,跟我過來。」

  裴川看向貝瑤,他和她說話語氣沒了嚴厲,有點哄人的味道:「瑤瑤去外面好不好,我說說他。」

  貝瑤點點頭,貝瑤一走,金子陽說:「川哥,我幫你教訓那龜孫子呢。」

  裴川冷下眉眼:「你也想坐牢?」

  金子陽不服氣:「他昨晚就是故意激怒你打人,害你被關的。」

  出來遇見成錚海,前輩都說了。那個中年男人叫向磊,故意在探監日前談論貝瑤,那天過年也有人來看向磊。

  向磊透過窗,見到過到來的貝瑤。

  昨晚向磊說得很難聽,說貝瑤說不定在外面有男人了,故意來看看裴川的慘樣。那種漂亮女人,有幾個能等著男人出去?

  向磊的老婆就跑了。

  起先裴川在工作,一言不發。

  後來向磊越說越過分,甚至說:「你們是不知道,那女人穿著羽絨服都能看出身段不錯。哈哈哈她會讓這個殘疾小子碰嗎?真有這種『慕殘』的女人啊?」

  裴川手上的實驗材料當時就全砸在向磊腦袋上了。

  監獄一陣混亂,當時醫生就來治人了。向磊在地上打滾喊痛,裴川直接被關了禁閉。

  成錚海說:「明知道他在激怒你,你怎麼還是動手了。」

  裴川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今天成錚海就是跟金子陽他們說了這件事,金子陽才沒忍住動手。怎麼了!川哥不能打向磊,他們總可以打吧!

  裴川閉了閉眼:「別惹事。」

  金子陽還想說什麼,裴川低聲說:「我這兩年,不能惹事。」

  他想出去。

  想做個好男人,想守在她身邊。

  金子陽第一次見裴川這模樣,頓時安靜下來了。

  裴川知道,男兒血性不能丟,所以他才會在向磊腦袋上開了個洞。但是今天看見瑤瑤,他才明白,世上無論什麼血性,什麼尊嚴,都比不上一個她重要。

  如果成錚海沒有給他求情,他還被關在禁閉室裡,見不到她。

  他從過年盼到春天,只想看她一眼。

  今天在禁閉室,他是很絕望的。怕她對他惹事失望,怕她走了,怕她離開。

  裴川說:「金子陽,我求你一件事。」

  裴川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用到「求」字。金子陽有些慌:「欸欸,大家是兄弟,有什麼說就是了,做什麼求不求的。」

  裴川平靜道:「我進來前,還做了個完整的軟件,U盤放在傾世經理那裡。我告訴你密碼,你拿去賣了。要是你需要,開個價格,你們公司拿去也可以。」

  金子陽說:「川哥你缺錢我這裡有,那些就留著吧。」

  裴川堅持道:「去拿,然後賣掉。保守估計能賣三百萬,不是什麼有害軟件。你賣掉以後,想辦法每個月給趙芝蘭阿姨匯錢,抽獎也好,公司發福利也好,總之不要給她說是我給的。」

  金子陽訥訥道:「哦。」

  裴川說:「謝謝。」

  探監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一行人離開的時候,裴川看著他們離開。

  她走了老遠,回頭笑著衝他揮揮手。裴川看明白了她口型,她說——我下次再來看你。

  他彎了彎唇,眼裡很溫柔。

  ~

  金子陽他們被獄警教訓了一頓,也交了罰款,最後灰溜溜地走。

  然而這貨反省是不可能的,金子陽越想越覺得自己沒有打爽。

  鄭航問他:「川哥找你說什麼呢?」

  金子陽說:「我也很懵逼啊,他讓我把他以前的軟件賣了,匯給貝瑤的母親。而且川哥也太客氣了,都用到『求』字了,他是想做什麼哦?」

  鄭航看著少女離開的背影,春天到了,枝頭抽出新芽。

  貝瑤路過的地方,野花一路盛開。

  鄭航說:「你見過川哥求誰嗎?」

  「那倒沒有。」

  認識三年,裴川骨頭比誰都硬。

  鄭航輕聲說:「他只是心疼了吧。」

  金子陽不明白,可是鄭航看懂了。聽說貝瑤在學醫,學醫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課業也多。貝瑤這樣的姑娘,本來該過最好的生活,可她穿的衣服遠遠沒有別的姑娘名貴漂亮。

  本該好好被呵護的姑娘,死心塌地等他。

  川哥有錢時,想給她什麼不敢給,現在落魄了,一腔心疼叫囂著無從傾洩。

  裴川做這些時,從來沒有想過回報,所以讓金子陽從別的途徑給。不管以後貝瑤嫁給誰,整個貝家都不會有負擔。

  這個男人,只是心疼貝瑤心疼得沒有辦法了。

  才會折下傲骨,求金子陽想辦法讓她過得好些。

  金子陽說:「嘿嘿,雖然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但是鄭航,你說川哥是不是最信任我啊,不然他不找你,也不找季偉,為什麼單單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

  鄭航嘴角抽了抽,說實話,有些惱羞成怒。

  為什麼不交給季偉,那很簡單,你讓季偉想法子悄無聲息匯錢,季偉恐怕茫然得不知所措,沒把老底給揭了都算好。

  為什麼……不讓鄭航去。

  鄭航咳了咳,耳根都紅了。當然是因為,高二那年,他曾經……對貝瑤,有過點想法啊。

  川哥雖然不動聲色,可是哪個男人不介意?

  然而這種事總不可能給金子陽說,鄭航咬牙:「這個有什麼信任不信任的,肯定是因為你家公司總部在C市啊。」

  金子陽一想,倒也接受了這個說法。

  ~

  趙芝蘭女士覺得2010年她運氣特別好,他們這個公司也很好,以前送什麼夏令營券就算了,現在還為了慶賀這個季度業績完成得好,給員工搞什麼抽獎。

  趙女士沒什麼野心,她心想,反正抽獎什麼的白來的嘛,她哪怕抽一根毛巾一包紙也挺好。

  於是她高高興興去抽獎了。

  前面幾個同事,或多或少都中了一些,要麼是什麼家用肥皂,要麼是五十塊錢獎金。

  趙芝蘭心道,50塊錢,手氣不錯啊。

  結果她摸了張梅花六遞過去時,那頭有人說:「喲,趙姐,頭等獎都被你抽到了!你這手氣真是不錯啊。」

  趙芝蘭說:「頭等獎是啥啊?」

  「我們老總親自包的,12萬現金!」

  趙芝蘭:「……」她這輩子!死也要死在這個公司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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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發表於 2020-2-11 18:25:41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玉腿

  趙芝蘭女士是出了名的疼閨女。

  當年整個小區,只有她一個人從幼兒園開始接貝瑤,一直接到貝瑤念初中。趙秀家有時候方敏君的爸爸方老師來接,陳虎也是爸媽輪換著接孩子,只有趙芝蘭,沒有錯過貝瑤成長的一點一滴。

  她知道他們家貝瑤幾歲換牙,知道貝瑤多少歲來的月經,知道女兒喜歡什麼顏色,討厭什麼顏色。趙芝蘭那個年代,貝瑤的外婆偏疼趙芝蘭弟弟,重男輕女的思想,烙印在幾代人心裡,趙芝蘭那時候就想,以後要是有個女兒,一定要好好養著,讓她快快樂樂如珠如寶長大。

  趙女士確實也是這樣對待貝瑤的。

  得了12萬的獎金,趙芝蘭覺得走路都在飄。

  他們家存了這麼幾年存款都沒12萬,主要還是以前給趙興那個敗家子敗了,後來貝軍一年年長大,柴米油鹽哪樣不要錢?貝家就沒有存下來什麼錢。

  趙芝蘭晚上睡覺的時候給貝立材說了這事:「老公啊,我心裡突突突直跳,你說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呢?我們老總以前可沒有這麼大方啊。」

  「你們上個季度業績特別好嗎?」

  「說好也不算,以前有過比這更好的時候,也沒見那個鐵公雞給我們漲一分錢。」

  貝立材想了想,看到妻子發了筆「橫財」又竊喜又擔憂的模樣,只能安慰道:「放寬心吧,這既然是公司發的錢,總不可能是什麼不良來源。你要說運氣好,那種中獎中百萬千萬的才是真運氣好。」

  趙芝蘭一想也對,貝立材心胸開闊,想得不多,趙芝蘭思慮完了以後倒也樂觀。

  這年還沒有「錦鯉」這個詞,趙女士說:「老公,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旺夫啊?你看我這手氣,怎麼抽獎都能抽大獎,不如我們從明天開始買彩票吧,萬一中個百萬千萬的,我們家瑤瑤房子車子就都有了。」

  貝立材:「……」

  貝立材順了口氣:「芝蘭,你的福氣還是省著點留給女兒吧,讓她以後人生順遂點,抽獎啊買彩票咱們就不搞了行不行。」

  提到貝瑤,趙芝蘭果然偃旗息鼓:「對對,留給瑤瑤。那你看我們公司福利這麼好,你要不也來我們公司?」

  沒福利的貝立材……蒙頭就睡。

  趙芝蘭雖然平時省吃儉用,可是對孩子不算小氣,她當即給貝瑤卡上打了一筆錢過去,又怕女兒捨不得花錢,自己親自買了好些衣服,通通寄過去。

  這一年趙女士還不會網上購物,衣服只能打包好,裡面還附了小貝軍用拼音漢字寫的信給貝瑤一起郵了過去。

  貝瑤幾天後收到漂亮新衣服,又聽趙芝蘭說了抽獎的事。

  她心裡怪怪的,夏令營券、奧運會門票,現在乾脆是十二萬現金?

  這個套路相當眼熟,貝瑤下意識就想到了自己牢裡面那位男朋友。

  可是卻又不該是他,畢竟當初裴川房子都被查封了,什麼都沒能留下,那個夏天她去了好幾次他的公寓,都沒能等到他回來。

  他理當沒錢了,她手裡的鑽石和陳虎那張卡,應該就是他最後的錢。再說裴川還在牢裡關著呢。

  那麼就是……她母親趙女士運氣真的特別好嗎?

  她又拆開弟弟寫的那封信,小貝軍的字寫得特別大,大意就是說想姐姐,姐姐快點回家。

  她心裡格外溫暖。

  單小麥羨慕地看著貝瑤。她也有個弟弟,但是在家裡,永遠是弟弟最有地位,小時候弟弟一哭,媽媽就要打自己。長大了不管弟弟提多麼過分的要求,媽媽都會滿足。

  單小麥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多餘的,就像弟弟的傭人。自從他出生,她整個生活都毀了。就連辛辛苦苦考上大學,都得因為弟弟身體不好來學醫。

  她暈血、膽小,一點也不想學醫。

  王乾坤拍拍單小麥肩膀,笑著說:「小麥,別羨慕,我們這些人,以後永遠都是你姐妹!」

  單小麥有些感動,用力點點頭。

  ~

  2010年夏天,貝瑤他們已經是大三上學期了。

  大學每個專業必不可少要學的,其中之一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給貝瑤他們上馬列的老師特別喜歡談人生哲理。

  老師在黑板上寫下兩個詞語:「職業」、「未來」。

  本來就業這些也不該他講,可是但凡教這些課程的老師都比較感性。他舉了一個世界級大富豪的發家史,念這位厲害人物的資料:「這位偉大的先生上完大二之後輟學,創立微軟成為全球首富。他的成功之路在我們看來,充滿傳奇。他擁有聰明的頭腦,也有那個時代最頂級的編程水平,編寫的BASIC編譯器尤其強大。而他更是在很多時候將自己作為人肉IDE,迅速交出完成度極高的代碼。」[註:引用]

  老師感歎道:「有些行業確實厲害,聰明的頭腦和先進的技術,不僅推動時代進步,創造了我們今天的生活,他本人還成了世界首富。」

  下面有同學笑嘻嘻道:「老師,我們是醫學院的啊!不是計算機學院的。」

  老師愣了半拍:「噢噢你們是醫學院的啊。」

  這就尷尬了,馬列每個專業都要上,他看錯課程表了。

  老師連忙搶救道:「醫學那就更偉大了,救死扶傷,是不管哪個時代都不會褪色落伍的行業。」

  同學嘀咕道:「可是又累又窮啊。」

  這麼個小意外,讓下面開始議論起來。秦冬妮嘖了一聲:「會寫程序代碼那些人確實厲害,我幾年看新聞,一個厲害的程序可以賣好幾百萬上千萬。真的是相當厲害,吊炸天。你看我們專業吧,確實累,累死累活一輩子都掙不到人家賣一個程序的錢。」

  秦冬妮這樣說,王乾坤是無所謂的:「反正我就喜歡學習,看他們在我手術刀下搶救回來,我心裡特別滿足。」

  單小麥悶悶不樂,她不喜歡這個專業啊!她覺得做個資料員就挺好的。

  秦冬妮問:「瑤瑤,你怎麼想的?」

  大家都看著貝瑤,畢竟瑤瑤的情況,她們寢室都清楚。

  一個……還在坐牢的男朋友,出來估計就是社會無業人士。學醫這麼辛苦,也很難暴富,以後難不成瑤瑤養著那個「無業青年」啊?

  貝瑤有點懵:「我想什麼?」

  「學醫來錢慢啊,又辛苦。」

  貝瑤說:「我知道的,可是也很穩定。」

  醫生老師永不失業嘛。

  貝瑤笑道:「我贊同乾坤的,救人也很好,生活很充實。何況之前你們提到的禹博士也很厲害,不管每行每業,總有頂尖人才。我覺得這個專業挺好的。」

  秦冬妮洩氣。

  ~

  他們專業五年制,走到第三年,也算走完一半了。

  夏天特別熱,趙芝蘭之前寄過來的新衣服裡有條牛仔短褲,到大腿的地方,貝瑤穿這條褲子的時候覺得沒什麼,可是她出現以後,整個教室都有些躁動。

  貝校花那雙腿特別美。

  怎麼說呢,又長又直,骨肉勻稱,還白得不行。

  王乾坤看見都臥槽了一聲,恨不得摸一把。

  這個夏天特別燥,貝瑤坐下的時候,還有無數人盯著她發呆。

  王乾坤說:「瑤啊,商量個事唄,給我摸一把。」

  她說完就狠狠摸了一把,喲,又軟又嫩,手感爽翻,王乾坤拍著自己結實的粗大腿,懷疑人生。

  貝瑤哭笑不得,頗有些羞澀。

  貝瑤的舊衣服比較保守,比較他們那個年代,貝瑤小時候是穿燈芯絨褲子的。乍一換成短褲,別說班上男的,幾個周圍的女生都躁動了。

  王乾坤摸完秦冬妮非要摸,單小麥羨慕地看了眼,好吧她不敢摸。

  女孩子們打打鬧鬧,秦冬妮悄悄說:「喂,瑤瑤,你那個我們都沒見過的男朋友愛死你了吧。」秦冬妮心想,她都沒瑤瑤這麼漂亮,可是她男朋友都特別喜歡親親抱抱她。貝瑤那個男朋友多有「福氣」啊。

  貝瑤滿臉通紅,書擋住臉,生無可戀:「在上課,你們正經點。」

  秦冬妮笑得不行:「你這麼羞澀,他肯定不但沒摸過,還沒見過,下次見他穿這個去唄?」

  貝瑤不說話,耳朵尖有些紅。

  這麼久了,寢室室友也漸漸接受了貝瑤有個還在「蹲大牢」的男朋友。說實在,還有點好奇。到底是帥到炸裂,還是別的地方很有優點呢?

  貝瑤每個季度只能見他一次,室友們打鬧完了,其實也心疼她,後來就不說勸他們分手的話了。

  畢竟遇見愛情不容易,堅守愛情更加不容易。

  這次「探監」的時間在九月初,剛好還可以穿夏裝。

  貝瑤很猶豫,她穿了條長褲,又換上超短褲,又穿回長褲……好吧最後還是換成超短褲。

  她見裴川一面太難了,像秦冬妮說的,女孩子都喜歡她這樣,裴川也、也喜歡的吧?

  她出門的時候,天氣分外晴朗,給裴川帶什麼他都不要,貝瑤索性也不勉強,自己去看他就好。

  楚巡已經沒有來糾纏她了,大多數男人還是講紳士風度的,不會像楚巡那樣無理強制性追求。

  她走到大學的楓樹林,看到兩個人談笑風生走過來。

  其中年輕男人站得筆直,周圍許多姑娘都在悄悄瞧他。

  貝瑤皺眉,覺得這個人有些陰魂不散,她不想有什麼衝突,打算走小路岔開。

  霍旭見到她時,有片刻驚艷。他目光怔怔落在她臉上。男人本色,不經意瞥了眼那雙筆直漂亮的玉腿,他移開眼,有些心亂。

  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十六歲,在傘下一抬眸,就已經特別美了。

  貝瑤直接從小路離開,彷彿並不記得上次這個人幫助過她擋住楚巡。

  她厭惡不想接觸的態度過於明顯,不要說當事人霍旭,就連和霍旭交談的學校主任也覺察出來這個漂亮姑娘避開他們在走路。

  霍旭怔怔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莫名有些悵然,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被這姑娘討厭了。

  ~

  貝瑤這次來「第七監獄」只有她一個人。

  平時這個點是第七監獄的「放風時間」,貝瑤每次都來,獄警都認識她了。

  獄警過去通知:「裴川,有人找。」

  大家都擠眉弄眼,然後看著這個冷清少年淡定洗手,推著輪椅往外走。

  成錚海說:「裴川啊,衣領沒翻。」

  裴川忍不住低頭看衣領,結果是整齊的。

  眾人快笑瘋。

  你說年紀輕輕,那麼老氣橫秋做什麼?比他們這群「老人」還要正經。也只有這個時候,這個年輕男人有了點煙火氣,大家想起之前那個唇印,拍拍裴川肩膀:「快去快去,知道你急,形象帥著呢。」

  每次在她來之前,裴川會申請錯開剪頭髮時間。

  他知道自己如今狼狽,可是……能在她面前更好一些,總歸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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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5:53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不要走

  依然是在小小的會見室裡。

  外面陽光明媚,裴川推著輪椅過去時,夏末初秋的季節,她俏生生站在那裡衝他笑。

  裴川承認,他有片刻呼吸凝滯。

  她穿絲質白色長袖,下面是一條很簡單的超短褲。一雙玉腿修長纖細白皙,他是個男人,不再是當年和她坐同桌還畫楚河漢界的小男孩。

  他第一次夢遺夢裡是她,夢裡女孩子嬌泣嚶嚀,後來夢醒天光大亮,留給裴川的是滿滿的痛楚和絕望。

  他有時候憎恨這種男性本能,為什麼剝奪了健全的雙腿,卻依然沒有消減醜陋的慾望。

  他一直以最純粹的愛慕待她,鮮少沾染情慾之色。裴川遠遠看著,就能愛她一輩子。

  可是見到這樣的貝瑤,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這樣不夠。

  貝瑤歪了歪頭,她其實也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裴川怔愣以後,臉色蒼白,她有些慌。

  明明……其他人也不是這樣的反應啊,她不好看嗎?

  這次是裴川率先說話,他說:「瑤瑤,最近還好嗎?」

  她點點頭,帶著最純粹的快樂,搬了小板凳在他身邊:「很好,B大月光花開了,貝軍長高了很多,每個月都給我寫信。」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常常看到你。

  裴川沉默了片刻:「有遇見其他動心的男孩子嗎?」

  她愣了愣,雖然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明白裴川在給她留退路,但是裴川這是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貝瑤有些生氣,她咬唇:「你什麼意思?」

  裴川並沒有閃避她的目光,他看著她的眼睛說:「六年很漫長,我對你不好。你冷了餓了,我都不在你身邊。瑤瑤,你們上生理課,就明白長大了有慾望。異性之間會相互吸引,你等了我很久,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是我來不及對你好。你如果有喜歡的人,他又對你好……」

  貝瑤氣懵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來見他。結果他給她說長大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有慾望,如果她喜歡別人會怎樣。

  她又羞又氣,打斷他的話:「如果喜歡別人,就和他上床嗎?」她從來都不說這樣露骨讓人羞恥的話,但是這次裴川真的讓她氣狠了。為什麼他就是不信她已經長大,不信她的真心。

  他臉色白了白,怒斥道:「瑤瑤!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生氣極了:「你就是這個意思,你總是覺得我應該喜歡別人。」

  貝瑤還記得秦冬妮和自己說悄悄話時,她以為裴川看見自己會多欣喜,她來之前也悄悄期待過裴川的反應,結果他快把她氣哭了。

  貝瑤從來沒有和裴川吵過架,這是第一次。她怕下一刻來看他的歡喜變成眼淚,咬牙起身,打算離開。

  他才是最傷人的壞蛋。

  她憋著眼淚,忍住女孩子心裡的羞恥,站起來要走。

  下一刻她被人拉住手腕,扯進懷裡。男人緊緊抱住她,手指用力到蒼白。

  他禁錮著生氣極了的少女,緊緊抱著她:「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緊緊抱著,眼淚要掉不掉,兩年了,只有這時候覺得委屈。

  裴川低聲道:「我錯了,不該說那樣的話,對不起。不要走,不要走。」

  每一次見她,他要等上許多個日日夜夜。幾乎是他所有的期待和盼望,為了這一面,裴川可以忍受無盡的孤獨。

  他不想惹她難過,天知道他多想對她好。

  可是很多東西,她無法正視,卻是他心中的頑疾。

  貝瑤也捨不得走,她每次見他,和他等待了同樣久的時間,他們見一面不容易,經不起吵架。她帶著女兒家的鼻音:「那這次原諒你,以後不許說這樣的話,不然不原諒了。」

  他低聲說:「好。」

  她這才伸出嫩生生的胳膊,抱住男人脖子,小腦袋在他脖子處蹭了蹭:「你怎麼這麼氣人。」

  他抿唇不語,輕輕摸了摸她頭髮。帶著她不懂的珍惜與難過。

  他輕輕吻她頭髮,貝瑤覺得有些癢,破涕為笑。

  然而她時而好奇心比較重:「你剛剛為什麼生氣難受?」

  裴川在她面前其實鮮少生氣的,他很會遷就人。他說傷人的話,肯定也是觸動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

  裴川不願騙她,可是在她面前,又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談起殘缺與慾望。

  他只是沉默不語。

  貝瑤想了想,她小聲說:「你不喜歡我這樣穿,你覺得不好看的話,我就不穿了。」

  他喉頭乾澀,輕聲道:「不是,很好看。」

  到底還單純,她得了誇獎,就忘記了先前的不愉快,歡喜道:「你也好看。」還不忘補充了一句,「最好看。」

  他笑了笑,心中憐愛難表。

  他誇她是出自真心,她看他只是因為情感作祟。他現在這個落魄樣,無論如何也當不起小姑娘一聲好看。

  裴川不會以自己的情況來要求她。

  每個人只年輕一回,他沒有辦法陪她走過青春的風霜雨雪,但他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因為他顧忌什麼。

  他第一次這樣抱著她,男人胸膛寬闊,哪怕兩年牢獄之災,也沒有辦法抵消先前多年的拳擊鍛煉。

  他肌理結實,抱著她一同坐在輪椅上。

  說實話,貝瑤有些新奇。

  她並不記仇,也不容易生氣,生完了氣,更加熱愛生活中讓人開心的地方。

  這個男人敏感,他小時候坐輪椅被她看見了,臉上都會不悅,現在抱著她一同坐在輪椅上,對他而言是很大的讓步了。

  她臉頰埋在他胸膛,忍住了歡喜和羞澀的笑。

  「探監」時間過去,貝瑤不得不離開。

  裴川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他第一次有些難言的憂慮。

  ~

  成錚海說:「裴川,有心事?」

  「沒有。」

  「得了吧,你小子,朝夕相處也快三年了,你今天敲代碼停了十多次。也別把我當外人,我犯的錯比你嚴重多了,還得在裡面待個十來年呢,不會把你這點破事說得天下皆知。我算算,你明年就要出去了吧,今年都第三年了。」

  現在算是「放風時間」,裴川並不喜歡和人交流,然而今天他思慮太過繁重,看著這位為了女兒進監獄的前輩,他開口道:「我怕我給不了她未來。」

  成錚海說:「話不是這麼講啊,你說你,我們這種搞生化的,窮都窮不到哪裡去。你是幹嘛的啊,電子科技和軟件開發啊,未來的時代是信息時代,你腦子那麼好用,簡直是個移動金庫,給你家小姑娘造座金屋都沒問題。而且你還會搞科技,那出去妥妥的科學家啊。」

  成錚海見裴川沉默,又道:「你看看現在這些年的大學生,除了書本知識會個啥?他們想當科學家啊,得讀完本科,還要讀個研考博士之類的,期間不停發表論文,取得一定的學術成果,才配得上科學家稱號。你呢,四年實戰,你造出來多少東西,你清楚,國家也清楚,你出去和同齡人都不是一個檔次的。」

  裴川看了他眼,咬牙,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主要是,要娶一個人,過日子總得有……有夫妻生活吧。他能給她最純粹的愛情,寵她一輩子,可是對他來說,脫下衣服褲子,比讓他去死都難。

  童年的事像一個籠罩在頭頂的陰影,小小的他坐在門外,母親和父親在房間吵架,他親耳聽到那個最親的女人提起他殘肢時的恐懼。

  裴川是蔣文娟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果這個最親的女人都害怕噁心他,何況是瑤瑤呢?

  四歲的時候,裴川總相信蔣文娟的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男子漢不哭,長大了腿就會長回來,重新變得完整。可是稍微再大一點,他也就明白了,這輩子都只能這個樣子。

  他可以練拳,練肌肉和身材,然而殘肢部分哪怕天天按摩,也會萎縮難看。

  他自己看著都覺得醜陋不堪,又怎麼給漂亮天真的小姑娘看。

  瑤瑤不懂這些道理,成老前輩作為一個正常健全的男人,和妻子在一起時也不會有這樣的顧慮。所以他們都不懂他的掙扎和痛苦。

  然而裴川今天看見貝瑤,除了驚艷,就是年少時那些錯亂香艷的夢境,和醒來無比痛苦的羞慚。

  娶了一個人,要對她一輩子負責,光給愛有時候是不夠的。

  可是這些心事,究竟對誰講才合適?到頭來只能一個人忍受鈍刀子割肉的痛苦。

  裴川放不開手,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不會只顧眼前的利益和快活。

  這也是他從來不碰貝瑤的原因。

  若她有一天明白了,他連正常生活都不能給她,就知道他有多糟糕。越愛顧慮越多,甚至怕她露出一點異樣的目光。

  裴川有時候常常會想,她要是不那麼漂亮美好就好了,她有頂好看的容顏,年輕誘人的身體。以至於他離她太遙遠,先天條件都不般配。

  正常人不會懂。

  懂的人卻不可能同外人講。

  這場聊天最後只有成老前輩以為自己勸動了這個年輕人,成錚海倒是真的很看好這個年輕人。裴川基本上什麼類型的軟件都會做,一通百通,平時不懂的,裴川都在拚命學習。

  「第七監獄」有一點是外面所有大學都比不了的,這裡有出色的物理教授,有生化轉件,甚至還有曾經研究H彈前輩的弟子。

  個個放出去都是人才,業界大牛,犯的錯也是能糾正的錯誤。

  裴川這樣的人一出去,喲,那可不得了,科學家預定。寫代碼那個本事,錢什麼的輕而易舉。

  後來有一天,成錚海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裴川啊,你家小姑娘知道你這麼有本事嗎?」

  咳咳……賺錢很逆天的那種本事。

  裴川面色清冷,薄唇淡淡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成錚海本來隨口一問,沒想到得到這種讓人意外的答案。

  成老前輩瞪大眼:「那她知道你明年就可以出去了?」那人家總知道不用等你太久吧!

  裴川沉默了下:「她以為還有六年。」

  「……」

  成錚海哭笑不得:「你這小子。」

  怎麼說好呢?那姑娘是哪家的寶貝啊,什麼都不清楚,她會不會也和外面的人一樣,以為裴川出來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哦,還是坐過牢很難找到工作那種。

  再加上傻乎乎以為還得等他六年。

  裴川你就不怕到時候突然出去了,人家生氣你騙她甩了你嗎?

  而且,心甘情願等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六年」,這什麼寶貝姑娘給裴川撿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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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6:06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出獄

  裴川在高三暑假入獄,後來和國家簽訂了一份四年的協議,按理說他正式出獄時貝瑤剛好大四。

  五年制的專業,她還沒有徹底走完。

  快四年的時間,這個少年比誰都要努力,在「第七監獄」積極接受教育。

  「第七監獄」出獄流程和其他監獄不同,畢竟這地方往好點說,也是另一個人才培養搖籃。

  2013年過年的時候,裴川提前填表格,年後釋放證明和任職書會一同發放。

  成錚海過去瞧,年輕男人在桌案前坐得筆直,填那個表格。

  裴川,男,22歲。

  成錚海哈哈大笑:「二十二,到法定結婚年齡了。」

  裴川握住筆的手頓了頓。

  「裴川,你這輩子算不算柳暗花明,絕處逢生?」陰差陽錯走上了另一條路,出獄反而能直接為祖國工作。這輩子或許得奉獻,然而終究是榮譽的。

  「成前輩。」他淡淡說,「我沒有念過一天大學。」

  「那又有什麼關係?你看現在的大學生,把大學四年讀完,誰可以當科學家,誰可以去國家研究所或者一線工作?你這四年付出了多少,以後比起你同齡小男生,你成熟太多了。以後有了出息,記得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裴川始終面色平靜,讓人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成前輩說:「你這個人唯一的不好,就是年紀輕輕,思慮太重。」

  裴川把表格填完,沒有接話。

  這個世界對他的定義因人而異,有人或許會感歎他出獄以後就是國家科學家,然而還有一部分人只會看到,他是個坐了四年牢,沒有念過一天大學的男人。

  他在牢裡不見天光,與這些老前輩們相處,學到的固然多,可是以後要面對的是複雜的社會。

  裴川並沒有畏怯心理,他不怕外界的目光,然而顧及貝瑤,他卻不得不多想。

  他還在牢裡的時候,她的同學們可能還不知道她有個他這樣的「男朋友」,他也可以等著她少女心性沉澱,看清真心。將近四年的時間,貝瑤隨時都有反悔說分手的退路,然而她並沒有。

  但一個男人,不可以不給女人未來。

  趙芝蘭當年用全部身家,求他放過他們家女兒,那時裴川還沒有坐過牢,趙姨他們尚且如此。現在坐完牢出來的境況無疑更加糟糕。他怕貝瑤因為和他在一起受傷害,更怕她看清這個世界,離他而去。

  她給的一切太美好,他陷得太深了。

  她如果哪天因為被傷害,害怕了,想要離開他,他受不了。

  出獄究竟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儘管貝瑤和金子陽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切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

  2013年過年時,貝瑤沒有辦法去看裴川。

  外婆病重,已經快不行了。

  不知道誰說過,當一個人成為母親,那麼在她眼裡,孩子最重要,其次才是父母。人類永遠更加疼愛下一輩。

  所以儘管趙芝蘭有些神傷,依然沒立刻把貝瑤叫回來,怕女兒在學校心神不寧,又怕耽誤她期末考試。其實趙芝蘭嘴上沒有說過,心中是有怨的,貝瑤外婆這輩子就一兒一女,女兒趙芝蘭是姐姐,小時候吃夠了苦,小時候身高還不及農村灶台高就要做飯。

  趙芝蘭弟弟趙興出生以後,得到萬般寵愛。趙芝蘭這輩子只有嫁給貝立材以後,才從那樣的生活壞境中解脫出來。

  趙興這輩子是個棒槌,沒有做過一點好事,貝瑤外公死於意外,得到不少撫恤金,都被外婆花在趙興身上了。

  貝瑤出生以來一直由趙芝蘭親手拉扯養大,貝瑤外婆是沒有幫趙芝蘭帶過一天孩子的。

  只除了那年為了生二胎貝軍,趙芝蘭回娘家住過一段時間。

  那個時候的外婆約莫也明白了兒子不可靠,將來也許是靠女兒養老,因此對趙芝蘭的女兒貝瑤態度特別好,裡外誇瑤瑤漂亮。

  然而趙芝蘭卻知道,嘴上說的東西最容易。以前貝家的錢都借給趙興敗光了,以至於家裡窮到讓貝瑤穿她小蒼表姐的舊衣服。那麼困難,外婆也沒能幫一把。

  愛屋及烏,趙小蒼的漂亮衣服,卻大多是貝瑤外婆買的。

  因此這回貝瑤考完期末考試,趙芝蘭才給貝瑤說:「回來見見你外婆最後一面吧。」

  貝瑤來不及趕去看裴川,只好給金子陽打了個電話,讓他給裴川講一下。

  她匆匆趕到老家醫院時,外婆正拉著趙興的手,一雙渾濁的眼看著唯一的兒子,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空氣中有淡淡的尿騷味,趙小蒼站在門邊,鼻子側對著門外,不時吸一口外面的空氣。

  趙芝蘭在病房裡,貝瑤回來,她招招手:「過來看看外婆。」

  貝瑤過去,輕輕握住老人另一隻手:「外婆,我來看你了。」

  那只佈滿皺紋的手抖動著,外婆用了很久的力氣才辨認出這是外孫女,她這輩子沒有疼過的外孫女。

  而她從小疼著長大的孫女趙小蒼,燙了一頭大波浪,表情很難看地站在門邊,似乎被這股氣味熏得受不了。

  小貝軍牽著媽媽的手,他雖然不懂事,可是也知道家裡發生大事了,不敢說話,老老實實站著,也不抱怨臭。

  趙興沒說話,也沒呵斥外面的趙小蒼。

  外婆的眼睛看過一屋子人,最後眼角流出渾濁的淚。

  她寶貝了一輩子兒子,結果兒子是個敗家子,不光敗光了家裡撫恤金,還把姐姐趙芝蘭家拖累了十來年。她很少關心這個女兒,沒想到生命最後一段時間,屎尿都是趙芝蘭在伺候。

  她帶了好幾年的孫女趙小蒼,嫌她臭。

  外婆說不出話,握住貝瑤那隻手用力,一直在顫抖。

  趙芝蘭別過臉,不讓一屋子人看到她的淚水。

  她有時候也不能明白,為什麼同樣是舊時代苦難裡走過來的女人,偏偏就瞧不起女人,苛待女兒。

  那天晚上外婆還是去世了,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趙芝蘭希望母親走得體面些,給自己媽換衣服,貝瑤想幫忙,趙芝蘭說:「瑤瑤帶著弟弟出去,這裡有媽就行了。」

  趙芝蘭骨子裡是個倔強的女人,貝瑤只能牽著弟弟出去。

  誰也不知道重男輕女的外婆臨終在想什麼,有沒有後悔。

  貝軍小聲說:「姐姐,媽媽一天沒吃飯了。」

  貝瑤皺眉,最後帶著貝軍去醫院外面買吃的。

  這一晚天上下著雨,出了醫院還得走很久。貝瑤不放心舅舅一家人,只能把弟弟帶在身邊,她打包了一碗稀飯,讓弟弟拿著,她抱著弟弟跑回來。

  病房裡突然吵了起來,趙芝蘭第一次這麼生氣:「老家你不修墓地,城裡買不起墓地,趙興,你這輩子好樣的,錢敗光了,你媽下葬都來不及!」

  趙興梗著脖子:「這也是你媽!」

  「我媽?」趙芝蘭多少年積壓的難受一下子爆發出來,「是我媽!讓我七歲開始煮飯洗衣服,小學讀完就輟學,養雞養鴨子,你吃雞蛋我吃紅薯。最後我女兒穿你女兒舊裙子!她活著你從她那裡搜刮錢,死了你又不想管,你還問我要錢?」

  門外的趙小蒼聽到忍不住說:「姑,你自己捨不得給貝瑤買新衣服,這也能怪我爸?」

  趙小蒼媽媽鄧菊連忙拉住女兒,瞪了她一眼。

  趙芝蘭被個小輩氣得不輕,瑤瑤為什麼不能買新衣服?還不是因為趙興撞死了人!她顧及這十多年養育之恩拉了這個弟弟一把,把錢都拿去給他「周轉」,結果看看人家怎麼說的!

  當初趙興打貝軍的主意,趙芝蘭就決定徹底和他們斷了。

  然而不論怎麼樣,人要死了,過往也就一筆勾銷。她當過母親,知道女人生孩子多痛,才會臨終過來服侍。沒想到趙興連他親媽的棺材都沒想準備,反而賴上了趙芝蘭。

  老人遺體就在這裡,趙興說他一分錢都沒有。

  現在是二月份遺體能保存幾天還好,要是夏天,那簡直!

  趙芝蘭當即過去給了趙小蒼一耳光,趙小蒼懵了:「你打我?」她爸媽都沒打過她!鄧菊臉色也難看起來,當即說:「姐,我家小蒼又不是小孩子了,說錯了話也不至於動手吧!」

  趙芝蘭怒道:「你和趙興不教,就怪不得我動手!」

  病房吵得這麼大聲,許多人都在看熱鬧。

  貝軍害怕,抱著貝瑤不讓姐姐過去。他現在害怕舅舅極了,始終記得當初趙興差點傷害他。

  趙興把毒癮戒了,家裡卻傾家蕩產背著債,總之他是打定主意不管母親遺體了。

  霍旭就是這時候來的,他穿著西裝,看了眼貝瑤。

  然後進去問:「發生什麼事了?」

  趙興煩躁得很:「關你屁事!」

  霍旭看了眼床上嚥氣的老人,還有空氣中的異味,他說:「先讓老人入土為安吧。」

  「你說得輕鬆,你給錢啊!」

  霍旭說:「我給。」

  這句話讓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貝瑤輕輕皺了皺眉。

  趙興態度立馬變了,卻還是有些懷疑:「你說真的假的?」

  霍旭說:「當然是真的,一會兒我讓人安排。」

  趙興喜形於色:「謝謝你,大好人,大好人!」

  趙芝蘭臉色鐵青。

  她上次「中了」那十來萬,不是不願意花錢,而是不想再掉進趙興這個坑!她恨透了這個弟弟吸自己家血的行為。

  上次貝軍的事,母親選擇了趙興,她就發誓不再管了。如果今天她依然被趙興給賴上,她這輩子都嚥不下這口氣。

  沒想到最後料理母親後事的是個年輕小伙子,這簡直在逼趙芝蘭做選擇。

  趙芝蘭咬牙說:「我媽的事,不用外人管,我出錢就我出錢,但是趙興,你再敢伸手問我要一分錢,我用菜刀砍了你!」

  趙興嘀咕道:「不是有人出錢了嗎?」

  霍旭看了眼趙芝蘭,也知道她脾氣倔,出去打了個電話,然後又回來道:「我能最快找到墓地,火葬那邊也會來人。阿姨,你女兒救過我,就當我幫你家忙吧。」

  此言一出,空氣安靜了一瞬。

  大家都看向貝瑤。

  趙小蒼自從霍旭出現,就心臟砰砰跳。優質有錢男人,她還是辨認得出來的,而且這男人一來,就又出錢又出力。

  沒想到是為了她表妹貝瑤!

  趙芝蘭也愣了愣,然而現在太亂,也顧不及想太多,只是點頭:「你找人,我把錢給你!」

  沒一會兒來人了,裡面匆匆忙忙,霍旭走向貝瑤。

  他鮮少與她說話,然而她身上帶著二月清冽的香,有幾分外面的冷意。

  霍旭本來不是抱著好目的靠近她,卻屢屢有些失神。

  「你……你別難過,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給我說。」

  貝瑤目光有些冷:「不需要。」

  霍旭抿唇:「你是不是有些討厭我?」

  為什麼呢?明明她十六歲時,還願意對陌生人生出援手的。可是如今他回國,身份也高,她卻始終有些討厭排斥他。

  在B市時,他刻意創造了好幾次機會和她見面,她都暗暗躲開。他送去的禮物,貝瑤也沒有收。

  少女不為所動,霍旭也是急了,今天才強制插入這件事。

  本來是不懷好意,可是越靠近,越說不清楚心裡的不甘心是什麼。

  貝瑤目光清透,不回答他。

  後來天色更晚了些,貝瑤過去抱了抱趙芝蘭:「媽,先回家休息吧。」

  等貝瑤他們走了,鄧菊悄悄掐了把趙興:「你看人家閨女是個有本事的,那男人一看就是有錢人,還這麼討好貝瑤。你可不許跟你姐生分了,以後我們家小蒼……」

  趙興有些煩躁:「我媽才死,你說這些做什麼!」

  年後這件事過去了,只是霍旭不肯收趙芝蘭的錢。

  貝瑤有些焦躁,她沒有記憶,不明白這個人要做什麼。

  趙芝蘭也不喜歡霍旭,原因很簡單。

  霍旭給貝瑤外婆找的墓地和各種費用加起來——整整十五萬。

  這他麼……住皇陵啊!

  然而遺體移進去了,總不可能……

  又要面臨傾家蕩產都給不起的錢,趙芝蘭臉色難看極了,壓力也重。這都是些什麼事啊!天上能不能再掉個餡餅?抽個獎什麼的?

  ~

  沒多久就開春了。

  開春正好是裴川提前出獄的日子。

  男人換上假肢,許久沒有戴假肢,他有些許不適應。

  成錚海拍拍他肩膀:「年輕人,以後就好好在外面為國家工作知道嗎?未來社會就靠你們了!」

  裴川沒多說,點點頭。他任職通知都下來了,今年夏天就可以去研究所。

  然而他心中一直掛念過年時金子陽帶來的消息——貝瑤外婆病重。

  裴川換了身衣服,他22歲了,眉眼英挺,不笑的時候分外冷淡。

  裴川直接回了C市,天空很藍,外面的空氣也很清新。

  他看見故鄉的一草一木,彷彿已經過去了,陌生又熟悉。

  金子陽接到他電話的時候還是懵逼的,兩人一見面:「臥槽川哥你越獄了?」

  裴川冷冷看他一眼。

  裴川說:「上次賣軟件剩下的錢呢?」

  金子陽說到這個就愁:「那玩意兒挺值錢的,你說最低三百萬,結果人家報價就五百萬,嚇得我趕緊加了一百萬。最後六百萬成交,至今……呃……給了趙姨十二萬。」

  那沒辦法,總不能天天搞抽獎,別人又不是傻子。

  裴川頷首。

  金子陽把卡遞給他:「還剩五百多萬。」

  金子陽心情複雜:「川哥啊,這些錢真不違法吧?你別又把自己搞進去了,你要是沒事做,可以來我爸公司當經理啊!」

  「……」

  裴川剛要走,金子陽叫住他:「那個,川哥,你聽我說。前段時間貝瑤說她外婆重病,我就關注了下,然後發現……B市霍家那個霍少在追她。」

  裴川腳步頓住,緊緊抿唇。

  「她外婆出殯的錢、墓地,都是霍旭找的。你有個心理準備吧。」金子陽咬牙,心裡也摸不準。

  要是別人就算了,可是霍旭的身份,也是不容小覷。

  有錢有顏,還是留學歸來的。

  天知道趙姨他們家會不會因為這份恩情,更喜歡那個霍旭。霍旭身份確實很牛逼啊,海歸、豪門,長得好,溫柔體貼的,大多數女孩子估計都看得上。

  在金子陽看來,裴川才出獄,不止身體殘缺……還是個「無業人員」。用什麼去爭人家的女兒?

  裴川摸著口袋裡「第一科學研究所」的入職書,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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