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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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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蘿為枝】魔鬼的體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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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22:47:56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開心湯圓

  縱然裴浩斌知道自己有任務在身,可是看著陌生又「學壞」的兒子,他還是幾步過去,臉色難看:「混賬!你在做什麼?」

  場面有一瞬安靜,時光變得冗長起來,本來刑警進來就讓傾世熱鬧的氛圍凝滯,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裴浩斌和他手下的刑警,可是隊長直接去了吧檯,就讓人把探究的目光落在了裴川身上。

  裴川雙指取下唇間的煙,在吧檯上摁滅。自從上次裴川假肢被咬壞離開,裴浩斌依然沒能找到他。

  裴川太過瞭解這個人,裴浩斌公私分明,哪怕再想找到他,也只能盡量拜託同僚,而不是徇私下死命令。裴川給他留了很多「線索」,以裴浩斌的個人力量,只會越找越偏,一年前是這樣,一年後依然是這樣。

  然而裴浩斌也並不會問小區其他少年少女,這個刑警冷硬,與鄰居關係都一般。或者更可能的是,他也沒多希望裴川回家。

  畢竟裴川在的時候,家裡的空氣都是冰冷凝結的,妨礙到他們一家人和美了吧?

  裴川輕慢冷漠的態度激怒了裴浩斌,他抬手就一巴掌扇了過去。

  脆生生的一聲響,音樂聲停了下來。裴川沒躲,那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打得他半邊臉麻木。他側著頭:「裴警官,這一巴掌,就當還你一顆廉價的精子。」

  人聲鼎沸,裴川聲音並不大,只有調酒師聽見了這句話。

  裴浩斌心一顫,竟是後退了兩步。

  裴川大拇指擦了擦唇角,他口腔生疼,有細微的血絲外滲。金子陽他們在大廳那頭沒有看到這一幕,只有季偉坐得最近,季偉被嚇到了,走過來小聲說:「警察也不能亂打人啊。」

  裴浩斌有些後悔,那一巴掌讓他自己的手也生疼。然而裴川眼神帶著刺,讓他腳步釘在原地。

  身後有刑警說:「隊長,還有公務,趙平還在『傾世』。」

  裴浩斌說:「我……裴川……」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帶著人往七樓搜查了。

  這件事彷彿只是很小的插曲,音樂聲繼續。裴川半邊臉紅腫,他看著滿室紙醉金迷,低低笑了聲。

  他也不就是一顆廉價精子和卵子的結合體麼。

  季偉訥訥道:「川哥,你沒事吧?」

  裴川說:「嗯。」

  季偉:「哦。」他不會安慰人,他覺得川哥臉上沒了笑,挺難過的。可裴川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

  季偉說:「那我去學習了?」

  「去吧。」

  季偉的身影往角落走,他刻苦努力,卻不得其法,像是古代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中舉的書獃。裴川看著,卻沒覺得季偉多可悲,畢竟他自己比季偉可悲多了。

  他低眸,又給自己點了根煙。

  ~

  白玉彤出門的時候非常不情願,她原本沒有考上高中,後來曹莉嫁給裴浩斌以後,拖人找關係讓她念了一個普通高中,她說:「媽,你知道我怕他,我不想去!」

  曹莉斜了她一眼:「你不去難道你媽我去啊!那小子竟然在C市讀書,騙了我們這麼久。你裴叔叔這兩天晚上都睡不好,他心裡不好受,我們總得替他分憂,只有讓他更喜歡我們母女,以後才有好日子過。」

  白玉彤說:「我又沒有去過三中。」

  「沒長嘴巴不會問呀!總之今天給我去看看他,不然讓人怎麼說我這個後媽。等幾天就搬家了,這個關頭你別給我拖後腿。」

  白玉彤沒法,想著豪華的新房子,只能去了三中。

  站在三中校園,她撇了撇嘴,這學校可比他們那個好多了。塑膠操場乾乾淨淨,他們學校那個都長草了。

  那殘廢竟然在這裡唸書,想想還挺不可思議的。

  她一路問到高二(9)班,三中剛好下課,裴川坐在窗邊,白玉彤敲了敲窗戶:「喂,你出來一下。」

  班上的人都看過去。

  白玉彤不耐煩極了:「裴川!」

  裴川皺眉,走了出去。

  白玉彤心想,丟死個人了,她一點都不想和這個人沾上關係。那麼多人在看呢。

  白玉彤並不知道裴川在九班是個什麼樣的地位,在她的認知裡,班上的人肯定知道裴川是個殘廢敬而遠之,她從衣兜裡摸出八百塊錢數了數,就這麼遞給裴川:「我媽給你的,你可別不識好。」

  裴川面無表情看她,少年瞳孔漆黑,不說話時怪滲人的。

  白玉彤想起他打死那條帶了病毒的大狗,心裡發楚,然而這麼多人看著,她心裡有底氣,幾張紅票子往裴川身上一扔:「快點,我還要回去。」

  裴川沒接,那些錢掉在地上,四散開來。

  白玉彤心疼錢,連忙蹲下來撿。

  教室後面,金子陽他們看得目瞪口呆。裴川轉身進了教室,這回白玉彤也不喊了——他不要算了,窮死在外面也不關自己的事,還可以省八百塊錢呢!

  白玉彤走了,班上有些安靜。

  有人小聲說:「裴川不是挺有錢的嗎?剛剛那個女生怎麼……」

  「噓,小聲點,別給他們聽到了。」

  裴川一坐下,季偉就轉過頭,心虛地寫作業。他總覺得這時候還是不要觸川哥的霉頭好。

  金子陽心大,問道:「那女的誰啊川哥?竟然給你塞錢。」

  鄭航拉了一下他,金子陽說:「你拉我做什麼?」

  「你就不能閉嘴嘛?偉哥都比你識時務。」

  金子陽閉嘴了。

  然而這件事還是沒過幾天就發酵開來,永遠都別低估探究一個人時的力量。

  原本以為是隱形富二代的裴川,父親是刑警,繼妹還來學校給他送錢。

  以前那些怕惹他的人道:「老子看他那樣子以為他多牛逼,結果還他媽窮得要人接濟。」

  有人大笑。

  「他臉不會就是要錢被打的吧?」

  「哈哈哈哈。」

  甚至還有人寫了個反諷的帖子,在學校貼吧流傳開來,儘管刪除得快,知道的人也多了。

  ~

  陳菲菲看到帖子,驚呆地長大嘴巴。

  那帖子有人說得特別難聽,以前裴川和金子陽他們玩的時候,開過豪車,雖然有扒他的,可是大多數還是得讚一句有錢有顏,現在知道他家並不是什麼「惹不起」的情況,有些難聽的話就如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

  他們本來還在上下午第三節課,陳菲菲上課玩手機,結果看到這個帖子,下課就悄悄給貝瑤說了。

  「我記得你認識他的吧?」

  彼時十月末,外面下著第一場春雨。

  貝瑤沉默了一下:「菲菲,要是下節課老師問起來,你就說我肚子痛在廁所。」

  「誒誒你……」

  貝瑤撐開傘,跑進雨裡。

  那傘鵝黃色,是小區的少年少女們送她的去年生日禮物。

  三中的銀杏被雨水打得落了一地,裴川坐在籃球場吸煙。他周圍一地煙頭,頭頂有遮雨棚,他身上微潤,帶著秋天的涼意。

  貝瑤發尖和鞋面都打濕,走過層層座位,在他身邊停下來。

  鵝黃色的傘在滴水,收在她身側,他抬眸,漆黑的瞳孔映出她俏麗的模樣。

  少年額發微濕,半邊臉還紅腫著,她輕輕道:「裴川。」

  裴川摁滅煙:「你來做什麼?」

  「我怕你難過。」

  「我不難過。」他都習慣了,那個家,帶給他的向來不就是這些嗎?

  貝瑤放下傘,在他面前蹲下來,蹲在一堆煙灰之間。

  他張了張嘴,想說他身邊很髒。下一刻,右臉觸上清涼的感覺,很輕,很溫柔。

  他錯愕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她抬眸,指尖輕輕捧著他臉頰:「那你疼嗎?」

  他下意識握住臉頰上那隻手。

  少女的手很軟,柔若無骨。可是在秋天,她踏著雨水過來,有些涼意。

  他手心一片滾燙,片刻他觸電般把她小手拿下去。

  「不痛。」他啞著嗓音道。

  他告訴自己,她就像在摸一隻受傷的流浪貓狗。再沒別的意思,不能想、不准想。

  貝瑤為難極了:「可我都逃課了,好像不能白出來呀。」

  他黑瞳愣住。

  少女杏兒眼彎彎,緩緩綻放笑意:「裴川,你請我吃頓晚飯吧。」

  至少,別一個人在這樣陰暗的地方抽煙呀。

  裴川垂眸,艱澀道:「你自己去。」

  他從兜裡拿出錢包,遞給她。

  她並不接:「你性格怎麼這麼壞,讓我好生氣啊。」

  他抿唇,眸中很淺的失落和不悅。她說他性格這麼壞,他知道的,他不會說好話,從小就不討人喜歡。

  她笑起來:「算了算了,可是誰讓我不容易生氣呢,那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他不言不語。

  她伸手拉他:「你們學校外面有家店很好吃哦,吃過嗎?我上次趕著回去上晚自習,打包了一份,室友都說好吃。」

  她那點貓撓一樣的力氣,他卻情不自禁跟著她站起來。

  走出灰濛濛帶著頂棚的籃球場,她撐開鵝黃色的雨傘,傘上一隻滑稽的大頭鴨子張著嘴,看上去傻極了。

  她踮腳,把他納進傘裡:「我傘小,你別淋濕了。」

  他接過傘,為她撐好。

  少女嬌小,靠這麼近,身上帶著淺淺的香。天空雖然在下雨,可是沒有一絲陰翳,有雨的地方,竟比能遮雨的籃球場還要明媚幾分。

  她帶著他往前走:「右轉,對對,我記得……嗯……叫什麼來著,是它,『開心湯圓』。」

  他身形高大,半邊肩上濕透,她被保護得很好,在傘下語調輕快極了。

  他順著她指的地方,那是一家賣湯圓的店,很小、逼仄。

  在三中一年多,他從來不知道學校外面還有這樣的地方。

  老闆娘見過一次貝瑤,就記得很清楚了——這麼漂亮的少女,她這輩子都是第一回見。

  貝瑤拉他坐下,他全身僵硬,老闆娘說:「小姑娘又來了,帶著哥哥呀?」

  貝瑤笑著點頭。

  裴川低眸,睫毛垂下去。他收起她的傘,沉默放回她旁邊。

  貝瑤感覺到,他情緒突然不太好。

  老闆娘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吃什麼?」

  貝瑤說:「我要水果湯圓,他、他要招牌開心湯圓。」

  他抬眸,她杏兒眼像是揉碎了湖面,盈盈水光和笑意,要生生捏碎了人心臟去。他的怒火就被生生逼停,無聲無息。

  裴川抿唇:「我沒說要吃那個。」

  她趴在桌子上笑,樂不可支:「你試試嘛,很好吃的。」少女尾音軟極了,他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裴川手指顫了顫,有些懊惱難堪。

  湯圓煮起來很快,兩碗湯圓,一碗水果的很普通。

  比較貴的是開心湯圓,那上面用彩色湯圓擺了一個笑臉。

  貝瑤說:「它好不好看呀?」

  他垂眸:「嗯。」

  「開心湯圓有芝麻餡兒的,嗯,就是那個黑色點點的,你不愛吃特別甜的就給我,別浪費糧食哦。」她把自己碗推過去。

  他心裡像是被輕輕撓了一下,低聲說:「我不挑食。」

  少女抿唇笑:「噢噢,裴川真好。」

  他捏緊勺子,連自己今天為什麼生氣都忘了。幾乎是胡亂舀了一個放進嘴裡。

  她吃相斯文秀氣,在心裡輕輕歎息。裴不高興長大了,依然不太高興吶。

  被爸爸打一巴掌,又疼又難過吧。世上誰會習慣傷痛呢?

  湯圓帶著滾燙的溫度,驅散了秋天的涼意。

  吃完飯裴川自然不可能讓她去結賬,他皺眉讓她坐好,去小店裡面找老闆娘。

  老闆娘笑著說:「怎麼樣呀同學,我們的招牌湯圓還可以吧。」

  他不吭聲,摸了一張一百的遞過去。

  老闆娘問:「沒零錢嗎?」

  見少年依然不說話,老闆娘就知道他不喜歡和人說話,老闆娘只好低頭找錢。

  半晌,她聽見少年開口。

  「我不是她哥。」他說完這句話,找的錢也不要了。帶著難以啟齒的幾分難堪走出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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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22:48:10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小月亮

  店門口,貝瑤在等他,她的傘收起來了,裴川一出來,她轉頭道:「雨停了。」

  C市的天氣永遠變幻不定,像是人的心情。

  三中放學鈴聲響起,貝瑤說:「那我回去了。」

  裴川手指蜷了蜷,低聲道:「嗯。」

  貝瑤走出老遠,見他還在原地,靜靜看著她背影,她幾乎有些無奈地走回來。

  「裴川,我又不想回去了,你帶我去玩吧。」

  裴川僵硬地看著她:「什麼?」

  貝瑤想了想:「三中外面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

  裴川抿唇否認道:「沒有。」

  他常去的地方,總不可能帶她去。然而她說不走,裴川內心又忍不住漾起淺淺的歡喜。

  貝瑤說:「上次看到一家很有趣的小店,帶你找一找。」

  她帶他去了一家塗料模具製作店。

  店裡只有三兩個小朋友,玩得滿手都是泥。貝瑤忍住笑,拉住裴川坐下。

  有個五歲的小朋友走過來:「姐姐,你也要玩這個嗎?」她攤開手,掌心一隻已經烘乾的小兔子膠模。貝瑤說:「不是哦,是哥哥想玩。」

  小朋友瞪大眼睛看裴川。

  裴川抬眸看貝瑤,她捧著臉,對他笑。

  裴川很不自在,他冷著臉,卻又無法提出要走。他只能默認,看貝瑤到底要做什麼。

  烤模具其實非常簡單,相當於自己製作膠吊墜。

  將膠按色彩倒進模板裡,再放進烤箱,就可以做出來一個膠玩具或者鑰匙吊墜。

  貝瑤其實也沒玩過,她進來這裡其實是因為每個小朋友臉上都帶著笑容。

  店主拿來一個圖案示例,問他們要做什麼樣的。

  貝瑤說:「蜻蜓好看。」她纖細的手指點了點裴川面前那只卡通蜻蜓,裴川不理她,拿了一彎最簡單的月亮和星星。

  貝瑤心裡好笑,看他製作。

  模板上有黑夜,有一彎明亮的月,還有四周亮晶晶的星。

  周圍的小朋友都圍過來,充當小老師嘰嘰喳喳指點這個笨哥哥。

  「不是哦,你要先做天空。」

  「哎呀月亮融進天空裡了。」

  「哥哥好笨。」

  「星星少了兩顆。」

  裴川滿手都是膠泥:「閉嘴。」

  他抬眸,她搬了一根小板凳坐在他面對,認真撐著下巴看他,見他看過來,露出天真明媚的笑意。

  裴川呵斥聲卡在喉嚨裡,他幾乎是自暴自棄垂眸,擰眉繼續。

  小孩子們繼續說他:「哥哥你倒了好多。」

  「好醜喲這個,還沒我的好看。」

  「哥哥你臉上也有髒髒的。」

  膠泥干了並不好洗,他剛想用手背擦掉臉上的,一隻白嫩的小手輕輕給他擦了。

  長大後,貝瑤第一次這麼近看他。

  他大多數時候不喜歡說話,表情冰冷,五官俊朗,有些酷酷的味道。眉峰銳利,會有一點點凶。她看著他,心裡卻很柔和。

  他幾乎是在狼狽悶頭瞎做。

  華燈初上,白玉彤出門來三中找繼兄裴川,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店裡孩子們笑聲清脆,十六歲的少女臉龐白淨溫柔,笑著看裴川做模具。

  他並不嫻熟,甚至可以說是很笨拙。

  然而卻垂眸分外認真,甚至帶著縱容和幾分很淺的溫柔。

  白玉彤睜大眼睛,她只見過冷漠的裴川、暴戾的裴川、還有目中無人的裴川。確實第一次見任人擺佈,毫無防備的他。

  燈光下,最漂亮的卻是他對面的少女,貝瑤抬頭看過來之前,白玉彤往樹後面一躲,隔絕了他們的視線。

  因為裴川彩膠倒多了,模具烤乾的時間比較久。

  彩膠帶著橡皮泥的味道,眾星捧月被他做得有些醜。上面帶了一個孔,剛好拿來掛鑰匙。

  貝瑤把自己的鑰匙繫上去:「哎呀好醜。」

  他帶著幾分惱怒看她一眼,她杏兒眼彎彎:「這麼醜,裴不高興自己留著吧。」

  她低眸,把他的鑰匙繫上去。

  他能聞到少女發間的香,被秋天的夜風一吹,無聲讓人心跳加快。

  鑰匙帶著她的體溫回到他手上,上面繫上一彎小小的月亮。

  那個五歲的小女孩過來抱住貝瑤的腿,分外不捨。

  貝瑤蹲下來,見她可愛極了,親了親她粉嘟嘟的臉蛋:「謝謝小老師教哥哥,去找媽媽吧。」小女孩羞澀又甜甜地笑。

  裴川臉色難看極了。

  他忍無可忍,怕自己說出什麼話,幾乎是轉身就走。

  走出好幾步,她的聲音夜風裡疑惑道:「裴川?」

  他第一次意會到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那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肆虐的感情,讓他一個人悄然歡喜,也把他灼得快燃燒殆盡。

  他被這樣的溫柔迷得神魂顛倒,分不清今夕何夕,可是又痛恨這樣的溫柔,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屬於一個人?

  裴川閉眼,片刻平靜回頭:「上晚自習了。」

  貝瑤點點頭,笑著揮手:「再見。」

  一段路分兩頭,裴川認真做模具的時候,貝瑤忍住了看表的想法。等他走了,她才急匆匆懊惱地往公交車站跑。

  20:38

  晚自習都開始好久了,今晚是李芳群的晚自習,要考數學測試的。

  而說好要上晚自習的裴川,卻又站在初初亮起的路燈下,看著貝瑤慌張地跑遠。

  白玉彤一臉異色走過來:「你喜歡她?」

  裴川冷冷回頭。

  白玉彤被他眼中片刻切換的陰狠嚇到了,後退了一步。

  然而她又想,有什麼好害怕的,有裴叔叔在,裴川還能翻了天不成,上次來送錢,他沒接結果自己還得撿錢,那才讓人尷尬呢。

  白玉彤像是發現了什麼秘密一樣得意道:「嘖嘖真可惜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她挺可憐你的吧?」

  「可憐」二字像是最尖銳的一根刺,挑開他內心不願觸碰的一角。

  他動了動手指,很細微的骨骼交錯響聲。

  那些午夜夢迴最怕的,親人一個個離開,在乎的一點點失去。最想得到的卻無非是因為同情才與他相處。

  他過得好時,身邊圍上來的都是衛琬這樣的人。

  只有他過得不好了,貝瑤才會陪著他。

  所以、所以明明沒那麼難過那一巴掌,卻偏偏內心渴望她的親近。

  這些都是他偷來的東西,裴川自己都在騙自己,卻被一個人得意點破。

  白玉彤脖子一痛:「救……」

  下一刻,她的嗓音卡在喉嚨裡。

  十月的秋天讓人遍體生寒,她說不出一個字,脖子上的力道讓她呼吸困難。她得意的笑變成了驚慌,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一個學拳擊將近七年的少年,手臂的力道遠非她可以想像。

  他一隻手就可以生生掐死她,白玉彤後悔了,她就應該聽媽媽的,別招惹他,也別試圖威脅他。

  她眼淚流出來,四肢拚命掙扎。

  安靜的街道,樹後這個少年卻手段狠辣。

  他冷眼看著她呼吸困難。

  白玉彤抓住了什麼,狠狠打他的手。

  他目光微凝。

  那是貝瑤親自繫上去的小月亮膠吊墜。

  如夢初醒,裴川鬆了手。白玉彤蹲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他上前一步,她幾乎是不要命地瘋狂後退。

  「鑰匙,還給我。」

  白玉彤扔過去,渾身發抖。今天本來是曹莉讓她來問問裴川裴家要搬家了,裴川要不要回去,可現在她哪裡敢問?這個危險的惡魔最好一輩子別回來。

  他心裡有個人碰不得,一提就發瘋。

  白玉彤看著他走遠,被嚇壞的恐懼讓她崩潰哭出聲。

  她幾乎是詛咒般地想,貝瑤不會喜歡他的,這樣偏激的性格,他這輩子都不配被愛。

  ~

  貝瑤回去的時候,李芳群坐在講台上面。

  「報告。」她輕輕道,正在低頭寫卷子的班上同學都抬起眼睛看過來。

  李芳群沉著臉說:「貝瑤,你去哪裡了?上廁所能上兩三個小時?」

  哪怕貝瑤成績很好,可是李芳群本來就是大公無私的性格,自然不會姑息逃課的行為。

  貝瑤不說話,默認了自己逃課的行為。

  陳菲菲焦急慘了,她就差擠眉弄眼示意貝瑤撒個謊,比如肚子痛去了醫務室,比如遇到什麼突發情況啊之類,誰知瑤瑤自己認錯了。

  高二六班的同學都詫異地看著貝瑤,畢竟這個班誰都可能逃課,但是貝瑤屬於最不可能的那一類人。

  李芳群說:「不說話是吧,外面站著。」

  貝瑤退出去,去教室外面站著。

  梧桐樹葉開始慢慢變黃,秋天的到來讓空氣很清新,因為上晚自習的緣故,校園裡很安靜。

  她站在高二五班和六班的走廊外面,兩個班的同學都能看見她。

  畢竟是校花,六班寫卷子的同學時不時偷偷看她一眼,五班那邊的也好奇往窗外瞥。

  好學生校花逃課呀,難得一見。

  六班教室裡吳茉忍不住彎了彎唇,心情愉悅極了。

  貝瑤臉頰有些紅,但她心中很平靜,並沒有想像中那種羞恥的感覺。秋風清涼,吹在身上有幾分涼意。

  她說過,不會再把裴川弄丟的。

  李芳群氣得不輕,第三節晚自習依然沒讓貝瑤進教室。

  校花被罰站的八卦轉眼在學校裡傳開,韓臻聽到了也難免上了樓。

  她單薄地站在夜色中,周圍也有一些同學,倒是沒人奚落。處境比他想像的要好,陳菲菲接了熱水,悄悄端給貝瑤喝。

  她平靜地接受處罰,沒有哭,也沒有覺得屈辱。

  韓臻躊躇,不知道該不該上去。

  許是人緣好,還有同學悄悄給她買烤腸。

  校園亮起的燈光下,她雖然沒接受,可眉眼彎彎,動人極了。

  陳菲菲怕貝瑤覺得沒面子:「要不我也來陪你吧,反正考完了。」

  貝瑤連忙說:「你回去上課,只有一節晚自習了,你出來李老師要更生氣的。」

  「好吧,你去哪裡了呀?」

  貝瑤也不騙她,輕聲說:「我去看裴川了。」

  陳菲菲說:「他可真是害人不淺。」

  貝瑤笑著說:「瞎說,我自己去看他,關他什麼事。」

  「就你好,我看他跟一塊冰似的,可不一定領情!」陳菲菲憤憤道,半晌她疑惑,湊近貝瑤耳邊道,「瑤瑤,你不會喜歡他吧?」

  貝瑤愣住,然後臉頰慢慢變紅,她認真想了想:「喜歡是什麼樣子的?」

  「我去!你還真的在想這種可能性啊,他名聲一點都不好,才配不上你,不許想了不許想了,當我嘴賤啊,我要回去上課了。」陳菲菲一溜煙跑進教室,他們瑤瑤沒開竅,她可不能嘴賤幫著人家開竅啊,要是開竅對象是韓臻都還好,可裴川這男的多難搞啊。

  先前還聽說那個跳舞的衛琬和裴川有一腿,天知道真的假的。

  上課鈴響,韓臻只能也回去了,她老師還在教室,自己過去更不好。

  貝瑤捧著杯子,第一次思考陳菲菲說的可能性。她喜歡裴川嗎?

  不是照顧,也不是同情,是一個少女喜歡少年的那種心境。

  她心怦怦跳,有些奇妙的感覺,可是似乎並不讓人討厭。

  吹了幾節晚自習的冷風,貝瑤洗了澡才暖過來。

  她打開手機,想了想,在網上搜索——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下面有人回答:「親一下就知道了,親一下如果能感覺到心跳加速,荷爾蒙爆棚,頭腦眩暈,興奮激動到快死去,那就是喜歡。」

  這麼嚇人嗎?貝瑤想,好、好可怕的樣子呀。

  而且這個方法好不靠譜的樣子,親一下就能檢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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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止痛

  十一月初,天氣徹底轉涼,所有人都不得不穿上稍微厚一點的秋裝。

  小區最近要發生的大事就是裴警官家要搬家了。

  曹莉和裴浩斌領證一年多,也在小區住了一年,這女人與人相處的本事挺不錯的,小區裡倒是有幾個好友。

  只不過趙芝蘭當初和裴浩斌前妻蔣文娟相處得還可以,這一年面對曹莉就多有尷尬之處,所以倒沒有其他幾位女士和曹莉的關係那麼好。

  說起來喬遷也是件喜事,裴浩斌特地找了個好日子搬過去。

  裴浩斌清廉,鄰居送的禮物一概沒收,也叮囑曹莉不要收。曹莉心裡雖然有些惋惜,但這樣的大事她心裡倒是拎得清,連忙應了。

  裴家找來搬家公司開始準備搬家的時候,裴浩斌才猶豫著再次問白玉彤。

  「他真的說了不回來?」

  白玉彤眼神有些閃爍,支支吾吾應:「嗯,是啊。」

  裴浩斌長長歎了口氣,那一巴掌像是在他和裴川之間隔了一個深淵。他開不了口邁不過去,裴川的性格也自然不會妥協。

  然而如果裴川不回來,有一天他發現舊家都沒了,那又怎麼辦呢?

  裴家搬家裴春麗和劉東也來賀喜。

  劉東紅光滿面:「大哥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儘管說。喲,這是彤彤吧,比去年長得更好看了。嫂子氣色也好。」

  曹莉聽了恭維話心裡高興,連忙給他們夫妻倆倒茶:「哪裡哪裡。」

  裴春麗欲言又止:「哥,你們搬家,小川他……」

  喜慶的氛圍像是按了一個暫停鍵,劉東暗地裡狠狠擰了這沒眼色的婆娘一下。

  裴春麗悲從心來,想起一年多前孤單的少年獨自守著裴浩斌,怕父親再也醒不過來,當時沒人照拂,她家這個沒良心又諂媚的男人劉東也拒絕收養裴川。

  裴春麗好歹是裴川親姑,哪怕氛圍不對,她也強撐著痛說完:「小川明天夏天才成年呢,他一個人在外面,可怎麼過,大哥,孩子叛逆了些,也不是什麼罪過。他以後讀大學,找工作,娶媳婦,沒有家裡人可怎麼辦呢?」

  劉東看著裴浩斌沉默的臉色,連忙說:「春麗不懂事,小川能耐著呢,這一年不是好好的嗎。」

  白玉彤沒吱聲,她自然是不希望裴川回來的,那個人脾氣很可怕,她想起他就心裡發怵。然而不希望裴川回來這件事,怎麼也不可能放在明面上說,哪怕再傻也不可能當著裴叔叔的面說。

  倒是曹莉笑著圓場:「春麗說的是這個理,可是前幾天我家彤彤去問了,那孩子不願意回來。」

  劉東心裡不屑,一個殘廢麼,還大學、娶媳婦,想得倒是多,哪家願意把閨女嫁過去啊,就他家婆娘沒腦子。但是當著裴警官的面,他又不可能教訓裴春麗,都只能看著裴浩斌。

  裴浩斌低著頭說:「我下班了去問問他。」

  他到底是一家之主,脾氣也不和裴春麗大相逕庭,做出這樣的決定所有人都不敢有異議了。

  裴浩斌黃昏來到三中,他第一次來這裡,有些侷促。

  三中才開始上晚自習,裴浩斌去找了下裴川班主任。

  裴川班主任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士,瞭解了裴浩斌來意以後,她詫異道:「您是他父親?可他檔案上寫的是雙親皆亡啊。」

  裴浩斌一震,憤怒這個逆子連檔案都改。

  班主任說:「您既然是他父親,這都一兩年了,怎麼也沒出現過,家長會沒來開,也沒問過他情況。本來看到他是保送過來的人,我們期望挺大的,可他後面跟著班上那群富二代混天過日子,我們還管都管不住。您這家長,也沒想過管。」

  裴浩斌心裡有些後知後覺的涼。

  橫亙在他和裴川之間的,從來不是和蔣文娟離婚。還有那雙斷腿,午夜夢迴他和蔣文娟共同的噩夢,兒子鮮血染紅的勳章。

  雙親皆亡。

  這就是裴川的認知和選擇。

  裴浩斌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的學校,他身姿依然挺拔,畢竟這年他也才四十歲,可是心裡卻像是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讓人喘不過氣。

  裴家最後還是搬走了,小區又少了一戶人家。

  裴浩斌一家打包帶走了很多東西,最後誰也沒去叫裴川。

  ~

  趙芝蘭說:「雖然裴警官為人不錯,可是我總覺得他在裴川這件事上少一根筋,唉說起來都氣。」

  然而別人家的家務事,頂多是茶前飯後的談資。

  秋天一過,冬天來得很快,小貝軍年後又多了一歲,去年的舊棉襖穿不上了,也到了上學前班的年紀了。

  趙芝蘭壓力很重,她生二胎的時候耽誤了一年工作,兩個孩子是家庭巨大的負擔。

  更別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她家難念的經就是她的親弟弟。貝瑤和貝軍的舅舅,以前開車撞了人,花了很多錢把人撈出來,貝家所有積蓄都砸進去了。

  趙興卻不爭氣,後幾年都在家荒廢著,錢還不上,成了一個無底洞。

  趙芝蘭覺得很對不起丈夫和兒女。

  雖說不會再借趙興一分錢了,可已經借出去的錢沒了就是沒了,總不能把人砍死吧?現在最難受的還是貝瑤外婆,畢竟趙興是外婆唯一的親兒子,那個年代重男輕女思想太嚴重了。

  快二零零八年了,趙秀家都過得越來越好,裴家也搬家了,就連陳虎家這兩年也挺不錯,就是他們家,因為趙興的事,日子過得挺難。

  趙芝蘭乾脆把貝瑤小時候的衣服往貝軍身上一套:「反正也沒你姐水靈,穿什麼不都一樣麼,今年就將就一下了。」

  貝軍穿著女裝,拿著小劍倒也不介意,胡天胡地。

  這個年紀的小孩沒有那麼要面子。

  只是貝瑤看了哭笑不得,有些心疼弟弟。

  趙芝蘭說:「瑤瑤得買新衣服,明年都十七了,媽媽前兩天在店裡看見一條冬裙,都說小姑娘穿最好看了。」

  貝瑤還沒拒絕呢,貝軍說:「好好!給姐姐買好看的!」

  趙芝蘭心想,還好沒白生這個兒子。知道心疼家裡唯一的姑娘。

  十二月C市下起今年第一場雪,趙芝蘭和貝立材都去上班了,貝軍說:「姐姐,我好想去市裡玩,聽說過年了市裡有很亮的燈,還有人堆了雪人,小剛的槍也是在市裡買的呢。」

  貝瑤學校就在市裡,她熟悉那一片地形,看了眼弟弟不倫不類的裝扮,又回房間把自己存的錢拿出來:「走吧,姐姐帶你買衣服。」

  貝軍不管什麼衣服不衣服,能出門他簡直高興到快要翻了天。

  貝瑤抱著貝軍去坐車,沒多久,一個頹廢的男人從角落走出來。他看著貝瑤姐弟走遠,敲了敲門:「姐,姐夫!」

  沒人應。

  趙興焦慮地搓了搓手,想起自己婆娘鬧離婚的事,衝著姐弟倆離開的地方追過去。

  ~

  C市冬天雖然下著雪,可是並不會特別冷。

  貝瑤牽著弟弟,小孩子容易餓,貝瑤看了眼自己兜裡的錢,帶他去貝軍這輩子還沒吃過的肯德基。

  貝軍走出肯德基店,還不忘吮手指:「姐姐,這個『德雞』真好吃。」

  貝瑤擦了擦他嘴巴:「小孩子不能多吃,吃多了會長不高。」

  她本來是怕弟弟惦記,可是貝軍想了想:「如果有這個『德雞』吃,長不高也沒有關係。」

  「……」

  二零零七年末。

  大雪翩飛,貝瑤牽著弟弟,小臉瓷白,比冰雪雕就還要好看幾分。街上行人哪怕形色匆匆,也忍不住看她幾眼。

  貝瑤倒是記著帶弟弟買棉襖的,她力氣不大,不能一直抱他,於是牽著他走。

  國家申奧成功,大街之上一片繁華,2008年一定是很好的一年。

  她給貝軍買了新衣服,又牽著弟弟上了回家的車。

  趙興尾隨了一路,都沒找到一個好些的時機,外甥女長得好,往哪裡一站都惹人矚目,心中焦急也只得耐下性子。趙芝蘭這個妹妹已經不願意再借錢給他了,他只能出此下策。

  可是再等的話,貝瑤就帶著貝軍回家了。

  趙興管不得那麼多了,那反正是他親外甥。他猛地衝過去,抱起貝軍就跑。

  貝軍拉著姐姐,被人抱起來的時候嚇到了,死死不撒手:「姐姐!姐姐!」

  貝瑤也是一驚,看清來人以後她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舅舅。」

  「放手貝瑤!我就是接貝軍過去玩兩天。」

  貝瑤哪裡能放手,她當即喊:「有人拐賣孩子!」

  人群紛紛看過來,趙興臉漲得通紅:「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是你舅舅!」

  他咬牙,狠狠推了貝瑤一把,又抱起貝軍走。貝瑤不放手,可是小孩子骨骼脆弱,她如果不放手,貝軍手臂都可能被拉斷。

  趙興不管這些,她不能不管。

  貝瑤看向周圍,眼眶急得通紅:「拜託大家,他是人販子!」

  貝軍哭得淒厲,有人起了惻隱之心,過來攔趙興。

  趙興眼睛一狠:「不許過來,不許過來!」他竟然摸出了一把折疊刀抵著貝軍,「我是這孩子舅舅,我不會傷害他,走開,你們都走開。」

  已經有人悄悄報警了,這一舉動讓趙興本就緊繃的神經幾乎崩潰:「不許報警!」

  ~

  裴川跑下去的時候,金子陽他們都沒反應過來。

  這一帶商場新開業,是季偉家的產業,誰知道下面一陣熱鬧,本來圖個看熱鬧,誰曾想裴川臉色一下子變了。

  趙興鼻涕眼淚流了一臉,身體有些抽搐,他懷裡的貝軍嚇壞了,哇哇大哭。

  趙興抱不穩他,貝軍摔了下來。

  貝瑤推開眾人,上前抱弟弟。

  趙興眼睛通紅:「不許搶,不許搶!」他竟是沒了理智,一刀子紮了過來。

  雪花落在眼瞼上,貝瑤緊緊閉著眼。

  貝軍哭得驚天動地,下一刻一個溫暖的懷抱將他們一起抱住。

  他握住那把刀,刀尖鋒利,把他手掌紮了個對穿。

  裴川起身,一拳砸在趙興臉上。

  七年時間的拳擊,他要是揍人,沒人攔得住。

  金子陽他們下來的時候,那個叫趙興的男人臉上除了眼淚鼻涕,還有鮮血,蜷縮在地上。

  季偉嚇到了,有些不敢看。

  裴川像是打瘋了,一拳又一拳,不過三拳,趙興氣若游絲。那一刀,如果不是扎穿了他掌心,就是紮在貝瑤身上。

  貝瑤大聲道:「裴川!」

  裴川手臂青筋鼓起,他一震,放開趙興。人群早有人已經報了警。

  警車先到,然後是救護車。

  貝軍哭道:「姐姐,我手痛。」

  裴川安靜站在一邊,轉身要走。

  貝瑤又擔心又頭疼,趙興這個樣子,肯定得在警方監視下送醫院。貝軍也得去醫院看看,貝瑤把他放救護車上,拜託護士道:「您幫我看看弟弟,請等我一下。」

  她跑在雪地,在裴川走向金子陽他們之前,她伸手握住了他沒有受傷那隻手。

  裴川皺眉回頭,聲音有些啞:「怎麼了?」

  「你和我一起去醫院。」她抬眸,裡面映出他的模樣。

  裴川抿唇道:「不去。」

  他抬手要甩開貝瑤那隻手,另一隻受傷的手疼得要命,鮮血直流,他很難若無其事說話。

  季偉在他身後小聲道:「川哥,你要不還是去……」

  「閉嘴!」

  季偉老實閉嘴。

  貝瑤氣死了,她從小到大,拿固執的裴川就沒有辦法。他打算怎麼辦?這麼排斥醫院,是要等到他自己的私人醫生過來,再草草處理一下嗎?

  裴川已經掙開了她那隻手,畢竟貝瑤那點力氣,他要是真想掙開,易如反掌。

  貝瑤又氣又怕,還加上說不出的難過。

  你怎麼這麼讓人擔心討人厭呢!

  她淚珠子一滾,抽泣著哭了。

  不遠處的貝軍見姐姐哭了,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裴川眉頭緊皺,看了眼貝瑤,又看了眼魔音穿耳的貝軍。

  小男娃穿著貝瑤小時候粉嫩嫩的衣服,裴川頓了頓。

  姐弟倆都粉雕玉琢,哭起來讓人揪心。

  裴川很煩躁:「走吧。」

  他最後到底還是跟著他們去了醫院,醫生嘖嘖稱奇:「那小孩子手沒事,手指被指甲刮傷了,但是你……」他指了指裴川,「這麼大個血洞,你以為你是關公啊。」

  消毒、縫合、包紮。一系列弄完用了許久,好在沒傷到骨頭。

  貝軍的手用酒精消毒哭得很大聲,消毒完了,貝瑤給他吹吹,他才哭著睡著了。

  裴川就在隔壁,她放下弟弟,去看他。

  少年一聲不吭,強得要命。

  只是咬牙咬得死緊。

  貝瑤過去的時候,醫生已經包紮完出去了。

  窗外是黃昏了,下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很漂亮。裴川起身就要離開,正好遇見門口的貝瑤。

  她眸中裝滿冰雪的純淨,輕聲說:「對不起……謝謝。」

  他手還痛,嗓音沙啞道:「沒事,讓一讓。」

  到底那天白玉彤的話還是像一根刺,讓他整個冬天都想把感情壓抑著冬眠。

  可憐,你真可憐。

  貝瑤看著少年蒼白冷淡的面容,突然想起那晚自己搜索到的內容,她輕輕道:「呃……剛剛我弟弟也痛,他說有個辦法就不痛了。」

  他皺眉。怎麼可能。

  貝瑤橫了心要試一試,她臉頰微粉,看著比自己高許多的裴川:「你坐下來。」

  他不願陪她胡鬧,可是實在太久沒見她了。從初秋到下雪,裴浩斌一搬走,他只在遠處看過她一回。

  他沉默著坐下來。

  貝瑤耳尖微紅,他漆黑的瞳看過來。

  她心怦怦跳,窗外飛著十二月的雪,據說要快聖誕節了,每個孩子都有一份禮物。

  她閉上蝶翼長睫,微微彎腰,櫻桃唇很輕很輕的,親在少年側臉上。

  一觸即分。

  她慌得滿臉通紅跑了出去,他呆坐在原地,心臟炸開。

  裴川的世界,一瞬間雪停。

  她從哪裡聽說的止痛方法。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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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發表於 2020-2-10 22:48:37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請求

  少年氣息乾淨清冽,像是深埋的冰雪,貝瑤跑出醫院許久,捂著發燙的臉頰,懊惱輕吟一聲。

  她究竟在做什麼呀?

  雖然沒有網上那種誇張的情緒,可是噗通噗通的心跳也很讓人慌張。

  她跑出老遠,臉蛋紅透,在雪中站了兩分鐘,大雪落在她的髮絲和長睫,可是退卻不了那股灼熱的溫度。貝瑤抱著膝蓋蹲下,埋成一隻小鴕鳥。

  冷靜了好一會兒,貝瑤突然覺得,她似乎忘了什麼。

  「……」她弟弟貝軍還在醫院!

  她認命地回去,哎這個弟弟今天都不想要了怎麼辦。

  裴川的病房就在貝軍隔壁,她跑了弟弟還在,現在要回去麼?貝瑤臉頰發燙,她走到底樓,猶豫了一會兒又上樓。

  貝瑤臉通紅,腳步聲也輕輕的。

  貝軍在312病房,她最怕裴川也在,想想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貝瑤悄悄看了一眼,貝軍還在,臉頰上掛著干了的淚痕,沒心沒肺睡得很香。她鬆了口氣,過去捏捏他臉蛋把他叫醒。

  「姐姐……」

  「噓。」她手指豎在唇上,抱著小貝軍下樓。

  小貝軍不明白為什麼要靜悄悄的:「我們要回家了嗎?」

  「嗯。」

  「那個哥哥呢?」

  貝瑤臉頰紅透了:「今天別問好不好?改天姐姐帶你去道謝。」

  貝軍今天也被舅舅嚇到了,因此乖乖閉嘴。

  貝瑤抱著弟弟去坐車,她這年十六歲,帶著少女滿滿的無措和青澀,懵懂像是被撬開了一角,腦子裡面亂糟糟的。

  她走了好一會兒,裴川卻依然沒能平息心跳。

  他全身僵硬,心跳激烈到快死去,等他緩過來,去隔壁一看,姐弟倆早不在了。

  貝瑤沒能徹底應驗的情緒,在他身上一一應驗了。

  他靠著冰冷的牆壁,看著十二月的大雪紛紛揚揚。許久,他手指觸上自己的右臉,明明過了那麼久,卻彷彿就在上一秒。

  軟軟的、蜻蜓點水一樣的輕,落在這個地方。

  ~

  平安夜前夕雪依舊未停,C市今年的雪景特別美。甚至上了新聞,貝軍吃了飯就在家看動畫片了,這回小夥伴在外面喊他也不出去。

  經過舅舅的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總算學會害怕了。

  趙芝蘭心裡欣慰兒子不再胡天胡地,卻又真怕趙興給他們姐弟倆留下心理陰影。

  趙興還在警察局關著,經過檢查,他的身體有注射毒品。如果讓他抱走貝軍,下場不堪設想,也幸好是趙興等不及在大街上對著貝軍下手,不然要是等到貝軍去了幼兒園,那才是最糟糕的。

  貝立材說:「錢我們是不指望拿回來了,對著自己親外甥下手的人渣,早斷了乾淨。」

  趙興小時候是趙芝蘭在帶,長姐如母,說沒有感情是假的。可是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母親敢用自己的兒女安危去包容弟弟,她果決打電話給貝瑤外婆:「媽,你當我狠心也好,沒有同情心也罷,趙興這個弟弟我不認了。警察同志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

  那頭老人捂臉流著淚,沒有強求。她的家底也全給兒子了,趙芝蘭這幾年不容易也都是因為趙興,沒有誰活該為誰付出一輩子,外婆雖然重男輕女,但是也知道趙興這次是真的踩到趙芝蘭底線了,不然趙芝蘭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趙芝蘭問貝瑤:「誰救了你和弟弟?」

  貝瑤還沒說話,貝軍說:「是裴川哥哥!」裴川救了他兩回,就像英雄一樣,貝軍並不如小區其他已經長大的少年或者大人們,他也不知道這位凶巴巴的哥哥沒有腿。

  單手打壞人什麼的,實在太厲害了。

  趙芝蘭輕輕皺眉:「又是裴川啊……」人情可越欠越大了。

  貝瑤不吭聲,她手指交握,腦子裡還留著羞怯懊惱的情緒,那天輕輕一吻讓她心跳好快好快,說是帶著貝軍去道謝,可是羞澀像是爬山虎攀巖,讓她只想用被子蒙住自己腦袋。

  然而她到底掛心裴川的傷,情竇也未完全發芽,只好問母親:「我帶貝軍去感謝一下他吧?」

  趙芝蘭看了眼貝瑤,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最後說:「你和貝軍不要去,我和你爸去。」

  貝瑤怔了怔:「為什麼呀?」

  趙芝蘭說:「聽媽媽的知道嗎?你舅舅被關起來,最近也沒什麼危險了,快要期末考試了,你好好學習,別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你們說他手受傷了,你去難道他可以好起來不成?上次就欠他一個鄭重的道謝,這次合該去看看人家。」

  趙芝蘭不是一個強勢的,然而在這件事上她異常堅決。

  晚上睡覺的時候,貝立材說:「讓瑤瑤和小軍感謝就好,裴川又不喜歡說話,我們去多尷尬。」

  趙芝蘭知道丈夫不喜外交,聞言擰了他一把:「你就躲懶,還讓瑤瑤去!他們現在都不是小娃娃了,裴川差不多成年了,你女兒過了年也17了,你覺得裴川像是那種喜歡多管閒事的性格啊?他救了小軍兩回!」

  趙芝蘭比了一個二,見丈夫神色微變,趙芝蘭歎了口氣:「不管他是不是對瑤瑤……總之,人情必須得還,我、我不是看不起他,但是瑤瑤不能和他在一起。」

  貝立材說:「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趙芝蘭說:「你自己說,你年輕時,有沒有給我擋刀子的氣魄!回門過山坳時,讓你背一下都不肯。」

  貝立材老臉一紅,咳了一聲:「那年代不是吃不飽,餓麼,背不動啊。」

  然而這樣一說,貝立材也懂了。

  那不是過山坳這樣的小事,兩回,少年都是在以命相搏。

  沉默無言,卻又勝過一切。貝立材也有些心驚了。

  作為過來人,總是要比懵懂純真的貝瑤敏銳度高許多的。貝立材說:「明天把存折裡所有錢都取出來吧。」

  趙芝蘭肉痛。

  貝立材說:「兒子和女兒,什麼都值的。」只盼那個少年真能歇了心思。

  等燈熄滅了,貝立材在心裡輕輕歎息。

  真心抵不過世俗,裴川什麼錯都沒有。他只是身有殘缺。

  貝立材和趙芝蘭做這樣的事,心裡會不舒服,然而為人父母,荊棘刀山都走得,又怎麼捨得女兒真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

  2007年尾,趙家存折的所有錢只有四萬塊。

  然而也不算是一筆小數字了,錢取出來沉甸甸的,用一個袋子嚴謹地裝好,像是趙芝蘭和貝立材的心情。

  三中大門被冰雪覆蓋,冬天的風吹在臉上有些冷。

  趙芝蘭從曹莉那裡問到了裴川的班級,又拉著貝立材去三中9班。

  貝瑤快期末考試了,高二比高一課程繁重多了,趙芝蘭給她說要去親自道謝,貝瑤便也以為是道謝。

  然而貝瑤並不知道,四萬塊錢,他們貝家這幾年的所有積蓄,都在這份「謝意」裡。

  裴川低頭在寫題,金子陽堂而皇之在教室抽起了煙。他叼著煙嘴,邊抽邊打遊戲,數學課代表下來發卷子。

  他們坐在一起,課代表便把卷子發給了季偉。

  課代表在翻到裴川那張時,臉色都變了。

  他遲疑地看了眼裴川,抄、抄的?

  季偉接過來,先是緊張地閉上眼:「老天保佑,及格、及格、一定要及格!」

  手一拿開,上面鮮紅的69刺痛了季偉的心,他忍著眼淚,打了自己一耳光。

  金子陽哈哈大笑:「行了偉哥,別自虐了,每次發卷子你都這樣,何必嘛是不是,大不了下次考好點。」

  季偉把其他人的卷子分過去。

  翻到最後一張裴川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數學滿分150,90分及格,裴川多少來著?

  150!

  季偉手顫抖著,翻來覆去看卷子,卷子上少年的筆跡有力沉穩,數字也寫得大開大合,那個滿分像是要發光一樣。

  一年多來,他們的數學從來沒誰考上過及格線,這個滿分讓季偉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回頭:「川、川哥,你卷子……」

  裴川接過來看了眼。

  金子陽眼角餘光瞥到了,也懵逼了:「不、不是吧,多少來著?」

  鄭航回頭,遊戲也不打了,幾個少年都懵圈了。

  裴川150!那不是50啊,是150!

  金子陽剛想開口問什麼,門口的一對中年男女侷促地站在後門。

  裴川抬眸,眸光微凝。

  趙芝蘭衝他點了點頭,裴川起身走出去。

  趙芝蘭帶了一大包錢,她捏緊口袋:「小川,阿姨有些話和你說,你現在方便嗎?」

  裴川沉默著點點頭:「去銀杏林吧,那裡沒人。」

  貝立材有意看了少年兩眼,裴川很禮貌客氣。然而剛才他桌子周圍,幾個少年抽煙烏煙瘴氣,甚至裴川出來,身上也帶著淺淺的煙味。

  經風一吹,味道倒是沒了,只不過貝立材的憂慮不能被吹散。

  三個人來到三中的銀杏林。

  銀杏樹葉子落光了,樹枝上堆上很厚一層積雪,倒是別有一番風景。

  貝立材不善言辭,有些尷尬。

  趙芝蘭說:「趙阿姨和貝叔叔是來感謝你救了我們家貝瑤和貝軍,上次你救了小軍我們沒來得及謝謝你,希望你原諒叔叔阿姨。」

  裴川抿唇:「不用客氣。」

  雪落在他發頂,微燙的體溫一下子將雪花融掉,帶來幾分涼意。

  裴川不想聽他們說接下來的話。

  可是對話依然進行了下去。

  趙芝蘭說:「這是我們給你的謝禮,聽說你如今一個人生活,一定很不容易。阿姨看著你長大,知道你是個很好的孩子,瑤瑤她、她也是個很好的孩子,她心裡很感謝你。如果以後,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事,儘管來找阿姨,我們家能幫的都會幫。趙興在警察局,瑤瑤和貝軍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事了。」

  雪水微涼。

  趙芝蘭看著沉默的少年,把一袋子錢塞他手裡。

  「我們不耽誤你學習了,謝禮你拿好。冬天不要穿得這麼單薄。」

  少年左手戴著黑色露指的皮手套,四萬塊錢,沉甸甸的。

  趙芝蘭說完這些話,自己心裡也難受,拉著貝立材往校門口走。

  他拿著這這袋子錢,右手緊握成拳,繃帶破開,鮮血又流了出來。那天少女一個青澀的吻,讓他這麼多天以來念念不忘、食髓知味,反覆想了無數種可能。

  可是現在,有人清清楚楚告訴他,一切都是癡心妄想。

  是今年雪嚇得太大,讓人迷了眼,竟然也生出了那樣的奢望。

  裴川說:「等等。」

  趙芝蘭回頭,裴川走過去,把袋子還回去:「我明白你們的意思,錢我不能收。謝禮我已經收過了。」

  他聲音微啞,像是粗糲的刀戟。

  裴川把錢還回去,背對他們往教室走。多可笑是不是,有人傾家蕩產,也想讓他離他們的寶貝遠一點。

  外面冰天雪地,教室裡卻暖融融的。

  金子陽和鄭航他們還在驚歎地圍觀那張滿分的數學卷子,季偉是最激動的,他用看神明的目光看向裴川:「川哥,你怎麼考出滿分的,太厲害了吧。」

  金子陽大大咧咧:「川哥不夠意思啊,有答案都不提前說,手機上發過來啊。」

  鄭航說:「川哥,你真是抄的啊?」

  裴川左手拿過卷子,揉成一團扔進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他右手的血已經止住了,繃帶上一片紅。

  聽鄭航這樣問,他輕描淡寫道:「是啊。」

  殘廢的努力和真心,算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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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22:48:50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寶貝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六中小賣部前擺出了一棵聖誕樹,店裡在放聖誕歌謠。聖誕樹上閃爍著綵燈,還有聖誕老人的襪子,李芳群不贊同道:「中國人,搞什麼洋節?弄得到處花裡胡哨的像什麼話。擱我們那一輩,這就叫崇洋媚外知道嗎?」

  教室裡一陣哈哈大笑。

  李芳群也笑了:「然而也許還真是你們老師我古板,年齡大了,不懂你們這些小年輕。你們英語老師年輕、新潮,應該就挺喜歡這樣的節日。」

  被佔課的英語老師表示她很冤。

  陳菲菲在下第一節晚自習的時候,驚歎地看著貝瑤的抽屜:「我的天呀瑤瑤,你是收了多少張賀卡啊!」

  她聲音不小,班上許多同學都看過來,然後捂嘴笑。

  貝瑤尷尬地說:「菲菲,你小點聲。」

  薄薄的聖誕賀卡,由於太多,厚厚地堆了十本書的高度。從高一到高三,從男生到本班女生。大家都很喜歡貝瑤,以至於在這樣能光明正大送賀卡的節日,貝瑤課桌被塞滿了。

  有些賀卡做得很精緻,據說要十來塊錢一張。拆開還能放音樂,有的則是立體的。

  吳茉斜斜看了眼,把自己收到的三張賀卡夾進書裡,心裡不是滋味。她那三張,跟人家的比起來,九牛一毛似的。

  陳菲菲既驚歎又羨慕:「要是我也能收到這麼多賀卡就好了。」

  貝瑤埋頭寫回禮。

  禮尚往來是根本,總不可能收了別人的賀卡毫無表示。上次給貝軍買完衣服,她的所有零花錢都用來買賀卡了。買的不貴,都是一塊錢一張的,貝瑤給每個可愛的女孩子都寫了賀卡回去。

  她的賀卡雖然不貴,但是賀詞都很用心,每個人的祝福都是獨一份的。

  至於男生們的,肯定不能還回去,要是送那就不得了,不管送了誰,明天校園裡校花早戀的緋聞就該滿天飛了。

  賀卡裡,有一張是方敏君的。

  方敏君在八班,成績挺不錯。

  這年沒有常雪的光環,方敏君自己平靜地生活,反倒真實快樂了許多。年少的齟齬,紛紛化在了一場大雪裡。

  貝瑤依次把賀卡寫完,還留了一張,是她準備寫給裴川的。

  可是上次一吻,讓少女心中羞澀,以至於這張賀卡,在寫完所有人的以後,還是空白的。

  今晚晚自習是英語老師的,因為英語老師家裡有事,所以班主任李芳群佔了一節課,物理老師又來佔了一節。第三節晚自習的時候,英語課代表悄悄宣佈:「英語老師今晚不來了,大家開開心心過聖誕吧!」

  教室裡一陣壓抑的歡呼聲,六班的運氣真不錯。

  傾世也抓緊了時機賺錢,特地辦了一個聖誕主題會。

  不同於六中小賣部小家子氣的聖誕樹,傾世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一顆大松樹,星辰點點盡數綴在上面,像是星星落下了凡塵,非常豪華好看。

  本來就是週六晚上,明天放假,學生們要麼偷偷溜出來,要麼光明正大被放了假。

  貝瑤和陳菲菲她們一起,也來傾世外面看熱鬧。

  她的校服兜裡,揣著那張沒有一個字的賀卡。

  陳菲菲說:「額滴個乖乖,這棵樹得多值錢啊,上面掛的禮物和禮盒都是真的吧?」

  貝瑤於是也抬眸望去。

  綵燈陸離,天空掛了大片假雪花,真雪花在燈光中漫天飛舞,美成了一幅畫。

  裴川在看畫裡的她。

  貝瑤的室友挽著她的手,少女的鮮活可愛讓世界都生動起來。

  裴川點了根煙,金子陽他們在摘樹上的禮物。

  這是手賤的有錢人才敢幹的事——摘了是要三倍價格帶走的。

  一個脫下校服的女生走過來:「裴川。」

  裴川視線從貝瑤身上移開,他靠在樹下,眸中清冷,靠近他身邊,就有種冬夜的寒涼之意。

  吳茉說:「好巧啊在這裡遇見你,聖誕快樂,我的賀卡你能收下嗎?」

  裴川黑瞳漆漆,毫無喜怒。

  吳茉鼓起勇氣,她聲音微微大聲了些,說道:「我、我不介意之前你的傳聞,還有家世。沒、沒錢也沒有關係的,我是真的非常感謝你。」

  裴川輕輕嗤笑了一聲。

  吳茉不解其意,上次學校都在傳,裴川並不是什麼特別有錢的有錢人,他家只是普通小康家庭,甚至還有個繼妹。吳茉初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非常震驚,心裡還有些彆扭失望,原來不是富二代啊。

  但是轉瞬她又想,這時候裴川肯定很需要人陪,要是她表現出並不介意傳聞,他會不會很感動?

  吳茉這樣想,恰好看見裴川一個人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抽煙,就過來了。

  裴川說:「喜歡我?」

  吳茉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知道裴川說話直接,但是這樣……也讓人非常窘迫。她點點頭:「我是真心的。」

  裴川笑容一下子淡下去:「所以,上次你是在耍老子?」

  故意激他介意韓臻的事,透露出假信息,貝瑤感動於韓臻的心意。

  吳茉沒想到隨口一句話就能讓裴川猜中其中關鍵,她臉色都白了:「不是、不,貝瑤她,她確實有點喜歡韓臻,她親口給我說的。今天不是聖誕節嗎?她還收到了韓臻的禮物。我沒騙你。」

  裴川眸中黑沉:「閉嘴,她喜歡誰,誰喜歡她,關我什麼事。」

  吳茉摸不準他是什麼意思。

  然而裴川討厭極了這個女的,這樣卑劣又喜歡耍小心思的貨色,也只有丁文祥這種才看得上。

  「伸手。」

  吳茉心怦怦跳,伸出手去。

  裴川食指輕輕一彈,帶著火星的煙灰落在她掌心,燙得吳茉驚叫一聲。

  「你!你……」

  裴川說:「滾,別煩我。」

  吳茉有些怕他,可是又覺得這男人和丁文祥故作文雅不同,氣質特別Man,有種別樣的誘惑力。她紅著眼睛說:「我是真心的。」

  裴川不耐煩極了:「成啊,把煙頭吃了,我信你。」

  那火光閃閃,少年瞳孔冷淡。吳茉說:「即便真的喜歡,怎麼可能有人願意吞下去?」

  裴川不語,眼裡沒有一點笑意。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人願意。

  至少換個人提出再過分的要求,他都會照辦。

  吳茉見他情緒很差,也不敢惹他,一溜煙跑了。

  不遠處貝瑤抿唇,她不高興地鼓了鼓腮幫子。鄭航說:「這個送給你,你叫貝瑤是吧?」

  貝瑤坐在石階上,看吳茉離開裴川身邊。

  她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話,但是無端讓人心口悶悶的。

  聽見鄭航說話,她轉過頭。

  瓷白的小臉素淨,帶著幾分少女的純真動人,她低眸,是一顆閃爍的星星燈。才從聖誕樹上摘下來的。

  貝瑤搖搖頭:「謝謝你,我不要這個。」

  陳菲菲倒是很喜歡星星燈,但是貝瑤都拒絕了,也不是送給自己的,於是她眼神渴望,倒是沒開口。

  鄭航看見貝瑤同學的眼神,倒是很大方:「你喜歡這個燈嗎?送給你。」

  陳菲菲高興極了:「謝謝!」畢竟收了人家的東西,她有些不好意思。

  鄭航說:「不客氣,見面是緣嘛,你還有喜歡的燈嗎?」

  陳菲菲轉頭,這才發現身邊的貝瑤不見了。

  ~

  貝瑤繞過綵燈低下,拍拍自己發頂的雪。她的手揣在兜裡,那張賀卡燙手極了。

  貝瑤不高興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情緒。

  就好像突然發現自己不太喜歡的一個人,和自己在乎的人總是走得很近。讓人心裡很悶,卻又無法發洩的茫然。

  她朝著角落走過去,鼻翼嗅到了很淺的煙味。

  她往裡走,遠離喧鬧的人群。這裡很暗,抬眸卻依稀能看見少年冷峻的輪廓。

  裴川低眸,在夜裡正好對上她明亮的眼睛。

  在這樣黯淡的地方,她一雙杏兒眼還亮如辰星,水葡萄一樣。

  自從上次側臉一吻,這還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他靠她這樣近,夾著煙的左手垂了下去。

  亮點在暗處會特別明顯,他的手收緊,用指腹悄無聲息滅了那支煙。

  兩個人一時無言。

  貝瑤是因為害羞和氣惱,裴川則是……萬般滋味,交錯難言。

  她嬌嬌小小,卻正好站在角落大樹的出口。

  裴川知道自己一身煙味,有些不自在。他皺眉:「讓讓。」

  聽聽!這是什麼讓人討厭的語氣!

  她兜兜裡的小手捏了一下賀卡。不想送給他了。

  她站著不動,委屈又茫然。

  裴川看著她,心裡就難免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苦澀甜蜜反覆交織,似乎要讓人生生在這樣極端的情緒中死去。

  他嗓音微啞,卻不知道自己說話不自覺低了幾個調:「你怎麼了?有事嗎?」

  貝瑤臉頰慢慢紅了。

  啊……她好像真的沒有什麼事,她本來是想,要是出來能遇見裴川,就順手把賀卡給他。如果遇不到裴川,那就算了。

  可是看見吳茉,秋季馬拉松的悶又湧上來了。

  她不是都給裴川說了吳茉不好嗎?

  貝瑤其實還好奇,那天我在醫院親了一下你,你有什麼感覺呀?網上說的是真的嗎?輕輕親一下,就讓人荷爾蒙爆棚,有激動到快死去的感覺?

  裴川看不見她微紅的臉頰,只有俏麗的輪廓,和黑暗裡那雙清亮濕漉漉的眼,分外招人疼。

  氣氛有些尷尬,貝瑤小聲說:「我不舒服……」

  他下意識皺眉:「哪裡不舒服?」

  心裡,怪怪的。

  然而她下意識知道這個好像說出來不太好。

  如果她真的有點、有點喜歡裴川的話,那他喜歡她嗎?會不會很討厭那天她頭腦發熱干的蠢事啊?

  她說:「嗯……頭暈。」

  裴川抿唇,他心裡有幾分難言的苦澀。這是別人家的寶貝,他昨天才答應了人家父母離她遠一點,別讓寶貝弄髒,可是看見她今天走過來,他心裡又忍不住升起微小的企盼。

  他就只想和她說說話,沒奢想別的。

  貝瑤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氣,輕聲道:「我能靠靠嗎?」

  她舉一反三,上前一步,很緊張地試探著把小腦袋靠他胸膛。

  只有這麼高,沒有辦法。

  夜晚很安靜,大雪落在常青喬木旺盛的枝葉上,樹下少女額頭輕輕靠在他胸膛。

  少年幾乎一瞬間肌肉繃緊,像被人施了定身魔法,動彈不得。

  她靠的那地方之下,是他的肋骨,是他的心臟。

  他兩隻手,一隻還纏著繃帶,另一隻藏著煙頭,僵硬地任由她靠著。

  她一定,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了吧?

  少年胸膛溫熱,好奇怪,他這樣壞脾氣冷淡的人,可是體溫一直都很高。少女把腦袋靠他懷裡,悄悄感受他的心跳。

  可是出乎她意外,他的心跳聲已經不能用頻率來形容,而是一點一點加劇,有力到震顫。

  完了完了,貝瑤有些無措,真的震得她頭腦暈乎乎了啊。

  他肌肉硬邦邦的,後知後覺的害羞,讓她耳尖都紅了。

  裴川死死咬牙,好歹還記得昨天答應了趙姨什麼。人家已經不顧十來年的情誼明明白白把家產都快給他了,就求他放過他們女兒。

  他說:「你好點了沒?」

  少女怯生生道:「沒有,好像還、還暈。」

  裴川有一剎那崩潰。

  趙姨怎麼教的她家這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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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發表於 2020-2-10 22:49:07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竹馬

  裴川的手好幾次抬起來,又僵硬地放下去。他沒法抱住她,和推開她一樣困難。

  貝瑤心跳也很快,這種感覺對她來說陌生又新奇。

  直到發頂的雪花被他的體溫融化,帶來一點涼意,她才從他胸膛前抬起頭。

  「我、我好點了。」

  她暈乎乎捂著自己額頭,那裡好燙,似乎被少年過高的體溫灼傷。

  她抬眸看他,昏暗的光下只能看到少年下顎輪廓。

  裴川垂眸:「嗯。」

  他手指微蜷,發現自己在貝瑤面前似乎總是不會說話。他諷刺吳茉的本事在她面前自動失了靈,他也想摸一摸自己快跳出胸膛的心臟,然而她還在,裴川就只有沉默。

  貝瑤總算想起了正事,問他:「你的手好點了嗎?」

  「好了。」

  「我看看。」

  她還記得裴川傷的是右手,她輕輕抬起那只受傷的手,繃帶包得很緊,白色哪怕在夜裡也分外顯眼。

  他低眸看她,女孩子的力度很輕,像是指尖觸到了軟軟的棉絮,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捧著什麼易碎的珍寶。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珍寶,在雨雪中走過,火中錘煉過,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東西能摧毀他。而且即便是他親生母親蔣文娟,也嫌他髒的。

  輕輕托著他右手的兩隻小手很軟,比他的體溫涼一點,白皙的膚色在夜裡也可見,手指纖長漂亮。而裴川的手是練拳擊的手,指節寬大粗糲,雖然天生修長,卻並沒有半分少年氣的秀氣。何況包著繃帶,並不好看。

  他知道一切不好看的東西,都容易引起人牴觸的情緒,或者說,反胃。

  裴川收回手:「已經好了。」

  貝瑤分明看到了裡層繃帶不一樣的顏色。

  她沒有追問,只不過心中怪怪的情緒更加明顯了,裴川是不是不喜歡她的親近啊?怎麼她靠近他全身僵成了一塊石頭?她看看他的傷好沒好,他連指節都是僵硬的。

  心跳震顫得那麼厲害,難不成是因為排斥?

  貝瑤意識到這一點,心裡悶悶的。

  她主動讓開:「嗯,你走吧。」

  她向來不會為難人,裴川不喜歡的事情,她就不會做。她退開,讓裴川走出來。少年隱忍地站了兩秒,從她身邊走過去。

  貝瑤想了想,笑著道:「裴川。別抽煙了,不好聞,對傷口也不好。」

  他腳步頓住。

  少女聲音很溫柔:「還有,聖誕快樂,要好好學習呀。」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左手捏緊煙頭,最後離開她身邊。

  沒了遮住雪花的大樹,雪就落在他冷峻的臉頰上。

  傾世的聖誕節辦得特別熱鬧,金子陽他們也玩得很快活。裴川走出老遠,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貝瑤已經不在大樹下了,他這才摸摸自己的心臟,悵然若失。

  ~

  陳菲菲拎著一閃一閃的星星燈,問貝瑤:「剛剛你去哪裡了呀,我一轉頭你就不見了。問楊嘉,楊嘉也沒看見你。」

  少女心事,像是鎖緊了的日記,貝瑤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好在陳菲菲只是隨口一問,她更八卦寢室裡吳茉的事:「吳茉也不知道去哪裡了,你說她為了之前那個事,和寢室其他人鬧成這樣又是何必呢?」

  只有貝瑤知道,吳茉似乎不僅僅是為了丁文祥那件事。

  吳茉對貝瑤的敵意,更多的可能是來自於裴川。

  「菲菲,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呀?」

  這話題轉變得太快,陳菲菲看見貝瑤眼裡的茫然,心裡一跳,不是吧!校花終於開竅了,開始好奇喜歡人是什麼感覺了?

  那人是誰!嗷嗷嗷陳菲菲彷彿已經窺見了還沒開始的八卦。會不會是一班的班草韓臻大帥哥!

  陳菲菲心中小人狂舞,面上壓下激動說:「我也不知道,但是約莫可能是一直想見到他,看見他會很高興,看不見會想他在做什麼。怎麼了,你覺得自己喜歡誰?」

  貝瑤仔細想了想,她紅著臉悄悄在陳菲菲耳邊說了一個名字陳菲菲晴天霹靂:「不、不是,你聽我講,怎麼會是他呢?我剛剛講的,那也可能不是喜歡,可能是出自緊張啊什麼的。」

  陳菲菲語無倫次講了一大堆,摀住臉:「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之前的帖子裡,他可不是什麼很好的人啊。」

  貝瑤和她一起往回六中的路上走。

  天幕是一眼望不見邊的黑色,貝瑤反駁:「他挺好的,我認識他十多年了。」

  「那也有可能是出自青梅竹馬的關懷,我也有個竹馬啊,來學校久了回去每次看到他都還挺激動的,可我並不喜歡他。」

  貝瑤被陳菲菲講得有些疑惑。

  陳菲菲趁熱打鐵:「是吧!可能就是相處太久的感情,人之常情嘛,那可不是什麼喜歡。」

  陳菲菲不喜歡裴川,比起一無所知的貝瑤,她從高一就開始看論壇和貼吧。裡面曾經有好幾個關於裴川的帖子,有緋聞、也有對他的形容。

  那人又冷又傲,說不定女朋友都有過幾個了,他能對貝瑤真心麼?說不定是和丁文祥一路貨色。

  而且之前又傳出來他的家世問題,沒錢還裝什麼裝啊,人品就不好。

  主要是,那些八卦裴川的帖子,沒多久就會被刪得乾乾淨淨。由此可見,這還是個不好惹的、小心眼的少年。

  陳菲菲瞧貝瑤當真在認真思考,一咬牙又加了一劑重藥:「他多半也就是把你當小青梅呢。」

  是這樣嗎?

  ~

  青春期的小秘密,像是種下一顆很小的種子,每想一次,它就長高一寸。

  過了聖誕節,時間飛快,很快就迎來了高二的統考。

  期末考試依舊是一三六混考,最初的一三中校長曾經是同學,關係相當不錯,兩所學校混考的主意是一中校長提出來的,畢竟將來高考是全市的競爭,也是全國的競爭,提前知道自己學校水平不是什麼壞事。

  後來這個考試模式就留存了下來,六中的校長一合計,也請求一起考,於是C市考試成了最獨特的模式,年年期末一三六混考,等到高三摸底考更是每次都統一。

  出成績那天,卻傳出了一件大事。

  三中有人作弊。

  標準答案洩露,三中有人數學和理科綜合考了滿分。

  擱在以前,這是不可能的事。

  以往的考試,沒有一次有人能把數理化生考成滿分。這年是2008年一月,三中還沒有在教室安上監控。然而滿分的試卷,彷彿成了如山鐵證。

  因為是聯考,一三六中都知道了這件事。

  貝瑤上廁所回來,聽見有人說:「紅榜拉出來了,第一名秒被撤榜,聽說是因為作弊。」

  「真的呀?」

  「當然了,你見過誰數理化生可以考滿分嗎?」

  「誰啊,膽子這麼大,聯考作弊處罰得最嚴了。」

  「三中的裴川,聽說過沒。」

  貝瑤抬眸,立馬往樓下跑。果然長長的紅榜掛了出來,上面表揚了三所學校的前兩百名,還各自統計了學校進入前兩百的人數。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那個名字被人用黑色的墨汁化掉了。

  紅榜是電腦整理出來的名次,墨水則是人為判定的污點。

  貝瑤看著那一團墨,還有看榜的人指點議論第一名,心裡第一次生出難以壓抑的憤怒情緒。

  為什麼數學和理科綜合滿分,就一定是他作弊?

  他們六中尚且討論得這樣激烈,那麼三中呢?

  三中的規矩是聯考作弊留校察看。

  貝瑤不相信裴川會作弊,很小她就知道裴川有多聰明,老師還沒有講過的東西他就會。有時候老師都覺得困難的題,他看一眼就知道怎麼做。

  貝瑤心裡憋了一股子火,像是自己的看重的,被人隨意污蔑糟踐。

  很快處理就出來了,記大過處分。

  這事讓許多人都意難平:「嘁,什麼呀,不是說三中處罰很嚴重嗎?為什麼不開除,說不定還有別人也被傳了答案呢,那前兩百都有水分。作弊的這麼多,考試還講究公平嗎?」

  「要我說,就該開除啊,不開除也至少留校察看處分吧,記過算什麼!」

  連陳菲菲都說:「瑤瑤,你說他哪裡弄來的答案?」

  貝瑤繃著臉:「他沒作弊!憑本事考出來的成績。」

  陳菲菲心想,臥槽這你能信麼!

  陳菲菲真想捏著貝瑤不開心的小臉晃晃,他是什麼人,他能考三所學校第一?

  「瑤瑤,不是我不信你啊,主要是滿分,一科滿分就算了,他四科都是滿分。要是他有這水平,以前怎麼沒考好過,上次前兩百都沒上,現在一下子就第一了。」陳菲菲心想,這種在學校就沒人管得住的人,抄也悠著點抄啊,哪怕抄個統考前一百,也比這個可怕的第一名好。太猖狂了吧。

  貝瑤愣住。

  是啊,他為什麼以前不好好考,這次卻考了第一名?

  為了……什麼?

  她恍然記起,聖誕夜那晚,自己對他隨口的祝福。

  她說了什麼?

  裴川,聖誕快樂,要好好學習呀。

  ~

  三中年級主任辦公室,張主任說:「你說說看,還把答案給了哪些人?」

  他身前的少年低眸,漆黑的眼睛落在名冊上。

  裴川冷冷看年級主任一眼,轉身就走。

  張主任氣急敗壞道:「你走!你今天敢走,三中今天就容不下你!我教書這麼多年,什麼樣的學生沒有見過,你這樣無法無天的人,以後出了社會也是敗類。我們三中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裴川的班主任老師說:「張主任!」這話說得太難聽了吧。

  裴川回眸,他輕嗤一聲:「你這種主任,還不如我這種敗類。」

  張主任胸口氣得起伏:「陳老師!看看,這就是你們班上的學生,我們對他寬容處理,最後只記了過,他是什麼態度!」

  陳老師也頭疼極了,然而身為老師的責任讓她開口:「這件事不是還沒調查清楚麼,裴川也沒說他自己作弊了,您這樣說他確實不太好。」

  「沒作弊!我怎麼就不知道你們班上有個這麼能幹的學生呢!聯考第一,數學理綜全滿分,他這麼厲害你信嗎?」

  陳老師啞口無言,她也沒辦法:「好歹把事情調查清楚吧,他當初是保送進來我們學校的,底子和基礎肯定有保障的。這段時間也沒逃課,期末在複習。總之,我去讓他解釋一下,您先不要把剛剛的談話上報給學校那邊。」

  張主任黑著臉,揮了揮手。

  三中校園堆了一層很厚的積雪,季偉抱著書,訥訥問:「川哥,怎麼辦啊?」

  鄭航說:「我回去給我媽說一下,放心吧,沒大事的。」

  金子陽擠眉弄眼:「川哥,你哪來的路子啊?上次數學考滿分,這次還是滿分,牛逼啊。而且聯考敢這麼幹,你是第一個,你就是這個!來根煙不?」

  金子陽大拇指豎起來。

  裴川接過那盒煙,一個投籃姿勢,它穩穩落進了垃圾桶。

  金子陽:「……」

  裴川說:「我心煩,別逼逼。」

  下午陳老師來到教室最後一桌:「裴川,你到底有沒有作弊,得給年級主任講清楚。不是老師不相信你,有什麼你總得自己說出來。」

  九班的同學齊刷刷回頭,悄悄看裴川。

  裴川說:「說什麼?」

  陳老師說:「比如,以前你成績很少及格。這次為什麼會考這麼好?如果不是作弊,你總得給老師們講講原因吧。」

  為什麼?

  同學們屏住了呼吸。

  陳老師無奈道:「三所學校聯考,這就不是我們三中一所學校的事,你想清楚了,這事挺嚴重的,哪怕是……」她看了眼鄭航,想起他媽媽是副校長,學校的臉丟了,副校長總不能一味包庇吧。主要還是得裴川說原因。

  「如果你有作弊,咱們就承認,以後改正。如果沒有,那就說出原因,解釋清楚,讓大家相信你。」

  裴川握緊了筆。

  他的右手已經好了,心臟她靠過的地方還有餘熱。

  裴川無所謂地笑了笑:「你們覺得是作弊,那就是作弊啊。」

  哪來什麼突然考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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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20-2-11 18:18:49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乖一點

  按理說,期末成績出來第二天就該放假了,可是「作弊」一事出來,比起以往鬆快的氛圍多了一分八卦。

  其實往往學校不會這樣輕易判定一個學生作弊,這次年級主任這樣果決,主要是三個原因。

  第一,裴川的歷史成績與統考第一相差甚遠,正常人都不會相信有誰能在一個月的時間突飛猛進。

  第二,聯考事關重大,三中如果處理得不快,那麼對所有即將放寒假回家過年的的同學來說都是心中一根刺。

  第三,明天放假了,沒有時間再讓裴川考一次試。

  普通作弊不是醜聞,答案洩露卻是醜聞。因為同學們會懷疑,三所學校的聯考,為什麼就你們三中有人能弄到標準答案?

  他們會猜忌,難不成三中一直以來成績都是虛假的嗎?

  事關學校名譽,年紀主任幾乎下意識就想立馬給出說法平息這件事。畢竟明天就要放假了,所有學生都將回到家裡去,這件事處理不好,別說學生,就連校領導都過不了一個好年。

  偏偏那個學生是塊硬骨頭。

  晚自習開始的時候,裴川依然不去給一個解釋。陳老師說:「裴川,老師只能聯繫你的父親了。」

  裴川突然站起來。那個時候教室裡很安靜,幾乎所有人都聽見少年冷冷地說:「我資料上寫了,沒有父母。」

  教室裡針落可聞。

  裴川拿上自己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出了教室。

  C市的冬天,大雪天氣沒完沒了。

  他踩在雪地裡,落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貝瑤跑到三中來正好遇到他往外走,三中學校夜晚的燈盡數打開,她圍著紅色的圍巾,喘出來的氣在冷空氣中是白色的。

  「裴川。」少女跑到他身邊,「你要去哪裡?」

  裴川看見他的「原因」,他抿唇:「你來做什麼?」

  「你沒作弊,為什麼不解釋?」

  那雙眼睛又軟又亮,裴川看著她:「有什麼好解釋的。」

  貝瑤說:「你跟我走,我們一起去證明。不可以讓人冤枉你。」

  裴川低聲道:「貝瑤,那不重要。」

  她歪頭疑惑道:「什麼?」

  裴川別開眼。

  那些都不重要,分數、名聲,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世上萬般,只要你講,我就會拼了命做到。

  偏偏原因和感情,卻必須三緘其口,不能說給任何人聽。

  貝瑤眨眨眼,她說:「回去好不好?」

  裴川眸色沉沉,往校門外走。

  貝瑤看著他背影,還在想那種可能。為什麼不解釋呀?真是她想的那樣嗎?

  她摸了摸自己柔軟臉頰,有些熱。

  裴川是不是……也像自己有點喜歡他那樣,其實在為了她一句話在努力認真?

  一想到這種可能,她眼裡忍不住綴上清淺羞怯的笑意。

  「裴川。」她手做成喇叭狀,拉長語調,聲音在冬夜又軟又甜,「裴川——」

  他回頭。

  貝瑤說:「你回來呀。」

  她在雪地裡衝他招手,戴著正紅色圍巾,像個喜慶的小糰子。臉頰粉嘟嘟的,眼睛裡像是盛了一灣清透的湖水。

  他心臟有力地跳動,有那麼一瞬,毫無辦法。

  裴川的原則、憎惡,在那雙清透的杏兒眼裡,沒有容身之地。

  他甚至有些惱恨的情緒,他都沒打算怎麼樣她了。她能不能自己乖一點,安分一點。

  你乖一點好不好?自己離我遠一點行不行?

  然而小糰子在冰天雪地裡,含笑看著他的方向:「你快過來。」

  他過去了。

  惱恨綿綿密密,裴川簡直想自刎算了。

  「好啦,我們回去。」她與裴川不同,心裡漾起一圈圈開心的漣漪。

  她像是恍然明白了什麼,彷彿心裡的小種子衝破冷硬的泥土,長成幼嫩青澀的幼苗,讓人心軟又滿心歡喜。

  ~

  年級主任今年四十八歲了,有啤酒肚,微胖。

  因為經常訓斥學生又小氣,頗不得民心。

  貝瑤和裴川站在一起,陳老師也在。貝瑤看裴川,少年神色冷硬,聲線微啞:「我沒作弊。」

  張主任說:「呵,你說沒有就沒有,下午給你機會解釋,怎麼不見你解釋?」

  裴川眸中漆黑。

  貝瑤說:「您需要一個解釋,他說了沒作弊,那作為老師,您該相信學生才是。」

  張主任瞪眼,唾沫飛出來:「你又是誰?晚自習不上跑這裡來,有你什麼事?」

  裴川往貝瑤身前站,陳老師看出來了,他發火了。

  陳老師心裡一驚,真怕裴川打人。作弊的事情還沒過去,要是敢打老師,他就真的毀了。

  一隻小手拉住裴川的衣擺,貝瑤從高高的少年身後探出小腦袋:「反正就是你冤枉人,為人師表,不盼著學生好,淨往壞處想。」

  陳老師哭笑不得。

  這漂亮小姑娘明明也害怕張主任,可是眼睛黑亮亮的,硬要把話說完。

  裴川有些僵硬。

  她的手親暱拉著他衣服,哪怕冬天的衣服很厚,可是這樣親近的動作,但凡她看重名聲,就不該在老師們面前做。

  貝瑤說:「明明證明一個人有沒有作弊很簡單,同樣難度的卷子再考一次就行了,可是你沒有給他證明的機會。」

  張主任說:「明天就放假,誰會陪著他折騰?作弊一次還嫌不夠丟人?」

  貝瑤說:「我給他監考,要是他考得不好,我們接受處罰,要是他考好了,你要在三所學校給他道歉。」

  張主任對上少年的黑瞳心裡一驚,皺眉道:「你和他認識,誰知道會不會和他一起作弊。」

  陳老師上前一步:「我也可以為他監考,主任,如果你連我也不放心,那麼上晚自習的方老師、還有我們班在四班守晚自習的劉老師,也可以一起叫過來。這是大事,沒人會覺得麻煩的。」

  張主任臉色有些難看。

  陳老師又說:「我們寒假作業有套挺難的卷子,比這次統考還要難一點,是隔壁市老師出的題,學生們都沒看過,也不知道有這張數學卷子,試卷可以用這一張。」

  陳老師話都說到這裡了,張主任再不同意,就顯得他真是貝瑤口中不配當老師的人了。

  監考在底樓空教室進行。

  陳老師把卷子放在裴川面前,笑道:「加油,沒帶手機吧?」

  裴川抿唇,把褲兜裡的手機給她。

  「好了,考試開始,兩個小時。你考完估計第三節晚自習就下課了。」

  貝瑤坐在講台上看他。

  教室裡如陳老師所說,還有另外兩位老師。聽說幫忙證明學生清白,兩位老師立刻就來了。

  貝瑤忍不住想,裴川你看,這世上除了張主任那樣壞的大人,好人更多呢。有時候我們只需要一個機會,就能遇見他們。

  裴川握筆,垂眸寫數學卷子。

  沒人打擾他,教室裡安靜極了。

  兩個小時,她安安靜靜看他。他很好看,不同於韓臻那種清秀柔和的好看,裴川五官俊朗,很硬氣,五官稜角分明,有種冷硬的氣質,還有幾分刺人銳利的少年氣。不太符合這一年少女們對少年的審美,落在她眼裡,卻覺得帥極了。

  他認真起來,教室裡只有他演算的聲音。筆摩擦著紙,沙沙作響。

  外面風雨停了,教室裡燈光柔和。

  他認真沉靜的模樣她看得心軟。

  心臟怦怦跳,比跑完步還要快幾分,這樣的感覺很奇妙。陳菲菲說,你見到他會歡喜,見不到他會想念,這就是喜歡。

  很奇怪又並不讓人討厭的感覺。

  像是外面驟停的風雨,她心中也晴朗起來,這一年她快十七,不用問陳菲菲,突然就明白過來。

  她喜歡他。

  很羞澀又很甜蜜的喜歡,誰都不知道。

  她包容他慣於冷淡的脾氣,也愛他無人能比的氣魄和勇敢。還憐他不被世界溫柔遺憾,為此遺憾。

  她臉頰慢慢染上緋色,杏兒眼裡明亮純淨。

  情竇初開,心裡像是踩著小鼓點,一刻都停不下來。

  貝瑤忍不住想,他喜歡自己麼?

  是陳菲菲說的那樣,因為她是小青梅,所以他保護她,縱容她,還是因為別的感情?

  她突然覺得,上次一親完,趁著新奇的感覺,就應該問問裴川,到底喜不喜歡她呀。

  然而……但是……被拒絕了多尷尬呀。

  ~

  一套卷子裴川用了一個半小時,他檢查了一遍,把卷子交給陳老師。

  幾個老師比對著答案嚴謹閱卷,幾分鐘後試卷成績出來了。

  滿分。

  這個成績讓陳老師也很意外,她驚訝地看了一眼裴川,幾個老師面面相覷,然而結果無疑是讓陳老師驚喜的。

  答題思路嚴謹清晰,演算也很熟練。

  他是真的有考滿分的本事。

  陳老師驚喜又欣慰,她的支持沒有錯付。她的心懸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得到了最好的結果。

  一行人又回到了主任辦公室。

  第三節晚自習還沒有下課。

  張主任也沒想到事情結果是這樣,他臉都綠了:「老師給你……道歉,學校會撤銷對你的處分,裴同學,回去上課吧。」

  貝瑤說:「撤銷處分、在三所學校給裴川道歉,這是你答應我的。」

  裴川低眸看她。

  少女聲音軟軟的,卻固執道:「明天放假了,趁著還沒放假,你得打電話給三所學校的老師,讓他們放廣播道歉。」

  「……」

  「還有,紅榜被抹黑了,要換一個。」

  「……」

  「還有還有,你們學校有個全市第一,真是厲害。」

  這倒是。

  裴川手指在兜裡劃過自己手機屏幕,他之前錄了音,草率處理判定學生作弊的張主任,原本該身敗名裂,要麼被辭退,要麼這輩子都升不了職。

  然而身邊的姑娘嗓音脆生生的,像是快活的小翠鳥,她雪白的下巴被毛茸茸的圍巾遮住,小臉更讓人憐愛。他證明了清白,她比他還高興。

  他突然就覺得,世界上的壞人,竟然也不一定要趕盡殺絕。

  因為他也正是仰仗著這樣的善良和鮮活可愛,在殘喘著汲取溫暖。

  他們走出辦公室前,張主任黑著臉:「等等,那個女生,你和裴川又是什麼關係,早戀不允許!」

  貝瑤臉蛋通紅,她軟綿綿看他一眼。

  嗯……

  裴川讓她先走出去。

  他回頭看張主任,兜裡的手握得死緊,聲音低沉,壓住了惱怒:「你覺得能有什麼關係?她是我妹妹。」

  門邊還沒走遠的貝瑤眨眨眼呆住。

  他說真的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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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20-2-11 18:19:04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新年

  貝瑤回到學校的時候,校園裡剛好在播放向裴川道歉的廣播。

  陳菲菲聽得呆住:「不是吧,他真是自己考出來的啊?」

  驚訝的人不止陳菲菲,還有吳茉。三中一個名聲並不太好的少年,竟然能考全市第一的成績!

  六中校方的道歉很誠懇,並表明紅榜會更換,只不過明天就要放假了,現在沒辦法更換。

  誰當年紀第一,對於陳菲菲來說沒有區別,她更期待接下來的假期。

  「瑤瑤,明天你媽媽會來接你不?」

  貝瑤說:「不來,我的東西上個月就搬了一部分回去了,剩下的東西很少,我自己就可以帶回去。我弟弟上學前班了,我媽媽得去接他。」

  陳菲菲好奇道:「你家重男輕女不啊?我給你說,我奶奶可重男輕女了,每次我回家過年她從來不給紅包,然後悄悄把紅白塞給我堂弟,偏偏我堂弟轉眼又跑來給我炫耀,你不知道多氣人!」

  貝瑤想起貝軍的「女裝」,有些想笑,她搖頭:「我家沒有這種現象。」

  哪怕外婆重男輕女,可是畢竟沒有住在一起,影響倒是不大。

  果然像貝瑤說的那樣,趙芝蘭接貝軍去了,畢竟五歲的小朋友必須得家長接送。貝瑤自己回的家,拿到期末成績,就正式進入寒假了。

  沒多久快春節,小區今年比以往都冷清。

  趙芝蘭搓手取暖,感歎道:「小區人氣一年沒一年足,以前趙秀家搬走,然後就是裴警官家,陳虎他們家好像也有在別的地方買房子的意向,我看以後過年,小區裡更冷清了。」

  貝立材喜歡清靜,倒是覺得沒什麼:「你可以去串門。」

  趙芝蘭歎了口氣,今年娘家是不能回去看看了,出了趙興那門子事,如果貝瑤的外婆捨不下兒子,趙芝蘭也就沒有這個娘家了。

  趙興今年是在戒毒所過的,妻子也離婚了,夫妻倆的一個小孩跟著媽媽。

  活到三四十歲,趙興可以說是一瞬一無所有。

  趙芝蘭看著電視裡的戒毒公益廣告,毒品這玩意兒可以說是害人不淺,曾經虎門銷煙,不能忘卻國恥。毒品絕對不能沾!

  瞧瞧趙興的下場就知道了。

  沒了娘家,趙芝蘭這個年怎麼也過得不起勁。

  包餃子的時候貝瑤恰好也在,趙芝蘭和女兒說話:「我聽趙秀說,她今年過年打算讓敏敏去相親。」

  貝瑤詫異極了,她捏著餃子的邊:「相親?敏敏才十七歲。」

  趙芝蘭也啼笑皆非:「是啊,趙秀那個腦子,真是一言難盡。不過也難怪她有這種想法,我們村以前第一個大學生,後來當了博士出了國,今年過年回來了,他有個兒子十九歲,那個大學生當時和趙秀關係不錯,所以趙秀才會打結親的主意。」

  趙芝蘭本來也是無聊著八卦,然而一想到女兒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與她談論這些不好,趙芝蘭立馬閉了嘴。

  貝瑤倒是沒放在心上,她說:「敏敏現在很有主見,不像小時候那樣什麼都聽秀姨的,她成績也很好,這次考試在我前面幾名呢。」

  趙芝蘭親暱地點點女兒額頭:「人家都超過你了,就你沒有壓迫感。」

  貝瑤只是笑,眼裡溫和。

  母女倆閒得慌,餃子包多了。粉也有多,被貝軍拿去當橡皮泥玩了。

  年前貝立材在門口貼上了對聯,小區裡熱熱鬧鬧掛上紅燈籠,倒是有幾分過年的意思了。

  陳虎家最先來拜年,貝瑤把家裡準備好的年貨拿出來招待陳叔叔和陳虎。

  陳虎咳了一聲:「趙姨,貝瑤,我上周改名字了。」

  陳虎的爸爸解釋道:「這臭小子,嫌自己的名字俗氣,想當年我們那時候,什麼狗娃臭蛋的,也沒嫌棄。」

  「爸,你們那什麼年代,我們這什麼年代啊。已經不興取個賤名好養活這一說了。」

  大家都哈哈大笑。

  貝瑤說:「你現在叫什麼名字啊?」

  陳虎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陳英騏,怎麼樣,挺好聽吧?」

  貝瑤認真想了想很給面子:「好聽。」

  陳虎,不,是陳英騏樂了,他就喜歡貝瑤的性格,從不讓人失望。

  陳英騏爸爸拍了一下他後腦勺:「整天琢磨這些,不如減了你這一身膘。」

  陳英騏打小嘴巴就不饒人:「你說我,你幾十年不也沒減下來嘛!基因不好怪我咯?」

  於是陳英騏腦袋上又挨了一巴掌。

  父子倆出門的時候,陳英騏悄悄折回來:「貝瑤過來一下。」

  貝瑤走過去,陳英騏飛快瞥了一眼周圍,然後小聲說:「方敏君今年過年會不會回來啊?」

  貝瑤老老實實道:「我不知道啊。」

  陳英騏眼裡多了幾分低落,貝瑤安慰他:「你如果想敏敏,可以去看她,從小區門口坐車,三十多分鐘就到了。」

  陳英騏一下子炸毛了,他臉通紅:「誰想她了!你別胡說。」

  貝瑤:「噢……噢。」

  「我就是問問,沒別的事,我走了。」

  他胖胖的身體跑得飛快,貝瑤頭一次感到好奇。陳英騏明明很想方敏君,可是為什麼他要說不想。

  男生難道都是這樣口是心非嗎?

  她想起她裴川「哥哥」。

  貝瑤回屋子,問趙芝蘭:「媽媽,裴叔叔今年會回小區看看嗎?」

  「你問這個做什麼,他們才搬家過去,要和那邊的鄰居打好關係,不會回來吧?」

  「我們家餃子包多了。」貝瑤臉頰有些紅,「媽媽,裴川沒有和裴叔叔他們搬走,他只能一個人過年,把他接到我們家來過年吧。」

  趙芝蘭下意識拒絕:「不行,像什麼話。人家爸媽都還在,有兩個家,接到我們家算什麼事?」

  兩個家?可他明明一個家也沒有啊。

  趙芝蘭倒不是沒有同情心的人,只是她看一眼女兒嬌美的臉蛋,心想,哪怕再心軟,也必須不能讓裴川對貝瑤有什麼想法了。

  小時候當玩伴還行,但是總不能女兒搭上一輩子吧。

  貝瑤很失望,然而她畢竟才高二,家裡做主的人還是趙芝蘭。趙芝蘭不同意她也沒有辦法。

  除夕守完歲,趙芝蘭和貝立材困得不得了。

  一家人從客廳裡站起來,電視裡春晚還在重播。

  連貝軍都記住了今年春晚的經典小品台詞。這一年生活節奏慢,娛樂項目並不多,春晚也格外精彩。

  歌曲好聽,能流行一年。小品好看,總是讓人捧腹大笑。

  貝瑤拿起冰箱裡多出來還沒煮的餃子,用盒子裝好:「我出去一趟。」

  貝立材隨口問:「做什麼去?」

  貝瑤小聲說:「我去看看敏敏,給他們家送點餃子。」她腦子裡突然蹦出口是心非這個詞,一時間臉頰通紅。

  「去吧,早點回來吃午飯。」

  年輕人精力就是好,他和趙芝蘭就得補覺了。貝軍哪熬得住守歲,早就睡了。

  貝瑤推門出去,冬天凌冽的風刮在臉上,帶著幾分嚴寒的氣息,驅散昏昏沉沉的睡意。

  她走到已經建設好的公園坐下來,初中的時候它還在建設,當時萬分遺憾怎麼不早點修建。現在許許多多人走了,建築物卻一棟棟修起來了。

  貝瑤打電話,等了許久,那邊少年低啞的嗓音響起來:「怎麼了?」

  「裴川,你家在哪裡?我……我媽媽讓我給你送新年禮物。」

  裴川皺眉。

  趙姨的意思,不是不讓他接觸貝瑤嗎?他當然不會像貝瑤這樣天真,覺得趙姨會因為同情或者報恩就讓貝瑤過來。

  唯一的可能性,是這寶貝自己同情他要過來。

  他低頭,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扣皮帶扣子。

  「替我謝謝趙姨,你……」你別來了。

  這四個字在唇舌轉了好幾圈,想說出口卻無比艱難。他咬牙:「你在哪裡?」

  「我家小區外面的公園。」

  那頭沉默許久,最後傳來少年的聲音。

  他說:「我來接你。」

  就算是囚徒,也讓他在新年有最後的晚餐吧。

  ~

  裴川並沒有守歲,他不信任何習俗。少年的動作很快,他只用幾分鐘就出了門。

  裴川本來想開車,又想了想,在她眼裡,自己很落魄可憐。

  他把車鑰匙放家裡,打車過去接她。

  他到的時候,貝瑤果然就坐在公園的石凳上等他。

  因為過年天氣冷,大家都在家裡面。她穿著雪地靴,凍得不住往手裡哈氣。

  裴川一瞬就後悔讓她等的決定了。

  倒是貝瑤很高興:「你來得好快啊,你家很近嗎?」

  「嗯。」

  他家離她很近。

  在二十五樓,一個可以眺望城市的地方。

  她小手凍得發紅,還抱著那個盒子。裴川拿過來,帶著她去打車,過年的車並不好打,有時候純粹就得靠運氣。

  貝瑤想起陳英騏陳虎,有些想笑。

  貝瑤好奇裴川到底怎麼想的,她規規矩矩站在他身邊,糯糯道:「裴川。」

  他目不斜視:「嗯。」

  「我手好冷啊。」

  裴川心裡一陣無力。

  他不怕冷,冬天也不穿羽絨服或者棉服,一件簡單的黑色外套就能搞定,體溫還比大多數人高。這個年紀的少年,本來也是不怕冷的年紀。

  然而女孩子嬌貴得多,少女體質和他不一樣,在風裡等二十分鐘就凍著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緊了緊。

  貝瑤說:「我能在你衣兜裡暖暖嗎?」

  他猛地低眸,看著她水汪汪的杏兒眼。

  不嫌髒?

  貝瑤對上他漆黑的瞳孔,有些害羞,轉開眼睛。

  他不吭聲,突然拉開拉鏈,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他脫了外套,裡面就一層薄薄的單衣,薄得能隱約可見少年結實的肌理輪廓,在下著雪的C市,簡直是最酷回頭率百分百的人了。

  貝瑤愣愣穿著他的外套,好了,這回真是想怎麼暖手怎麼暖了。

  他衣服帶著他的體溫和味道,竟然十分暖和。

  這樣冰冷的人,體溫卻很高。

  貝瑤穿著厚厚的棉衣,他的外套卻依然能夠裹住她。

  雪落在他寬肩,他手插兜裡,又沉默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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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20-2-11 18:19:22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直男

  兩人等到車以後,很快就到了裴川家。

  這麼久以來,大家都不知道裴川住在哪裡。包括裴浩斌至今也不清楚。

  裴川住在一棟花園洋房式公寓,地段不算很好,偏安靜,卻離舊小區挺近的,十來分鐘車程就可以到。

  公寓一共二十五層,裴川就住在頂樓。

  他掏出鑰匙開門,見她很期待的模樣,裴川頓了頓,用了一秒來思考自己家應該沒有髒襪子和男人內褲。

  他的門打開,貝瑤得換鞋。

  裴川才想到這個問題。

  他剛想說,不用換了就這樣進來。沒成想一回頭,這姑娘就把自己兩隻小雪地靴蹬掉了。

  積極得可愛。

  他目光落在她腳上,那雙腳比他巴掌還要小許多,穿著毛茸茸的天藍色襪子。因為地板涼,她腳趾蜷了蜷,裴川咬牙,彎下腰找自己的拖鞋給她穿。

  他家裡平時不會來人,備用這種東西對於裴川來說很陌生。

  裴川倒是沒有脫鞋——他穿著假肢,不能給她看。

  貝瑤沒有注意到他把自己鞋子給她的時候,手臂上青筋微微鼓起。

  對於沒有小腿的人,裴川最介意的外在穿著,約莫就是褲子和鞋子了。

  那是一雙很寬大的男士拖鞋,他向來擅長掩蓋自己的情緒,垂眸沒讓她看見眼裡的隱忍。

  貝瑤很高興,讓她換她就換。他鞋子太大,貝瑤穿上就像是小孩穿大人的鞋一樣。

  心裡苦澀難言,裴川卻忍不住看她神色。

  客廳的水晶燈下,她眸光被照得很亮,濕漉漉的,裡面盛滿了快樂。

  她臉上並沒有嫌棄和介意的意思,也沒追問他為什麼不換鞋子。

  他緊繃的肌肉驟然放鬆了些。

  天真可愛也有好處,至少不是成年人那種故作掩飾和大度。

  她嗓音脆生生的,像是手輕撥風鈴兒:「裴川,你家好大好冷清啊,沒貼對聯,也沒買燈籠嗎?」

  「嗯。」

  她又說:「我可以坐嗎?」

  裴川說:「可以。」

  她在沙發上坐下來。

  裴川的公寓確實挺大,一百四十多平米,他一個人住顯得冷冷清清。傢俱都是冰冷的黑白灰,唯一鮮亮的顏色是沙發上穿嫩黃色衣服的少女。

  他有些侷促。

  貝瑤說:「盒子裡是餃子,我和我媽媽包的,你得放進冰箱裡。」

  裴川按照她的指示放進冰箱,回頭又見那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你冷不冷呀?我不冷了,把你的衣服還給你。」

  他伸手接過來,卻不穿那衣服,放在一旁的沙發上。她披過他的衣服以後,衣服上沾了淺淺的少女香。

  少女眸中濕漉漉的,靦腆道:「啊那個,我能抱抱嗎?」

  他轉頭,一個灰色的菱形抱枕,他偶爾會拿來墊頸椎,他還沒來得及讓人洗。

  他沉默,貝瑤眨眨眼說:「不可以嗎?」

  裴川有些認命,艱澀道:「可以。」

  她歡喜地抱住了,雖然它不可愛,很醜,但是比想像中還要軟。

  裴川家裡的冷清是真正的冷,沒有一盆綠植,窗簾也是黯淡厚重的灰色布料。他是個沒有生活趣味的人,以往在家會看新聞會看書,很少打遊戲。他不養寵物,以往一百多平米的面積,只有他自己一個活物。裴川也不吃零食,新年自然不可能像貝瑤家那樣買年貨。

  他家連水果都沒有。

  等裴川意識到他櫃子裡只有幾包煙的時候,他忍不住看她。

  他這麼無趣,她肯定待不了多久。

  貝瑤指了指最大最特別的那間房子:「那是用來做什麼的呀?」

  門都不一樣,很難開的樣子。

  裴川手指一緊,生怕她還要參觀。她非要參觀的話,他……他根本沒法拒絕。他低聲說:「工作。」

  「哦。」好在貝瑤也沒為難他,她思忖,裴川的生活來源,肯定是個秘密。

  貝瑤說:「你昨晚看春晚了嗎?有兩個小品特別好看。」

  裴川怎麼會看這個,他說:「沒有。」

  「那我們一起看重播好不好?」

  「……嗯。」

  他陪著她看電視,這一年的春晚,女星聲音是美聲,魔術才搬上熒屏,小品卻分外精彩。

  她給他講解劇透:「一會兒那個機器人會突然跳出來,然後男主人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鴿子是怎麼變出來的呀?他藏在哪裡呢?」

  裴川聲音低啞:「帽子裡。」

  見貝瑤看他,裴川抿唇說:「魔術鴿子是白斑鳩,剪過尾毛與翅毛的,從口袋內滑出的時候用手抓住。」

  貝瑤乾巴巴應:「……噢。」她隨口一問,本來是想讓裴川一起跟著驚歎,沒想到他一本正經把人家魔術師拆穿。

  裴川把天聊死了,臉色陰沉。

  貝瑤憋得臉通紅,才能忍住笑。

  裴川是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的,他的人生沒有玩伴,再大些了,貝瑤的同桌也不是他了。沒人陪他說話玩遊戲,他不擅長和女孩子相處,這種又軟又嬌貴的生物,不知道該怎麼哄她開心。

  貝瑤電話響了。

  是貝立材打過來的。

  貝立材說:「瑤瑤,還在方敏君家嗎?快回來吃飯了。」

  裴川抬眸看著她。

  她的手機聲音大,貝立材嗓門卻不低。貝瑤摀住聽筒,粉頰通紅,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著。

  裴川聽到了!他一定聽到她該去敏敏家了。

  貝瑤小臉紅透,緋色一路蔓延至耳朵。她說:「爸爸!我、我馬上回來。」

  裴川垂眸。

  等她掛了電話,裴川平靜問:「誰?」

  沒、沒聽到啊。

  她撲通撲通的心跳總算平緩下來,輕輕道:「我爸爸,讓我回家了。」

  因為是過年,總得吃團圓飯。他知道她待不久。

  裴川去臥室,找了自己還沒圍過的黑色圍巾,還有乾淨的同色手套。他遞給她:「我沒用過,很乾淨。」

  她接過來,杏兒眼抬眸看他。

  裴川說:「回家吧。」

  貝瑤點點頭:「那我下次能來找你嗎?」

  裴川說:「我喜歡清淨。」

  他看見那雙杏兒眼一眨,濕漉漉的眼睛,水汽快要漫出來。

  他的心生疼,差一點就改了口。

  然而裴川記得趙姨送來的那袋錢的份量,他偷來片刻歡愉有什麼意義呢?除了耽誤她,像張主任那樣誤解他們的關係,對她沒有半點好處。

  他什麼都沒法給她,甚至她新年過來玩,他哄她都哄不好。

  背棄給趙姨他們的承諾,然後呢?有一天被趙姨他們知道,他們會教育她,會把事情攤開了給她說。讓她知道他骯髒的心意,躲他遠遠的嗎?

  至少,現在他還能力所能及對她好,滿足她其他要求。

  貝瑤生氣極了。

  哦,大過年去找人家,他嫌她吵!嫌她吵!

  他不說話,她難不成也不說話,然後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嗎?

  這個討厭無比的人把圍巾給她圍上,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沒碰到,送她下樓。

  一路上她安靜得像一隻小鵪鶉。

  貝瑤並不委屈自己,手套她也戴上了,畢竟她送過禮了,她的餃子做的很用心呢。裴川這麼惹人討厭,她才不和他計較。

  裴川知道她在生悶氣。

  她的生氣,卻是落在他心裡的刀刃,割得人生疼。

  這次運氣好,回家的車很快就等到了。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深沉而無言。

  貝瑤不知道怎麼的,又想起陳英騏同學說不想敏敏了。

  她上車前回頭。

  「裴川。」她說,「你看,我也可以不吵。不吵的話,能來玩嗎?」

  在她溫軟的目光中,裴川壓抑得惱恨絕望。

  他毫無辦法,束手無策。

  裴川喉結生疼,啞聲道:「嗯。」

  她於是又笑了,可愛又生動。

  等她坐上車走遠了,裴川知道,他已經一而再再而三背信棄義,要是趙姨他們生氣那天到來,他給他們跪下。

  ~

  貝瑤回家的時候,家裡飯菜香氣傳出來。

  小貝軍說:「姐姐你出門不帶我!我生氣了!」

  他這個年齡,是小孩子最黏人的時候。

  然而……給裴川送餃子什麼的,貝瑤怎麼可能帶他。

  趙芝蘭一巴掌打在貝軍屁股上:「熊什麼!好好坐上來吃飯,不許黏著你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煩人,破壞力驚人。」

  貝軍悲從中來,他一定是像麼爸說的那樣,是垃圾桶裡撿回來的小孩。

  貝瑤忍俊不禁笑了。

  趙芝蘭說:「吃飯吃飯,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管他做什麼,你和敏敏玩就玩,別管他。」

  趙芝蘭把筷子擺好,才發現貝瑤身上的圍巾和手套:「你的手套和圍巾是敏敏家的啊?」

  貝瑤:「……」

  趙芝蘭說:「人家借給你的話,得洗洗還回去。」

  貝立材洗完手出來,聽見這句話下意識也往女兒手套和圍巾上看去。

  對於趙媽和貝瑤來說,那手套和圍巾單調又簡單。外觀和地攤上隨便買來沒什麼差別,只有邊緣繡了一個K然而貝瑤不知道,世上有種審美叫做直男審美。

  貝立材經常看報紙,偶爾也看雜誌。他話不多,但是懂得卻不少。比如男性奢侈品。

  貝立材這輩子從來沒見過,只在雜誌上看到過,然而並不妨礙他認出來。

  他壓住激動:「圍巾給爸爸看看。」

  貝瑤不明所以,只好硬著頭皮遞給他。

  「這個是KING啊,芝蘭,這兩年老方家是做了什麼,這麼有錢了啊。」

  趙芝蘭也很懵:「啊?什麼?」

  「這條圍巾,得好幾千。」

  貝瑤:「……」

  趙芝蘭狐疑地說:「不會吧,怎麼可能,他家怎麼會把這樣的東西隨便讓瑤瑤帶回來。」

  要知道趙芝蘭所有積蓄,就……四萬塊。

  哈!給她說幾千塊的圍巾借給她閨女御寒,怎麼可能。而且趙秀家暴富也不可能富得這麼快啊。

  貝立材也奇怪,老方一個教書的,家裡一下子這麼寬裕了啊?

  貝瑤也沒想到她餃子換回來的、在裴川口中簡單一句「乾淨沒用過」的東西這麼貴。

  她肯定得還給裴川的,然而在父母懷疑的眼神中,她只好把它們拿回來。

  貝瑤快哭了,只好說:「這是……假的,仿的,就是地攤上那種十多二十塊的。」

  貝立材還想說什麼,趙芝蘭說:「我說你這個人,見沒見過就瞎說,搞得像專業的一樣。好了,吃飯。我還不懂嘛!我都有那個假的,什麼來著?LV!對就是那個,三十塊!」

  貝立材無言以對。

  貝瑤扒著飯,頭都不敢抬。

  想起日記裡的幾個字,她頭疼地想,她沒看著裴川的這一年,他都是在做什麼了不得的勾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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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成人禮

  寒假快結束前,貝瑤和趙芝蘭還有貝軍去方敏君家串門。

  方老師給他們家送了東西,趙芝蘭把自己做好的香腸也給方家送了點去。

  趙芝蘭在客廳和趙秀聊天,貝軍自己在玩自己的。

  方敏君年後也十七歲了,她如今看起來嫻靜穩重,彷彿脫胎換骨似的,沒了故作驕矜的姿態,變得討喜起來。

  方敏君拿出切好的蘋果丁和貝瑤一起吃,她說:「人真是奇怪,明明你媽和我媽比較了大半輩子,心裡不知道多唾棄對方,結果一搬走,逢年過節還要串門。」

  貝瑤也噗嗤一聲笑了。

  方敏君無奈道:「你們家那瓶酒是我媽讓送的,我爸可沒那個腦子。我媽她吧,這個人嘴巴不討喜,大半輩子可能也就蘭阿姨一個朋友。」

  貝瑤點點頭:「我媽媽今年還在念叨,你們家搬走,過年都冷清了很多。」

  方敏君問:「裴叔叔家也搬走了嗎?」

  「嗯。」

  方敏君和貝瑤都念六中,因為不是一個班,平時學校裡很少見面,但是年前那個重大的「作弊」事件,方敏君自然也是知道的。

  「裴叔叔搬家,裴川沒跟著一起嗎?」

  貝瑤輕輕說:「嗯。」

  兩個女孩子都有些沉默。畢竟裴家這麼多年那些事,當初的老鄰居誰都清楚。

  方敏君想了想:「裴川媽媽呢?怎麼這麼多年,都沒有聽說過蔣阿姨過得怎麼樣了。」

  貝瑤看著窗外,白茫茫一片,霧氣朦朧了窗戶,她說:「我也不知道,她結了婚,應該有了新家吧。」

  失去家的,只有裴川一個人。

  方敏君轉身,在自己櫃子裡找了一會兒,找出來一個小豬存錢罐,她往外倒出來,一堆紙幣和硬幣:「我每年過年錢都給我媽了,現在只有這些,我和他也不是很熟,你帶給他吧。」

  貝瑤把錢給她裝回去:「敏敏你留著自己花吧,裴川不會要的。」

  方敏君一想裴川那個又臭又硬的性格:「也是。」

  兩個女孩子聊了一陣,方敏君突然說:「前段時間,我媽說帶我去認識人,其實是相親。」

  貝瑤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這個,方敏君倒是不怎麼介意的樣子:「我不去怕我媽會不高興,她這個人……心眼不壞,我去看了,那個男生比我大兩歲,叫霍丁霖。我不喜歡他,他明明不太瞧得起我們家攀附行為,卻還是一臉假笑。」她說起「攀附」時很坦誠,長大了倒是胸襟分外寬廣。

  方敏君皺眉:「本來也不是相親的年代了,我答應去就像我媽說的,認識個朋友,但是我媽對霍丁霖很滿意。她說霍家子孫根正苗紅,非要讓我多去幾回。」

  貝瑤疑惑:「根正苗紅?」

  方敏君解釋道:「霍家在B市挺有威望的,本家以前出過很多出色的軍官,後來從商了,也是一帆風順,非常有錢。霍丁霖他們家是霍家遠親,但是因為有這層關係,一回來C市也是個香餑餑。」

  貝瑤也說不清楚,她聽見這些總覺得怪怪的,然而因為記憶停在了高三,又改變了那麼多,她已經不再參考從前的記憶了。

  貝瑤只能和方敏君說:「不喜歡就不要勉強了,你好好和趙秀阿姨說,她能理解的。」

  「我會的。」

  貝瑤回小區,遇見了陳英騏。他比她們大一些,現在在念職高。

  「趙姨,貝瑤。」

  「是陳虎啊,吃飯了嗎?」

  陳英騏點頭,強調道:「我叫陳英騏了。」

  「哦哦趙姨記性不好,給忘了。」

  貝瑤見他彆扭樣,只好對媽媽說:「我和陳英騏說一會兒話。」

  趙芝蘭抱著貝軍上樓了。

  陳英騏小眼神飛呀飛,半晌支支吾吾開口:「你去方敏君家裡,你們都聊些什麼啊?」

  貝瑤沒騙他:「她媽媽給她相親,她給我說這件事。」

  「什麼!」

  胖胖的少年險些一跳八丈高:「相親!她才多大就相親!」

  他聲音敦厚,穿透力卻不弱,貝瑤無奈道:「我們都這麼想,但是趙姨不這樣想,她覺得那個男孩子很優秀,早點認識一下也挺好的。」

  陳英騏怔然,愣住了。

  半晌,他失落地垂下頭。

  他看自己的手,又寬又大,滿是贅肉,他的身體、肚子、脖子、臉頰,都有很多肉。除了愛吃,還有先天性的家族遺傳,他家家境一般,陳爸爸是普通工薪階層,他自己也不聰明,這一年讀一個普通的職高學汽修技術。

  十八歲的少年第一次發現,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他不喜歡從別人身邊路過時,他們捂著嘴小聲談論他身材的動作。但他可以裝作樂天派,若無其事毫不介意的模樣。

  人這一生,有好多東西迫不得已。

  陳英騏把自己懷裡的紅薯干零食給貝瑤:「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貝瑤,你和貝軍拿去吃吧。」

  貝瑤怎麼會白白要他的東西,她搖搖頭:「謝謝你,我家還有很多年貨沒吃完呢,你要是喜歡,我待會兒給你拿些來。」

  陳英騏不說話,他悶頭把才買的零食丟到小區垃圾桶裡面。

  他也不想這麼貪吃,他也不想這麼胖的。

  貝瑤疑惑不解地看著他,十六歲的少女,站在雪地裡,像個好看的瓷娃娃。

  陳英騏突然說:「貝瑤,假設,我是說假設,裴川喜歡你,你會接受他嗎?」

  貝瑤臉一下子紅了:「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告訴我,你嫌棄他嗎?」

  陳英騏聽見她問:「我為什麼嫌棄他?」她眼裡很乾淨,像是冰雪化了水,沒有一點雜質。

  陳英騏咬牙:「他沒有腿!」

  那是一輩子的缺陷你懂不懂?

  貝瑤臉上的笑也淺了很多,她垂下長睫說:「很多人有健康的腿,但他們都不是裴川。」

  裴川不是怪物,他只是小時候比很多孩子都不幸。這世上健康的人那麼多,她卻沒有喜歡他們的理由,他們都不是裴川。

  陳英騏震驚地看著她。

  「你……」

  貝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陳英騏又不是傻子,她這麼維護裴川,哪怕不確定,陳英騏都明白她不會嫌棄裴川。

  貝瑤要回家了。

  陳英騏等她快上樓了,突然道:「貝瑤。」

  她回頭。

  「你很好。」他誠懇地評價道,「就是太好了,裴川一定不敢喜歡你的。」

  貝瑤有些震驚,她不太懂少年的意思。

  陳英騏握緊了拳頭:「有缺陷的人,哪怕臉上不在乎,心裡卻會很……自卑。我剛剛只是假設,你不要往心裡去。我和他一起長大,雖然我小時候討人厭,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會打擾你。如果有可能,請你對他好一點吧,我們這樣的……不,他,他向前走一步都很不容易。」

  他說完,也不管貝瑤是什麼反應,調頭往家跑了。他長大後倒是能看懂幾分裴川了,於是怎麼也對那個冷淡的少年討厭不起來。

  貝瑤站在初八的雪地裡,輕輕抬眸,小區的寒梅曾經被大風吹倒,後來又被居民們扶起來好好養護種起來了。

  它在冰天雪地裡,開出香氣裊裊的花朵。

  有些曾經不明瞭的東西,裴川讓她生氣的反應,還有他說是哥哥,種種一切,就像往玻璃窗上呵氣,然後用手指擦去霧氣,變得清晰起來。

  「裴川一定不敢喜歡你的。」

  ~

  大雪化了以後,貝瑤進入高二了。

  三月春回大地,化雪的時候最冷。因為高二要補課,學校提前開了學。

  學習彷彿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聽說今年的暑假也不會放那麼久,頂多放一個「高溫假」。

  夜裡,陳菲菲在宿舍的床上點亮手機看小說,她怕宿舍阿姨查寢,被子悶著頭,捂得自己快窒息,但是看得簡直停不下來,一下子就凌晨兩三點了。

  在高二這個關鍵點,迷上看小說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陳菲菲也很痛苦,但她管不住自己點開手機頁面的手。

  2008年,軍旅高幹文,像是一陣風,席捲了校園。青春年少時少女們都喜歡給自己編織一個美好的夢,愛看軍旅高幹文的女生們,這一年都想長大了嫁保家衛國的軍人當軍嫂。

  陳菲菲抽空和貝瑤聊天:「你以後想嫁軍官嗎?又高又帥又酷?」

  貝瑤搖頭。

  陳菲菲:「那你喜歡什麼職業?醫生?科學家?還是老師!師生文也很帶感啊!」

  貝瑤小臉正經說:「陳菲菲,你不要看人獸文。」

  「……」陳菲菲想捏這張又嚴肅又萌的臉。

  貝瑤杏兒眼忍不住彎了彎。

  陳菲菲說:「好呀瑤瑤,你竟然逗我開心!看我的九陰白骨爪!」

  鬧完了,貝瑤卻想起了那本小字本。

  霍旭,一個非常陌生的名字,他不存在她的生活,卻在日記裡留存了十來年。以至於,她真對軍旅高幹沒好感。

  她喜歡的人,敏感又冷酷,桀驁卻自卑。

  貝瑤還惦記著裴川的圍巾和手套沒還回去,她洗完晾乾了,開學匆忙的節奏卻讓人措手不及。

  貝瑤不屬於特別聰明的人,她只有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保持住好成績。

  等到五月初,春天的腳步徹底走進校園,C市夏天都快到來了。學校晚自習甚至還多加了一節,等到勞動節回來就可以午睡了。

  五月份就是裴川的成年禮,成人禮是每個人一生很重要的時刻。這幾天貝瑤抽空就在想,到底送什麼好呢?

  裴川活得毫無趣味,她知道他討厭什麼。

  討厭過於刺眼的光線和聲音,討厭西紅柿和火腿腸,可是他喜歡什麼,卻少得近乎沒有。

  貝瑤小時候都習慣送他小玩具,但是也沒見裴川使用過。而且她沒多少錢了,也送不出特別好的東西,想起陳菲菲上次說的,陳菲菲也有個青梅竹馬,貝瑤決定請教一下她。

  陳菲菲說:「男生十八歲生日啊?」

  她一想,然後壞笑:「哈!貝瑤,送初吻啊!」

  貝瑤懵了一瞬:「……」

  陳菲菲歡快說:「小白兔,白又白,親一親,真可愛。」

  貝瑤臉頰緋紅:「我認真在問你。」

  陳菲菲說:「你還想騙我!大家都知道韓臻五月份過生日。我們班劉曉玲她們都在準備禮物,我給你說,小說裡都是那麼說的,成人禮送初吻,就能相親相愛一輩子。」

  貝瑤震驚了:「哪本小說說的?」

  陳菲菲點開手機:「我寫的小說!看見沒,《校霸的小甜妻》。」

  貝瑤一言難盡,陳菲菲你還考大學麼!

  陳菲菲說:「相信我,你要是喜歡韓臻,就捧住他臉親一下。啊你是貝瑤啊!全校的夢中情人,你親一下,誰都是你的。韓臻本來就對你有好感,這事穩得不行。但是要悄悄的別讓人知道,我們學校不許早戀啊。」

  貝瑤甚至不知道韓臻生日就在五月。

  然而她也沒法解釋她是要給誰準備禮物。

  貝瑤臉頰埋在手臂間,按陳英騏的說法,裴川都不敢喜歡她。

  初吻什麼的,聽起來好不靠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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