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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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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籐蘿為枝】魔鬼的體溫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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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0:47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丟盔棄甲

  吳茉進來的時候,陳菲菲立馬閉嘴了。

  吳茉心裡冷笑了一聲,看了貝瑤一眼。她聽見他們說的話,怎麼?收了韓臻的情書,卻不去赴韓臻的約,現在卻要去送初吻?

  她一想心裡就梗的慌,她的初吻給丁文祥那個騙子了。

  高二下學期開學,吳茉能感受到寢室裡幾個人都對自己冷淡了。楊嘉上學期偶爾還會和自己一起吃飯,現在一起吃飯都不會了。

  她猜多半是陳菲菲在背後說了自己壞話。

  吳茉不動聲色,為什麼有些人有鮮活又純真的青春,有些人卻被騙子欺騙到提心吊膽。

  對於吳茉來說,只有救過自己的裴川能讓她有安全感。

  但是裴川……偏偏又對貝瑤……

  有趣的是,那個冰冷淡漠的少年知道他女神要去親別人了嗎?

  陳菲菲不確定吳茉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話,但是她的心思也簡單,十六七歲的少女嘛,吳茉雖然性格不討喜,可是再壞能壞到哪裡去?

  陳菲菲更感興趣韓臻的生日八卦。

  韓臻在六中的名聲很好,他成績好,上進懂禮貌,並且為人品格也不錯。

  主要是,這樣好的人,也會和女生們保持一定距離。目前為止,他唯一表露出好感的對象就是貝瑤。

  對於「新作者」陳菲菲來說,這樣的人就是小說男主標配,她心裡特別看好韓臻。

  韓臻也是很多女孩子的暗戀對象。

  然而十八歲,像是一個信號,昭示著勇敢的人可以得到一個機會。

  如陳菲菲所說,許多女孩子都在準備給韓臻禮物。韓臻的生日在五月十六號,初夏的季節,有夏天的溫暖,卻沒有盛夏的灼熱。

  貝瑤心想還挺巧的,裴川的生日在五月十七。

  然而同樣美好的季節出生,命運和家庭卻是天差地別。縱然貝瑤不瞭解韓臻,也能看出他一定是美滿家庭出來的孩子。行為言語得體,令人舒心。

  五月十四號這天,六中突然爆出一個驚天大八卦——

  聽說了嗎!高二一班韓臻生日那天,校花貝瑤要獻吻!

  無數人覺得不可能,韓臻和貝瑤,平時都是戀愛絕緣體質,兩個人都長了一張早戀臉,卻沒有早戀行為,怎麼會!怎麼會!

  然而接下來又有人透露:韓臻給貝瑤寫過情書。

  韓臻的好朋友一下子就信了,他是知道韓臻原本打算馬拉松比賽告白的。

  韓臻自己聽到這件事的時候,他也呆住了,然後俊臉紅了個透。

  好友忍不住調侃:「激動啊?」

  韓臻心跳飛快,他想了想皺眉說:「你們不要亂傳,會壞了她名聲。」

  而且即便是制度鬆散如六中,也不能容忍學生早戀的。這個八卦就連韓臻本人聽了都面紅耳赤,一下子更坐實了貝瑤獻吻的傳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說實話,韓臻有些期待,但他的理智又告訴他,不可能。如果貝瑤真的喜歡他,那晚不會讓吳茉過來,後來馬拉松貝瑤也沒有出現,這件事多半是傳言。

  可是即便是傳言,現在也傳得沸沸揚揚了。

  陳菲菲有一點說得沒錯,女孩子是貝瑤,幾乎半個學校都明戀暗戀的少女。這個傳言長了翅膀一樣亂飛,所有人都在期待五月十六號的到來,簡直等得撓心。

  貼吧裡也有好幾個好事者開了這個帖子。

  貝瑤知道的時候,她臉色變了變。

  陳菲菲也懵了,她本來是開個玩笑,她和貝瑤之間也都知道這是個玩笑,然而當所有人都相信一件事的時候,假的彷彿比真的還可信。

  陳菲菲知道自己口無遮攔闖了禍:「對不起啊瑤瑤,我回去貼吧澄清的,這件事都怪我,要是老師們知道了,我會去作證的。」

  她快急哭了,貝瑤說:「你別急,反正是謠言,謠言都是不攻自破的,反正我也不會去啊,到時候大家就明白了。」

  陳菲菲還是去貼吧澄清了,不過沒誰信就是了。

  當晚回去,陳菲菲和吳茉差點打起來。陳菲菲篤定是吳茉亂傳,吳茉卻說:「你又沒有證據,怎麼能這麼冤枉我!」

  「當時只有你在旁邊,不是你是誰?」

  「呵,你自己亂說話,說不定是你傳出去的呢!」

  陳菲菲當場眼睛氣紅了,沒人知道她多喜歡貝瑤這個朋友,現在被人誤會用心險惡,她氣得想打人,楊嘉趕緊攔住了她。

  貝瑤接了開水走進來,她倒是比陳菲菲平靜:「吳茉,我也知道是你。」

  「哼,你們就是喜歡一起冤枉我對吧。」

  貝瑤說:「我不和你爭,這沒有意義。你說得對,我們沒有證據,畢竟語言這種事,一傳就都傳開了。」

  吳茉眼裡淺淺的得意剛剛現出來,彎腰倒開水的貝瑤說:「你和丁文祥的事,也是這樣。」

  吳茉臉上不可置信:「你說什麼?」她終於急了,「貝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們明明答應過我不往外說的!」

  「你做壞事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別人難不難堪呢?」貝瑤說,「韓臻和我就活該一直被你造謠嗎?」

  吳茉拉著貝瑤:「我知道你最善良了,你不會說的對不對?」

  貝瑤告訴她:「善良是讓自己問心無愧的鎧甲,不意味著受氣。」

  貝瑤這回是真的生氣,這件事不僅自己,韓臻也受了牽連。她覺得對不起韓臻。

  法律和學校制度都不能懲罰吳茉這種人,這讓吳茉有恃無恐,但是她們可以。

  徵求了楊嘉和陳菲菲的同意以後,丁文祥的事情也傳出去了。

  吳茉要氣瘋了,她現在一出門總覺得別人看自己的眼神異樣。

  陳菲菲說:「傳出去也好,至少讓同學們都提防丁文祥這種人。」

  丁文祥的事情吳茉不敢報警,說不定還會有更多受害者。讓大家警醒一些也好。

  貝瑤也是這樣想的。

  她們之前守口如瓶,因為吳茉是受害者,受害者應該得到保護。儘管吳茉放棄了懲罰壞人的機會。

  然而受害者的身份不是她加害別人的理由。

  處理完這件事,貝瑤又趁著週末匆匆回了趟家,把給裴川準備的禮物和他的圍巾手套都拿來了學校,準備這週二,十七號的時候請假出去給他過生日。

  ~

  金子陽刷帖子刷到了一個大新聞。

  「臥槽不是吧!六中校花獻吻,這麼牛逼啊,怎麼不獻給我。儘管我生日早過了,但是讓我強行明天十八歲也可以啊。」他驚歎道,帖子裡還有貝瑤日常照片,一個在陽光下蹲下來挽校服長褲的側顏都十分漂亮。

  下面還有人發了韓臻的照片,韓臻挺有校園電視劇男主氣質的。

  聽到「六中校花」幾個字,寫題的裴川抬眸。

  他嗓音很低:「你說什麼?」

  季偉沉浸在學習的世界裡,這時候回頭,用膜拜的眼神小聲說:「川哥,給我講一下這個函數題吧!」

  裴川雖然性格孤僻,其實為人很大方。他講題思路很清晰,讓人受益匪淺。

  結果季偉回頭就看見裴川臉色沉了下去。

  他看著手機上的帖子,垂眸許久都沒動。只是指節泛了白,唇抿得死緊。

  那時候還在上生物課的自習。

  裴川猛然站起來,椅子桌子發出刺耳的響聲,講台上坐著備課的老師和同學們都回頭看過來。

  他忍無可忍似的,打開教室後門就要出去。

  生物老師驚了一下,然後反應過來:「裴川,你做什麼去?還在上課呢!」

  裴川推門而出,沒有回頭。

  教室裡靜得可怕,氣氛有些尷尬。金子陽嘿嘿笑:「老師,川哥他尿急,來不及說,哈哈你別介意啊。」

  老師臉色鐵青。

  鄭航站起來:「報告老師,我也尿急。」他也從後門出去了。

  金子陽:「報告老師,我也……」

  老師一拍講台,怒不可遏,金子陽摸摸鼻子:「好吧我沒事。」

  鄭航跑出去:「川哥!」

  裴川黑眸看他,裴川看起來並沒什麼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身肌肉緊繃到發疼。

  鄭航說:「你這時候不能去,你喜歡她吧?」

  裴川咬牙不語。

  鄭航心裡苦笑,他當時在飯館二樓,紙飛機飛到貝瑤懷裡,少女抬眸他也有一瞬間的驚艷和動心。然而後來知道沒可能,也就沒了這個心思,今天他看見那個帖子的時候心裡尚且都不太舒服,何況裴川。

  鄭航說:「他們現在在上課,今天是週一,校長老師都要巡視。」

  所以,事情不能再鬧大了。

  裴川啞著嗓子說:「我知道。」

  許久他接著道:「我只是……出來靜靜。」

  他早該想一想這段時間,他都在幹什麼。為什麼會奢想貝瑤的喜歡,為什麼不聽趙姨的,主動離他們的女兒遠一點。他放棄原則,丟盔棄甲,卻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預言——

  看著她喜歡別人,毫無辦法。

  他靠在銀杏樹上,低眸看見自己的白色運動鞋。夏天銀杏樹又抽出了嫩綠的枝葉。有時候不言不語的植物,就像話很少的人一樣,總是在靜默地等待著時光變換。

  鄭航說:「來根煙?」

  裴川接過來,他咬在唇間,像是要發洩出絕望一樣。卻偏偏在鄭航的打火機點火的時候,他別開了頭,把煙拿了出來。

  她說,不要抽煙,不好聞。

  她一句話,他是不是該死的要記一輩子!

  裴川眉眼隱忍,拿過打火機把那根煙點燃了,才放到唇邊,又狠狠扔地上踩滅了。

  鄭航嘴角微抽,沒有說話。

  還好上課沒人看見,不然像個神經病似的。

  鄭航陪著他一起冷靜。

  也不知道冷靜了幾節課,總之下午是放學了。

  鄭航說:「人這一輩子,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川哥,看淡點。」

  裴川低低道:「嗯。」

  他用了五月十六號整天來冷靜,讓自己不要去想發生了什麼,會發生什麼。馬拉松比賽,已經是他的卑鄙了,他沒有權利剝奪她的喜歡和快樂。要是他沒有阻止,說不定她早就……

  五月十六號晚上,裴川和鄭航他們去喝酒。

  喝到一半,金子陽說:「川哥你明天就過生日了啊?」

  裴川才想起這回事,他彎唇,拉扯了沒有笑意的笑:「是嗎。」

  看,金子陽這種沒心沒肺的朋友都知道明天對他來說算個特殊的日子,她為什麼偏偏要選在今天。偏偏……要這樣。

  裴川猛然站起來,鄭航驚道:「川哥!」

  裴川喘著氣,像是快被淹死的人猛然接觸到空氣,用力呼吸,他啞聲說:「我只遠遠的,看一眼。」

  季偉作業也寫不下去了,他覺得川哥挺可憐的。

  他小聲說:「就是有過不去的坎啊。」

  裴川走了,沒人攔。

  金子陽幾個人對望一眼,輕輕嘖了一聲。

  沒人信他真只看一眼。心都快碎了吧。

  ~

  六中的夜晚還帶著些許料峭。

  韓臻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所謂校花香吻。好吧,他苦笑,作為該闢謠的當事人,他本該主動闢謠,期待算是怎麼回事。

  只怪這個傳言中的禮物誘惑太大了。

  如果能成真,即便是被懲罰被處分,好像空氣也透著甜蜜。

  但是「小禮物」似乎非常恪守規矩,在認真闢謠。

  六中下晚自習,韓臻失落地歎了口氣,知道時間限制到了,傳言假得不能再假,只好和兄弟們一起出去吃個飯切個蛋糕。

  貝瑤下晚自習回寢室的路上,還怪激動的,她在算,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是裴川的生日了。

  裴川十八歲爸爸媽媽都沒在身邊,好慘的樣子,她準備的禮物是一株空氣鳳梨,只要空氣就能存活的植物,好養得不行。

  裴川家裡那麼冷清,給他添一點活力也好。

  沒辦法,她一個窮學生,也就只買得起小禮物。

  然而回寢室的路上,她卻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影子。

  裴川?他怎麼來啦?

  貝瑤給室友們說:「菲菲楊嘉,你們先回去,我有點事」

  陳菲菲一想,我去!難不成瑤瑤還真要去給韓臻……

  她虎軀一震,嚴肅地道:「去吧去吧!阿姨要是查寢的話,我們說你上廁所!我們一定保密。」

  「……」謝謝你啊。

  貝瑤朝著暗影走過去,她有些苦惱,他來得太早啦,還沒到明天呢,她禮物都沒帶上。

  香樟林淺淺的香氣,校園路上燈光昏黃,貝瑤一眼就對上了他的眼睛。

  裴川別開眼睛。

  貝瑤聞到空氣中淺淡的酒味,她嗅了嗅:「你喝酒了嗎?裴川,你怎麼啦?」快過生日怎麼還不開心?

  裴川握緊了拳,閉了閉眼。

  他怎麼了?他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不該來,明明……不配來。

  可是就像季偉說的,有個坎兒過不去,他恨之欲生,愛之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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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1:07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冒犯

  初夏的夜晚,遠處的叢林有三兩點流螢。

  裴川沉默良久,出聲道:「我沒事,你回去吧。」

  問了又能怎麼樣,今天已經結束了,他過來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貝瑤好奇觀察他表情,少年表情冷漠極了,眼裡都匍匐著沉寂的光。

  沒事會喝酒?沒事會來他們學校看她?

  她走近他,抬眸對上他的眼睛,嚴肅道:「裴川,有沒有人告訴你,有心裡話就要說出來,不能憋在心裡面。」

  她忍不住笑:「憋久了就會……像你這樣,整個人看起來凶巴巴。」

  他死死抿唇。

  貝瑤說:「到底怎麼啦?」她語氣混著夏夜的風,包容又軟。

  「我沒事。」他受不了了,說好只看一眼,何必要問出來自取其辱。

  裴川轉身就走。

  「欸……」貝瑤猶豫要不要跟上去。

  算啦算啦,今天脾氣壞一點就當他在透支明天的權利吧。

  香樟林盡頭,是校門口的交匯處,一群少年往門口走。

  有人調笑著問:「韓臻!怎麼樣,成為男人的時刻,得到校花的香吻沒?」

  裴川猛地頓住腳步。

  韓臻道:「別胡說!」

  「哈哈哈快看,韓臻臉紅了!」

  「韓臻韓臻,校花身上香不香?唇軟不軟啊?她腰看起來好細,抱過沒有?貝瑤那樣的美色,嘖,什麼滋味兒啊?」

  這話太輕佻了,韓臻皺眉還沒說話,那個調笑的人臉上重重挨了一拳。

  香樟林交匯處,黑衣少年拽住那個男生衣領,一拳又砸在他臉上。

  男生鼻血流了出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後趕緊上去拉架,打人的少年他們都不認識,卻被他狠厲勁嚇到了。

  他瘋了一樣,按住那個男生的頭往香樟樹上撞。

  一下又一下,七八個少年,愣是沒人拉得開他。

  韓臻驚住,和兩個人一起拉著那少年的手臂往後拖,其餘人護著挨打的男生。

  那個挨打的男生被打得崩潰了:「我操你媽神經病啊……」

  韓臻感受到手下少年的肌肉鼓起,極致的憤怒使他肌肉抽動,他沒拉住裴川,裴川所有的憤怒、痛苦,讓他神色冰冷猙獰。

  裴川知道自己瘋了,他就是瘋了,在昨天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就已經瘋了……

  韓臻沒拉住他,看那個挨打的男生臉色都嚇白了,韓臻沒辦法,只能趕緊擋在他前面。

  裴川的拳頭離韓臻的臉只有一公分。

  兩個少年對望了一秒。

  裴川說:「滾開。」他認出了他是誰,韓臻。那個帖子上面和貝瑤照片並排的男生。

  韓臻看見了一雙又冷又刺的眼。

  韓臻說:「如果我不讓呢?同學,不管你是誰,和他有什麼恩怨,只要不要用這種解決方式。」

  裴川有那麼一刻,想把他狠狠揍死。

  這種維護所謂正義的,就是她喜歡的人?

  裴川從來沒有什麼正義,他腦海裡只有那個滿臉血的男生輕佻的問話,貝瑤是什麼滋味兒?

  裴川動手了。

  去他媽的吧,都他媽一起死。

  「裴川!」他們劍拔弩張不到半分鐘,貝瑤過來卻發現一個男生在流鼻血。她看到裴川還要向韓臻動手,心臟都要嚇停了。

  他們在做什麼?

  裴川背對著貝瑤。

  韓臻看到在貝瑤喊住少年名字的時候,他眼裡的狠戾、憤怒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難堪和灰敗。

  裴川沒有轉身,他不想貝瑤看見自己這幅嫉妒到發瘋的模樣。他推開兩個拉住自己的男生,往六中校門口走了。

  貝瑤目光對上韓臻的臉:「對不起,你先讓你同學去看醫生吧,醫藥費我會付的,剛剛那個男生……他情緒不好,我先去看看他,抱歉。」

  她順著小道跑到六中香樟林盡頭。

  暖黃色的路邊燈光朦朧,貝瑤看到光明的盡頭是他的背影。

  「裴川!」

  他腳步停下,閉了閉眼。

  貝瑤氣喘吁吁,跑到他面前攔住他:「你怎麼了!為什麼打人?」

  他睜眼,漆黑的瞳孔映出她的模樣。

  他最想打的,明明是韓臻。可是卻正是害怕這一幕,她怎麼看他?

  明明五月初,已經進入夏天,這個夜晚卻有些冷。

  裴川低眸:「他們在討論你和韓臻的事。」

  貝瑤:「……」啊她什麼時候和韓臻有什麼了?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然而少年眸光低下去,落在香樟樹在路燈下的剪影上。他唇色蒼白,不知道是因為難堪還是別的。她讓他說心裡話,他現在說了。

  貝瑤心裡有個荒誕的猜想,他剛剛那麼氣,是因為自己嗎?

  她說:「我和韓臻怎麼啦?」

  少年唇色更白,他猛然抬頭,用一種她把他逼到絕境的目光看著她。

  「十八歲賀禮。」還要他講清楚嗎?到底要把他的心思暴露得多徹底她才會放過他!

  貝瑤說:「你說初吻嗎?」

  裴川死死咬牙。

  他再也不想和她說一個字,心臟被人家捏在手中,她多說一個字他就痛一次。

  貝瑤忍住笑意和羞澀,杏兒眼帶著粼粼水光看著他:「那個本來不是真的。後來我改變主意了,覺得這賀禮也不錯。」

  他轉身就走。

  哎呀脾氣好大!

  十一點十二分,流螢飛出草叢,頭頂香樟樹散落下葉子。

  她早有準備,穿著白色的板鞋,站上前方幾步圍繞黃葛樹的磚塊。恰好站在他面前。

  三塊轉頭十多公分,這年貝瑤一米六五,藉著兩塊轉頭的高度,捧著他臉頰,輕輕踮起腳尖。

  紅暈從臉頰到耳根,她閉眼。

  夏天的風很溫柔。

  他的時間一瞬定格。

  彎月藏起來,路燈映出他們疊在一起的剪影,流螢飛過香樟樹,也羞羞把自己藏起來。

  她笨拙貼著他的唇,輕輕又碰了碰。

  「……校花身上香不香?唇軟不軟啊?」

  「她腰看起來好細,抱過沒有?」

  他驟然想起韓臻朋友這些混賬話,身軀僵硬得像木頭。

  她捧著少年臉頰,粉嘟嘟的櫻桃唇軟軟印在他泛白的唇上。貝瑤心跳飛快。

  她睜開眼睛。

  眸光微抬,對上他漆黑的眼。

  裴川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她臉頰羞紅:「知道。」

  裴川身體僵硬得像一塊不願被煉化的鋼鐵,他喉結動了動:「你是女孩子,不能這樣隨便親人。」

  貝瑤:「……噢。」她說,「可是沒有隨便,只有你。」

  她說完杏兒眼一眨,少女的羞澀像是要從眼中溢出來。貝瑤也開始不自在了,她就不該一時衝動這樣做。

  她跳下兩塊可憐的板磚,要回寢室去。

  貝瑤腦子裡亂糟糟的,再不回去,阿姨查寢就完蛋了。

  她才走了兩步,被人拉回去。

  百年的黃葛樹枝葉繁茂,她後背抵著樹,少年的懷抱滾燙,她被死死禁錮在他的手臂和大樹之間。她的臉被人抬起來,裴川低頭。

  月亮又從雲裡探出頭,裴川微微分開。

  他的手指插進她披散下來的發。

  捧著她小臉,再度低頭。

  她的世界像是炸開了煙花,一瞬的光影炸開。

  他在喘氣。

  那些曾經看過的文字,一點點喚醒沉眠在記憶裡形容。

  她暈乎乎地想,原來……是這樣親的啊?

  ~

  貝瑤回到寢室的時候,寢室阿姨早就查過寢了。

  女寢也熄了燈,貝瑤用鑰匙開門,寢室裡各懷心思的女孩子都悄悄從被窩裡探出了頭。

  陳菲菲用氣音開口:「瑤瑤,阿姨那邊我們幫你瞞住啦。」

  貝瑤輕輕應:「謝謝。」她摸黑開始洗漱,洗漱完了爬回床上,用被子羞惱蒙住自己小腦袋。

  被子裡的溫度迅速升高,初夏的夜晚,每一次呼吸都在升溫,但是哪怕悶得難受,她也不要把腦袋露出去。

  她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唇,咬唇微惱。

  裴川好氣人。

  她要討厭他一個月。

  有狠狠親了人家女孩子說「抱歉,是我的錯,你要是……生氣,打我消消氣」的嗎?

  他還說:「我會去向你媽媽賠罪,是我不好。」

  「今晚的事。」他艱澀道,「你要是覺得不愉快,就忘了吧。」

  啊啊啊啊啊!

  以至於貝瑤什麼都說不出來,差點被他氣哭。

  裴川怎麼可以這麼討人厭。

  她踹了他一腳就跑了。

  活該!

  還過什麼生日啊,她要把那柱原本用來做禮物的空氣鳳梨餓死渴死!

  等到寢室裡傳來平穩的呼吸聲了,貝瑤點開手機,看見屏幕上面的00:15她覺得更惱了。

  睡覺,睡覺。

  他都讓她忘了,她還記得幹嘛!

  ~

  裴川在樹下站了一夜。

  如果一開始是她懵懂,後來就是他意亂情迷的錯。她的吻很乾淨,就是唇和唇簡單的觸碰,但他……

  裴川靠在黃葛樹上。

  這棵樹不知道在六中多少年了,建校之初它被移植過來就已經是一顆大樹。

  他記起她的眼神。

  迷茫,懵懂,歡喜和害羞。

  那是一個不滿十七歲少女的眼睛,純粹又乾淨。

  他四歲認識她,知道她接觸的異性並不多,或許連喜歡、好感和信賴是什麼都是界限模糊的。

  但他瘋狂癡迷以後又冷靜下來。

  裴川想,他能給她什麼呢?

  是年少時一場柏拉圖的戀愛?還是幾年後一場畸形的婚姻。

  如果是戀愛,有比他更適合更會浪漫的人。如果是婚姻……他什麼也給不了她。

  他的家庭不好,甚至都快忘了一個完整的家庭是怎樣的相處,不知道怎麼去給她一個最好的家。

  他的身體……醜陋。

  她看見的都只是強撐起來的光鮮。

  她讓人愛憐,卻又讓人掙扎。

  他想用一切去愛她,可他一無所有。

  如果沒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就不該玷污她,在她心裡留下這些記憶。這樣她才能毫無負擔遇見更好的人。

  天亮的時候,露水沾濕了裴川的襯衫。他皺眉,從六中校園走出去。

  最糟糕的是,貝瑤還生氣了。

  是不喜歡他……冒犯。

  還是他的話讓她不高興了?

  如果是前者,她要怎麼懲罰他都可以。

  如果是後者,假使還能是後者,她願意的話,他會做到最好——給她年少最美好的一場戀愛。

  縱然最後不愛他,離開他。他也把他的所有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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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愛憐

  裴川生日這天恰好週二,他很少這麼早來教室。

  彼時天還沒有徹底大亮,教室裡只有奮筆疾書一個影子。

  「季偉。」

  教室裡寫作業的季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回頭:「川哥?你這麼早啊。」

  「嗯。」

  季偉每天六點鐘會準時出現在教室裡,寫他前一天的作業。寫好以後抄三份,就把四個人的作業準備好了,但是川哥自從考了第一以後就不用他抄那一份了,於是季偉每天只用抄兩份——金子陽和鄭航的。

  這樣的習慣都維持一年了,裴川起先不用季偉寫自己那一份,可是季偉說:「反正我都要寫兩份,再多寫一份也沒事,川哥你不交作業的話給老師的印象不好。」裴川當然無所謂,隨他的便。沒想到一寫竟然接近兩年了。

  季偉是班上最努力的學生,然而他和裴川金子陽他們坐在一起,就成了老師眼中最差的學生。

  季偉兢兢業業寫作業,怕交不上來老師對他印象不好。可是在大多數老師眼中,他一開始坐在這個位置就是個錯誤。所以不管他多努力,因為成績始終上不去,就得不到其他人的認可。

  因為學得不好,寫作業就慢了下來,第二天總是在補前一天的,季偉陷入這樣的惡性循環很久了。

  裴川坐在自己座位上,看了眼季偉。

  兩年了。

  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認知到,自己不是金子陽和鄭航那類人,而是季偉這類人。

  季偉喜歡學習,在外人眼裡很可笑,甚至因為很少及格一直在被嘲笑。季偉喜歡學習,在其他人看來是玷污了學習。可是季偉十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放棄。

  而裴川……他喜歡貝瑤。

  比季偉喜歡學習還要笨拙認真地、喜歡貝瑤。

  可是一旦被人知道,對貝瑤和其他人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玷污呢?

  「季偉,想去哪所大學?」

  季偉沒想到有一天川哥會問他這種話題,他轉頭,眼裡放著光:「想去劍橋。」

  如果有外人在,一定笑出了聲。但裴川不會笑他,因為他喜歡的……也是一輩子很難夠到的姑娘。

  「為什麼是劍橋?」

  「我以前學徐志摩的《再別康橋》,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我覺得,我有一天一定要去劍橋讀書的。我要憑借自己的努力考過去。」

  「萬一明年考不上呢?」

  季偉說:「一年考不上,那就兩年,兩年考不上,那就用十年。總有一天,我要以劍橋大學學子的身份站上那片土地!」

  季偉說完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也知道希望很渺茫,就像萬分之一的概率一樣。他忍不住去看裴川的表情。

  卻看見川哥沉默了一會兒,裴川說:「嗯。」

  他愛她一年、兩年、十年,一輩子。

  即便她不喜歡他,都沒有什麼關係。

  季偉說:「川哥你肯定可以考劍橋的,我查了,你絕對可以!」他興致勃勃要給裴川安利劍橋大學的優點。

  裴川說:「閉嘴,聒噪。」

  季偉:「……」

  裴川不去什麼劍橋,他要守著他的小月牙兒。

  金子陽他們日上三竿才來,來了正好遇到數學課代表收作業。季偉熟練地遞了好幾份過去,他照常沒寫裴川的。課代表又問裴川要。

  裴川說:「沒寫。」

  他前兩天哪有心思寫作業。

  數學課代表悄咪咪把裴川的名字登記上去,一溜煙跑了。

  裴川沒搭理。

  金子陽說:「川哥,今天你生日啊,乾脆我們翹課了唄,去傾世玩?對了,你要啥禮物來著,我去買。」

  裴川說:「安分點。」

  金子陽就知道跑不成了,他是真不喜歡聽老師講課。只有季偉一個人聽得津津有味,老師嘴巴得吧得,也不知道說的什麼天書玩意兒,他坐在這裡無聊玩手機,手機還可能被收走,神煩。

  倒是鄭航觀察了一下裴川的神色,看起來挺正常啊,沒被刺激到發瘋吧?

  然而下午,大家都老老實實來上課的時候發現,裴川沒來。

  金子陽:「……」

  ~

  校花獻吻的八卦,在昨天不攻自破,韓臻朋友透露,貝瑤並沒去找他。大家沒看到驚天大瓜,難免失望。

  另一件事讓貝瑤很尷尬,韓臻的朋友龔燦受傷不輕。

  去醫務室結果醫務室的人讓他們送去醫院,校醫說:「這個傷我可不敢治,你們這些小年輕打架玩鬧怎麼沒個輕重,弄得就跟專業拳擊手打出來的傷口一樣,人趕緊帶走!」

  一群少年又趕緊往醫院轉移了。

  貝瑤十分愧疚,本來昨天是韓臻十八歲的生日。他也真是倒霉,因為謠言,生日聚會都泡湯了。

  貝瑤的假早就請好了,現在卻不能去找裴川了,而是去探病。

  裴川捅出來的簍子,總得有人解決吧?

  到底是看傷員,貝瑤買了水果和鮮花,先和韓臻聯繫了,韓臻說了醫院和病房,貝瑤去看龔燦。

  韓臻一大早也來了醫院,雖然和龔燦關係一般般,但是人家畢竟是和自己在一起出的事,他也不放心請假早早來探望龔燦了。

  貝瑤來的時候,韓臻說:「你別放在心裡去,這件事……也是龔燦嘴上不乾淨惹的禍。」

  見貝瑤不解,韓臻就知道她沒聽到他們昨天說的話。

  少女容顏清麗,在五月的午後陽光下安靜好看。

  韓臻心裡有些苦澀,他笑著問:「昨天打人那個,是你喜歡的人?」

  貝瑤沒想到現在的人怎麼都這樣直白,她把水果放在醫院凳子上。貝瑤臉頰微紅沒說話,畢竟她和韓臻還沒有熟到她喜歡誰要和他說的地步。

  貝瑤說:「龔燦這麼嚴重,總得給他道個歉的。我去給他道個歉吧。」

  韓臻點頭,他也不能替龔燦做決定。

  貝瑤還沒進病房,卻見樓梯口出來一個黑髮少年。

  他穿著白襯衫,扣子扣到喉結處。

  韓臻一看到這個人,下意識想到他昨晚打架的狠戾。韓臻皺了皺眉。

  貝瑤還氣裴川,不太想和他說話。

  裴川猜到她來了這裡,他走過去,低聲說:「我去道歉,你等等我。」

  貝瑤抬眸看裴川。

  韓臻也忍不住看了過來,這人怎麼也不像是那種會給人低頭的人,這少年是那種,哪怕被人打得快死,也能吐出帶血牙齒啐一口的人。

  裴川打開門進去,龔燦沒再睡午覺,他臉上已經腫得老高。裴川拿出道歉準備好的醫藥費:「對不起。」

  病房裡外都有些安靜。

  貝瑤第一次見裴川給人道歉。

  龔燦也嚇到了,他看見這個人就下意識覺得這個人會打他。裴川說:「打人是我不對,但是如果……你還說那種話,我會再犯一次,甚至更嚴重。」

  龔燦:「……」他醫藥費都不敢要了。

  裴川把錢放在他床邊,他出來的時候對貝瑤說:「好了,走吧。」

  貝瑤現在看到他就想起昨晚那個纏綿許久的吻,明明是他……好吧她忘了。

  她依然把水果留下了,快步走出了醫院。

  醫院外面空氣新鮮多了,大街上非常熱鬧。初夏的陽光並不炙熱,曬得人懶洋洋的很舒服。

  她還記得裴川說忘掉,非常讓人生氣。哪怕他今天過生日,都不能抵消她心裡的懊惱。

  那是她……初吻。

  貝瑤咬牙,往公交站跑,請的假還有一下午呢,她回家也比生悶氣好。

  裴川不愛跑步,他的假肢跑步會痛,而且跑起來姿勢可能並不那麼自然。然而他兩次跑步,一次是馬拉松,一次是她生氣了。

  他追上她,手輕輕扶上她肩膀。

  「貝瑤。」

  她抬頭,到底年紀不大,少女氣滿滿,她伸手要去掰開他手。

  裴川順從地放下手。

  「你聽我說。」少年嗓音溫柔道,「是我不對,讓你生氣了。」

  她的委屈的在這一聲道歉中似蔓延開來,又似悄無聲息消散。

  裴川低眸,眸裡只映出她的模樣:「人類平均年齡在二十一世紀大概是70歲,你今年才十七歲,沒有走完人生四分之一。你以後要讀大學,會遇見很多精彩的人。也有……很多不錯的異性。你的眼界會開闊,世界更寬廣,喜好會改變。」

  公交站台就在不遠處,行道樹在陽光下投下夏天味道的剪影。

  他笑著,很溫柔地看著她:「瑤瑤,你還很年輕,不知道我這個情況,到底有多糟糕。」

  貝瑤本來是非常生他的氣,可是他從來沒有……這麼溫柔直白地把自己的缺陷這樣說給她聽,這明明是他最在意的東西,她眼眶驀然紅了。

  他說,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糟糕。

  人的一生會遇到許許多多人,也許下一刻,你就會發現,很多人都比他好。

  她眼眶紅了,裴川歎息一聲,指腹輕輕挨上她眼尾。

  「不哭。」你哭我會心碎。

  貝瑤小聲抽泣了一聲,哽咽道:「不會,不會遇見比你更好的人。總之我就是知道。」

  真是世上最傻的話。

  他能帶給她什麼呢?

  然而裴川到底怕她難過怕她哭,哄著她:「好,瑤瑤說什麼都是對的。」

  他低聲問:「昨晚後悔嗎?」

  要是她後悔,他就去向趙姨請罪,不管什麼懲罰他都會坦然接受,也會逼迫自己忘了這件事。

  貝瑤瞪他,要哭不哭,她還是覺得那個吻好憋屈。聲音卻貓咪一樣軟:「不後悔。」

  他忍不住笑了。

  那笑很真實,像是這麼多年,褪下一切浮誇和冰冷的面具,眼裡都帶著細碎溫柔的笑意。

  他說:「不後悔的話,那就答應我兩個條件,然後你想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貝瑤第一次見他這樣真實的笑容,眨眨眼:「你先說。」

  裴川說:「第一,你要是覺得好奇,想談戀愛,我當你男朋友。但是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第二,我們不要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兩個條件以外……我為你做任何事。」

  她懵了一瞬。

  這是什麼見鬼的要求啊?

  她漲紅了臉,憤憤瞪他。不談了,誰要和你談戀愛。六中還不許早戀呢!

  她說:「不答應,我回家了!」

  裴川看著少女憤憤的背影。

  她依然生氣,但是好在不那麼難過了,她踩著樹影,在初夏的溫柔陽光下就自成風景。

  裴川只是看著,看得滿心愛憐,溫柔滿溢,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能去追,這是他靠近她必須唯一戴上的枷鎖。

  不能讓人知道,萬一有一天大家知道了他是個殘廢,她至少還是曾經驚艷了一三六的校花姑娘,不會被人詬病。

  第二件事,不要有任何肢體接觸。這樣她未來遇見更好的人,才不會想起自己覺得噁心,也不會太過後悔。

  這是他給自己的枷鎖,也是她隨時反悔和後悔的鎧甲。

  等她不再懵懂了,愛上其他人了,至少有輕鬆反悔和放心離開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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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發表於 2020-2-11 18:21:38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等你

  五月十七,裴浩斌很早就下班了。然後把自己關在書房沒有出來。

  白玉彤說:「裴叔叔做什麼呢,喊他吃飯都沒應。」

  曹莉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想起前幾天裴浩斌把這些年得的錦旗徽章鎖在保險櫃裡,又想起那晚上的談話,臉色沉了沉:「今天是裴川十八歲生日。」

  白玉彤睜大眼睛。

  曹莉也心中惴惴,她到底是人家的二婚妻子,白玉彤也不是裴浩斌的親女。裴浩斌作為刑警隊長,有時候任務也很危險。

  母女倆現在的錦衣玉食都是靠著裴浩斌,曹莉是沒什麼工作的,她文化水平不高,性格也不踏實,只有一點可取,會揣摩討好別人的心思。

  曹莉最怕的就是裴浩斌暗暗把遺囑立好了,卻把所有的財產留給裴川。這個男人倒不會那麼絕,讓她和白玉彤流落街頭,但是恐怕也就只有一套房子和零星財產了。

  裴浩斌和蔣文娟奮鬥了很多年,很有一些家底,曹莉窺其皮毛,都覺得裴家家境真不錯。

  曹莉和白玉彤哪怕再討裴浩斌歡心,也是兩個外人,裴川才是他的親生兒子。

  兒子長大了,所有家庭一般都忙著給兒子買房子娶媳婦,如果裴浩斌意識到了這點,加上愧疚,很可能把什麼都留給裴川。

  曹莉一想,平時的鎮定也不見了,心裡有些發慌。

  母女倆暗自一說,白玉彤更慌了,她還記得裴川險些掐死自己的可怖,要是錢全給了裴川,他一定不會管自己和媽媽。

  白玉彤說:「媽,我倒是有個辦法,你再給裴叔叔生個弟弟吧。」

  一個健全的孩子,一個裴浩斌的親生血脈,才是母女倆的倚仗。

  曹莉瞪了她一眼:「你以為我不想,這種事情是想生就能生的嗎?」她今年都快四十了,哪怕懷孕也是高齡產婦。更何況……裴浩斌會注意避孕。

  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兩年來裴浩斌沒有提過再要一個孩子的想法。

  曹莉說:「好了,該去做什麼做什麼,別惹我心煩。我給你說,你要是懂事就給我爭點氣,好好讀書,這樣我心裡也踏實些。」

  白玉彤撇了撇嘴。

  下午裴浩斌從房間出來了,他情緒不太好,雙手抹了一把臉,沒有說話,進了洗手間。

  曹莉悄悄拿起他的手裡,上面有一個陌生的電話,顯示通話時間三十二分鐘。

  曹莉心一跳,猜到了什麼——

  這個電話多半是裴浩斌前妻,蔣文娟打來的。畢竟是裴川的親生父母,對他的生日肯定記得。曹莉心裡發慌,就怕裴浩斌愧疚心作祟,以後想把什麼都留給裴川。她咬牙,下了個決定,一定要給裴浩斌生個孩子。

  她倒是沒猜錯,電話確實是蔣文娟打來的。

  蔣文娟這些年過得不錯,也沒打算再要孩子,她丈夫對她很好。然而在十七號這天,她還是想起了那個孩子。

  蔣文娟曾經告訴他媽媽出差,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蔣文娟失眠了一夜,在丈夫的安慰下,第二天鼓起勇氣給裴浩斌打了個電話,想和裴川說說話。她心裡愧疚、害怕,卻獨獨沒想到,裴川早沒在家裡了。蔣文娟情緒不好,當場就和裴浩斌吵了起來。

  最後裴浩斌承諾道,他今後所有的財產,都由裴川來繼承。

  ~

  傾世的夜,金子陽他們在給裴川慶生。

  大家都知道裴川自從聖誕那晚就沒有抽煙了,所有各自抽各自的,季偉抱著本書——他也是不抽煙喝酒的。

  金子陽怕不夠熱鬧,找了許多人過來,裴川一看就皺了眉。

  甚至還有高一的學妹。

  金子陽說:「川哥,生日嘛,人多才熱鬧。反正也就打打牌玩玩遊戲什麼的,」

  金子陽確實沒別的意思,然而有個別學妹不這樣想。幾個男生中,長得最帥的就是裴川,輪廓冷硬,不說話時很酷。

  大家都知道金子陽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快,鄭航之前好像心有所屬,季偉就別說了,有錢是有錢,但是學習就是他永遠不會背叛的女朋友。

  只有裴川,雖然都不知道他家底,但他開過豪車是眾人都知道的,何況之前只聽過衛琬的事,後來衛琬也退出他們的圈子了。

  裴川是單身。

  今晚他十八歲,是少年與男人的分界線,女孩子們悄悄看他,春心浮動。

  裴川電話響了,是裴浩斌打來了。

  裴浩斌之前問過他班主任裴川的電話。

  那頭裴浩斌有些尷尬:「今晚你生日,回來吃飯吧,我讓你曹姨都做好了。」

  裴川笑了一聲:「裴警官,還是你們一家人吃吧。」

  難為你還記得,你有個成年了的兒子。然而他未成年時不需要你照顧,成年以後更不需要。

  裴川掛了電話,順帶把這個號碼拉黑。

  大家見他臉色不好,有人大著膽子過來,笑著說:「川哥你生日,我敬你一杯啊,生日快樂。」

  裴川說:「以後不喝酒。」

  金子陽一臉臥槽:「川哥你說真的啊,不抽煙不喝酒,你要修仙?」

  裴川想了想什麼,冷硬的神色上出現了些許柔和,他點頭:「所以你們玩,我十點之前回家。」

  大家愣愣哦了一聲。

  等到九點五十,裴川真的起身離開的時候,大家臉上都一言難盡。

  鄭航送他下樓,看了眼裴川的神色:「川哥,你有女朋友了啊?」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卻都這樣猜。

  樓上有人唱歌,鬧哄哄的。C市夜景很漂亮,不是浮華的好看,是一種靜謐的美麗。

  裴川抿唇說:「沒有。」

  鄭航看見,他哪怕說著沒有,眼裡依然很柔和。

  裴川開車走的,他那輛豪車很扎眼。

  等車子開到沒影了,鄭航反應慢半拍地想,沒有女朋友,那你是為誰在改變生活方式?

  自己約束自己嗎?

  ~

  裴川那輛車五百萬。

  小公寓買在別人名下,卻可以轉賣了。他銀行卡裡錢卻……有一筆很大的數字。

  五月末,裴川把車賣了,改裝回去以後再賣出去的。

  在2008年,對於普通家庭來說,這是一筆巨款。

  然而裴川覺得不夠,他皺眉看另一張銀行卡裡那一串零,這裡面錢多,但是卻不能動。

  裴川每天晚上工作三小時,從23點到凌晨兩點,已經持續一年了。

  他打開自己的電腦,目光在上面的程序停留了幾秒。點了刪除。

  這是竊取密碼的軟件,半成品。如果它寫完了,那麼可以結合黑客技術任意在金融機構竊取錢。

  還有破解安保程序,他點開自己做了半年的程序,手指點在鼠標上。

  徹底刪除。

  最後一欄,是那筆最大數字的來源之一。

  裴川垂眸,不願去想「它」究竟是用來幹嘛的,他點了永久刪除。

  六月剛剛到來的時候,裴川收到了一個男人的電話。

  「Satan,八月是最後期限,你有頭緒了嗎?」

  裴川沉默了片刻,回答他:「我不做了,你們另請高明吧。」

  那個人激動道:「你在開什麼玩笑!半年了,你就這樣回答我們的!」他們如果找得到在零八年就會寫這些程序的人,會把這個天才少年奉若神明供著?按他的要求,讓他在高中過正常的生活。

  裴川平靜說:「就這樣。」

  裴川看著一屋子代碼類的書,把門鎖上。

  那筆不乾淨的錢,如果有必要,他會上交給國家。

  他並不是良心發現,也不是從今以後要善良。他依然不太喜歡這個世界,這個讓他完整地出生,卻又剝奪了他雙腿和一切的世界。

  他只是覺得,既然吻了她,自己總得乾淨些。

  他不知道能陪她幾年,但他想和她一起上大學,看著她長大、成年。

  馬上就要高三了,不知道她想去哪所大學,會去往祖國的哪個地方,是去看北方的雪?還是南方柔柔的水?

  他笑了笑,小姑娘不選和他在一起。

  還在生氣吶。

  ~

  貝瑤是在生氣,氣到冬天的圍巾,夏天了還沒還給他。

  今年暑假會補課,快高三了,每個班教室裡已經熱熱鬧鬧拉起了橫幅——「增加一分,幹掉千人」

  「沒有高考,你拚得過富二代嗎?」

  「考過高富帥,戰勝官二代!」

  「生時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有來路,沒退路;留退路,是絕路!」

  ……

  就連一些營養品企業,也接著高考的噱頭開始推銷什麼補腦營養品。

  當高考的步伐漸近,大家終於感受到了些許緊迫感。

  大家倒也幽默,笑著說:「快高考了,要不磕一瓶『腦力升』?保管增加一百分,幹掉好他媽多人。」

  然而比起還有一年才到來的高考,更新奇的是即將舉報的奧運會。

  2008年8月8日,一個非常吉利的時間,全世界的運動員都會聚集在祖國,參加體育盛典。

  這是祖國越發強大繁榮的象徵,也意味著這是一個和平的世界。

  陳菲菲這種不關注政治的人都說:「暑假好想去B市現場看一看奧運會,死而無憾了啊。瑤瑤,你想去嗎?」

  「想。」貝瑤坦誠地說,「肯定非常精彩,但是估計只能在電視上看了。」

  她到時候會和趙芝蘭他們一起在電視上看的。

  現場看奧運會是需要票的,花錢都不一定買得到。而且票價好貴,B市的物價也貴,遠非他們這些小市民可以承受。

  所以這樣的話誰也沒放在心上。

  憧憬憧憬罷了,誰還真有那個本事在現在搞到現場的票呀?

  七月份學校放假之前,貝瑤看見壓了自己名次二十多名的裴川,他穩居第一,這次沒有人說他是作弊了。

  只有歎服罷了。

  她鼓了鼓臉頰,心想等她再努把力,超過這個討人厭的大混蛋。

  然而現實是,她連全市十多名的敏敏都超不過。

  貝瑤洩氣。

  她放假那天,趙芝蘭依舊去接上學前班的小貝軍。貝瑤自己回家,夏天的陽光變成耀眼的剪影,貝瑤看見了樹下的少年。

  將近兩個月的委屈讓她想狠狠打他一頓,然而他輕輕喊瑤瑤,她還是過去了。

  「拿著這個。」他說。

  兩個月不見,他看上去成熟了許多。他把一沓什麼東西放在她手裡,貝瑤低頭看,是2008年奧運會的門票。

  一半紅黃的瑰麗色彩,一半是白色,硬紙質地,精緻漂亮。

  最右下角,一隻可愛的小卡通牛。

  她呆呆看了眼四張門票,又抬眸看他。

  少年笑了:「去玩,嗯?」

  貝瑤看了看,低聲說:「有四張。」

  「嗯,你和趙姨、貝叔,還有貝軍都可以去。」

  「那你呢?」她抬眼,大眼睛裡水汪汪的。又快心酸哭的模樣。

  他笑道:「我在這裡等你。」等你看看世界的精彩,看到健全的人運動拚搏和生命的力量,再決定是不是要回來。八月是最美的八月,是你十七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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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發表於 2020-2-11 18:22:04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多喜歡

  陽光柔柔打在她身上,貝瑤的長睫在眼瞼上投下剪影。

  貝瑤搖頭:「我不要這個。」

  裴川說:「這是十七歲生日禮物。」

  她說:「又不是每個不熟的人都要送禮物,裴川,你是我的誰?」

  她杏兒眼裡閃爍著執拗的光彩,那一晚的事情才不要忘,你見過哪個姑娘轉頭睡一覺就把自己初吻忘了?

  貝瑤不答應他的條件,但她要他正視她的感情。

  不是青春期好奇,也不是隨口說說,更不是一時衝動。

  所以,非要我收下禮物的話,裴川,你是我的誰?

  裴川沉默地看她一眼:「瑤瑤,別耍賴。」

  她心裡仰著小腦袋期待的小人哇的一聲哭了,但貝瑤沒哭,她瞪他一眼,憋住眼淚,把奧運會門票還給他。他都不明白她的心意,她也不要他的禮物。

  裴川原本的禮物空氣鳳梨還被她冷落著呢。

  放假了學校很安靜,校園裡還能聽見夏天的蟬鳴。

  六中的夏天,書卷氣很濃,一年四季常青的香樟樹散發著數木清淺的香味。

  她走了好幾步,又憋著眼淚跑回來。

  他手中拿著那幾張票,看著她跑到自己面前。

  「裴川。」那雙清澈的眼睛倒映著他的模樣,她咬牙,鼓起勇氣問,「你喜歡我嗎?」

  他垂眸看她。

  知了叫個不聽,七月溫暖又乾燥,瑤瑤,我愛你。

  和她懵懂青澀,情竇初開不一樣。愛不是喜歡,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想著會痛,想妥貼珍藏。喜歡隨著時間和經歷會變,愛不會。

  但是同樣的,喜歡不會成為人的枷鎖,愛會。

  貝瑤見他不回答,她抿唇,這次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二這個暑假並不漫長,比起以前冗長又無聊的假期,這個假期可以說非常緊迫。就連趙芝蘭說:「高考越來越緊張了吧,瑤瑤中午想吃什麼,媽媽給你買點好點的補補腦。」

  貝瑤說:「都可以,謝謝媽媽。」

  她拉開窗簾,樓下陳英騏在跑步,七月的太陽炙熱,曬在他身上,汗水打濕了衣服。

  他跑了一個小時了。

  圍著整個小區,一圈又一圈。小區其他少年招手:「陳虎,你熱不熱啊,過來吃冰棍。」

  那年的碎碎冰,兩手一掰,就成了兩個。

  陳英騏目光落在碎碎冰上面,簡直快要黏在上面了,他嚥了嚥口水,朝著少年們走了兩步,忽而一咬牙,又掉頭跑了起來。

  老遠還能聽見他悶聲道:「都說了不要叫我陳虎,叫陳英騏。」

  趙芝蘭過來一看也皺眉:「這孩子怎麼了,大熱天這樣跑,也不怕中暑。小軍過來,給那個哥哥送點水喝。」

  貝軍得了任務,很有小孩子被委以重任的快樂和使命感,他蹬蹬蹬就跑去給陳英騏送水了。

  沒一會兒,跑完一圈的陳英騏又跑回來了。他累得像一頭命不久矣的老牛,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

  貝瑤也下了樓,和弟弟一起給他送水。

  陳英騏有些猶豫,然後想起水是可以喝的,他接過來,很克制地喝了兩口。

  夏天地面上也炙熱,人一坐下就燙得跳起來。但是陳英騏顯然累壞了,汗水讓他眼睛都睜不開,整個人像是淋了雨回來。

  貝瑤說:「你在減肥嗎?」

  陳英騏嘴巴一咧,露出白白的牙齒:「是啊,我都堅持一個月了,瘦了兩斤,一年下去,就可以瘦二十四斤,三四年我就又高又帥了。」

  貝瑤笑了。

  陳英騏說:「你別笑,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貝瑤說:「我相信你,但是你這樣容易中暑。」

  「嘿!我不會,我身體好,一直都沒事。就是曬黑了點。」

  而且最熱的時候跑,流的汗水也多,不然以他喝水都要長胖的體質,很難減肥成功。

  貝瑤回家以後,趙芝蘭提起陳英騏也是一陣唏噓:「那孩子看著大大咧咧,沒想到還挺有恆心的。」

  是很有恆心啊,誰一個月拚死拚活減兩斤還會這樣高興的?

  後來陳英騏在小區跑步成了獨特的景象,鄰里路過總會問:「陳虎又出來跑步了啊?」

  陳英騏生硬洪亮地回答她:「是啊張嬸嬸!」

  趙芝蘭常常覺得,帶孩子就像一眨眼的事,看著慢,可是再一眨眼吧,孩子們都長大了。小時候或調皮或活潑的,長大了都各有自己的模樣和性格。

  包括她家瑤瑤和趙秀家的敏敏,這個月也要十七歲了。

  八月趙芝蘭依然去上班。

  一號中午她回來,整個人走路都是飄的。

  在沙發上呆呆坐了好久。

  貝立材說:「怎麼了呢你?」

  趙芝蘭說:「老公,你快掐一下我,看我是不是在做夢。」

  貝立材苦笑不得:「到底怎麼了?」

  趙芝蘭從衣兜裡摸出四張奧運會的門票:「我剛剛回來,本來是要去超市買菜,然後在門口看到免費抽獎,我心想免費嘛,那抽一條毛巾和一塊肥皂也很好。結果我抽了一張梅花七以後,那個人說我中了四張奧運會門票。」

  她當真摸出四張門票。

  貝立材也嚇了一跳,奧運會門票有市無價。哪能那麼容易被抽到。

  「你該不是遇見騙子了吧,他收了你多少錢?」

  趙芝蘭也懵著呢:「沒收我錢。」

  就更害怕在做夢了怎麼辦?

  貝立材說:「我看看。」

  夫妻倆又上網查又各種問,結果證明那門票都是真的。

  趙芝蘭說:「不會這麼巧吧,還剛好一次性中四張。這查戶口吶!」貝瑤學習完出房間,就看見了那四張票到了媽媽手中。

  然而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什麼問題。

  趙芝蘭說:「不行,我要把它賣了!」

  貝瑤:「……」

  這一幕好眼熟。那個奇奇怪怪的夏令營!她咬牙,想把那個混蛋打一頓。他是不是覺得他們一家人都特別傻呀。

  然而誰也攔不住趙芝蘭,她轉頭就要去賣這幾張奧運會門票。

  貝瑤又不敢揭穿裴川,只能心焦地關注進展。

  結果沒買出去。

  理由很簡單,大家都覺得這是騙子,黃牛都不敢這麼幹,誰一次出手四張奧運會門票,喊價還不高啊!

  趙芝蘭賣不出去,方敏君生日到了,趙秀一家帶她旅遊去了。

  這回趙芝蘭自己看自己都覺得她像個騙子。

  然而這四張票的價值,已經超越全家的家當了,不去都讓人難受。

  趙芝蘭一咬牙,瑤瑤生日到了,帶她去看奧運會挺好的!

  不敢貝瑤怎麼抗拒,最後一家人還是被趙媽媽強行帶上了去北京的火車。不能浪費不能浪費!

  貝軍聽說要看什麼會,興奮極了,在趙芝蘭懷裡扭來扭去,一刻也不安生。

  火車篤篤篤開了一天一夜,一家人踏上帝都的土地。

  這一年帝都繁華,因為奧運會,街上常常能看到金髮碧眼的外國人。

  貝瑤生了一路的悶氣,卻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看到新奇的世界大眼睛忍不住好奇。

  奧運會那天,他們拿的票果然進了場地。

  賽場上,運動健兒們揮灑著汗水,國人的驕傲和拚搏讓國旗升起,國歌一遍遍奏響。

  人民為自己的國家吶喊助威,貝瑤看到最後,也看到了一個全新震撼的世界。

  就連鬧騰的小貝軍,也乖乖緊張地窩在媽媽的懷裡。

  貝軍清澈的眼睛瞪大,看著不同人種為了自己國家努力,比賽精神不停傳遞。

  「爸爸,我長大也要當運動員,跑得最快!」

  貝立材哈哈大笑。

  世界真的好大好大。夢想就像一顆種子,慢慢散播。

  那一晚貝瑤睡不著,她推開賓館的窗,看著帝都的月亮。家裡疼女兒,在這樣寸金寸土的地方,單獨給貝瑤開了一間房,小貝軍是和爸爸媽媽擠在一起的。

  大都市的「鳥巢」好看,街上的燈光炫麗漂亮。

  熱鬧、繁華,不一樣的人生百態。

  貝瑤看著天上一輪明月,這不是故鄉的月亮。

  她穿上外套下了樓,夜風微涼,貝瑤站在橋上,下巴枕著手臂,看水裡被波痕剪碎的月光。

  街頭有人拉二胡,聲韻悠遠。

  她拿出手機打電話,那頭很快接通。

  她聽著二胡聲:「裴川,我在帝都。」

  「嗯,好玩嗎?」

  她說:「帝都有在C市沒有見過的漂亮霓虹,有盛大的鳥巢,還有最熱鬧的夜市,明亮的水和月光。還有許多生活快節奏的人。」

  他沉默,難免有些難過。

  「可是裴川。」她說,「它們這麼好看,為什麼我在橋上,卻只想你。」

  想你清冷的目光,黑夜一樣的眼睛。

  她語調帶著些微哽咽:「就算你不喜歡我,我還是很想你,就像想家那樣想。」像是想念故鄉溫柔的月亮,柔和的路燈,大自然的風和夏天綿綿的雨。

  裴川的手機驀然摔在地上。

  他站在她口中漂亮霓虹,熱鬧的夜市和明亮和月光盡頭,看著她嬌小單薄的背影,低聲道:「瑤瑤。」

  貝瑤回頭。

  她長睫輕顫,像兩隻撲扇著翅膀的蝶,看著橋盡頭的少年。

  下一刻城市的流星雨霓虹墜下,她從橋上往他的地方跑,小乳燕入巢一樣撲進他懷裡。

  他伸手,緊緊抱住她,手微微顫抖。

  幾個月的生氣和委屈一瞬間傾瀉出來,她手指抓緊他襯衫,哇哇大哭:「你就想把我丟了,像高一那次一樣,你總是想把我丟掉。」

  他下巴抵住她發頂,聲音也是顫抖的:「不會,沒有,我怎麼捨得。」

  「那你和我講好過分的條件。」

  他抱住她:「嗯,好過分。」

  她抽泣說:「我不答應,現在也不答應。」

  「好,不應。」

  她腦袋靠在他胸膛,想起那天自己的問題,他當時不回答,貝瑤淚汪汪一口咬住他襯衫上的扣子,像是要咬他一口解氣:「你還說不喜歡我。」

  他心臟似乎被她撒嬌般輕輕一咬咬碎了,任她為所欲為。

  耳朵下那顆心臟跳動震顫,少年聲音低啞,響在她耳邊。

  「喜歡,很喜歡。」

  天知道有多喜歡,再喜歡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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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發表於 2020-2-11 18:22:18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你牽

  明月倚在天空,裴川抱了她一會兒,貝瑤說話還帶著鼻音:「那我們明天一起去看奧運會。」

  奧運會一共舉辦十六天,但是貝瑤的假期時間不夠,帝都物價太高,一家人經費也不夠,所以趙芝蘭只打算在帝都待三天,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她想和裴川一起站在賽場上。

  裴川垂眸,落在她微紅的眼眶上,輕聲道:「好。」

  她笑了,破涕為笑。

  貝瑤杏兒眼裡水汪汪的,他伸手拂開她臉頰邊的發,沒有告訴她她的要求有多為難人。

  這傻姑娘恐怕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家人多不喜歡他。

  她不願意接受他的條件,他心裡卻有一面明鏡,如果讓趙姨知道,一定會責備貝瑤。他不怕其他人的怒火,可那是她的父母。

  等有一天,他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她的父母卻是可以照顧她很久的人。

  裴川不能讓他們離心。

  所以他不會告訴貝瑤,她父母對他的不喜。

  他說:「晚上不要亂走,我送你回去。」

  她達成所有要求,現在好說話極了,貝瑤現在回想起剛剛哭了,也挺不好意思的。她悄悄看他,然而裴川竟然什麼都答應了。

  裴川帶著她往回走,明月不及燈光亮,燈影裡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落後他兩步,一腳踩在他影子的手上。

  「裴川。」少女聲音脆脆的,風撥著鈴兒響。他是不是又想騙她啊?他們一家人都被他騙好幾回了,他真有這麼好說話嗎?

  別人談戀愛肯定不是這樣的,裴川自己走自己的,恨不得她頭髮絲都不沾染。

  裴川回頭:「怎麼了?」

  她站在路燈下面,眸中亮晶晶看他:「你牽。」

  雖然臉頰慢慢變紅,但她就是站在那裡不肯走。

  裴川眸光落在她身上,少女又嬌又俏,他沉默地走回去,狠了狠心握住她小手。

  女孩子的手很軟,軟綿綿的,指尖有些夏夜的涼。

  她紅著臉頰,轉頭偷偷笑。

  裴川手腕轉了轉,握住她手的姿勢變了,下一刻她五指被迫分開,與他十指相扣。

  他掌心滾燙,發燒一樣。

  她呆呆地低頭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開始害羞了,啊……他沒騙她啊。

  裴川牽著她走回賓館,他抬頭看了眼樓上,燈光熄滅,趙芝蘭和貝立材已經睡了。

  也還好他們睡了,不然活活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裴川輕輕歎息,低眸看她。

  她這會兒知道羞了,一路都不開口。

  裴川說:「好了,回去吧。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忘,明天一起看奧運。」

  她點頭,去乘坐電梯了。

  裴川看著她上了樓,才閉眼靠在牆壁上。

  冰冷讓他內心的一腔熱度慢慢冷卻。

  她不懂事,他總不可能什麼都不管。貝瑤需要未來,他唯一給不起的就是未來。

  ~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趙芝蘭看見女兒總往後面看:「瑤瑤,看什麼呢?」

  貝瑤現在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趙芝蘭再怎麼開明,也不會同意孩子早戀的,她只好說:「沒看什麼。」

  趙芝蘭牽著貝軍說:「明天就回去了,晚上去買點特產再趕火車,好歹不能白來這一趟。」

  男人對奧運會興趣到底要大許多,貝立材這幾天都很高興,就連小貝軍也很興奮。

  到了場地,比賽都開始了,貝瑤還是沒能看到裴川的身影。

  裴川大騙子!他是不是丟下自己又不見了?

  她口中的騙子還在場地外。

  裴川只有四張票,全給貝瑤了。他來帝都本來也不是為了看比賽,而是不放心她,所以提前買票的時候就沒有買第五張。

  他怕她喜歡外面的繁華,卻又怕她死心眼惦記糟糕的他。

  可是昨晚那一抱,粉碎了他所有的計劃,她要什麼他都給了。

  裴川在發愁。

  這一年他還沒那種本事,可以沒票進場地看奧運會。

  他低頭看了眼手錶,已經早上九點鐘了。

  趙芝蘭應該帶著貝瑤他們進場地了。

  裴川抬眼,攔住一個中年女人:「你好,我能買你手上的票嗎?我出十萬塊。」

  女人翻了個白眼:「神經病。」

  哪有來看奧運會沒有票的,肯定是騙子。誰會出十萬塊買票啊!開幕式炒到最高的價格也就五千塊。

  裴川知道這很難,就像趙芝蘭之前賣票的困難一樣,出價太高別人覺得是騙子,出價不高的話,來看奧運會都是為了喜好,誰會把心頭好賣掉?

  大套票難買,是他給趙芝蘭的那種,小套票好買,卻因為價格便宜早就售罄了。

  裴川神色倒是平靜,又去問下一個人。

  他也不知道挨了多少罵,終於有個阿姨看不下去了:「小伙子,真想進去啊?」

  「嗯。」

  「你給阿姨講講原因。」

  裴川垂眸:「我答應了……她,要和她一起看這場比賽。」

  阿姨眉開眼笑:「女朋友吶?」

  裴川眼中柔和:「不、不是。只是我喜歡她。」

  阿姨瞭然,有些可憐這少年,這樣的眼神,怎麼也不可能是騙子:「這樣,我這裡只有今天明天兩場的小套票,你那十萬塊就算了吧,別嚇我這樣的老年人,八百塊錢,不過分吧?」

  裴川點點頭:「謝謝。」

  「不客氣,誰沒年輕過。去吧,勇敢一點,希望以後你們在一起。」

  裴川垂眸,摩挲著手上的票,這話他沒接,不吭聲了。

  B市時間十點十分,貝瑤收到一條短信。

  「瑤瑤,六點鐘方向。」

  她看向對面,太陽升起來了。

  裴川在她對面,明明那麼大的場地,那麼熱鬧的地方。人和人之間,一眼望去,視力再好也看不清誰是誰。

  然而很神奇的,就如他知道她在哪裡,貝瑤一眼就知道了他的方向。

  手機滴滴響,貝瑤低頭去看。

  他說——

  「瑤瑤,生日快樂。」

  她忍不住笑了,站起來用力揮手。

  趙芝蘭說:「你這孩子,開心個什麼勁。」

  她咬唇,杏兒眼裡光彩亮晶晶的。貝瑤只好說:「媽媽,國家隊會贏。」

  趙芝蘭抻長脖子去看比賽:「是啊是啊,一定會贏。」

  ~

  2008年這場奧運會是世界的盛典,直到開學了,同學們依然津津樂道。

  大家會一起探討國家贏了多少塊金銀牌和銅牌,哪些運動員這一年特別不容易。

  這陣興奮勁還沒過,秋天也就來了。

  貝瑤他們這一屆正式進入高三。

  李芳群見同學們因為奧運會特別浮躁,還特地開了一個「收心大會」。

  李老師說:「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世道可沒有這麼好。我們那時候想一直讀書都不容易,要是考上大學,呵!那可不得了,大學生包分配啊,那可是金飯碗,一輩子就望得見未來了。可是同學們,你們雖然時代好了,努力奮鬥的精神卻不能丟。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明年六月份,你們坐在考場,手心緊張得發汗,就明白老師今天講的話多重要。」

  「上了大學,你們可以見到更寬廣的世界,去你們想去的城市,當然。」李老師一笑,「還可以自由戀愛,那時候老師和家長都不會干涉你們。」

  班裡一陣起哄聲,李老師拍了拍桌子:「激動什麼?激動什麼!又不是說現在你們可以,誰敢早戀,誰週一就去那個檯子上給我站著,總之這一年狠狠努把力,好日子就在後頭。」

  班上一陣遺憾的噓聲。

  新學期班上也換了座位,貝瑤的同桌換成了楊嘉,楊嘉也是貝瑤的室友,只不過心直口快,容易和人發生衝突,在班上人緣不太好。

  貝瑤卻挺喜歡她的性格,楊嘉沒有什麼小心眼,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聽到不許早戀的時候,貝瑤和楊嘉都愣了愣。

  楊嘉小聲說:「貝瑤,今年那個傳言,就是你和韓臻,不是真的吧。」

  貝瑤說:「不是真的。」

  楊嘉舒了口氣。

  貝瑤心想,但是她和另一個人,可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縱然有「週一去檯子上」站著的說法,心中的甜蜜和歡喜卻不畏一切恐懼。貝瑤低頭學習。

  高三開學以來,貝瑤更加努力了。

  她早上吃完早飯就來教室,晚上總得拖到教室關燈才走。

  楊嘉說:「你這麼努力,讓我也好心慌。」

  畢竟比她優秀的人還比她努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楊嘉也收了心,一起好好學習了。

  貝瑤和裴川不在一所學校,高三的複習又特別繁重,她以為很長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他了。

  可九月份放月假的時候,貝瑤在自家小區門口看到了裴川和陳英騏。

  一個月不見,陳英騏倒是沒什麼變化,裴川看著憔悴了些,少年高高的,手插在褲兜裡,他不知道給陳英騏說了什麼,陳英騏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看見貝瑤的時候,裴川拍了拍陳英騏肩膀,陳英騏也看了貝瑤一眼,然後走了。

  「裴川。」她跑過去,好奇道,「你和陳英騏說了什麼呀?」

  他眼裡漆黑,在看到她的時候化為一片柔意:「和他聊了下天,問問這些年的生活。」

  「噢噢。」貝瑤很高興,他終於試著和其他人好好相處了。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怎麼瘦了?」

  裴川說:「高三了,在好好學習。」

  貝瑤終於有了楊嘉看自己的感覺,她說:「我好緊張,你這麼厲害還特別努力,要是我不能和你考上一所大學怎麼辦?」

  她是真的在認真想這個問題,九月末的微風吹過她碎發。

  傻姑娘。她的未來有他,約莫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聽的情話。

  他笑了:「不會。不會考不上的,你想去哪所大學?」

  貝瑤說:「如果是我,想去B市的大學,聽說那裡冬天也會下雪,就和C市一樣,還不會這麼冷。」

  一場奧運會,到底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同的色彩,讓她認可了那座城市。

  裴川說:「那就去B大。」

  他沉默了一會兒:「今年冬天寒假,我帶你去B大看雪好不好?」

  貝瑤點頭,眼裡亮晶晶的,她說:「我一定會努力的,不會比你差太多。」

  他也笑:「嗯,我相信瑤瑤。」

  陪著她去大學,是他對未來最好的設想和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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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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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櫃中

  有了裴川的承諾,貝瑤心裡很高興。

  每個人上大學之前都會想去看看大學的樣子,她也想去B大看看。

  貝瑤想了想:「你好不容易回來,進來小區看看吧,今年變化挺大的。」

  裴川跟著她走進去。

  「那邊以前的蹺蹺板拆掉了,公園就在這裡不遠,小孩子都喜歡過去玩。」

  「梅花樹之前被風吹倒,又被種起來,去年冬天開花特別漂亮。」

  他認真聽著,看著她帶笑的眉眼,心裡也忍不住歡喜。

  貝瑤想了想,踮起腳尖在他耳邊悄聲說:「你要不要來我家看看?」

  裴川僵住。

  他說:「別鬧,回家吧。」

  貝瑤說:「裴川,陳英騏都去我家看過,你這麼多年從來都沒來過,不好奇遺憾嗎?」

  他腦海裡忍不住想起那年夏天,少女窗前爬山虎旺盛,薔薇盛開,她還沒有褪去嬰兒肥,在跳操鍛煉,露出一截玉白纖細的腰肢。

  裴川抿唇。

  怎麼可能……不好奇少女的閨房。又怎麼可能不遺憾沒有去過。

  她杏兒眼清亮:「我媽媽接弟弟去了,你就去我家做客吧,對了,我之前準備給你的禮物還在我房間呢,空氣鳳梨還活著,你的圍巾和手套,我一直都忘了還給你。」

  很好客的模樣。

  理由也特別充分。

  他明明該走,她可以不遵守那兩條約定,他自己不能不遵守。

  然而心裡有個聲音說,你走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看看她生活長大的地方。

  裴川沉默地跟著她上了樓。

  貝瑤拿出鑰匙開門,就像她說的,爸爸媽媽都還沒回來。估計還得二十多分鐘,客廳養了一紅一黑兩尾金魚,在慢悠悠遊動。

  他的目光從那兩尾金魚上移開,掃視了一遍房子。

  貝家的格局和他以前的家很像,畢竟是一個小區,然而這個家明顯要溫馨許多。

  十多年的老房子了,屋頂和房梁都看得出老舊的痕跡,貝瑤家境確實不太好,換個人敏感的人帶人參觀這樣的房子可能會自卑不自在,然而她並沒有,她骨子裡快樂而滿足。

  貝瑤說:「你要不要來我房間看看?我房間有點亂,我媽媽說是貓窩,肯定沒有你之前房間乾淨。」

  他垂眸,跟著她走。

  裴川告訴自己,看一眼就走。

  貝瑤推開門。

  夕陽傾斜下來,從窗口躍入房間。薔薇花枝隨著風搖曳。

  她的「小貓窩」有張小小的床,粉色的床單,床頭有個熊娃娃。

  米色的窗簾垂下流蘇,一張很小的用來寫作業的桌子,還有一個老舊的衣櫃。

  房間放了水果盤,桌上還有一個七歲的小女娃笑著的照片。

  那是七歲的貝瑤,女孩子笑著,露出缺了的門牙,小肉臉又呆又萌,他目光都忍不住軟了軟。

  地上有一個軍綠色的畫板。

  貝瑤說:「你要看我畫的畫嗎?」

  她杏兒眼濕漉漉的,他抿唇,明明告訴自己該走了,趙姨要是回來……

  可是又確實捨不得她,他點點頭。

  貝瑤說:「我不專業,你不要笑。」

  她打開畫板,是水彩畫。

  有小區外的那棵梅花樹開花的模樣,再一翻,還有陳英騏家那只亂竄的貓咪,下一張是B市那座橋,天上有明月。

  他看得很認真,貝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剛要說什麼,門外就響起了腳步聲:「瑤瑤?瑤瑤!」

  趙芝蘭這時候回來了!

  貝瑤懵了,她下意識驚慌地看了裴川一眼。

  其實……作為前鄰居家的小哥哥,裴川來她家做客沒什麼,但是他……在她房間。

  要知道陳英騏也不敢這麼干吶。

  裴川漆黑的眸回望她。

  她真怕他被媽媽打死!貝瑤慌張看他一眼,畫板往地上一扔,四處看看後拉開衣櫃,急得快哭了:「躲好躲好。」

  裴川:「……」

  他見小姑娘現在才知道慌,心裡也有些好笑。

  衣櫃倒是很大,最下層是空著的。他在她快急哭的目光中躲進去。裴川的腿不好彎曲,他沉默著,盡量沒讓她看出他的異樣。

  貝瑤急得手都在抖。

  他抬眸看她,小姑娘好可憐的模樣。他天不怕地不怕,面不改色,但她一看就是做壞事快被抓包。

  趙姨一問,她估計要慌死。

  何況她書包還在外面,不能裝作不在家。

  裴川長臂一拉,在趙芝蘭開她房門之間,把她一起拉進了衣櫃,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害怕。

  下一刻趙芝蘭推門進來。

  她看著空蕩蕩的房間,畫板散落在地上,畫紙到處飛。趙芝蘭歎氣:「一個都不省心,不知道又跑哪裡去了。」

  她開始撿畫紙。

  老舊的衣櫃裡,貝瑤窩在裴川懷裡。

  衣櫃被他單手拉住,她還是怕,閉著眼睛,生怕趙芝蘭發現異樣。

  貝瑤好半晌鼓起勇氣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

  九月的夕陽只有一縷照在衣櫃外面,她睜眼轉頭透過縫隙去看外面的趙芝蘭,趙芝蘭爬樓梯上來,現在坐在她桌前喘氣。

  空氣安安靜靜的,她又轉頭去看裴川。

  少年腿曲著,她跪在她雙腿之間。

  櫃子裡空氣不好,他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脖子處,貝瑤臉通紅。

  還癢癢的,好奇怪的感覺。

  她吭哧去推他腦袋,少年沉默了一下,順從她的力道,不挨著她。

  他垂眸,左手死死扣住櫃子的門,指節泛白。

  裴川盡量不去看跪著的貝瑤。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靠他的假肢和殘肢這樣近。他忍住顫慄,抿緊了唇。他其實……是害怕她覺察到他怪異的姿勢和……假肢冰冷的溫度。

  光線很暗,貝瑤抬眸看他。

  世界一下子變得好小,她有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被關在了他的心裡。

  一顆並不那麼明亮的心。

  他的世界很黑暗,逼仄。少年冷峻的臉映在她的眼睛裡。

  她第一次看到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那麼小,可是裡面只有她。

  裴川很好看。

  她心跳有些快,像是想起了曾經那些夜晚,她悄悄在網上搜索,希望別人告訴她答案——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現在她知道了,貝瑤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撫上他清雋的臉頰。

  他轉頭低眸看她。

  少女杏兒眼很亮很溫柔。她並沒有去關注他腿異樣的姿態,也沒碰到他的假肢。她微涼的指尖,只是落在自己眉眼上。

  一筆一筆,輕輕地勾畫。

  這是裴川——

  她這輩子第一次喜歡的少年。

  他有鋒銳如劍的眉,漆黑冷淡的眼,稜角分明的臉龐輪廓,還有蒼白的薄唇。

  有些冷淡的酷。

  涼涼的指尖劃過他的眉眼,最後落在他薄唇上。

  九月的夕陽溫暖,她眼裡綴滿了星星。

  彷彿永遠不會去感受他的殘缺,眼裡只看得到他的好。其實他沒那麼好,哪怕長相方面,他也不是頂帥的人,至少不是她這樣,讓人看一眼就驚艷的容顏。

  可是在她明亮的眼裡看自己,裴川有種錯覺,他是個完整的、健康的男人。

  她的手指微涼,裴川心跳失控,右手握住她小手。原來和她在一起,總是忘記考慮自己的殘缺,留下一腔無所適從的心動。

  瑤瑤,不許鬧。

  趙芝蘭歇了好一會兒,才走出房間。她提前回來拿證件,小貝軍還沒接回來呢。趙芝蘭關上門,拿了證件,又匆匆出門接兒子。

  ~

  晚上趙芝蘭回來的時候,見閨女在發奮寫作業,心裡很安慰。貝瑤耳尖發紅,一想起不久前自己和裴川慌不擇路躲在櫃子裡,現在懊惱到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趙芝蘭想起剛剛聽到的兩件事,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一件事是趙秀堅持要方敏君和霍丁霖處處試試看,十七的姑娘,談這些未免過早了。

  趙芝蘭就不希望自家瑤瑤在這個年齡過於重視青春期感情。

  另一件事就是下班路上遇見了裴隊。

  趙芝蘭交流幾句,裴浩斌問了下裴川的情況。趙芝蘭心想,這也非常可笑,親兒子的消息還要從外人口中得知。不知道是該可憐裴川還是該怒裴浩斌的不作為。

  但是趙芝蘭作為外人,總不好撕破臉皮,隨即裴浩斌說出來的一件事讓趙芝蘭心情更複雜了——

  曹莉懷孕了。

  都快四十的女人,懷上了裴浩斌的孩子。裴浩斌說起這件事時,臉上沒有多大的喜悅,反而多了一些迷茫。

  顯然這個孩子也是他意料之外的。

  趙芝蘭作為外人都險些氣炸。

  小區裡誰不知道當年那些事啊,裴浩斌的「成名一戰」,保護了許多個無辜的家庭,裴川卻被綁走,被綁匪砍斷了小腿。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還登上了報紙。

  大家都覺得這個孩子可憐無辜,然而後續卻不會有人再關注。

  裴浩斌得到了無數個家庭的感謝和榮譽的徽章,斷腿的裴川得了無數句「可憐」。

  這個「可憐」的孩子,自己長大了,成了一個堅強的少年。他的父親再婚,新的孩子即將出生。

  等到那個孩子出生了,將來有健全的身體,還有完滿的家庭。甚至會分走裴川的財產。

  趙芝蘭本來還顧及著鄰居的情分,聽到這句話吸了口氣:「幾個月了?」

  裴浩斌頹然道:「三個月。」他嘴巴囁嚅道,「是我……對不起小川。」

  趙芝蘭當場氣得抱著貝軍就回來了,也不管什麼面上功夫。

  趙芝蘭看了眼認真寫作業的貝瑤,皺了皺眉,沒把這件事告訴貝瑤。她心裡也一度非常難受,可是裴浩斌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她卻是貝瑤的母親,得為貝瑤考慮,裴川的家庭太複雜了,他的身體也……

  她不希望貝瑤和他有什麼關係。

  ~

  曹莉懷孕,最高興的人除了她自己莫過於白玉彤。

  白玉彤盼星星盼月亮,就希望母親給裴叔叔生一個弟弟。

  這個孩子的出生,意味著她和媽媽的地位也穩固了,那個繼兄再也回不來這個家。因為已經有人取代他的地位了。

  一個健康的弟弟,怎麼也比性格陰鬱的少年討喜吧?

  曹莉警告她:「收起你這股興奮勁,裴浩斌心裡對裴川還是有愧疚的,你要是還想你媽安生一點給你生個弟弟,你就安分一點。」

  畢竟孩子怎麼來的曹莉清楚。

  裴川一雙腿換來了裴家許多年的榮耀,裴浩斌雖然感情拎不清,可是確實沒打算再要孩子。曹莉在安全套上紮了洞,才有這個孩子的到來。

  她和裴浩斌感情一直不錯,卻也害怕裴浩斌因為這件事責罵她。

  好歹木已成舟,顧及到她肚子裡這塊肉,裴浩斌臉色白了白,卻沒說什麼。

  這晚裴浩斌說:「曹莉,這件事我得和你說清楚。我……對不起文娟和小川,你也知道當年那件事,小川的腿……我原本是打算,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他,他長大了,這是我唯一能給他的補償。」

  曹莉心裡一咯登,面上還是賢惠笑著的。

  裴浩斌說:「現在我都四十多了,等這個孩子出生長大,我們都六十多了,他是我親骨肉,我不可能不管你和孩子,但是裴川的情況……我希望你能讓讓他,我會留夠孩子受教育的錢,其餘所有還是給裴川。」

  曹莉心中氣得……

  然而她倒也是個沉得住氣的,現在說這些有用麼?

  等她肚子裡這塊肉出來了,裴浩斌隨時都能改主意。懷孕這件事本來就是她的私心,這時候她肯定得順著裴浩斌說好。

  反正那個冷漠的殘廢注定一無所有。

  她的孩子一定是健康、家庭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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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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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背她

  高三的時間過得飛快,等到同學們去看一三六聯考成績的時候,已經有人會調笑了:「賭一包辣條,這次的第一還是裴川信不信?」

  「誰要和你賭?要不我賭是他,你賭別人。」

  「滾!」

  全市第一的傳奇默默奠定,紅榜拉出來看到裴川的名字大家也見怪不怪了。

  裴川很久沒有傳任何緋聞,他彷彿一夕之間就朝著好學生的道路邁進。

  裴川的改變最吃驚的莫過於金子陽和鄭航,裴川現在該上課上課,該交作業交作業,也不去傾世玩了。

  季偉開心極了,他覺得可能是自己的努力和對學習的熱愛激勵了川哥。

  金子陽:「……」偉哥你聽我說,你該補補進水的腦子。

  鄭航:「……」

  季偉問裴川:「川哥你準備好好考大學了嗎?」

  裴川應了聲:「嗯。」提起考大學,裴川眼中多了些神采,讓金子陽也看得怔怔的,隨後金子陽一想,媽的我傷感什麼勁啊!反正考不起!

  三中的學習氛圍本來就要濃郁一些,許多人都開始默默更加努力了。

  放假之前,貝瑤的班主任李芳群老師說:「放假回去自己注意安全,另外在家也要記得學習,不能落下學習進度知道不?」

  大家齊聲應:「知道!」

  「這次放假,有條件的同學可以去心儀的大學看看,激發自己學習的動力。」

  連老師都這樣說,貝瑤驟然想起和裴川的約定。

  今年冬天C市的雪下得特別晚,一月份學生們放假的時候依然是干冷的,卻沒有一片雪花。

  貝瑤給趙芝蘭說自己要去B市看大學的打算,趙芝蘭很支持,考大學是大事,女兒去看看也挺好。

  而且經過奧運會,一家人對帝都的印象都特別好。

  趙芝蘭說:「早知道上次去帝都就順道去看看,免得你還要跑一趟。」

  倒是把貝瑤說得有些心虛。

  高二的暑假尚且不長,何況高三這年的寒假。

  趙芝蘭把女兒送上車子,想來想去都不放心:「還是媽媽陪你去吧!」

  貝立材哭笑不得:「你操什麼心,我像瑤瑤這麼大的時候,還一個人去過廣東打工呢。」

  趙芝蘭說:「你是你,瑤瑤是瑤瑤,你長得醜,當然沒危險。」

  貝立材給氣得。這婆娘!怎麼說話吶!

  貝瑤也笑了:「媽媽,我有同學一起去的,你別擔心,你好好照顧弟弟,我每天晚上八點給你打電話。」

  趙芝蘭倒還想問問貝瑤那些同學都有誰,可是也怕女兒覺得自己煩,只好送她出發了。

  貝瑤背了一個淺藍色的書包,布料很輕,恰好適合長途旅行。

  和裴川一起出發是坐下午的飛機。

  貝瑤到的時候裴川已經到了,她大眼睛彎成月牙兒,一眼在人群裡看到了他:「裴川!」

  裴川把她書包接過來,然後把行李箱打開,裡面只有幾件他的衣服,其餘空間剛好可以塞下她的書包。

  小姑娘沒有坐過飛機,過安檢的時候有些興奮。

  兩個人過完安檢,又在候機室等了一會兒,然後上了飛機。

  他給貝瑤訂的靠窗的位子。

  「如果待會兒不舒服或者耳鳴要給我講。」

  她點頭,眼裡都是對未知世界的好奇。

  那是天空啊!

  人類的智慧真偉大,竟然可以讓金屬在天上飛翔。

  他黑黢黢的雙眼落在她身上,貝瑤喜歡這個世界,她愛自然的生動美麗,也喜歡探索不知道的地方。

  貝瑤鮮活又快樂。

  而他的身邊……其實一直很無趣。裴川沉默,他沒有辦法給她帶來多大的樂趣,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她。

  「裴川,你這麼聰明,要是以後當科學家,一定能發明出推動人類進步的東西。」飛機起飛時,她突然這樣說。

  他失笑。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去從事這樣崇高的職業呢?

  她因為想不起自己高中以後的記憶,第一次有些期盼幾年後那個未知的世界,飛機起飛貝瑤並沒有不適,她怕打擾到別人,小聲在他耳邊說話:「幾年後也許這個世界會更加了不起,探索太空,飛出銀河系,街上到處都是機器人。」

  他看著她,少女聲音小小的,內容想像豐富,天真又可愛。

  哪兒那麼容易飛出銀河系,她以為每一個科學家都是超級英雄嗎?然而能在她的世界做超級英雄,比做個壞人好多了。

  兩個半小時就到了B市。

  B市恰好是黃昏。

  裴川提前在B大附近找好了住的地方,吃完晚飯帶著貝瑤去逛校園。

  大學不同於高中,學生們放了寒暑假有時候也會因為各種事留在校園。

  貝瑤長得好看,一路走來,許多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她。少女十七歲了,出落得很驚艷,裴川一直就知道她很漂亮,像三月招招搖搖的美麗桃花兒。

  裴川看著她的身影,垂下眸子。

  貝瑤將來在哪裡都會很受歡迎過得很開心的。

  參觀這所大學,他看得比她還要認真。

  從地理到人文文化,裴川都有瞭解。

  B大校園有個聞名遐邇的湖,與C市今年還沒下雪不同,B大到了傍晚開始紛紛揚揚下小雪。

  貝瑤小時候就喜歡看雪。

  她喜歡世界被冰雪覆蓋,然後下一個春天萬物生長,植物努力從土裡探出頭來。

  裴川替她撐開傘:「女孩子不可以一直站在雪裡。」

  他單手解下自己的圍巾替她圍上:「記住沒有?」

  貝瑤點頭。

  他說:「人的體溫過高,雪化了你會冷。」

  貝瑤驚歎地看著結了冰的湖,有好幾個人踩在上面。

  她穿著小靴子,輕輕踩上去:「裴川,我拉著你,冰很結實,不會摔!」

  她衝她伸出雙手。

  裴川站上去,握住她微涼的小手。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裴川看著她的小臉,說道:「我聽老師說大學很自由,可以在閒暇時喝下午茶,平時去圖書館看書,在游泳館學習游泳。」

  貝瑤仰頭聽著。

  「貝瑤,生命很精彩。」

  他突然這樣說,簡直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她有些想笑:「裴川,生命是非常精彩呀。」

  他漆黑的瞳中,映出她的模樣,溫柔極了。

  貝瑤,生命很精彩,你不該和一個殘廢過一輩子。

  「我們老師說。」她認真地看著他,臉蛋微紅,「等上了大學,就不是早戀,父母和老師都不會干涉談戀愛的。所以我們……」

  她杏兒眼濕漉漉,看著他清雋的模樣,一鼓作氣:「我們再等五個月,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她實在說不下去了,臉頰發燙。

  他眼裡湧上一股熱意。

  似悲慼和沉重。

  大雪鋪天蓋地露在他傘面上。

  夜晚的燈光昏暗,卻能看清她明眸的模樣。

  他握住傘柄的指節發白,下一刻鬆開了那把傘,捧住她的臉頰,低頭吻了下去。

  一月吹來冬天的風,寒冷淒清。

  傘落在他們腳邊的冰面,他閉上眼,吮著少女的唇。

  裴川這麼一輩子,只主動放肆這一次。

  這是她未來的大學,是他原本想陪她走過四年的地方。

  可是就如同她說的,五個月後,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是什麼情況。

  或許時間再久一點點,陪著她看雪的就不再是自己。

  他喘息著。

  貝瑤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的肌肉硬邦邦的,她從鼻子裡發出輕哼的嬌音。

  他笑了,鬆開她,輕輕撫著她臉頰。

  這樣就夠了。

  「瑤瑤,我背你回去吧。」

  貝瑤愣了愣。

  裴川說:「沒關係,上來吧。」

  她咬唇:「我很重的,我要自己走。」

  他說:「我不會痛。」

  貝瑤低頭:「才不是擔心這個。」

  「那就上來,乖。」

  他在她面前微微彎腰,貝瑤猶豫極了,他靜靜等著。

  貝瑤咬牙,雙臂抱住他脖子:「裴川,我很重很重,看著瘦其實特別胖。」所以不要這樣勉強自己。

  他第一次明白,原來她什麼都懂。

  裴川沒說話,他手臂一用力,將她背了起來。他高大的身軀顫了顫,貝瑤咬唇忍住了沒說話。

  裴川背著她往校門口走。

  「瑤瑤,那是圖書館,你看。」

  她趴在少年寬闊的背上,側眸望過去。

  「再往右,是文學院。」他平靜地說,她看不見他眸中的溫柔,「往西有橋,橋下有個湖,秋天樹葉黃了,站在橋上看風景很美。」

  他殘肢生疼,脊背卻沒彎。

  他像個正常的男人那樣,忍著一路的痛,走得很慢很慢,可他也不過走出短短幾米,殘肢就在叫囂受不了。

  裴川想陪著她一起走過萬物復甦的春天,陪她看秋天的落葉,在晚上看明月,他想抱她、背她、吻她。可他能做的,卻少之又少。

  凜冽的冬,他腿微微顫抖,額上沁出冷汗。

  貝瑤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裴川為什麼非要堅持背她啊?她不需要人背,她抱緊他脖子:「不要你背,想牽你手一起走。」

  他身體顫了一下,險些摔倒。

  隨即裴川穩住了。多了一個人的重量,他找重心很困難。

  裴川閉了閉眼,他連背她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

  貝瑤有些害怕,少女難得有些敏感:「裴川,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念大學了?」

  他低聲說:「不會,我答應你,一定考上這所學校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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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發表於 2020-2-11 18:23:32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戒指

  大學那晚回去,裴川的殘肢紅腫,已經被磨爛。

  他看著自己猙獰的傷口久久不語。

  貝瑤骨骼嬌小很輕,是他太過沒用罷了。殘肢本就不能負重,不過咬牙背了她不到十米,後果卻是敏感的殘肢猙獰腫脹。

  這樣難看的軀體啊……

  裴川冷冷扯了扯嘴角。

  高三這年的寒假沒幾天,等到除夕春節過完,高三的同學初七就要回去上課。

  裴川一回家就收到了一封郵件,他點開,一個叫「K」的男人給他發了一封郵件。

  「Satan,給你最後的機會,把那個程序寫完!」——K。

  裴川垂眸,手指點在屏幕上,刪除郵件。

  裴川久久沒有回郵件,那邊的人商談了許久。

  「他不肯再做了怎麼辦?」

  K冷笑一聲:「由得他選擇嗎?他不是想要正常的生活,好好高考去念大學嗎?一個十八歲的黃毛小子而已,就讓他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個正常人。只有我們,才能接納他這個怪物。」

  三月春,楊柳在春風中輕輕搖曳。

  還有最後三個月就要高考了,六中校園裡不僅是高三的學生們自覺了許多,就連高一高二的學生也受到了影響變得沉穩些許。

  2009年還沒有擴招,大學分為一二三本和專科學校。

  李芳群每次晚自習會找一些同學出去談心,給他們做一做心理輔導。比如平時考試在二本線上下的同學盡量鼓勵他們考一本,專科線左右浮動的同學鼓勵他們爭取考上本科。

  對於C市這個小城市來說,B大並不好考。

  貝瑤怕自己高考失常,因此複習特別努力。

  因為小時候反應能力不如同齡人,所以她有個很好心態,就是把一切預估到最糟糕,這樣成功了會驚喜,失敗了也不能氣餒。

  裴川太厲害了,他的分數一定能考上B大,她只能再努力一點,讓自己到時候即便發揮失常也能考上那所學校。

  這學期回來學校不再有午睡時間,一向鬆散的六中在高三這年管理驟然加嚴,窗戶外面時不時就有班主任和校長輪流巡視,讓學生們提心吊膽,夾緊了尾巴做乖學生。

  貝瑤他們高二六班還實行了收手機制度,每週一把手機交到李芳群那裡去,週末的時候再挨個兒發放。

  恨不得把學生們腦袋按在課桌上,讓他們在不到一百天的時間裡好好學習。

  教室前面用粉筆寫下的倒計時一天比一天少。

  終於在第75天的時候,一個貼吧的帖子瘋狂流傳開來。

  最先看到這個消息的是吳茉。

  她點開帖子的時候驚呆了,臉色沉重,越看臉色越白,看到最後,整個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怎麼可能呢!不可能的!

  她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貝瑤課桌前:「你告訴我!這是假的對不對?你認識他,他一定不是……殘……」吳茉咬牙,說不出來了。

  貝瑤本來在寫數學題,聞言抬眸,目光落在了吳茉手機上。

  那是一篇扒人的文。

  起初,是96年,那一年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緝毒刑警們立了大功,解救了許多無辜的家庭。然而有兩個刑警的孩子被瘋狂報復了。

  那些人吸了毒,綁架了那兩個孩子,並且把兩個孩子一個砍掉了手,一個砍掉了雙腿。

  犯罪分子們喪心病狂,把斷手和斷腿放在了受害者家門口,讓他們的母親親眼看到孩子的肢體。

  後來那兩個孩子救出來了。

  被斬斷手的孩子因為失血過多,沒能搶救回來。

  而被砍斷雙腿的孩子,堅強地活了下來。

  隨即閃光燈對準了孩子和他的家人,他躺在病床上,96年的老報紙,孩童蒼白的臉和殘缺的身體,只佔了豆腐塊大的地方。

  那個立了功的刑警叫做裴浩斌。

  被砍斷雙腿的孩子叫做裴川。

  時間太久,他們的不幸已經被漸漸遺忘。

  照片裡的小男孩小小的一團,貝瑤的手指怔怔落在他黑葡萄一樣的空洞眼睛上。

  楊嘉轉頭,結結巴巴道:「瑤瑤,你哭了?」

  是嗎?貝瑤一摸臉頰,果然臉上掛上了淚水。

  吳茉一看她的反應,咬牙搶回了自己手機。她至今都不能接受!她喜歡的第一個人是個騙子,而第二個讓她傾心仰慕的少年,竟然是那樣……殘缺的人。

  裴川這個名字,現在不再意味著三中那個不著調的少年。

  他是一三六所有人心中的第一名。

  貝瑤起身,往三中的方向跑。

  帖子已經發佈了半天,她太晚了,太晚知道這個消息了。

  ~

  金子陽他們刷到這個帖子的時候,臉上起初是一臉荒謬,怎麼可能呢?

  快三年的時間,川哥和他們一起打過籃球,去跑過步。他們相處了這麼久,怎麼會這樣?標題叫做「昔日斷腿男孩,現偽裝富二代。」

  隨即看到照片上虛弱的男童時,金子陽臉色一下子變了:「我操他媽!哪個龜兒子干的!」

  他像個暴怒的小瘋子:「鄭航,你去查,查這個人的ip!找出他老子今天弄死他!」

  鄭航臉色也很凝重,他看了眼裴川。

  裴川出奇平靜。

  裴川握住筆,還在繼續演算:因為衛星繞地球表面附近做圓周運動,所以可認為其軌道半徑是地球的半徑R……

  鄭航咬牙:「我現在就讓人把帖子刪了。」

  他找到那個帖子,卻發現這帖子如過江之鯽,但凡他指揮人去刪除一條,下一條就出冒出來。

  裴川垂眸,筆繼續寫:由萬有引力提供衛星做圓周運動的向心力得……

  季偉也看到了這個帖子,他愣了足足好幾分鐘。然後幾年來第一次不看書,和鄭航他們一起刪了一節課的帖子。

  可是太多了……多到刪不完。

  不管請多少人一起刪除,下一刻就會有新的帖子冒出來。

  季偉紅了眼眶。

  他看著手機屏幕,第一次生出比考不好還要無力的感覺。

  裴川始終很平靜,他寫完了所有作業,收拾好東西往自己的公寓走。

  他在學校挺有名,畢竟最初不學好,三天兩頭不來上課,後來又經歷了「作弊」風波,學校裡大多數人都認識他。

  他從教室走到校門口的一路,就有無數人悄悄打量他的腿。

  金子陽跑過來追上他:「川哥。」這個昔日沒心沒肺的富二代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別擔心,一定是有人惡搞,等到晚上……晚上我們就能把所有帖子都刪完了,然後找出那個龜孫,弄死他丫的。」

  裴川這才看了他一眼:「不用,你回去吧。」

  「那你呢?」

  裴川沉默了片刻,平靜地回他:「準備高考。」他要考上B大的。

  少年的背影被三月的夕陽拉得老長。

  金子陽怒吼一聲,險些淚流滿面。

  ~

  貝瑤蹲在裴川的小公寓下面,他帶她來過一次她就記得了。

  三月的春風柔柔呵了一口氣,枝頭翠綠,鳥兒躍上枝頭,歪著腦袋打量不斷抹眼淚的姑娘。

  貝瑤折下雜草的綠莖,交替穿梭編織。

  他回來之前,貝瑤已經把眼淚擦乾淨了。

  裴川書包隨意搭在肩膀上,他走過公寓的小花壇,被一個軟乎乎的身子抱住。

  「裴川!」

  他笑道:「嗯。瑤瑤,怎麼過來了?不是要好好複習嗎?」

  她垂眸:「我太睏了,在課桌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想你了。」

  他低眸看著自己胸膛前的小腦袋:「嗯,我也想你了。」

  她問他:「有多想?」

  裴川沉默地摸摸她頭髮,在她發頂輕輕一吻:「回來的路上看到二喬玉蘭開了,我看到它,覺得你會喜歡。」

  他攤開手,露出買來的一朵白色玉蘭。

  「那如果我沒來呢?」

  他不語。

  因為不關乎她來沒來,他只是每天習慣了這樣做。

  她收下那朵花兒:「我也有禮物給你。」

  他看她。

  「裴川,你伸出手。」她說,「不對,是另一隻手。」

  他順從地換了手。

  貝瑤打開緊握的雙手,把柔嫩綠枝套進他的無名指。

  是一隻戒指。

  大小剛剛好。

  她問他:「你喜歡嗎?」

  裴川喉結動了動:「嗯。」

  她笑著踮腳,用拇指撫他唇角:「裴川,你開心的時候要笑,難過的時候要哭。不可以活得像個機器,憋壞了自己。」

  他低眸,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狠了許久的心,到底沒能捨得還給她,他握緊了拳頭。

  她的真戒指以後給另外一個人,他有這個……有這個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貝瑤說:「我特別貪心,現在送你這個,再過幾年,你要還我一個真的知不知道?」

  她認真極了,水汪汪的眼睛裡,映出他沉默的模樣。

  裴川說:「好。」

  她歡喜地點頭,退後一步歪著腦袋打量他:「哎呀這是誰的男朋友?真是大方又帥氣。」

  他唇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

  週一再去學校的時候,裴川發現很多人已經不再悄悄或者好奇地看他的腿了。

  季偉很緊張地站在教室門口,用口型道:「川哥來了來了!」

  金子陽比了個「OK」,拿出課桌裡的簽字本。

  裴川走進教室,同學們都不像以前眼神那樣怪異,一如往昔,認真練題的埋頭做題,玩笑的繼續玩笑。

  沒有任何一個人用怪異的眼神看他。

  裴川抬眸。

  金子陽跑過來,往他手裡塞了一本小冊子,他一本正經地咳了咳:「川哥,上次你生日兄弟們也沒能送你禮物,今天補齊了。」

  一本黑色外殼的本子。

  裴川看了他眼,金子陽咳了咳,第一次幹這種煽情的事,二代們不自在極了。

  裴川翻開第一頁。

  又醜又大的字歪歪扭扭寫著:「川哥世界第一酷!——金子陽」

  下面是鄭航的:川哥牛逼,永遠第一。

  再翻是小學生字體。

  「川哥高考考劍橋!劍橋!——季偉」

  季偉心裡最崇高的就是劍橋了。

  裴川垂眸接著翻。

  許許多多的留言,寫滿了上千條。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男生的、女孩子的。從高一到高三,每一句都是鼓勵。就連衛琬,也在上面寫了一句但行前路。

  金子陽和鄭航季偉,拿著這個本子跑了整整一天,讓本子寫滿了留言。

  許許多多,最後匯聚成了一句話。

  「裴川加油!」

  裴川不語,他手指握緊了這個本子。

  原來世界並不只有惡意和孤寂,沒有一個人提起他的殘缺。

  當個好人,哪怕不做壞事,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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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1 18:23:49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高考

  四月份的時候,一三六中舉行了最後一場模擬聯考,裴川的名字依然高掛在第一。

  季偉跑下去看紅榜敬佩極了:「川哥真厲害。」

  他此言一出,周圍看紅榜的有幾個同學眼神怪異,金子陽一巴掌打過去:「怎麼呢?不服啊,看你媽啊看。」

  那人挨了打,見到金子陽他們凶神惡煞的樣子,敢怒不敢言,灰溜溜地走了。

  金子陽對著那人的背影啐了一口說:「個龜孫,敢瞧不起人,不給點教訓當我們死的嗎?」

  鄭航笑了。

  隨即幾個男生都有點沉默,這麼聰明的裴川,小時候卻遭遇那樣的事。金子陽低頭說:「真想把那些人渣從棺材裡面拖出來鞭屍。」

  鄭航拍拍他肩膀:「都過去了,川哥現在很努力。」

  而且整個九班知道那件事以後,沒有一個人對裴川嘲諷,那些眼神怪異的人少之又少,總之金子陽發誓見一個打一個。

  長大了就明白受害者才是最無辜的,那些本就不是他該承受的苦厄。

  有一天鄭航打開論壇,眼睛亮了亮:「季偉、金子陽,過來看。」

  幾個少年腦袋湊一起,那些惡意的帖子,竟然被壓了下去。

  三所學校的很多很多學生,每個人都在發一些水貼。

  諸如什麼「我養的貓丟了,求找貓」。

  「有沒有哪位大神可以在最後三十天帶我飛起來?」

  「給大家分享一下我們學校小樹林的八卦……」

  很默契的,所有人開始發帖子把那些扒裴川當年被斬斷腿的照片頂了下去。

  金子陽上翹的嘴角壓都壓不住:「算大家有些良心。」

  聲息漸歇。

  裴川打開論壇,這些發水貼的他都不認識。然而他們都在盡力幫助他。

  他垂下眼睛,開始下一輪的複習。

  離高考還有二十八天的時候,裴川在自己家門口收到了一隻箱子。

  裡面裝著一隻死去的兔子,兔子四肢都被斬斷了。

  裴川眼眸一沉,兔子旁邊還有個布娃娃和一封信。他拿起布娃娃,上面貼著一個「瑤」字。

  裴川手指蒼白,打開那封信。

  「Satan,你的同學們倒是讓我意外了。你既然要好好生活,我們就不勉強你了。比起你,那個女娃娃更招人喜歡喲。」

  裴川把信折好,輕輕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中一片平靜。

  他抱著死去的兔子和信封布娃娃進了房間,打開那扇門開始寫郵件。

  「別動她,你們要的東西,我高考完七月份給你們。她要是出事,你們要的東西什麼都不會有。」

  那封郵件很快收到了回復,是一個捧腹大笑的小丑,左手拿著洋娃娃,右手拿著一條鞭子,在戲耍動物園的猴子。

  裴川冷冷看著屏幕。

  那頭有人說:「K,這樣刺激他真的好嗎?」

  K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知道那麼多事,還做了那麼多犯罪的軟件出來,他以為能抽身?再聰明可不就是個沒腿的小畜生嘛,要他的洋娃娃完整,總得乖乖聽話。我倒是真喜歡那個女娃娃,長得那麼漂亮竟然會看上這小畜生。你看這小畜生寶貝她那樣子……哈哈哈哈!也不看看那小美人給他睡麼?」

  ~

  六月一號的盛夏夜晚下了一場雨。

  裴川回了舊小區,天幕一片漆黑,只能看見昏暗的路燈,這裡還是兒時的模樣,周圍無數新的高樓修起來了,舊小區這麼多年來卻始終沒有變化。

  他的眼睛看向貝瑤的臥室,她的房間燈光亮著,窗簾被夏風吹得來回擺動。

  裴川給她發了條短信:「瑤瑤,我在你家樓下。」

  貝瑤在寫作業的時候手機亮了亮,她看見內容後一驚,從窗前望下去,果然看到黑夜裡頎長的影子。

  貝瑤走出客廳換鞋,趙芝蘭和貝立材因為要工作都睡得早。貝瑤輕手輕腳,偷偷跑下樓。

  她穿著涼鞋,撐開雨傘。夏夜的雨水起先並不涼,濺在腳背上會有一些溫度,隨後才是微微的涼意。

  她噠噠朝著少年跑過去。

  「裴川,你怎麼來了?」

  他站在路燈下,收了傘,靜靜打量她的模樣。

  暖黃的光把她的容顏也照得溫暖起來。

  他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觸碰她的臉頰低聲道:「瑤瑤,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緊張嗎?」

  她搖搖頭,笑著問:「難道你緊張啦?」

  他說:「嗯。」

  「別害怕,你這麼厲害,拿一科不考都能上名牌大學。」

  他彎了彎唇:「嗯。」

  她臉頰很軟,帶著室內的溫度,他微微一觸就縮回了手——他蒼白的指尖太涼了。

  貝瑤皺眉,握住他手,小手捧著他手:「怎麼這麼冷。」

  她輕輕呵了口氣,給他暖暖:「緊張也不能大半夜瞎跑啊?」

  他垂眸看她,突然有些嫉妒以後會擁有她的人。

  裴川說:「不冷,我有禮物給你。」

  他從襯衫口袋裡取出一條吊墜,貝瑤一看樂了:「黃符啊?」

  吊墜上一個很接地氣的小黃符。

  裴川說:「嗯,保佑高考,我們一人一個。」

  他低頭替她帶上,她覺得稀奇,伸手去摸摸:「咦,這裡面有東西,圓圓的。」

  像是珍珠。

  裴川說:「開過光的石頭,不能取出來,不然就不靈驗了。」

  她杏兒眼一彎,樂不可支:「裴川,你好迷信啊。」

  他於是也彎了彎唇:「嗯,至少也得等……你收到大學通知書了拿出來。」

  她應聲說好。

  裴川見她應了,低聲說:「回家吧。」

  她摸摸脖子上的小黃符,不滿極了:「裴川!外面下雨還冷,我大半夜出來你竟然給我一個這個就讓我回家。」

  他怔了怔:「是我不好,你冷嗎?」

  她眨眨眼:「是呀是呀,抱。」她伸出雙臂。

  他僵硬了一秒,附身輕輕把她抱進懷裡。

  她抱著裴川窄窄的腰,臉蛋微紅。少年懷裡很暖,路燈也很暖。頂上還有一戶人家的遮雨棚。

  她喜歡聽他的心跳,她在他懷裡時,裴川的心跳額外快。

  她仰起小腦袋看他,哼哼道:「還要親一親。」

  她纖細的手指點點自己軟軟的臉頰。

  一點一個小窩兒,嬌嬌的模樣惹人憐愛極了。

  他漆黑的眸看著她。

  裴川粗糙的指腹觸上她的臉,然後低頭,吻卻落在了她唇上。

  他輕輕舔了舔她菱唇。

  貝瑤臉一瞬爆紅,她埋頭在他懷裡,這回死活不給親了。

  他失笑:「怎麼了?」

  她不說話。

  裴川憐惜地吻了吻少女發頂,本來不該這樣輕薄她,可今夜他最愛她。

  她不說他也知道,她才喝了草莓味的牛奶,少女唇間還帶著牛奶的香氣,絲絲縷縷,唇上微甜。

  裴川知道貝家家境不怎麼樣,可是趙芝蘭和貝立材是真的在把貝瑤當寶貝疼愛,貝軍都不一定有天天喝牛奶的待遇。

  他真慶幸,他心上的寶貝,一直被人喜歡和憐愛著。

  ~

  到了六月七號早晨,正式高考這天,趙芝蘭老早請了假,要去給貝瑤陪考。

  貝立材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也非常緊張,他說:「你就別去陪考瞎摻和了,別讓瑤瑤緊張。就當成平時那樣,她心裡自在些。」

  趙芝蘭說:「我這不心裡慌嗎?一大早起來心就突突突跳,不過去看看我都不放心。」然而雖然這樣說,趙芝蘭依然被貝立材說服了,畢竟她更怕把這樣的壓力傳染給了女兒。

  天下父母心,趙芝蘭五點鐘就起來準備早飯了。

  趙芝蘭還特地給貝瑤準備了一根油條和兩個雞蛋。

  貝瑤吃飯的時候,趙芝蘭在叮囑:「那個什麼准考證一定要記得帶知道嗎?還有機讀卡注意填塗。我昨天看新聞,很多人明明可以考得很好,結果機讀卡填錯了。」

  貝瑤忍不住咯咯笑。

  趙芝蘭說:「笑什麼,你媽難道說得不對?」

  為了瑤瑤高考,她可是這幾天搜了無數新聞來看,在這之前她是機讀卡三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的女人。

  貝瑤說:「媽媽說得對,可是媽。」她用筷子夾起油條,「我們考試滿分不是100了,是一百五。」

  趙芝蘭:「……」她傻眼了。

  趙芝蘭急道:「那咋整啊?」

  貝瑤起身抱抱她:「媽媽一個擁抱加五十分!」

  趙芝蘭的焦慮消失不見,心都甜化了。

  貝瑤招招手出門考試了。

  六月七號天氣晴朗,貝瑤的考場分得離家很近,所以她才回家住。小區到考場這一路都有警察維護交通秩序,紛紛為高考學子們讓路。

  每一個校門外,都站了趙芝蘭這樣的母親,憂心孩子高考,特地過來陪考。

  一眼望過去,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臉上的緊張一模一樣,天下好父母,原來都是同一個模樣。

  貝瑤回頭看了眼,她的母親雖然沒來,可她知道趙芝蘭和貝立材的心在這裡。

  裴川的父母也沒來。

  他們的心在這裡嗎?他們知道那個會在夏天隱忍著不喝水的男孩子已經長大了嗎?

  貝瑤邁進了考場。

  清脆的鈴聲響起以後,廣播裡標準的普通話通知開始答題。

  她拿起桌上的筆,寫得很認真。

  高中三年的努力,全部會在今天得到一個結果。

  裴川、B大、未來。

  一年一年時間過得好快,等今天和明天過去,等這個夏天過去,秋天到來的時候,他們也許就站在大學的校園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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