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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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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0:47:37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罵殺

    沈相府角門上的門子聽說是司徒盈袖來了,忙派人進去通傳。

    過了一會兒,沈遇樂親自從角門出來,將司徒盈袖迎了進去。

    「表妹,你還好吧?」司徒盈袖回頭看了看四周都沒人,忙湊到沈遇樂耳邊悄悄問道。

    「我沒事。」沈遇樂笑了笑,但是看出來笑容很勉強,只是在唇邊停留了一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徒盈袖深深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發現她的手冰冷得很。

    「表妹,有什麼不高興,儘管跟我說。」司徒盈袖輕聲道,「我雖然不才,這點事還是能幫你分憂解難的……」

    沈遇樂自從退親之後,一直都有些抑鬱。

    雖然是她主動提出退親,但是這種事攤誰頭上都不好受。

    特別是她本來還真的把陸乘元當做是自己的良人……

    門當戶對,而且有陸乘元的三哥陸乘風相對比,大家原本都誇陸乘元是好男人,長這麼大,連通房都沒有過,卻沒想到定了親了,居然來了這麼一出!

    原來大家都是瞎了眼了!

    沈遇樂咬牙切齒地道:「……如果能把那傢伙揍一頓,我就好受了!」

    「這個啊?容易!」司徒盈袖眼珠一轉,心情不由躍躍欲試起來。

    她跟師父學了快兩年的功夫,是不是應該實戰檢驗一下成果呢?

    司徒盈袖眉梢輕佻,似笑非笑地往沈相府的院牆打量了一眼。

    「容易個頭!」沈遇樂斜睨司徒盈袖一眼,曲起手指頭,在她額頭上敲個爆栗,「打什麼鬼主意呢?行了。去看祖母吧。」頓了頓,又囑咐司徒盈袖,「對祖母別提這茬,祖母心裡不太高興呢。」

    「怎麼可能高興呢?我懂得。」司徒盈袖點點頭,「聽說外祖父生病了?」

    「外祖父也是因我的事心情不好。昨天謝侍郎帶了些才子跟外祖父說話,外祖父平時最是惜才,見我們東元國人才濟濟。心情才好了些。昨天晚上就跟謝侍郎他們吟詩作賦。鬧得晚了些。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一時扛不住,染了風寒。」沈遇樂鬱悶說道。「最近家裡真是諸事不順,不知道著了什麼邪。」

    聽說不是大病,司徒盈袖略微放了心,她拍著胸口道:「外面這麼多人探病。我還以為是大症候呢,嚇得我剛才心一直撲通撲通跳。」

    「呵呵。祖父是大丞相。好不容易生次病,外面那些送禮無門的人瞅著機會,還不可勁兒地送!」沈遇樂眨了眨眼,「不過只可惜我家也沒那麼眼皮子淺。雖然不能閉門謝客。但是一般人還是進不來我家的大門的。」

    兩人進了二門,聽二門上的婆子對沈遇樂笑嘻嘻地道:「二小姐,才剛陸家來人探望老爺子的病。被老夫人罵出去了。」

    沈遇樂忍不住笑了,頷首道:「祖母還是這麼不讓人。其實是我主動退親的。也不用遷怒所有的陸家人。」說著挽起司徒盈袖的手,一起走上抄手遊廊,往老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來到沈老夫人住的上房堂屋裡,司徒盈袖跪下來給沈老夫人請安,道:「姥姥,好久沒有來看您老人家了。」

    沈老夫人忙命人將她扶起來,笑道:「我正琢磨派人去接你和小磊來住幾天呢,你卻來了。」

    司徒盈袖被沈老夫人拉著在她身邊坐下,笑瞇瞇地道:「本來是要來看您和祖父兩位老人家的,但是家裡最近事也多。」

    「是在忙小磊的生辰禮吧?」沈老夫人表示理解,「這孩子今年十歲,算是整生日,一定要大辦。」

    司徒盈袖點頭,晃著沈老夫人的胳膊,道:「那姥姥一定要來哦!」

    如果能請到沈老夫人去司徒府坐席,那真是小磊莫大的榮耀,也可以讓家裡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掂量一下小磊的份量。

    沈老夫人心情不好,當然不喜歡看見身邊人都哭喪著臉。

    司徒盈袖笑得滿屋生輝,讓人看了就心情舒暢。

    沈老夫人覺得心底壓著的沉甸甸的石頭一下子被人踹開了。

    「來,今日盈袖來了,陪姥姥喝兩杯吧。我知道你酒量好,你娘做姑娘的時候酒量就好。那時候跟你姥爺還有幾個舅舅喝酒,你娘一個人能把他們喝趴下!而且一點醉意都沒有,只有那眼睛越來越亮,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我們盈袖就有一雙你娘的眼睛……」沈老夫人看著司徒盈袖一雙酷似她娘親沈詠潔的眼睛,忍不住紅了眼圈。

    「姥姥,我可沒我娘那麼厲害。我只能喝三杯,號稱三杯不倒!」司徒盈袖忙打趣說道,不讓老人家太傷感了。

    沈大夫人王月珊見司徒盈袖總算是把老夫人勸過來了,鬆了一口氣,一疊聲地命人擺酒,又叫了沈家的小姐們過來陪老夫人和司徒盈袖吃酒。

    司徒盈袖趁著沈老夫人進屋更衣的功夫,忙拉了沈大夫人王月珊的手,低聲道:「……大舅母,遇樂表妹的事,我也很抱歉。我以後會嚴加管教暗香。她年紀小,您就饒她一次吧……」

    王月珊笑道:「我不生氣,真的。這事兒現在鬧出來,總比以後出嫁有了孩子再鬧出來要好。說起來,還要給你們家暗香記一功呢!對了,你提醒我了,我馬上命人包一份上等的表禮,給暗香送去,就說感謝暗香幫我們認清陸乘元的真面目。以後若是有機會,讓她再接再勵,多多幫我們這些足不出戶的內奼女子甄別那些光長個子,不長心眼兒和腦子的男人。也要給你繼母包一份表禮,真要謝謝她教出暗香這樣玲瓏剔透的女兒,不像我們這些燒糊了卷子似的笨人,看不出男人的真假好壞……」

    司徒盈袖:「!!!」

    大舅母,這要真大張旗鼓地給他們家送去了,大家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娘。您就別出餿主意了。這事兒只怪我們識人不清,是陸乘元的錯,不關別人的事。」沈遇樂瞥見司徒盈袖尷尬的臉色,忙出言轉圜。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王月珊拉著司徒盈袖的手搖了搖,對她眨眨眼睛,「……你別多心。這件事大家都知道跟你沒關係。暗香是你繼母帶來的女兒。又不是真正司徒家的姑娘。光上了族譜有什麼用?這一次,我是為你好,把你跟她區別開來。免得她再打著司徒家姑娘的名號掐尖要強地賣乖。萬一有不妥,她馬上就能往你身上推。這一次反正已經鬧出來了,大家都知道是司徒家二小姐,這閨譽有損的黑鍋。你至少已經背了一半。再不出手,我怕你以後會吃更大的虧。我會命人送去的時候。讓她們在你爹面前聽這番話的。」

    在司徒健仁面前當面說張氏和暗香,也是敲打和警醒的意思。

    至於司徒健仁,這是讓他知道,他如何對待家裡的幾個孩子。沈家在看著呢……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甚至把以後可能的情形都考慮到了。

    司徒盈袖還是有些猶豫。

    畢竟她對司徒暗香還是有著上一世的姐妹情,她知道這樣一鬧。司徒暗香以後真沒法嫁入世家高門了。

    而這一直以來是她爹和她繼母心心唸唸的事。

    先前一直讓司徒暗香跟著司徒盈袖來沈相府認親,巴著這邊叫外祖父、外祖父、舅舅、舅母、表哥、表姐、表妹、表弟。把張氏的娘家都當不存在一樣,就是存了這份心思。

    「你這孩子,到底年歲小,心善。」王月珊看見司徒盈袖遲疑的樣子,笑著將她摟入懷裡,拍著她的後背道:「若是你娘還活著,舅母就不操這份心了。但是你娘不在了,舅母不顧著你,難道等著你以後被那些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俗話說「見舅如見娘」,舅母這般慈愛,同時司徒盈袖又想起了上一世自己苦等十年,最後依然慘死在東元國白塔大獄下的往事,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沈老夫人更衣出來,聽見大兒媳王月珊的這番話,才剛被壓下去的思女之心又被鉤了起來,掌不住泣道:「月珊,以後盈袖和小磊這倆孩子,你就多顧及顧及,你死去的小姑子,還有我和她爹,都感念你的情份。」

    王月珊回頭看見沈老夫人來了,忙走過去扶著她的胳膊,一邊拿帕子幫沈老夫人拭淚,一邊道:「娘莫怪我多事。這一次我確實是存了私心的。想我們沈家正經的女兒她們都不在意,主意都能打到遇樂頭上。那盈袖和小磊就不用說了。如果我沒猜錯,她們根本就沒把盈袖和小磊放在眼裡。」

    一家之主司徒健仁已經被張氏牢牢握在手心,兩個半大的孩子當然就是她砧板上的肉了。

    如果她善心,盈袖和小磊還能活得舒坦一些。

    但是如果她存了私心,這兩個孩子確實要萬分警惕,打起十足的精神才行。

    司徒盈袖默然不語。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王月珊一番話,讓司徒盈袖對張氏和司徒暗香的態度心思有了更多的揣摩。

    仔細一想,確實很有道理。

    陸乘元是沈遇樂的未婚夫,沈家是大丞相家,還是司徒盈袖的外家。

    司徒暗香但凡對她有一絲敬重之心,就不會引得陸乘元做出這種不顧大家臉面的事。

    陸乘元的錯最大,但是司徒暗香並不是那麼無辜,一點錯都沒有。

    舅母這樣做,確實也能敲打敲打她。

    當然,陸乘元可能本來只想偷偷給「心上人」撐個腰而已,並沒想弄得大張旗鼓盡人皆知,豈料天不遂人意,被南鄭國的鄭二皇子鬧了出來……

    司徒盈袖這是想到小磊一個人在家,更加擔心了,忙道:「那我跟舅母送東西的人一起回去吧。小磊見不著我,該找我了。外祖父那裡,舅母和表妹幫我問安吧。等外祖父大安了,我帶小磊一起來給外祖父請安。」

    這話就是同意王月珊的做法了。

    王月珊點點頭,叫了自己特別能說會道的一個心腹婆子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就讓她去庫房領最上等的兩份表禮,跟著司徒盈袖一起回司徒府去了。

    可巧到司徒府的時候,司徒健仁正在內院上房跟張氏和司徒暗香母女倆品茗。

    張氏親手做了五福進門核桃酥、青梅合子油皮酥,配今年剛晉上的新茶,剛剛才烤出來的,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這樣好。不用兩處叫人了。

    司徒盈袖命那婆子帶著表禮進去了。自己一個人回至貴堂看小磊怎樣了。

    「老爺、太太、二小姐,沈相府的沈大夫人說是有兩份表禮要送給太太和二小姐。」張氏的丫鬟春竹驚喜進來回道。

    「哦?送給我的?」司徒暗香極是高興,一下子站了起來。

    張氏卻有些疑惑。

    沈大夫人王月珊一向對他們母女不假辭色。怎麼會突然來給她們母女送禮來了?

    再說暗香剛剛讓她女兒沈遇樂吃了那麼大的虧,連說好的親事都退了,怎麼會好心到來給她們送禮?!

    張氏只是一轉念的功夫,司徒健仁已經高興得連聲道:「快拿進來!拿進來!」

    王月珊的婆子笑著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捧著表禮的小丫鬟。

    她先把司徒暗香的那一份送到她手裡,親切地道:「暗香姑娘。這是我們大夫人的一點心意。有一幅銀鎏金的頭面,一匹落花流水的蜀錦尺頭,還有一匣子小玩意兒。」

    司徒暗香笑著接了過來,粗粗看了看。見頭面的樣式十分新穎輕俏,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舅母厚愛。暗香慚愧了。」又問:「這禮物是單我有呢,還是姐姐和小磊也有?」

    「這是單給暗香姑娘的。大小姐和大少爺都沒有。」那婆子也跟著笑,又道:「我們大夫人說了,感謝暗香姑娘出手,幫我們認清那陸四少的真面目。不然等嫁了人再曉得那人不是東西,後悔都來不及了。我們二小姐金玉一般的人,可不能跟那種上不得檯面的人混。能及時退親,都是暗香姑娘的功勞!以後我們二小姐再有定親,暗香姑娘都可以幫我們甄別一下,看看那些男人腔子裡到底有幾個腦袋!」

    司徒暗香開始還笑瞇瞇地聽著,待聽到後來,發現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根本就是在埋汰嘲諷她,頓時小嘴一癟,將禮物扔給丫鬟,撲到她娘懷裡抽泣起來。

    這番話說得司徒健仁也是目瞪口呆。

    他就算再傻,也聽得出王月珊在說反話。

    況且他也不傻,能做那麼大生意,太傻是不行的。

    張氏只聽得勃然大怒,袖在袖子裡的手瑟瑟發抖,恨不得一抖手,就將那婆子當場結果算了……

    王月珊忒也欺負人了!

    她這樣說,完全是把暗香當窯姐兒看了!

    什麼甄別男人……

    是正經姑娘家做的事嗎?!

    本來就是陸乘元那廝自作多情,怎麼就算到暗香頭上了?實在是太過份了!

    還有送暗香的那些禮物,什麼「銀鎏金的頭面」,落花流水的尺頭,還有小玩意兒,件件都在嘲諷暗香上不了檯面……

    不過張氏還沒有啟聲回擊,王月珊的婆子又命丫鬟給張氏也送了一份表禮,道:「這是我們大夫人送給司徒太太的禮物。您又要照顧司徒老爺,又要教養暗香姑娘,實在是辛苦了。這裡有一隻金鑲玉的鐲子,一匹登堂入室的緙絲尺頭,您收好。」

    張氏袖著手,鐵青著臉,並不接禮物,只是寒聲道:「沈大夫人好大的架子!好窄的心胸!」

    「司徒太太,我們大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呢,您等下再贊也不遲。」那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指著她懷裡哭泣的司徒暗香有道:「我們大夫人感謝司徒太太帶來的好女兒。您的精心教養,真是幫了我們京城這些世家貴女的一個大忙。以後大家尋女婿,估計都要您和暗香姑娘幫著掌掌眼,看看那些能嫁,那些不能嫁!」

    張氏聽了再也忍不住,只覺得胸口氣血翻湧,剛壓下去的怒氣跟身體內的真氣兩相衝擊,如同鋼針一樣紮著她的血管,疼得她如同受大刑一樣遍體刺痛。

    她張了張口,吐出一口血箭,然後整個人直直地往後摔了下去。

    後腦勺在堅硬的白玉方磚地上砸破了,蜿蜒流出鮮血。

    「娘!娘!您怎麼了?!不要嚇我啊!」司徒暗香嚎叫一聲,撲倒在她娘跟前,抱著張氏的頭嚎啕大哭。

    張氏後腦勺的血染在司徒暗香月白色的衣襟上,染成斑駁一片。

    司徒健仁也慌了,跟著忙亂一番,才想起來要去請太醫,忙一疊聲叫呂大掌櫃進來,命他去請太醫。

    商人之家論理是請不了太醫的。

    就算皇商之家也不例外。

    但是如果有門路的話,私下裡請太醫看診當然也是可以的。

    只要臉面夠大,還要出得起銀子。

    呂大掌櫃跟某位太醫私交甚篤,司徒家又有的是銀子,因此呂大掌櫃可以請來太醫。

    王月珊的婆子滿意地看著司徒家一派雞飛狗跳,細看張氏臉色也夠紅潤,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便屈膝行禮道:「你們忙,我就不耽擱了,告辭。」

    司徒盈袖聽說沈家派來送禮的婆子將繼母張氏氣得吐血,忙過來探看。

    見司徒暗香抱著張氏在地上坐著不鬆手,司徒盈袖心裡一動,走過去半蹲下來,伸手搭住了張氏的脈搏,略微診了診。

    她不是很會診脈,因師父沒有仔細教過她看診,只是聽師父說了點皮毛。

    但是就這點皮毛,足以讓她發現張氏的脈相有異,也確認了她的猜想。——那真是練家子的脈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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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襲殺

    張氏雖然吐血倒地,但也只是一時氣極而已。

    一口血吐出來,她紊亂的內息倒是慢慢歸於正常。

    有人握住了她的腕間,張氏的手腕下意識動了動,想要掙開,緊接著她眼睫輕顫,慢慢要睜開了。

    司徒盈袖察覺到有異,忙順勢握著張氏的手腕放到她身邊,將她診脈的情形掩飾過去,皺眉對淚流不止的司徒暗香道:「妹妹,將太太放到床上去吧。在地上躺著不太好。這地上太涼了……」

    她的手指搭上張氏的腕間,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並沒有人看出其中的端倪。

    司徒暗香跪坐在地上,緊緊抱住張氏,看了司徒盈袖一眼,抽泣著身子不斷打顫,卻還是依言放開張氏,讓幾個婆子過來將張氏抬到床上去了。

    張氏剛抬上床,又咳出一口血,胸口壅塞的氣息居然鬆動了。

    她睜開眼睛,看見在她床邊流淚不止的司徒暗香,緩緩抬起胳膊要給她拭淚,「……暗香,不哭,娘沒事呢。」

    司徒暗香連連點頭,索性趴在張氏床沿邊上哭了個痛快。

    司徒盈袖站在司徒暗香身後,溫言道:「太太莫要生氣,還是靜養要緊。」

    張氏這才看見司徒盈袖,眼裡有一絲晦暗不明的光芒閃過,她忙垂下眼睫,蓋住細密紛繁的心事,淡淡地道:「盈袖,你大舅母這樣生氣,你幫我們向你大舅母解釋一下,陸家的事,真的跟我們暗香無關。那陸乘元這小子異想天開,關我們暗香什麼事呢?」

    司徒盈袖笑了笑,走到床邊,幫張氏放下掛在銀勺帳鉤上的帳幔,道:「太太您別急。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咱們姑且不論。但是沈家跟陸家退了親,是確確實實的事實。您就忍一忍,讓沈家出口氣吧。」

    居然讓她忍,怎麼不說沈家不講道理?可見胳膊肘兒終究還是往外拐,真的是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張氏一邊腹誹撇嘴,一邊吃力地道:「……沈家有本事找陸家去鬧,到我們家是幾個意思?欺侮我們司徒家只是商家,不能跟他們三侯五相平起平坐嗎?」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幾分冷笑。

    司徒盈袖暗道,本來就不能跟三侯五相家平起平坐……你倒是想呢,別人不認也沒法啊……一邊彎腰將脫落下來的被子塞回帳幔裡面,才慢悠悠地道:「已經鬧過了。如今陸家人都不能上沈家門,以後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剛從沈相府回來,就連陸家人上門探病,都被我外祖母罵了回去。」

    聽說陸家人也吃了沈家的排頭,張氏心裡才好受些。

    她掙扎著坐起來,靠在秋香色大迎枕上,用手揉了揉眉間,道:「盈袖你幫我去看看你爹給請的太醫什麼時候到?」

    司徒盈袖知道張氏這是要把她支走,好和暗香說體己話。

    她也不想留下來聽,橫豎是那幾句話,她不聽都知道張氏要對暗香說什麼。

    司徒盈袖退後一步,微微躬身道:「那太太好好歇著,我去看看爹那邊請來太醫沒有。」

    「多謝了。」張氏歎口氣,側耳靜聽,一直聽見司徒盈袖撂開月洞門的簾子,往正院門口去了,才對司徒暗道:「暗香,你這一次,真的是太大意了。」

    惹誰不好,偏偏惹到沈家的乘龍快婿。

    司徒暗香咬了咬唇,有些心虛地道:「娘,我真的沒有做什麼。您不信,可以親口去問那陸乘元。」

    「陸乘元陸乘元,你跟他很熟嗎?居然到了指名道姓的地步,你以為我是傻子?」張氏冷笑,戳穿了司徒暗香的謊言。

    司徒暗香有些慌亂,手足無措地立在張氏床前,眼睛都不敢盯著張氏的帳幔看了,只是不自在地別開頭,看著屋裡低調卻又豪奢的陳設。

    一人多高的青花瓷細口寬腹落地大花瓶在牆角靜靜佇立。

    對面是一個大穿衣鏡,她爹專為她娘從西域高價買回來的。

    對著拔步床的南窗底下,是一個沿牆的雞翅木長榻,榻上放著一塊軟硬適中的米色流雲紋大坐褥,靠南牆豎著一塊凸字型的長條鎖子錦靠枕,左右手是兩個同色的小迎枕,搭手用的。

    兩邊靠東西牆各放著一張雞翅木的四足小長案,案上各擺著玉石、金絲、銀線做的精緻盆景,有紅桃獻壽、萬木長春、寶象駝瓶各三種樣兒,兩邊都是一模一樣,頗為對稱。

    這屋裡的陳設,司徒暗香不知看過多少遍了,早就熟悉得不得了。

    「唉……」張氏又悠悠地歎了一聲,「是我錯了……我應該早就好好教你,不該放任你不管……」

    嬌養出來的女兒,嬌氣是嬌氣,但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她的容顏,出這樣的事是遲早的。

    「娘,我真的……」司徒暗香還想嘴硬。

    張氏打斷她的話,淡淡地道:「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說這些白話了。」

    司徒暗香是她親生女兒,她並不想承認自己女兒在外面招蜂引蝶。

    但是她心底深處還是很明白,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陸乘元膽子這麼肥,沒有司徒暗香的推波助瀾,是不可能鬧出這麼大的事的。

    不過鬧歸鬧,眼睛一定要看清楚,有哪些人家是不能惹的。

    或者說,哪些是只能私底下招惹,要放到明面上,那就是一個死字。

    司徒暗香沒有被人立刻弄死,完全是看在她姐姐司徒盈袖面上。

    張氏知道得很清楚,那些世家高門要弄死一個商家出身的女子,那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更不用什麼謀殺等不法手段,只要將她抓到大獄裡關幾天,這女子不死也死了……

    不然怎麼那些外室都會見光死呢,就是這個道理。

    「你招惹誰不好,偏偏要去招惹陸乘元。他是沈相府的女婿,也是你能隨便撮弄的?」張氏開始給司徒暗香講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司徒暗香怔怔地聽著,心裡還是有些不忿,但是知道現在不是跟娘爭執的時候,因此靜默不語。

    「你別打量你爹是東元國皇商第一人,就很了不起。其實他在那些大官眼裡,連螻蟻都不算……」張氏似笑非笑地說著,眼裡閃過一絲譏誚的光芒,很有些言不由衷的樣子。

    「娘,我知道了。」司徒暗香輕聲應道。

    說一千,道一萬,她只怪那個將這件事鬧出來的幕後黑手。

    若不是那人將這件事大白於人前,她大可大大方方享用陸乘元的癡迷和關愛。

    只是不巧被某兩個不學無術的無腦之人給破壞了。

    她心中這兩個「無腦之人」,當然就是陸乘元的三哥陸乘風和國民郎君,南鄭國的二皇子鄭昊了。

    就是這兩人大大咧咧要給陸乘元會賬,才讓大家知道她生辰禮那天的三件賀禮到底是誰的手筆……

    要是大家都不知道就好了。

    司徒暗香再一次感歎,乖巧地道:「娘,我省得了,以後一定謹言慎行,不給爹娘和姐姐添麻煩。」

    「你要記得才好。」張氏頓了頓,又道:「有空就去你姐姐和小磊住的至貴堂玩耍。特別是小磊,你一點要好好看著他。」

    司徒暗香努著嘴回頭,道:「那個傻子要陪他一整天還真是怪累的。娘啊,我每七天只去一次至貴堂好不好?」

    「不好。每天都去才行。這件事被沈家那個大夫人鬧得這麼大,公然打我們的臉,你要不緊跟你姐姐,以後真的什麼都輪不上了。」張氏疲憊地閉上眼睛。

    雖然她深惡沈家的做派,但是需要巴著沈家的時候,她也決不手軟。

    「我自然能嫁如意郎君。」司徒暗香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側頭對著一人高的大穿衣鏡照自己的影子玩。

    「呵呵……」張氏沒有再說下去,揮手道:「你先出去吧。太醫應該要來了。」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見外屋傳來丫鬟的通傳聲:「夫人、二小姐,太醫來了。」

    司徒暗香忙出去將太醫迎了進來,給張氏看診不提。

    張氏已經將紊亂的真氣重新導回正道,不擔心別人給她看診了。

    司徒健仁跟著進來,聽那太醫說了幾句,「……司徒太太這是一時氣急攻心,不過解救及時,倒是沒有大礙,吃點鉤籐就好了。」

    鉤籐是順氣之物,對張氏的情形來說,確實很對版。

    ……

    陸乘元和司徒暗香的事,不可避免經由某種渠道,很快傳到了北齊。

    「呵呵,居然有人敢算計我的女兒……」有人在黑暗中嗤笑,「那就付出代價吧。」

    敢動我女兒,自然是拿你兒子來償罪。

    ……

    轉眼到了司徒晨磊整十歲生辰的日子。

    司徒府張燈結綵、披紅掛綠,裝點得十分熱鬧。

    東元國習俗,一般老年人過生辰是過九不過十,取虛歲見禮。

    但是孩子的話,就不一樣了。

    男孩子十歲一定要足歲才過,俗稱「出頭」,女孩子十歲則是過虛歲,就是在九歲的時候過。

    司徒盈袖一大早起來,就帶著丫鬟婆子在內宅四處奔走,查看酒席花廳的擺設,杯碗盤碟是不是成套,廚房的菜是否準備充足,耍百戲的藝人是不是就位,客人的座次是不是排放整齊,另外還有給貴客起息宴坐的後堂廳室是否打掃潔淨。

    張氏上次被沈大夫人王月珊氣得吐血,一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沒法幫司徒盈袖操持這一次小磊的生辰禮。

    司徒健仁看著心疼死了,每天守在張氏床邊,也不去管司徒晨磊的生辰禮要如何辦。

    司徒暗香吃了個大虧,老實多了,不再動輒帶著人出去,而是在家裡一邊給張氏奉藥,一邊幫司徒盈袖打理司徒晨磊生辰禮有關的事務,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很快尖尖的小臉就又瘦了一圈,越發只有巴掌大了。

    到了快辰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時候,司徒盈袖剛想坐下喝杯茶,等到卯時就出去二門上迎接很快就要陸續到來的賓客,就見采芹拿了一個紅印信封走進來,對她道:「大小姐,這裡有一封信,指定說是給您的。」

    「給我?」司徒盈袖好奇地接過信封看了看,心裡一動。——那信封的封口是她師父慣常用的方式。

    居然大白天看見師父的手筆!

    司徒盈袖眸子裡透出興奮的光芒。

    她歡快地手指跳動,拆開了那一般人拆不開的信封,取出裡面的素白青茵紙看了看。

    她只瞥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雙唇抿得緊緊地,握著信紙的雙手都顫抖起來。

    采芹見了司徒盈袖這般模樣,心知是出了事,大氣都不敢出,垂手侍立在她身邊。

    司徒盈袖面上雖然勉強保持鎮靜,但是心裡已經翻騰起來。

    只見師父給她的信上只說了一句話,「司徒府西一里,土地廟,有人欲上門認磊為親子。」

    司徒盈袖面上漸漸沉肅,用手將那信紙揉做一團,扔到身邊條案上的白玉飄花鏤空香爐裡。

    裡面的暗火很快將那信紙席捲,燒成灰燼。

    有人欲上門認磊為親子……

    這短短的一句話,已經讓司徒盈袖出離憤怒。

    這是妥妥地要往司徒晨磊和她娘親沈詠潔頭上潑髒水啊!

    司徒盈袖霍地站了起來。

    「大小姐,您怎麼了?」采芹忙關切地問道。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氣,飛快地看了對面牆上長條案上的自鳴鐘一眼。

    現在是卯時三刻,很快就要到辰時了。

    賓客應該是巳時左右上門,她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來辦這件事。

    還好還好,師父的提醒很及時,也給了她充足的時間。

    司徒盈袖根本不信自己弟弟的身世有問題。

    他是她親眼看著她娘沈詠潔生出來的,而且她娘親自從嫁給司徒健仁,一直深居簡出,連司徒宗族的親戚都很少見,只在內院主持中饋,親自帶司徒盈袖,不假他人之手。

    這樣的人,卻要被別人潑髒水,說她不貞偷人!

    這是欺負死人不會說話嗎?!

    司徒盈袖冷笑,面上寒霜更勝,一雙眸子更是如同冰雪般冷戾。

    娘親和弟弟就是她司徒盈袖的逆鱗,如今居然有人兩個同時要碰,就別怪她發火了!

    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她要親自去做,不假他人之手……

    「采芹,你去幫我擔些熱水,放到浴房,我要沐浴熏香,然後去小佛堂給我娘祝禱。」司徒盈袖定了定神,叮囑采芹,「大概要一個時辰左右。你在門口守著,別讓人進來,驚擾我娘的神位就不好了。」

    司徒盈袖在師父的建議下,在至貴堂裡也給她娘親沈詠潔設了一個小小的佛堂。

    那屋子三面都是牆,唯一的一扇門還是在多寶閣裡面,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個密室……

    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麼要再建一個小佛堂,她明明已經把正院旁邊的那塊風水寶地忽悠出來,給她娘建了一個正式的佛堂供奉靈位,有什麼必要還要在她住的至貴堂裡建一個小佛堂?

    師父淡笑不語,只是給她一張圖則,讓她找人按照這個圖則,在她住的至貴堂內室裡間單獨打造一間出來,並且叮囑她找呂大掌櫃幫她辦這件事,連她爹司徒健仁都瞞得緊緊的。

    司徒暗香在她的至貴堂出出進進這麼久,也沒發現這小佛堂的入口在哪裡……

    現在她終於明白這個小佛堂密室的好處了……

    司徒盈袖想起師父的未雨綢繆,明見千里,脊樑骨都挺得更直了。

    這是一種有靠山的篤定和鎮靜。

    師父在手,天下我有!

    司徒盈袖的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

    等采芹將熱水找婆子擔進浴房之後,司徒盈袖便一個人走了進去。

    過了沒多久,司徒盈袖就換了一身裝束,裡面穿著那身師父給她的特製水靠,外面罩著普普通通半新的秋香色粗布長袍,腰裡緊緊束著細長腰封,她的銀光軟劍就藏在腰封裡面。

    頭上的頭髮全綰成髮髻束在頭頂,學男人的樣子插了一根青玉簪,頭上戴著一個青色竹笠帽,低低地壓在眉間,一塊月白色帕子將她的臉蒙了半邊,只露出一雙寒光四射的眸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少女,只像一個青澀少年。

    她從密室隱藏的後門出去,身形晃動,避開至貴堂後院正在灑掃的粗使下人,從至貴堂的港灣處出了門,直奔離司徒府一里開外的土地廟。

    天色已經大亮,她這幅裝束,不敢在大路上行走,只揀了林間小道暗行。

    要是趕快打雷下雨就好了,這樣路上的人就更少一些,而且天色昏暗,也不容易看清……

    司徒盈袖正自沉吟,就聽見從天邊傳來幾聲悶雷,再一抬頭,發現剛才還陽光普照的天空,已經被一塊不知從哪裡飄來的烏雲牢牢遮住了。

    天色陡然暗了下來。

    如同傍晚時分。

    司徒盈袖心下大喜,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不錯,簡直是心想事成一般神奇……

    她唇邊的笑容還未散去,前面已經到了那個土地廟。

    還沒走到近前,司徒盈袖已經聽到裡面有人在嘀咕:「……怎麼搞的?突然打雷下雨了,真是邪了門了……」

    另一個人道:「行了,不過是打雷下雨,你瞎叨逼什麼?拿著,這是沈詠潔那死娘兒們的汗巾子和肚兜,到時候你去司徒府就當眾抖出來。」

    「……這麼做,我還能活著出來嗎?」

    「嗤!就是要當眾做,你才能活著出來!如果你死了,這件事就坐實了!——這你都想不清楚?!」

    司徒盈袖聽得怒火騰騰而起。

    唰!

    她的手臂一抖,腰間長劍應聲而出,在陰暗的林間如同亮起一道閃電。

    一個男人從土地廟裡賊眉鼠眼地鑽了出來,一邊對土地廟裡面的人說:「記好了,這幾樣東西絕對是沈詠潔的貼身衣物,一定不能弄丟了。不然這計策絕對不成。」一邊說,一邊眼角的餘光瞥見林間似乎有異光閃耀,不由咦了一聲,往司徒盈袖藏身的這邊樹林走了過去。

    司徒盈袖一動不動藏在樹林深處,又氣憤,又緊張,全身禁不住微微的顫抖。

    眼看那人越走越近,司徒盈袖的眸子也越來越亮。

    她雙手緊握著銀光軟劍的劍柄,氣沉丹田,那軟綿綿的軟劍瞬間變得堅硬,對準了那人走來的方向。

    那人走到一半,似乎覺得不妥,正想往回走,他的身後卻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股大力,將他往前面使勁兒一推!

    正好往司徒盈袖的劍尖上撞了過去!

    司徒盈袖瞇了瞇眼,並不退讓,手中軟劍直揮過去,刀光過處,那人的頭顱飛上天空,頸子裡噴灑出一股血箭!

    頭一次殺人,司徒盈袖的心裡還是有幾分膽怯和害怕。

    但是一想到如果她心慈手軟,後果就是她娘親和小磊落入無間地獄!

    所以她不能軟弱!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氣,繞過那人的屍體,倒提軟劍,目光越發堅定,一步步沉穩地往土地廟行去。

    頭頂的天空雷電更甚,如同金蛇狂舞,雨滴大顆大顆落了下來,攪出一片渾濁。

    只司徒盈袖單人長劍,屹立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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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0:48:03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心意

    土地廟破破爛爛的窗欞裡透出昏黃的火光。

    窗戶上糊著灰白的窗戶紙,已經破得不成樣子,風一吹就呼呼地響,大雨更是順著窗子往裡潑。

    光!

    司徒盈袖一腳踹去,將土地廟歪歪斜斜的大門踹得光噹一聲倒在地上。

    「誰?!」土地廟裡一個猥瑣的男人驚惶轉身,忙將手裡的東西掩在背後。

    他看見一個瘦高的少年,頭戴斗笠,面蒙白巾,低垂著頭,倒提長劍,而那長劍上還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那人心裡一驚,忙往後又退了幾步,將手中的物事往身後地上一扔,右手探出,已經握了一根棍子在手裡,獰聲道:「小哥兒,我勸你招子放亮點兒,我是誰你知不知道,敢殺我……」

    司徒盈袖沒有理他,只在腦中快速思量。

    是要捉活的,拷問他背後的主子是誰,還是一劍殺了算了?

    天上一道閃電掠過,緊接著一道轟隆的雷聲炸響在土地廟屋頂,震得屋頂上的瓦片都掉了幾塊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司徒盈袖已經拿定主意,一句話不說,手中銀光長劍揮出,和對方眨眼間已經打了幾個回合。

    但是對方本來就是有人特意找出來的一個傻大膽的市井無賴,根本就沒有什麼真本事。

    因此司徒盈袖沒打幾下,手中長劍已經迅疾揮出,結結實實順著他的胸口心臟處刺了進去!

    這一次,不同剛才她在土地廟外殺人。

    那時候她一劍砍了對方的頭,長劍太鋒利,她根本就沒有什麼感覺。

    而這一次,她真真切切感受到那長劍送到對方身體裡的停滯感和劍鋒轉折時候的壅塞……

    唰!

    長劍拔出,那人轟然倒地,雙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這人一看就是個前台跑腿的嘍囉,後頭的人是誰他鐵定不知道。

    因此司徒盈袖也沒有費心思留活口。

    她恨恨呸了一聲,走到那人身後,將那人先前扔在地上的物事揀了起來。

    果然是一個汗巾子和一個肚兜。

    都已經在土地廟的地上沾了灰塵。

    但還是能看出以前的樣式和顏色。

    汗巾子是雪白色的,底下用銀絲線挑繡了一個「潔」字。

    肚兜是淡牡丹粉紫的閃緞,柔軟順滑,繡著一枝淡雅的蘭花,從底部斜斜向上,橫亙在胸前。

    這是她娘親的遺物?

    司徒盈袖眼眶一熱,差一點流下淚來。

    她忙抬頭,深吸一口氣,阻止快要流出來的淚水。

    這些東西,怎麼會流到外人手裡?

    東元國的規矩,人死了之後,那人的貼身衣物應該全部燒了,心愛的飾物和陳設有的會跟著下葬,有的會送給親近的人留做念想。

    而手裡的這兩樣東西都是貼身衣物,應該都燒了啊?

    司徒盈袖回眸瞪了那人的屍首一眼,心中更怒,恨不得再拿劍在他身上戳十七八個窟窿!

    她隨手將那兩樣物事塞到自己的袖袋裡。

    轟!

    又一聲炸雷響起,緊接著,一簇火星從天而降,落在土地廟屋頂。

    雖然大雨滂沱,也不能將它澆滅。

    「快走!」一道鏗鏘有力的金石之聲從她背後響起,很快有人掠到她身邊,托起她的胳膊,帶著她一起往土地廟外飛奔。

    是師父來了!

    司徒盈袖沒有掙扎,任憑那人將她帶出土地廟。

    剛回到她剛才待的那個小樹林裡,前面那個土地廟已經燒得烈火熊熊。

    師父沒有再說話,手中長鞭伸出,將小樹林裡先前那個被司徒盈袖殺的第一個人的屍首捲了起來,往前帶了兩步,長臂一揮,就將那人的屍首也扔到燃著大火的土地廟裡。

    司徒盈袖鬆了一口氣,用手抹了一把臉上面紗上的水珠,道:「幸虧有這把火。」

    不然還真難處理這兩個人。

    師父回頭看了她一眼,冷聲道:「既然已動殺念,就不要畏手畏腳。你不殺他們,難道等他們良心發現放過你?!」

    司徒盈袖窒了窒,走到師父身邊,用手輕輕拽拽他肘邊的衣襟,低聲軟語道:「師父啊,我是第一次殺人……」有些猶豫不安很正常好不好!

    又不是天生殺人狂,馬上就殺伐決斷,殺人如殺雞?

    師父垂眸看她,見她身上都濕了,小手更是冰冷一片,從自己的肘邊透過陣陣涼意,心下無端一軟,反手握住她的手,轉身走出往小樹林的另一邊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有沒有穿水靠?」

    如果穿了他送給她的水靠,就只有外面的衣裳會濕,裡面不會。

    司徒盈袖忙點頭不迭:「穿了穿了!」

    哪裡敢不穿?

    再不穿,師父要生吃了她……

    司徒盈袖忍不住做了個鬼臉,心情大好。

    還沒走出小樹林,那雷雨居然停了,身前烏雲散去,雲散雨收,天空晴朗無垠。

    他們一步步走了出去,陽光在他們腳下一步步拓展,如同展開一道道天階,他們正在拾級而上。

    身後的風雨陰暗都像是往世的背景,一步步被他們丟在身後。

    「殺!」

    小樹林另一邊的土地廟前,又傳來如雷般的震天怒吼。

    師徒倆正好走到高處。

    司徒盈袖霍然轉身,見那已經被燒成一片白地的土地廟前,衝出了兩撥人馬,正捉對廝殺!

    明顯是有人要衝到土地廟的廢墟裡搜尋,另一撥人卻不讓他們進去,拚命將他們攔在外面。

    「師父,那是怎麼回事?」司徒盈袖搖搖師父的手,感受到師父手上那種包指手套特有的觸感,軟滑堅韌。

    師父回頭掃了一眼,又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會知道。」司徒盈袖大為好奇,不過回頭仔細看了一會兒,她漸漸想起來了。

    剛到京城的有一次,她和小磊坐著沈相家的大車出行,在京城大街上就被一幫人襲擊,然後有另一幫人衝上來護著他們姐弟!

    跟現在的情形幾乎一模一樣。

    司徒盈袖蹙起眉頭,「師父,這到底是怎麼了?好像有人一直在我們身邊保護我們……」

    師父點點頭,「確實有,現在知道了?」

    「但是這些人有什麼用?」司徒盈袖撇了撇嘴,嘟著嘴不高興地道:「只會馬後炮。好幾次,若不是有師父,我和小磊就活不下來了?」

    師父的視線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轉眸,道:「他們已經很不錯了。對方實力強大,他們能做到這樣,已經超出我的預期。」

    「他們?對方?難道師父知道這兩撥人到底是誰?」司徒盈袖來了興趣,追著問道,「為什麼要跟我和小磊過不去?」

    師父卻搖搖頭,「不清楚。不過他們每次出動,正好被我碰見而已。」

    正好?

    不會那麼巧吧?!

    司徒盈袖的心情已經無端飛揚起來。

    不過師父說「正好」就「正好」吧,司徒盈袖不想深究。

    她轉了個話題,「師父是如何知道這些人的計策?他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當然是為了抹黑你弟弟,順道連你也會被人懷疑。」師父溫言說道,腳下步伐加快,很快就帶著司徒盈袖回到至貴堂後院的港灣處。

    這裡也是師徒倆來熟的地方。

    可以輕車熟路的避開司徒府的重重護衛。

    「不僅是抹黑我弟弟吧……」司徒盈袖幽幽說道。

    最大的損害,其實是她死去的娘親,不是她和她弟弟……

    她弟弟的身世如果真的被人質疑,她那個爹肯定會想要驗一下他們姐弟的血脈。

    只要驗了血脈,就能戳穿對方的謊言,洗清姐弟倆身世的嫌疑。

    但是她娘親被損的名譽卻回不來了。

    很多人都只願意記著這些空穴來風的香艷秘事,不會管到底是不是真的。

    所以女子的名譽毀了就是毀了,絕對是澄清不了,也挽回不了的。

    性子烈一些的女子碰到這種事,只有以死明志,還能挽回一點家族的聲譽。

    性子綿軟又不願自盡的女子,一輩子的路已經注定了坎坷不平。

    這種事攤在男人身上就是無傷大雅的風流倜儻。

    但是女人碰到了,卻是致命傷害。

    這個世間,就是對女子如此不公平。

    司徒盈袖很是不平。

    所以她一得知對方惡毒的詭計,她就只有一條路,就是在這一切事情發作之前,先下手為強,送對方去見閻王。

    否則真是跳進青江也洗不清的冤屈和污水……

    師父放開她的手,背在身後,別過頭看著遠方的海天一線,道:「你快去待客。今天的事,只有你我知道。」

    「可是我擔心對方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司徒盈袖蹙起眉頭,她是不是該做些什麼?比如,在家裡查一查當初是誰負責燒去娘親的貼身衣物的?

    如果那兩樣東西是真的,那麼一定是有人從娘親的遺物裡順走的……

    司徒家,這是妥妥的有內賊了。

    司徒盈袖想到這一種可能,心裡更是一緊。

    「暫時不會。」師父搖搖頭。

    「師父怎麼知道?」司徒盈袖看了師父一眼,見師父身上居然滴水未沾,忍不住羨慕地打了個噴嚏。

    「快回去換身衣裳。」師父指了指至貴堂的方向,「我就是知道。因為他們也有把柄在我手裡。若是他們敢再亂來,他們會得不償失。」

    「師父這麼厲害?!」司徒盈袖崇拜地仰望師父,眼裡恨不得冒出小星星。

    「就知道拍馬屁。還不快回去!」師父看到她崇敬的眼神,雖然知道這是她慣常套話的伎倆,但是心裡陡然升起的輕鬆快意讓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司徒盈袖算了算時辰,也差不多了,再不從小佛堂裡出來,采芹她們該著急了。

    「那我走了。師父保重。要常來啊,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請教師父呢。」司徒盈袖回頭招了招手。

    她有好一陣子沒有見過師父了,算起來,也有七八個月了,也不知道師父做什麼去了。

    司徒盈袖一步三回頭,直到看見師父淡淡點頭,才放心地走了。

    ……

    「大小姐,您出來了?慕容公子來了,在外間坐著呢。」采芹見司徒盈袖從小佛堂裡出來,忙快步上前回道。

    司徒盈袖瑩白的小臉上透出幾絲自然的嫣粉。

    身上穿著靠色三鑲海棠紅煙霞緞窄袖流仙裙,外頭罩著月白色的半臂,如意髻上插了一支赤金紅寶鸞鳥銜壽桃的步搖,那步搖上的珍珠都有小手指頭大小,顆顆晶瑩飽滿圓潤,就這一支釵,就足夠東元國京城的一般人家十年的開銷了。

    腰間倒是只壓著一支白如羊油,不含一絲雜色的羊脂玉玉珮,正是張家三爺那一天剛從西域回來送給她的玉珮做的。

    「長青來了?」司徒盈袖點頭,「我去看看。」

    這一年來,慕容長青被他爹拘到軍營練兵。

    一年多的時間,他們也不過見過兩次面而已。

    一次還是去年他去軍營之前的時候。

    一次就是現在了。

    司徒盈袖撂開大紅撒花織錦緞的門簾,快步走了出來。

    「長青,你回來了。」司徒盈袖笑盈盈地福身行禮。

    慕容長青站起來,看著司徒盈袖滿身的艷色皺了皺眉頭,「穿這麼艷做什麼?又不是成親……」他背著手,不滿說道。

    司徒盈袖笑著坐到他旁邊的位置,隔著一張紫檀木高腳方幾,親自拎了茶壺給他續茶,一邊道:「今天是我弟弟生辰,穿得鮮艷一點才喜慶。」

    哪有給人祝壽還穿得素裡素氣的?又不是弔唁……

    慕容長青無語坐下,接過茶杯吃了一口,才又道:「雖然是生辰禮,但是你也不要打扮太過。清雅一些更好。對了,你不要擦那麼濃的胭脂,口脂也不用。」

    司徒盈袖愣了愣,道:「我沒有擦胭脂,也沒有擦口脂。」

    「沒有?」慕容長青的眉頭皺得更緊,濃眉下的雙眸緊緊盯著司徒盈袖,恨不得伸手摸摸她的小臉和雙唇,看看是不是她說得脂粉未施……

    但是到底不敢造次,慕容長青別過頭,悶聲道:「沒有擦,怎麼還是紅艷艷的。你是不是平時補得太過了?」

    司徒盈袖啼笑皆非地搖頭,道:「長青,難道你要我面色蒼白,風一吹就倒才好?」

    「不好嗎?女人家就是要柔弱守禮,以夫為天。我最討厭主意多,性子硬,不聽人勸,自作主張的女子。」慕容長青握起拳頭,咬牙切齒地道。

    司徒盈袖雖然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但是聽他的口氣,似乎別有隱情,便也沒有跟他計較,只是轉了話題軟語說道:「今天你來小磊的生辰禮,我很高興。」

    慕容長青回頭看見司徒盈袖溫柔的笑意,心底揮之不去的陰霾似乎有所散去。

    他綻開笑容,將一個禮盒拿出來,放到兩人中間的桌上,「送給你的。」

    「是小磊的生辰,又不是我的,你送我做什麼?」司徒盈袖俏皮一笑,伸手接過,打開看了看。

    只見裡面是一掛晶瑩璀璨的瓔珞。

    鏈子格外精緻,赤金拉成細細的金絲,再絞成數股,一道道纏繞繁複,繞成一道道米粒般大小的小鎖頭連成的長鏈,中間夾雜點綴著大一些的南紅小鎖,底下的吊墜是一塊雞卵般大小,金黃蜜色,觸手生溫的蜜蠟,還能隱隱看見裡面藏著的一片花瓣。

    那色澤瑩潤晶瑩,並不通透,如同一塊凝滯的雲彩。

    司徒盈袖上一世幫司徒家執掌生意,對蜜蠟一點都不陌生。

    千年的琥珀,萬年的蜜蠟。

    蜜蠟就是琥珀的一種。

    瑩潤通透是琥珀,不透明的就是蜜蠟。

    現如今蜜蠟已經非常少了,價格遠遠超過赤金和別的稀有寶石。

    慕容長青能拿出這樣一塊巨大的品相上佳的蜜蠟,實在是費了很大心思。

    最重要的是,那蜜蠟的形狀天然就像一個精緻的鎖頭,跟整掛瓔珞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是為了這蜜蠟,特意定制的瓔珞一樣。

    「……你今年的生辰沒有大辦,我又不能回來,這算是送你的生辰禮。」慕容長青含笑解釋,「給小磊的生辰禮我已經命管事送到前院去了。」

    給未婚妻的禮物當然要親手送達,要的就是這份心意。

    司徒盈袖感歎道:「這禮物太貴重了……」

    本來說不想收,但是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他送再貴的禮物,也是只能收,不能退的,否則就是忒也見外了。

    「你當得起。」慕容長青笑著起身,從那禮盒裡拿出蜜蠟瓔珞,「來,我給你戴上。」

    「……太招搖了吧。」司徒盈袖偏頭,戲謔道:「你不是更喜歡清雅一點的裝扮?」

    「所以要把你鎖起來,免得飛走了,再也找不到了。」慕容長青意味深長說道,不容分說,走到司徒盈袖身後,將那瓔珞給她掛在頸間。

    碩大的蜜蠟吊墜正好垂在她墳墳欲鼓的雙峰之間。

    慕容長青低頭看了看,嚥了口口水,啞聲道:「……很漂亮。」

    盈袖雖然瘦,但是該有肉的地方一點都不少……

    慕容長青的腦子裡閃過一絲綺念,忙甩頭退開,似乎想把剛才的念頭甩出去。

    司徒盈袖也有些不好意思,撫了撫胸口的蜜蠟吊墜,低聲道:「太華貴了,還是過年的時候再戴吧。」

    其實是因為她今天的窄袖流仙裙本來就有些突出胸線,如果再掛一個華貴耀目的瓔珞在那裡,真是羞死人了……

    她想去把瓔珞換下來,又或者換身比較寬鬆的曳地裙。

    「慕容大哥,我爹爹有請。找了半天找不著,原來是在這裡跟姐姐你儂我儂呢……」司徒暗香站在門口掩袖笑道。

    慕容長青和司徒盈袖一起回頭,看見司徒暗香俏生生站在門邊,慵懶地靠著門柱立著,一身淡綠軟綢短襦,豆綠紗裙,裙上繡著一支臘梅,清雅無方。

    也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司徒盈袖看了門口的丫鬟一眼,淡然道:「二小姐來了,你們如何不通傳?——去找時嬤嬤領板子去。」

    司徒暗香忙道:「姐姐,是我讓她們不通傳的,不關她們的事。」說著衝她和慕容長青眨了眨眼,「姐姐和姐夫情濃之時,我們怎麼能這麼煞風景呢?」

    「暗香,我和長青光明正大,一直在這堂屋裡坐著,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司徒盈袖不虞說道。

    慕容長青起身,「那我先去見司徒老爺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我讓人送你去。」

    「不用了。這裡常來,大家都認得我了,不用你送。」慕容長青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司徒暗香的眼風在司徒盈袖身上打了個轉,目光在她胸口的蜜蠟瓔珞處停留了一瞬,也跟著道:「……很漂亮。」然後嘻嘻笑著,轉身就走。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走回屋裡換衣衫。

    外面司徒暗香緊走幾步,追上慕容長青的步伐,笑著道:「姐夫!姐夫!你等等我!」

    慕容長青不悅停步,回頭皺著眉頭道:「我還沒跟你姐姐成親,按理你還不能叫我姐夫。再說姑娘家該以貞靜嫻和為好,你這樣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女孩子家一定要端莊持重,看你剛才的樣子,煙視媚行,言辭輕浮,哪有正經女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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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展露

    司徒暗香眼神黯了黯,咬著下唇躊躇半晌,垂眸幽幽地道:「……慕容大哥,你是知道了陸四少的事,所以也怪是我的錯吧?」

    居然這樣說她,她真的不服!

    慕容長青雖然才從軍營回來,但是陸乘元給司徒暗香大手筆過生辰被人揭穿,最後被沈相家退親的事,也略有耳聞。

    這件事確實讓他對司徒暗香很是不屑。

    他性子本就古板,自從往北齊走了一趟,就更加看不得這些事。

    「難道你沒有錯?」慕容長青冷哼,「小小年紀就招蜂引蝶,以後長大了還了得?」

    司徒暗香扯了扯嘴角,強笑道:「慕容大哥,偏聽則信,兼聽則明。你不要只聽外面的人胡說,何不親自去問問陸四少,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個女孩子家,攤上這種事,本來就是無妄之災,還要被身邊親近的人看不起,真是要逼我活不下去嗎?」

    司徒暗香這樣軟語為自己辯駁,還讓他去問陸乘元,慕容長青又有些不確定了。

    他的語氣緩和了些,「……不管真相如何,你都要記得謹言慎行,不要為司徒家抹黑。司徒伯父心善,雖然你並不是他的女兒,他卻讓你上了司徒家族譜,你已經是三生有幸了。」

    司徒暗香聽著這話十分不入耳,但是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好壓下心頭的不滿,含笑點頭道:「知道了,多謝慕容大哥教誨。」

    慕容長青滿意地點點頭,「嗯,你還有什麼事嗎?」

    司徒暗香忙上前走了幾步,在慕容長青面前站定,輕笑說道:「慕容大哥,我先前叫你姐夫,其實真是我心所願。你已經和我姐姐定親,還是早些定了日子,把我姐姐娶回家吧……」

    慕容長青看了她一眼,眉頭又皺了起來,「你姐姐尚未及笄,成親還早吧?」

    「明年三月初就及笄了。況且真要成親,還不得一年多的時間預備?新房、嫁妝、聘禮、賓客,林林總總,若是人手不夠,一年未必能成呢。」司徒暗香笑著提醒慕容長青。

    「這倒是……」慕容長青舉目看向至貴堂的方向,想到剛才司徒盈袖初露端倪的少女挺拔身軀,心裡一熱。——也許真的要請期了……

    請期便是要擇日成婚了。

    司徒暗香見快要把慕容長青說定了,心頭更喜,面上更是笑得如同繁花初綻,又道:「慕容大哥,可要快快預備起來。若是晚了,我姐姐還說不定花落誰家呢!」

    「前面說得還像話,後面越說越離譜。」慕容長青白了她一眼,「已經是落定的人,怎麼會花落別家?」

    司徒暗香等得就是這句話,聞言忙左右看了看,見婆子丫鬟都站得遠遠的,便道:「慕容大哥,我們邊走邊聊。我爹一定等急了。」

    慕容長青點點頭,和司徒暗香一起往二門上去了。

    兩人走上抄手遊廊,司徒暗香低聲道:「慕容大哥,你要記得。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真心希望你跟我姐姐鴛盟早結,早生貴子。」

    「嗯。」慕容長青心情好多了,面上的笑容也淡淡浮了出來。

    以前他對這個從小定親的未婚妻是無可無不可。

    不過這兩年過去,他對她倒是越來越上心了。

    這樣端莊持重,但是又出身不顯的姑娘,嫁給他才會一輩子對他死心塌地吧?

    「我催你們早日成親,也是為了你好。你沒看見,我姐姐越來越漂亮了嗎?」司徒暗香笑瞇瞇地說道,「如今對她有意的人還真不少,你要是不趕緊把她娶回去,我擔心……」

    她的話沒有說完,說一半藏一半,果然吸取了慕容長青的注意力。

    他愕然垂眸,看著司徒暗香道:「你什麼意思?你姐姐已經是定了親的人,怎麼還會有人中意她?」

    在東元國,定了親的未婚夫妻,就是有主的人。

    除非像陸乘元那樣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壞了沈家的臉面,否則退親是很難的。

    「好花人人愛啊,這有什麼奇怪?別說是定了親的人,就算是成親的人,暗地裡跟人勾勾搭搭,也不是沒有吧?」司徒暗香掩袖悄聲說道,目光往四周滴溜溜轉了一圈,見沒有旁人,因此說話越發大膽。

    她這話果然戳中了慕容長青最隱秘的心思。

    慕容長青停下腳步,緊握拳頭,全身一片僵硬。

    他硬邦邦地問司徒暗香:「……盈袖是不是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有你就直說,我保證不告訴旁人。」

    慕容長青的骨節捏得啪啪響。

    司徒暗香有些害怕,往後退了一步,低頭捻著衣角,怯生生地道:「我姐姐沒有做錯什麼,但是禁不住有些人就是有非份之想。就像那陸四少,我完全沒有錯,卻被他帶累。如今我的閨譽算是毀了,我不怨別人,只怨自己傻,沒有想到人心險惡,女子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行差踏錯,否則就是萬劫不復。我已經吃了這個虧,不想我姐姐也吃這種虧,所以才冒昧前來提醒慕容大哥一聲。慕容大哥要是覺得我搬弄是非,那就從此當沒我這個妹妹,以後我也不敢跟慕容大哥說話了。」

    將她的情形和司徒盈袖類比,這話裡的意思就多了。

    慕容長青本來就最擔心這樣的情形,因此聽了司徒暗香的話,心中疑雲大起。

    「……你是說,也有人如同陸乘元討好你一般,討好盈袖?」慕容長青靜默半晌,終於猜中了司徒暗香的話中話。

    司徒暗香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含笑道:「有沒有做到陸四少那般,我不敢說。只想提醒慕容大哥一聲,別到時候真的鬧出來,就晚了。陸四少是自作自受,所以活該被沈家退親。我是太傻,閨譽被毀,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人願意娶我。不過這都不重要,哪怕青燈古佛過一輩子,我也能養活自己。只是我真心敬重我姐姐,她是個好姑娘,不該被這種事拖累。何況她已經有個傾心愛重她的未婚夫,跟我又大不一樣了。所以慕容大哥,能娶的話,就趕緊把我姐姐娶回去。要不,現在去見我爹,就趕緊把這件事定下來?」

    慕容長青更加狐疑,慢慢回身往前走,思忖半日,試著套司徒暗香的話,「……暗香,最近你姐姐都跟什麼人見的比較多?除了家裡這些親戚,別的人有嗎?」

    司徒暗香做出一派天真的樣子,扳著指頭給他熟,「這倒沒有,都是家裡的親戚朋友。我姐姐平時很注意的,外男都見不著她的面。也就沈家的大表哥、二表哥,表弟們,咱們家的掌櫃、管事,還有謝侍郎而已。」

    慕容長青聽了心裡一鬆,笑著道:「還好,都是親戚朋友,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看來是你太多心了。」言罷又道:「不過作為女兒家,多心一點好。你吃了這次虧,以後記得不能再讓人有誤會了。」

    司徒暗香乖巧點頭,「嗯,我會記得慕容大哥的話。」

    兩人走到司徒健仁外書房門口的時候,謝東籬正從裡面出來。

    面容冷峻,身姿挺拔,目不斜視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慕容長青忙喚住他:「五表叔!」

    謝東籬比慕容長青只大三歲,但是輩份卻是依著謝家大嫂陸瑞蘭這邊長了慕容長青一輩。

    謝東籬只好停步回眸,看了他一眼,點頭道:「長青回來了。」

    「剛回來,來看看盈袖和小磊。」慕容長青笑著說道,「五表叔也是為了小磊的生辰禮?真是太客氣了。」

    已經拿出了姐夫的款,擺出主人家的做派。

    謝東籬負手挑了挑眉,並沒有答話,目光似寒芒般從慕容長青和司徒暗香面上掃過,轉身大步出去了。

    慕容長青愣神道:「五表叔這是怎麼了?」

    司徒暗香深深看了謝東籬的背影一眼,垂眸道:「……謝侍郎最近經常來我家的。每次都要去看看姐姐,這一次居然沒有去看姐姐,真是奇怪。」

    「他那麼忙,怎麼可能經常見你姐姐?我看你是想太多了。」慕容長青搖搖頭,舉步往司徒健仁的外書房台階走去。

    五表叔這幾年做了禮部侍郎,聽說政績斐然,元宏帝陛下對他讚賞有加,已經命張家將那個副相位置讓出來,等明年大比之後,就要升他做副相了。

    因謝東籬的行情看漲,謝家的門檻都要被京城世家的媒婆給踏斷了。

    謝家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如今也是日夜相看,拼了命要為謝東籬擇一佳偶。

    司徒暗香忙道:「謝侍郎真的很忙?難怪最近來得少了。去年這個時候,可是經常來呢……」又問慕容長青:「謝侍郎都在做什麼啊?經常聽見有人誇他,卻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五表叔是禮部侍郎,最近一直在忙科舉的事。年底秋闈,明年年初春闈,這件事忙完之後,他就要高昇了。」慕容長青滿心欣喜地道。

    謝東籬要做了副相,他們長興侯府也多了一重助力。

    謝家和長興侯府、陸家和沈家,本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但是近年來,謝家和長興侯府漸漸生份,陸家和沈家又因陸乘元和沈遇樂的親事起了隔閡。

    大好的光景已經今非昔比了。

    慕容長青走入司徒健仁的外書房,拱手行禮:「司徒伯父。」

    「長青來了!快坐!快坐!」司徒健仁忙揮手讓他坐下,又命人上茶,端點心。

    司徒暗香在門口見他們坐定說話,才含笑離去,回內院去了。

    「長青啊,我叫你來,是想問問,你們那邊打算什麼時候迎娶盈袖?這樣我也好預備起來。你知道,盈袖明年就及笄了。」司徒健仁笑嘻嘻地道。

    張氏昨夜提醒他,盈袖年歲不小,既然從小定親,也是時候要出嫁了。

    司徒健仁滿心想攀上長興侯府,因此也是求之不得。

    只是這兩年,慕容長青被他爹慕容辰拘到五百里外的軍營練兵,常年累月不在家,因此婚事的事也無從說起。

    慕容長青剛才被司徒暗香催過一回,現在又被司徒健仁催促,心裡雖然高興,但是也有一絲隱隱的疑慮,不過這種事他自己無法做主,就笑著拖延道:「既然已經定親,肯定是要成親的。但是我才剛回來,還未跟爹娘商議,不敢妄言。等我回去跟爹娘細細商議,再給伯父一個准話吧。」

    「行行行!你回去好好跟侯爺和侯爺夫人商議一番,定個日子,咱們好好大辦一場!」司徒健仁欣喜說道。

    ……

    司徒府內院的正房裡,司徒暗香坐在她娘親張氏身邊,一五一十地把剛才她說的話,都說與張氏聽。

    張氏點點頭,「嗯,做得不錯。你慕容大哥心裡也是有你姐姐的,只要她出閣了,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關鍵是要把司徒暗香和陸乘元的事趕緊壓過去。

    司徒暗香雖然莽撞,但是那件事的結果卻並不是一無可取。

    因為那邊前幾天給她傳話,說暗香的事,歪打正著,讓陸家跟沈家起了隔閡,倒是有利於分化東元國的頂樑柱「三侯五相」,讓她不要苛責司徒暗香……

    張氏憐惜地看著司徒暗香嬌俏的小臉,暗忖難道這就是命?

    暗香看起來,比她當年還厲害,簡直是天生吃這行飯的……

    一般人看她們只是蠅營狗苟在男人身上謀取小恩小慧,其實她們覆掌之間,已經能夠以小博大,左右東元國的大勢政局。

    這樣看來,藉機給司徒暗香謀一門四角俱全的好親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要那邊願意給司徒暗香助力,什麼閨譽被損,簡直是小菜一碟,完全不在對方話下。

    ……

    司徒盈袖匆匆忙忙換了身燕尾藍軟煙羅純色束胸曳地裙,綰了月白色披帛,戴了慕容長青剛剛送給她的蜜蠟瓔珞,頭上的赤金鸞鳥步搖也摘了,只插了一隻羊脂玉點翠的華勝,壓在烏壓壓的髮髻之間,清雅細緻,不太出挑,但是也不素氣。

    她帶著丫鬟婆子從至貴堂出來,手邊跟著弟弟司徒晨磊,要帶他去堂前見賓客。

    「大小姐,大少爺,沈相家的老夫人來了,正在外門口下轎子呢。」一個婆子歡喜過來回報。

    司徒盈袖一喜,知道外祖母真的來了,忙拉了小磊的手,道:「小磊,咱們去接姥姥。」

    小磊仰頭看她,笑著點頭,不發一言,跟著她往二門上去了。

    姐弟倆在二門上又換了轎子,喚人抬得飛快,往司徒府大門口去了。

    「把大門打開,迎接外祖母。」司徒盈袖一邊吩咐人看司徒府的中門。

    沈相府的老夫人,可是一品誥命。

    她來司徒府,完全不用走角門。

    在路上他們遇到也是來迎接沈老夫人的司徒健仁、張氏、司徒暗香,還有慕容長青,一行人打了招呼,浩浩蕩蕩順著羊腸石子小道,也往外門上去了。

    ……

    司徒府的大門轟然洞開,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先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們身後跟著司徒健仁、張氏、司徒暗香和慕容長青。

    沈老夫人剛扶著大兒媳王月珊的手下了轎子,走到司徒府台階前瞇著眼睛打量這裡的情形。

    謝東籬還沒有來得及離去,見是沈家的人來了,跟著上前見禮。

    沈大丞相對謝東籬有提拔之恩,謝東籬跟沈家人也是從小就熟悉的。

    「姥姥!」司徒晨磊聽從司徒盈袖的囑咐,大叫一聲,從台階上先撲了下來,往沈老夫人那邊去了。

    司徒盈袖笑瞇瞇地看著,拎著曳地裙,輕盈地走下台階,往沈老夫人那邊走去。

    司徒暗香不動聲色往旁邊讓了一步,正好擋在慕容長青身前。

    司徒健仁笑著拎了袍子走下台階,對沈老夫人道:「老夫人光臨寒舍,蔽府蓬蓽生輝!」

    就在司徒盈袖走下最後一步台階的時候,一顆石子從她身後破空而出,咚的一聲往她小腿處擊打過去!

    司徒盈袖聽見風聲,鎮定自若地抬腿讓了一步,避開那粒石子,沒料到她前面的地上,不知什麼時候也多了一顆石子,靜靜地躺在那裡。

    司徒盈袖避開第一顆破空而來的石子,這第二顆躺在地上的石子卻正好算定了她要躲開的步子,不近不遠,躺在她要落腳的地方。

    如果她要避開這第二顆石子,就不可避免要在人前表露她會功夫的事實了……

    噗咚!

    電光火石之間,司徒盈袖決定吃下這個暗虧,落腳之時暗暗移了一步,沒有崴腳,但是偏了力,重心不穩,整個人立時往旁邊摔倒過去。

    「盈袖!」

    慕容長青見狀,大喝一聲,忙從台階上飛躍下來,來到司徒盈袖身邊。

    謝東籬站得近,眼角的餘光見司徒盈袖摔倒在自己腳邊,不假思索彎腰下去,托著她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然後飛快地放開手。

    司徒盈袖還未站穩,胳膊下就失了支撐,眼看又要摔倒,卻又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正是慕容長青及時趕到,在她側後方將她扶了起來。

    慕容長青忙笑道:「多謝五表叔援手。」

    謝東籬看了他一眼,只覺得手上又開始鑽心似地麻癢,知道肯定又起紅疹了,悄悄將手往袖子裡縮了縮,往旁邊退了一步,對沈老夫人拱拱手,「老夫人,在下先告退了。」說著,轉身上馬,如同行雲流水一般飛快地去了。

    司徒盈袖眼尖,從剛才謝東籬一扶一放的飛快動作中,已經瞥見到謝東籬手背上突然而起的紅疹,不由瞇了瞇眼,看著謝東籬的背影久久不語。

    慕容長青跟司徒盈袖說了幾句話,她都沒有聽見。

    「姐姐!回魂了!謝侍郎已經去得遠了!慕容大哥跟你說話呢!」司徒暗香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立在他們身邊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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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0:48:27 |只看該作者
第134章 以牙還牙

    慕容長青聽了司徒暗香的話,心頭升起不虞,扶著司徒盈袖的手緊了緊。

    司徒盈袖察覺,忙穩住身形,扶著丫鬟的肩頭站穩了,離開慕容長青的扶持。

    她回頭瞥了司徒暗香一眼,慢悠悠地倒打一耙:「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暗香,你倒是一直盯著別的男人,對他們的話聽得仔仔細細吧?」

    司徒暗香沒提防司徒盈袖居然這樣說她,不由眼底又盈滿了淚,哽咽著道:「……姐姐,你也這麼說我?我是一番好心,提醒你而已。」

    在她的未婚夫面前提醒她在看著別的男人?提醒她的未婚夫她這個未婚妻看別的男人看得失魂落魄?

    有這樣的好心提醒,誰還需要惡意抹黑?!

    司徒盈袖以前覺得司徒暗香還小,對她並無提防。

    但是自從沈遇樂和陸乘元的事情過後,司徒盈袖已經暗暗警醒起來。

    慕容長青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對司徒盈袖的答話十分滿意,笑著看向司徒暗香道:「暗香,你姐姐說得有理。大家閨秀,就是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司徒盈袖微微一笑,沒有答話,轉身對沈老夫人和大舅母王月珊見禮:「姥姥、大舅母,你們來了。」

    王月珊一直冷眼看著司徒暗香,此時見司徒盈袖應對得當,並沒有吃虧,才鬆了一口氣,笑說:「小磊過十歲生辰,我們是一定要來的。」

    沈家別的親戚早就到了,已經在司徒府入席。

    如果不是要陪著沈老夫人一起過來,王月珊也早就來了。

    司徒健仁笑著帶了張氏上前,若無其事地將司徒暗香擋在身後,對沈老夫人和王月珊拱手行禮,又讓開一條路,請她們進去。

    沈老夫人笑著攜了司徒晨磊的手,和王月珊一起進了司徒府的大門。

    司徒健仁跟了上去。

    張氏拉拉司徒暗香的手,也轉身進去了。

    跨進門檻的時候,司徒暗香回頭,飛快地睃了司徒盈袖和慕容長青一眼。

    慕容長青高大魁梧,金棕色面龐,正是一幅武將頂天立地的氣概。

    司徒盈袖雖然個子高挑,但是站在他身邊,卻如小鳥依人一般嬌小。

    正是一對璧人。

    司徒暗香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祈禱司徒盈袖和慕容長青趕緊成親……

    姐姐是越來越厲害了。

    不再是以前那個寵她疼她護著她的姐姐了……

    司徒府的大門外頭,慕容長青問司徒盈袖:「剛才沒摔著吧?」

    司徒盈袖搖頭,「沒事。」

    其實她的手肘和腿都火辣辣地疼,應該是蹭破了皮。

    都是小傷,因此她沒有提及。

    她只在想,那小石子,肯定是張氏在背後搗的鬼。

    張氏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難道就是想讓她當面在沈家人面前出這個丑?

    可是憑沈家人疼她的程度,她要是在她們面前摔一跤,她們只會更疼惜她,才不會因她摔了一跤就看不起她。

    那張氏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

    司徒盈袖回頭,看了看謝東籬消失的方向,聯想到司徒暗香剛才意有所指的話,剪水般的雙瞳瞇了瞇。——她們這麼做,目的是什麼?是為了慕容長青,還是為了謝東籬?

    或者,她們本來沒有明確的目標,只是為了試探,慕容長青和謝東籬?

    試探慕容長青,司徒盈袖能夠理解。

    但是試探謝東籬,憑什麼?為什麼?

    而且自己被當做試探別人的靶子,司徒盈袖心裡還是很不高興的。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按捺住心底的不快,和慕容長青一起進了司徒府的大門。

    ……

    司徒晨磊生辰禮的席面設在兩個地方。

    一個在外院的知客堂,一個設在內院的花廳。

    外院知客堂招待男客,內院當然是女眷。

    司徒盈袖跟慕容長青一起進來的時候,發現司徒晨磊已經被她爹司徒健仁帶著去外院給客人敬酒去了。

    她心裡一急,忙道:「長青,我們先去外院看看小磊吧。」

    慕容長青點點頭,「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帶著丫鬟婆子急匆匆往知客堂行去。

    ……

    「司徒大少爺,你過來,你認得這是什麼嗎?」一個穿著棗紅色綢衫的公子舉著酒杯問司徒晨磊。

    那人明顯是喝多了,滿臉通紅,說話噴著濃濃的酒氣。

    司徒晨磊被那股酒氣噴得不安地別過頭。

    「這是杯子,杯—子—,你認得這兩個字嗎?」那人藉著酒意,當司徒晨磊是傻子一般說話,又要拉他的手,「你看這邊,這是什麼?這是碗—筷—……」

    說得一字一句,非常地慢。

    司徒晨磊的眉頭越皺越緊,全身開始瑟瑟發抖。

    他一發抖,那人反倒跟有興致了,拉著他的手不放,涎著臉看著司徒晨磊白裡透紅的臉蛋,嚥了口口水,輕聲道:「……司徒大少爺,你跟我來,我給你看一樣好東西……」說著,拉著司徒晨磊站起來,往知客堂的耳房行去。

    有人見狀想跟上去,卻被另外一撥人不動聲色地攔住了去路。

    「這位仁兄,去哪兒呢?來來來,咱們喝杯酒親香親香!今兒是司徒大少爺的十歲生辰,咱們這些做下人的也高興,來,乾一杯,今兒不醉不歸!」

    司徒健仁這邊也被幾個人端著酒杯敬酒,喝得志得意滿,滿臉生輝,根本就沒有注意司徒晨磊被人帶到哪裡去了。

    在他看來,今兒來的這些人都是非富則貴,比他們司徒家的身份高多了,怎麼可能對司徒晨磊不利?

    再說司徒晨磊身邊服侍的下人也不少,因此完全沒有在意。

    只要司徒晨磊沒有哭鬧,他就覺得很給他面子,沒有給他塌台了。

    ……

    耳房有些昏暗。

    透過耳房悠來蕩去的簾子,看得見外面影影綽綽的衣香鬢影,是那些賓客在觥籌交錯。

    司徒晨磊瞪大眼睛,看著那穿著棗紅色綢衫的男人淫笑著越走越近。

    巨大的恐懼如同一隻巨手,擰住了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

    「……司徒大少爺,你生得這樣細皮嫩肉,我魯大貴實在忍不住了,你讓我摸摸,就摸一摸……」一邊說,一邊伸出油膩的大手,要解司徒晨磊的衣襟。

    司徒晨磊用力推開他的手,想要尖聲哭泣,魯大貴卻一把摀住他的嘴,將他的尖叫掐滅。

    ……

    司徒盈袖心裡越來越緊張,一顆心竟是要跳出喉嚨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緊張起來,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來到知客堂的迴廊下,司徒盈袖看見張氏帶著兩個丫鬟慢悠悠地走過來,忙低頭行了一禮,「太太。」

    張氏停下腳步,笑容滿面地看了她一眼,還伸手給她扶了扶髮髻上的羊脂玉點翠華勝,道:「你不去內院招待你外祖母和大舅母,跑到外院來做什麼?」又對慕容長青道:「長青,你去裡面幫老爺敬酒吧。光小磊一個人是不行的。」

    慕容長青笑了笑,拱手離去,往知客堂裡面去了。

    司徒盈袖就道:「聽說爹把小磊帶來給賓客敬酒,我擔心小磊失禮,所以特意來看看。」說著,跟著慕容長青想進去。

    「怎麼會呢?小磊雖然傻,但是乖巧,很聽話的,怎麼會失禮呢?」張氏掩袖而笑,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在掩飾什麼。

    司徒盈袖的耳朵卻動了動,停下腳步,她傾聽到一股不一樣的聲音。

    ……是小磊的嘴被人堵住,發出的唔唔之聲!

    那聲音就是從跟前不遠的耳房裡傳出來的!

    司徒盈袖心頭大急,想要趕緊過去,但是張氏卻笑瞇瞇地跟她東拉西扯,不僅干擾她的聽力,還擋住了她的去路!

    「太太,我爹找您呢,在那邊招手!」司徒盈袖只好忽悠張氏,往她身後指了一指,故作驚訝地道:「爹,您拉著丫鬟的手做什麼?」

    張氏霍然回頭,卻看見背後空無一人,並沒有司徒健仁拉丫鬟的手。

    再回頭,卻發現司徒盈袖已經輕輕巧巧越過她,往耳房那邊去了。

    張氏拊掌,莞爾一笑,搖頭道:「……這下有好戲看了……」

    本來只想對司徒晨磊下手,結果司徒盈袖自己跑去了,那就別怪他們無情了……

    ……

    司徒盈袖沉著臉,一腳踹開耳房,卻見一個穿著棗紅色綢衫的男人,一手捂著司徒晨磊的嘴,一手正在解他的衣襟!

    司徒晨磊滿臉驚恐,雙眸發直,雙手奮力推著那個男人,卻人小力微,怎麼也推不開他!

    司徒盈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畜生!」

    司徒盈袖光噹一聲關緊耳房的門,咬牙迎了上去,從斜後方重重一拳擊打過去,正中那人的太陽穴!

    這一拳夾了暗勁和真力,就算是七尺大漢也承受不住,更別說是一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紈褲……

    那人只覺得額頭劇痛,眼前一黑,便軟軟地倒了下去,仰躺在司徒晨磊和司徒盈袖中間的地上。

    司徒晨磊繞過那人的身體,撲過去抱著司徒盈袖無聲抽泣起來。

    他嚇得狠了,連哭都快哭不出來了。

    「小磊別怕!別哭!姐姐在這裡!」司徒盈袖拍著他的後背,一邊輕聲安慰他,一邊面無表情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

    糟了!

    這是皇太孫生母魯玥兒的娘家親侄魯大貴!

    魯玥兒本來是東宮的宮女,出身貧寒。

    她有了皇太子的遺腹子,皇后齊雪筠才抬舉魯家,讓他們一步登天,封了伯爵。

    司徒盈袖知道魯大貴這個人,純粹是因為上一世的時候,這個人實在太過臭名昭著!

    上一世,他是出了名的好孌童……

    而且不肯將就煙花之地的男童,最喜世家大族的那些未成年小男孩。

    多少不到十歲的男孩毀在他手裡……

    東元國的世家大族忍無可忍,而這種事又是陰私之事,沒人願意拿到檯面上說。

    魯家是皇太孫的母族,皇帝元宏帝和皇后齊雪筠看在皇太孫份上,對魯家又多有回護,雖然耳聞魯大貴的劣跡,但是沒人上告,他們就當不知道這回事。

    後來東元國的世家大族實在嚥不下這口氣,終究找人閹了魯大貴,又將他砍死在魯家門口,才算是出了這口惡氣。

    沒想到這一世,魯大貴的黑手居然伸到司徒府了!

    司徒盈袖心頭怒火熊熊,她低下頭,仔細查驗司徒晨磊,發現她來得非常及時,那魯大貴還沒有來得及解開司徒晨磊的衣襟,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回眸冷眼看著地下暈倒的魯大貴,知道此事定然不能善了。

    她明白,被魯大貴盯上的男童,一定要弄到手。

    自己的弟弟既然被他看上,這一次不得手,下一次也會找別的機會得手……

    小磊還小,防得住一時,防不過一世。

    那她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司徒盈袖腳一勾,將腳邊一隻三腳凳對準魯大貴的下身踹了過去!

    那三腳凳正好落在魯大貴的腰腹處。

    司徒盈袖面無表情地一腳踩到三腳凳上。

    她吃了兩年師父給她的洗髓丹,又習練師父專為她設計的用勁的法門,力氣早就比普通人大多了。

    那三腳凳的一隻腳剛好壓在魯大貴的一隻睪丸處。

    司徒盈袖這樣在凳子上踩一腳,那凳子腳頓時將魯大貴的一隻睪丸給擠碎了!

    「啊——!」魯大貴被痛得醒了過來,長叫一聲,臉上的五官都扭曲了。

    司徒盈袖還不解恨,腳下一使勁,那三腳凳轉了一轉,另一隻凳腳便轉到魯大貴的另一隻睪丸上!

    司徒盈袖再用力對著凳子一踹,魯大貴的另一隻睪丸也碎了,他便華麗麗成了太監,再也不能禍害人間了……

    張氏在耳房門口沒有聽見她想聽見的動靜,只聽見一聲吼叫,不像是司徒晨磊的聲音,也不像是司徒盈袖的聲音,正自疑惑。

    她慢慢走過去,想將腦袋靠在耳房的門上聽一聽,那耳房的門卻一下子打開了,司徒盈袖一把將張氏拽到耳房裡面,一隻手扣住她的手臂,一隻手扯亂她的髮髻,將珠釵環黛扔了一地,又將她身上寶藍色褙子扯開,露出裡面玫紅色肚兜,跟著馬上大叫:「太太!太太!你別怕!我和小磊幫你把那賤徒打倒了!」

    一連串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比張氏能夠反應的程度還要快!

    司徒盈袖用了中氣將這句話送了出去,知客堂的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呼啦一下站起來,往耳房撲過去看熱鬧。

    司徒健仁面色慘白,跑在最前面。

    張氏在耳房大急,正不顧一切要用功夫將司徒盈袖的手臂格開,卻見司徒健仁已經衝了進來,後面還跟著許多客人,只好放棄這個念頭,做出柔弱的樣子,捂著臉嗚嗚哭泣。

    司徒盈袖從背後緊緊箍著張氏,不讓她掙扎,一邊不斷說道:「太太別怕,那賤徒已經被我和小磊打翻在地,再不能侵犯太太了!」

    司徒健仁目眥欲裂,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衣衫不整,被女兒扶在一旁,而地上躺著一個穿棗紅色綢衫的男人,正捂著下身在地上翻滾哀嚎,頓時氣紅了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手邊的一張籐椅,就朝地上的男人砸過去!

    一邊砸,一邊怒吼:「敢動我老婆!我要你的命!」

    眾人也被唬住了,根本不敢上前。

    司徒健仁身邊的護衛又若有若無地將魯家的親戚下人擋在門外,他們根本不能進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的公子爺被司徒健仁砸得面目全非,腦漿迸裂,眼看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司徒盈袖緊緊箍住張氏,不斷大聲道:「太太您看,我爹為了您,已經將那賤徒殺了,您已經沒事了!別怕!那兇徒還沒有得逞呢,您還是清白的……」

    雖然還是清白的,但是張氏雪白的裸肩已經展露在眾人面前,配著寶藍色的褙子,玫紅色的肚兜,惹得在場的很多男人忍不住都嚥了口口水。

    司徒健仁狠砸了一通,才放下籐椅,抹了一把汗。

    魯家的下人這才擠過來,白著臉對司徒健仁道:「司徒健仁!你好大的膽子!這可是我們魯家的世子,以後要承繼爵位做伯爵的!」

    司徒健仁一愣,「魯家?」

    「正是!我們家姑太太是皇太孫的生母,陛下親封的太子妃!你不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魯家的下人快要罵到司徒健仁臉上去了。

    司徒健仁嚇了一跳,但是想到那人敢染指他妻子,又膽大起來,狠狠地呸了一聲,道:「魯家又怎樣?淫人妻室,人人得而誅之!」

    「又沒有奸到,你發什麼瘋?!——敢殺我們世子,咱們公堂上見!」魯家的親戚跟著擠了過來,一看魯大貴已經是不能活了,忙命下人七手八腳將魯大貴的屍身抬了出去,一邊撂下狠話,要跟司徒家打官司。

    魯家本來是極貧窮的市井之家,只仗著魯玥兒有了先太子的遺腹子,才一步登天,這些年雖然養尊處優,但是行事還是極粗糙,沒有底蘊,不能跟那些世家大族相提並論。

    司徒盈袖這才放開張氏,在眾人面前給她拉上衣襟,細聲道:「太太國色天香,被那賤徒羞辱,都是我們的錯,沒能好好保護太太,太太受委屈了。」

    司徒盈袖知道,魯大貴好孌童的名聲這個時候還沒有傳開。她記得,魯大貴第一次犯事,應該是一年後,在王家猥褻王家小公子。

    所以她這個時候以牙還牙,還到張氏身上,還沒有人不信。

    張氏氣得胸口氣血翻湧,忍不住又吐了一口血,卻不能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有功夫,憋得都要得內傷了,只能捂著臉,奮力掙脫司徒盈袖的桎梏,撲到司徒健仁懷裡嚶嚶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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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0:48:43 |只看該作者
第135章 坐實

    如果只有司徒健仁一個人在這裡,張氏肯定會告訴他真相,說是司徒盈袖扯爛她的衣裳,到時候這姐弟倆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但是現在眾目睽睽,這麼多人睜著眼睛看著這裡的情形,一看他們的眼神和臉色,都知道他們腦補成是那魯大貴欲對她行不軌之事,才被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合夥打翻,她就算說出真相,又有誰會信她?!難道她敢說魯大貴的目標不是她,而是司徒晨磊?!——誰會信呢?!

    說不定大家會認為她是為了自己的名聲,故意抹黑繼子女,特別是沈家的親戚還在這裡虎視眈眈盯著呢……

    況且魯大貴這個好孌童的習性,才被他們發現不久,也只有他們這邊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一直是握在手裡,當做一個上好的把柄,要用在刀刃上。

    按原本的計劃,等魯大貴入港之後,會是她破門而入,將魯大貴弄司徒晨磊的情形叫嚷出來,被今天的客人都看在眼裡。

    有了這一出,司徒晨磊就徹底完了,對他們再無威脅,也不用要他的命了。

    這樣做雖然有些不地道,但是沒法子,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注定是兩條路上的人。

    張氏本來覺得這樣做,算是對得起這姐弟倆叫她一聲母親了……

    沒有了名聲,總好過沒有了命!

    沒想到那不中用的魯大貴,連一個十歲的小男孩和一個十四歲的少女都奈何不了,居然被這兩人打倒在地……

    還有老爺,居然一怒之下,將魯大貴給砸死了!

    張氏伏在司徒健仁懷裡。腦子雖然飛快地盤算著,面上卻是哭得快要暈過去,羸弱之態看得男人血脈賁張,直升起無窮的保護慾望。

    司徒健仁忙用手將她被扯開的褙子掩上,極是懊惱她被人看去了身子,一邊沖司徒盈袖瞪了一眼,吼道:「你們怎麼搞的?為什麼不早些救你母親?!」

    司徒盈袖一邊將司徒晨磊掩在身後。一邊咬緊牙關道:「爹。您不應該問問太太身邊的丫鬟婆子,如何讓太太一個人跟著這位魯世子進了耳房?!」

    司徒健仁一怔,繼而馬上回護張氏:「……魯世子是客人。你母親怎會想到他人面獸心?!」

    「呵呵,我們也想不到啊……所以來遲了一步。爹爹怎地怪我們,不怪太太身邊的丫鬟婆子?按理說,她們才是護著太太的人。我和小磊不過是恰好路過而已。」司徒盈袖不甘說道。別過頭,不去看她爹憤怒的樣子。

    沈家的大少爺沈名誠見勢不妙。忙分開眾人上前朝司徒盈袖使眼色,「盈袖、小磊。你們去內院吧。這裡的事我會幫姑父看著。」

    慕容長青在旁邊有些愕然。

    他才剛剛跟司徒盈袖一起在門外的迴廊上跟張氏見禮,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沒想到那張氏就遭了不測。

    但是想到盈袖也是一個姑娘家,若是那魯世子再凶悍一些。豈不是連盈袖都難逃他的毒手?!

    這樣一想,慕容長青也眼神不善地掃了魯家人一眼,上前說道:「正是。你們快回去吧。」頓了頓,又道:「我送你們姐弟回去。」轉頭就對司徒健仁道:「伯父。這姓魯的在人家家做客也能做出這種禽獸之事,實在是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誅之!」

    司徒健仁一想到這魯大貴是太子妃的娘家侄兒,皇太孫的表哥,而自己失手打死了他,本有些後怕,聽了慕容長青的話,又覺得有人給他撐腰了,硬著頭皮道:「就是!還有沒有王法了!」

    司徒盈袖趁著大家的注意力被司徒健仁和張氏吸引,悄悄帶著司徒晨磊從耳房另一邊的門上出去了。

    她半扶半抱著司徒晨磊,匆匆忙忙離開外院的知客堂,往內院二門上去了。

    回到內院,她沒有帶司徒晨磊再去女眷宴客的花廳,而是帶他回了至貴堂。

    司徒晨磊雙目呆滯,雖然不再瑟瑟發抖,但是整個人都麻木了,好像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不管司徒盈袖跟他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也毫無回應。

    司徒晨磊小小的個子蜷縮在床角,不管她怎麼勸哄,他都不肯轉頭看她一眼。

    司徒盈袖沒有驚慌,她叫來采芹和採桑,吩咐道:「趕緊去煎一貼安神湯,給小磊吃了,讓他睡一會兒。」

    這個時候,最好是讓他先睡一覺,安撫他不安的情緒。

    小喵從門簾底下鑽了進來,看著床上的司徒晨磊「喵喵」叫了幾聲。

    司徒晨磊還是一動不動地縮成一團,連小喵的叫聲都不理會了。

    司徒盈袖這才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小磊這一次的情形,比任何時候都要嚴重。

    也不知道他這一覺睡醒之後,會不會好一點。

    如果還是這樣呆滯,張氏那邊恐怕又有話說了……

    「你們在這裡看著小磊,記得他床邊不能斷人。」司徒盈袖冷靜吩咐道,起身對著鏡子整了整妝,才帶著人去內院宴客的花廳。

    司徒府內院花廳裡,因張氏和司徒盈袖都不在,司徒暗香做了主人,幫著招待今天的來客。

    沈家女眷雖然對她不屑,但是並沒有擺在臉上,對她還是彬彬有禮。

    大舅母和大伯母倒是相談甚歡。

    司徒盈袖想了想,上前對大舅母王月珊和大伯母趙大太太敬酒:「大舅母、大伯母,你們兩位倒是一見如故。」

    大伯母爽朗笑道:「我是鄉野之人,難得沈大夫人不棄嫌。」

    「說哪裡話?你對盈袖姐弟的照應,我們又不是瞎子,怎會不知道?」王月珊忙笑著說道,「行了,別跟我們客氣了。」她看了看司徒盈袖,見她雖然在笑。但是眉宇間的愁慮卻也極明顯。

    王月珊又跟趙大太太寒暄兩句,就道:「失陪,我要去更衣。」說著,對司徒盈袖招手,「袖袖,陪大舅母走一趟吧。」

    司徒盈袖求之不得,忙跟在王月珊身後出了花廳。

    此時外院的事還沒有傳到內院。司徒暗香本來就避著王月珊和趙大太太。因此看見司徒盈袖跟王月珊走了,她反而鬆了一口氣,並沒有跟上去。

    「袖袖。出什麼事了?看你一臉犯愁的樣子。」兩人走上抄手遊廊,往貴客宴息的廂房行去。

    司徒盈袖看了看四周,見丫鬟婆子都離得遠遠地,便湊在王月珊耳邊。飛快說道:「……大舅母,出大事了。」

    「什麼事?」王月珊面上凝重。帶著司徒盈袖往空曠地方行去,「說吧。」

    司徒盈袖就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不過她拿不準張氏到底是不是跟這件事直接相關,所以沒有說很多張氏在其中的作用。只是把當時的情況原原本本說了出來,並未添油加醋,也沒有加上自己的臆測腦補。

    待她說到司徒晨磊差一點就遭了毒手。王月珊唬得臉色都變了,捂著胸口問道:「小磊。小磊,小磊沒事吧?」

    「他沒事,我去得及時,還來得及救他。不過……」司徒盈袖遲疑著道,「我……我把那魯大貴給閹了,我爹……盛怒之下把他砸死了……」

    「閹就閹了!這等人渣,不閹難道還等著他去禍害別人?!」王月珊見多識廣,深知有這種癖好的男人,絕對不會只對小磊一個人下手的。

    司徒盈袖鬆了一口氣,就知道大舅母會站在她這邊。

    「可是他到底是魯家人……」司徒盈袖悄聲說道。

    事關皇室,總是很難善了。

    所以司徒盈袖不得不求助外祖家了。

    雖然魯家也不是什麼正經皇室成員,但是他們家到底是皇太孫的外家。

    而司徒府,只不過是一介皇商。

    司徒盈袖估摸著,他們家這一次真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說不定就此傾家蕩產。

    不過司徒盈袖一點都不後悔。

    和弟弟的安危相比,傾家蕩產又算什麼呢?

    再說她還有娘親留給她和弟弟的嫁妝,不算在司徒府的產業之內。

    就算整個司徒府沒了,她和弟弟也不會流落街頭的……

    王月珊皺了皺眉,道:「這確實有些棘手。」

    她比司徒盈袖對魯家人的瞭解當然要多一些。

    魯家人能不把京城的世家大族都不放在眼裡,不過是仗著太子妃魯玥兒生了先太子的遺腹子。

    因為太子已死,所以魯玥兒便成了頭一份,再也不用擔心有後來者奪去這份榮寵,也就不會想著要夾著尾巴做人,留一線餘地了。

    如今皇太孫就是東元國唯一的皇位繼承人,魯家人還真有連「三侯五相」這樣的人家都不放在眼裡的底氣!

    「你別慌,我回去跟你外祖父說一聲。這種大事,我一個婦道人家拿不了主意。」王月珊說走就走,沒有繼續停留。

    這種事,當然要馬上跟沈大丞相溝通一下,免得被魯家人搶了先,束手束腳就不好了。

    王月珊走了,同時把沈家的女眷也都帶走了。

    沈老夫人聽說小磊出了事,也繃緊了臉,一言不發就走了。

    司徒暗香正暗自歡喜送走一尊大佛,結果馬上就被張氏派來的婆子說得白了臉,慌慌張張跟著那婆子去看張氏去了。

    司徒盈袖若無其事地守在花廳,對裡面的人笑道:「我弟弟有些不舒服,剛剛吃了藥睡下了。」又招呼大家好好玩,還有耍百戲的人上來,給賓客變戲法玩耍。

    賓主盡歡而散。

    ……

    等賓客都走了,司徒盈袖正看人收拾花廳,司徒健仁的貼身小廝板著臉走過來,對她道:「大小姐,老爺讓您過去一趟!」

    司徒盈袖知道張氏肯定對她爹說了實話了。

    剛才當著眾人的面,張氏不好澄清,但是私下裡跟她爹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肯定是會告她一狀的。

    再說司徒盈袖確實是陰了張氏,因此早有思想準備。

    司徒盈袖來到張氏和司徒健仁住的正院裡屋門口。鎮定地道:「爹、太太。」

    「你這個孽障!還不給我進來!」司徒健仁在裡屋怒吼一聲。

    司徒盈袖笑了笑,撂開簾子走了進去。

    剛一進去,一個明晃晃的花瓶就朝她砸了過來。

    「孽障!你居然敢害你母親!」司徒健仁狂吼。

    司徒盈袖裝作害怕地一縮脖子,抱頭蹲下,躲開那個砸過來的花瓶,大聲道:「爹!您說什麼話?我聽不懂!」

    當時的事,只有她、小磊、張氏和魯大貴四個人知曉。

    魯大貴已死。小磊什麼都不會說。那就只有她和張氏各執一詞了。

    張氏在裡屋苦著臉看著司徒盈袖,面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心裡其實恨死了她……

    她真沒想到。一向和她娘親沈詠潔一樣溫和仁厚的司徒盈袖,居然有這樣狠辣的手段!

    是什麼時候,這個女兒變成這個樣子?!

    「盈袖,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能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剛才若不是你爹。我已經走在黃泉路上了!」張氏顫顫巍巍走過來,痛心疾首說道,「你為何要害我?!」

    「害您?」司徒盈袖瞪大眼睛,「太太。您說什麼話?我真的聽不懂!今天若不是我和小磊奮不顧身地出手,您就被那魯大貴給玷污了!」

    「還說謊!」張氏沒想到司徒盈袖敢當面撒謊,「剛才明明是你把我拉到屋裡。扯壞我的頭髮和衣衫,讓我暴露在人前!」

    司徒盈袖蹬蹬蹬蹬後退兩步。臉上也露出痛不欲生的神色,「太太,您怎麼能這樣說我?我為了救您,被那魯大貴踹得胳膊都青紫破皮了!」說著,司徒盈袖挽起袖子,給張氏和司徒健仁看她胳膊上的青紫和蹭傷。

    司徒盈袖伸著胳膊,定定地看著張氏,一副瞭然的神態,讓張氏心裡一跳。

    司徒盈袖胳膊上的傷痕,當然不是被魯大貴踹的,而是她先前在司徒府大門口摔倒蹭傷的。

    而她當時為什麼摔倒,就要問張氏了……

    張氏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道:「這我倒沒有看見。」

    「太太當時被那魯大貴按在牆上,當然沒有看見。」司徒盈袖輕歎一聲,「太太,當時太過緊張,如果我考慮不周的地方,還望太太原宥。」

    司徒健仁看了看張氏,又看了看司徒盈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只好沉聲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給我說清楚了!」

    「太太想必是不想爹太傷心,所以才說是我扯壞太太的衣衫頭髮。」司徒盈袖表示十分「瞭解」張氏的心態,對張氏誠懇點頭道:「太太,如果這樣說,能讓您好過些,就當是我扯壞您的衣衫頭飾吧。」

    「你——!」張氏沒料到司徒盈袖不僅出手狠辣,連說話也壓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她,瞇了眼睛細細打量。

    司徒健仁頓時信了司徒盈袖的話,對張氏詫異說道:「蘭鶯,你不用如此。錯的是那魯大貴,與你有什麼相干?我不會在意的。」

    要真在意這種事,就不會娶一個寡婦做填房了。

    外面有的是大把的黃花大閨女……

    張氏看著司徒盈袖,臉上的神情從淒苦、無奈,慢慢收攏,化做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漸漸平復,深深看了司徒盈袖一眼,對著司徒健仁垂眸,道:「老爺,我確實是擔心您從此就看不起我了……」

    這樣一說,表示張氏在跟司徒盈袖這一場對局中敗下陣來。

    她只好認可了司徒盈袖的說法,不再堅持自己是被司徒盈袖故意扯壞衣衫頭飾,陰了一把……

    司徒盈袖自始至終,都在警惕張氏會把小磊扯進來。

    但是聽來聽去,張氏只是說司徒盈袖的錯,隻字不提司徒晨磊,讓司徒盈袖又有些疑惑。——魯大貴對司徒晨磊的事,張氏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呢?

    司徒盈袖仔細想著當時的情形,特別是想到張氏先前若有若無地擋著她的去路,就總覺得張氏跟這件事,肯定脫不了干係。

    她只是想不出,魯大貴這件事,到底是張氏有意為之,還是她順水推舟?

    兩種情形結果一樣,但是讓張氏承擔的責任完全不同。

    「爹,您錯手殺了魯大貴,還是好好去打點一下吧。」司徒盈袖不動聲色勸道。

    司徒健仁一聽,頓時十分懊惱地坐到籐椅上,道:「我是一時糊塗,怎會想到那傢伙這麼不經打?!」

    司徒盈袖暗道,用堅若磐石的紫籐籐椅砸腦袋,沒有幾個人能經得起這種打吧……

    當然她也只是腹誹一二,並未說出來,只是提醒司徒健仁:「我今天已經把這件事跟大舅母說了,托了大舅母去向外祖父說情。——爹,這件事,必須要托沈家幫著轉圜。最多給魯家賠些銀子。」

    魯大貴據說是魯家的世子,所以身價銀子大約會高一些。

    至於高多少,司徒盈袖很明智地閉口不提。

    「老爺,您不如再去找長興侯府,托侯爺幫著說情?」張氏湊過來,紅腫著眼睛道。

    剛才哭得狠了,她的臉上微有些浮腫。

    司徒盈袖冷眼看她一眼,站起來道:「爹,這件事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不好托更多的人。就找外祖家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弟弟今天幫了太太的大忙,可是被那魯大貴也踹了一腳,我要給他找大夫瞧一瞧。」

    再一次暗示她爹,張氏當時衣衫不整的情形,都被很多男人看去了……

    司徒健仁一想到那時候的情形也很鬧心,揮了揮手,阻止司徒盈袖繼續說下去,不悅地道:「我知道了,那就只找沈家。要多少銀子,你自去跟呂大掌櫃商議。」

    司徒盈袖含笑點頭,「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跟呂大掌櫃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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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鋒芒

    張氏並沒有看見當時在耳房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憑她知道的魯大貴的癖好,應該不會有什麼好事……

    不過她被司徒盈袖拖進去的時候,瞥見司徒晨磊衣袍整齊,並沒有被扯爛,就知道魯大貴定是還沒有得手,就被司徒盈袖給打暈了,不由得從司徒健仁身邊深深看了司徒盈袖一眼。

    司徒盈袖毫不畏懼地回望過來,屈膝福禮道:「太太多保重,我今天乏脫了力,可是要將養一陣子。明天還要跟呂大掌櫃商議銀子的事,還有弟弟要照料,請恕我這幾天不能來晨昏定省了。」

    司徒盈袖走後,張氏和司徒健仁沉默了一陣子。

    屋裡靜悄悄的。

    張氏有些不習慣,低聲道:「老爺,其實您不用救我,讓我就這樣去了還好些,省得被人放在嘴上掂量……」

    「你說什麼話?」司徒健仁忙安撫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哪些人敢亂說?況且今天來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說完想起魯大貴,司徒健仁皺起眉頭:「我不記得請過魯家的人啊?」

    張氏心裡一動,含笑道:「賓客名單本是大小姐一手定的,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

    這是又要把由頭往司徒盈袖身上拐了。

    司徒健仁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走幾個回合,到底不放心,命人把管事叫來問話。

    「……今天魯伯爵家的世子到底是誰送的帖子?」

    那管事也知道了今天的事,嚇得不敢抬頭,彎著腰看著地面道:「魯世子沒有帖子,他是跟著張家的人來湊熱鬧的。」

    這種事也是有的。

    對於世家大族來說,請客的時候有貴客上門,哪怕沒有帖子,只要有人帶他們來,主人家沒有把貴客拒之門外的道理。

    「張家?張家的誰?」司徒健仁耷拉著眼皮,心事重重地問,「張家跟我們家並無來往,為何要給他們家送帖子?」

    「……三侯五相的人家都送了,因為他們看在沈相府的面子上,提前就給大少爺送了生辰禮……」

    別人禮都送了,秉著禮尚往來的規矩,請客的帖子當然也要送的。

    司徒健仁擺了擺手,讓那管事退下。

    張氏知道不能再施展下去了。

    因為魯大貴為何會來到司徒府出席司徒晨磊的十歲生辰禮,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今日魯大貴能扯著司徒晨磊去耳房的時候,攔住司徒晨磊身邊護衛的人,也都是張氏他們這邊暗中帶來的人……

    如果真要順籐摸瓜,倒霉的是自己。

    張氏便趕緊轉移話題,對司徒健仁道:「聽說小磊也傷到了,老爺不去看看他嗎?」

    「不去了。有他姐姐照料就行了。」司徒健仁不以為然地道,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

    「……唉,我也想給老爺分憂。老爺這麼大的家產,百年以後不知道給誰承繼。」張氏歎了口氣,坐到司徒健仁身邊。

    「那你不趕緊給我生個兒子?」司徒健仁放下茶杯,看著張氏動人心弦的側臉,癡迷地抱住了她。

    兩人正拉拉扯扯,互解衣衫,外面的大門上傳來咚咚的敲門聲,「老爺?老爺?」

    司徒健仁一下子軟了下來,懊惱吼道:「誰在嚎喪!」

    外面靜默了一瞬,響起了司徒健行的聲音:「老三,是我!」

    原來是司徒家的大爺司徒健行來了。

    他和他妻子趙大太太特意來京城,是為了司徒晨磊的十歲生辰禮,沒想到目睹了這樣一樁大事,心裡也是忐忑不安。

    司徒健仁這一房再是豪富,也只是商戶人家。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富不與官爭。

    他們既是民,又是富,還是不能跟官爭的。

    何況魯家不是一般的官兒,而是下任皇帝的外家!

    打死魯大貴,如果按一般的情形,他們司徒家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司徒健行在客院急了半天,見司徒健仁還沒有來找他拿主意,只好自己親自上門來找他。

    司徒健仁皺著眉頭拉開大門,對司徒健行躬了躬身,「大哥。」

    司徒健行顧不得跟他計較,著急地問:「你打死了魯家世子,這可怎麼辦啊?!」

    司徒健仁心裡也正是忐忑的時候,一邊讓司徒健行進來,一邊道:「我能怎麼辦?」見司徒健行是真著急,又道:「盈袖已經托了她外祖父,出點銀子就沒問題了吧?」

    司徒健行想起司徒健仁的岳家是沈相府,略鬆了一口氣。

    若是沈大丞相出手,司徒家至少不會滿門抄斬吧?

    再說魯大貴做的那事,他們這些賓客都親眼所見,到時候就算上公堂也是不怕的。

    而且司徒府這一次請來的賓客,都是三侯五相家的豪門貴胄,他們的話,就算是大理寺也不能不聽吧?

    這樣一想,司徒健行才抹了抹額頭的汗,心有餘悸地道:「……你啊,也是太衝動了。打一頓就行了,何至於把人打死?」

    「誰讓他辱我妻室?!」司徒健仁色厲內荏地道,不想讓司徒健行看出來他也很心虛,很害怕。

    「唉,要我說,張氏就是紅顏禍水。當初我就勸你不要娶這種女人,你就不聽。現在看見了吧?她生得這樣美貌,根本不是我們這樣的人家護得住的。」司徒健行話鋒一轉,又轉到張氏身上。

    司徒健仁不樂意了,哼哼唧唧地道:「大哥,當年張氏不過嫁的是個貧苦農家漢子,也沒見有誰去強搶她,怎麼我就護不住了?」

    「……江南能跟京城比嗎?再說,那張氏的男人一死,你不就死活把人家娶回來了?」

    要說霸道,司徒健仁當年在江南,也算是一霸。

    司徒健仁呵呵一笑,揮了揮手,道:「大哥不用擔心了,有沈大丞相頂著,應該無事。最多花些銀子。」

    「你連魯家都不放在眼裡?」司徒健行十分驚訝。

    「……不是不放在眼裡。只是現在人都死了,我又能怎樣呢?」司徒健仁兩手一攤,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不吝樣兒,「有呂大掌櫃,還有沈大丞相,應該無事的。」

    打死人了都當沒事人。

    這呂大掌櫃也太能耐了吧?

    司徒健行在心裡嘀咕著,但是也知道司徒健仁說的是對的。

    反正已經打死了,如果不能脫罪,那也只能受著了……

    「你好生打點,如果需要什麼幫助,儘管開口。我得馬上回江南,以防萬一。」司徒健行是一族之長,要為司徒家族的延續考慮。

    萬一呂大掌櫃和沈大丞相都不管用,司徒家真的要滿門抄斬,他還是早作防範,為司徒家留下些根苗要好……

    司徒健仁站起來送他,臉上帶了些羞慚:「大哥,給家裡添麻煩了。」

    「這些話不用說了,你趕緊找呂大掌櫃吧,我明兒一早就走。」司徒健行擺了擺手,回自己住的客院去了。

    司徒健仁回到內室,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興致。

    他坐了下來,長吁短歎,很是焦慮。

    張氏坐在他身邊,撫著他的前胸,緩緩安慰他:「……老爺,您別擔心了,一定沒事的。」

    「一定?你又知道?」司徒健仁斜睨著她,握住她在胸前畫圈圈的玉手。

    張氏咯咯地笑,「我當然知道。老爺,您一向運氣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如果這一次不成,我就不活了……」

    「你心裡真的有我了?!」司徒健仁又驚又喜地摟住張氏,心情又激動起來。

    「當然有……」張氏抱著司徒健仁,眼裡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芒。

    ……

    魯伯爵府裡,魯伯爵夫人跪在地上的擔架前,哭得驚天動地。

    「我的兒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慘啊?!不過是出去吃個宴席,也能被人打死!我們魯家,哪裡是皇太孫外家,明明就連低賤的商戶都不如啊!老爺啊,你看看你最疼的嫡長子!太子妃啊,你看看你的親侄兒!」

    魯伯爵府的老夫人也哭得肝腸寸斷,幾次暈死過去。

    魯伯爵虎著臉走進來,看見自己兒子被砸得血肉模糊的腦袋,幾乎都認不出他的模樣了,心裡更是惱怒,握著拳頭道:「備車!我要進宮見太子妃!」

    ……

    太子妃住在東宮的承乾殿。

    這裡原來是太子的居所。

    但是十多年前太子過世之後,這裡就成了太子妃魯玥兒的寢宮。

    魯玥兒是太子身邊的宮女,跟太子胡天胡地之後,稀里糊塗地發現自己珠胎暗結了。

    她本是惶恐不安,一直不敢告訴太子,更不敢讓皇后齊雪筠知曉。

    因為她知道,皇后齊雪筠一直想給太子結一門最尊貴的親事,絕對不會允許太子還未大婚,就搞出個孩子出來。

    就在她思來想去,打算偷偷墮掉這個孩子的時候,太子突然得了重病「纏腰龍」,兩天就過世了。

    太子一死,魯玥兒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她在給太子哭靈的時候故意暈過去,讓皇后齊雪筠注意到她,後來又通過宮裡的總管大太監,公開了自己有孕的事實。

    皇后齊雪筠狂喜不已,忙將她接到自己的皇后寢宮,親自照料她,直到她順利產下一對龍鳳胎,皇太孫元應佳,和公主元應藍。

    生下了太子的遺腹子,皇后立即給她向陛下請命,封她為太子妃,並且給她的娘家魯家封了伯爵。

    魯家馬上就從最低賤的北城,搬到了最尊貴的西城,一步登天,成為北城賤民區的傳奇……

    魯玥兒在皇宮裡養尊處優十幾年,氣度架子當然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母妃,這個甲套您看怎樣?」公主元應藍伸出纖細的小指,給魯玥兒看她新戴的甲套。

    那甲套赤金為底,鑲了重重疊疊的寶石,光華璀璨,耀人眼目。

    「好好,我女兒什麼東西都是好的!」魯玥兒笑著抱住元應藍,將一個澄碧如水的翡翠臂釧套在元應藍渾圓白嫩的胳膊上。

    魯玥兒還是秉承著北城人民的審美,覺得姑娘家要生得珠圓玉潤才叫美。

    公主元應藍生得和她一樣,一張圓臉,白嫩得掐的出水來。

    「母妃,這臂釧好漂亮!」元應藍驚喜說道。

    母女倆笑作一團。

    「太子妃,藍公主,魯伯爵求見。」承乾殿的宮女在門外通傳。

    「哦,是你舅舅來了。」魯玥兒整整衣袍站了起來,「跟我出去見你舅舅。」

    元應藍不喜歡見到魯家人,抿嘴笑了笑,道:「母妃,我這身衣裳怎能見人?等我回去換身衣裳再來見吧。」

    「也好。」魯玥兒上下看了她一眼,對女兒這樣看重自己娘家人很是高興,「快去換吧。」

    元應藍帶著自己的宮女從承乾殿後門溜了出去,並沒有回自己的宮室換衣裳,而是去了皇后齊雪筠的長春殿。

    「皇祖母可還安好?」元應藍笑著走了進去。

    齊雪筠正怔怔地靠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卷書本出神。

    抬頭見元應藍走進來了,齊雪筠放下書本,招手道:「是藍藍來了,過來陪皇祖母坐坐。」

    元應藍最喜歡皇祖母齊雪筠,覺得這樣的女子,才是真正的皇家氣派……

    平日裡一言一行,她都著意模仿皇后齊雪筠。

    ……

    這邊魯玥兒剛讓魯伯爵坐下,就見魯伯爵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對她磕頭道:「娘娘,娘娘,您的親侄兒被人打死,您一定要我們伸冤報仇啊!」

    「什麼?大貴死了?」魯玥兒霍地一聲站了起來,臉上繃得緊緊的,從牙縫裡吐出一句話:「誰那麼大膽?敢動本宮的娘家侄兒?!活得不耐煩了吧?!」

    ……

    王月珊從司徒府回到沈相府,馬上求見沈大丞相。

    沈大丞相有些驚訝,問她道:「你不是去了司徒府參加小磊的生辰禮?」

    王月珊苦笑,低聲道:「司徒府出事了。」說著,就把司徒盈袖跟她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沈大丞相緩緩站了起來,嚴肅問道:「這件事當真?!你不能撒謊!」

    「千真萬確。」王月珊忙道,「這種事媳婦如何能作假?如今小磊被嚇得魂不守舍,連話都不會說了。盈袖不敢讓別人知道,只自己守著他。還有,這件事,外人並不知曉,盈袖只說與我聽,我說與老爺您聽了。」

    外人知道的情形,便是王月珊大兒子沈名誠也知道的情形。

    沈大丞相就把沈名誠也叫了來,問道:「今天在司徒府出了什麼事?」

    沈名誠忙道:「祖父也知道了?今天是這樣的,那魯家的世子喪心病狂,居然在司徒府企圖侵犯司徒太太,結果被盈袖姐弟打翻在地。後來,姑父一怒之下,就砸死了魯世子……」

    「原來是這樣!」沈大丞相緩緩點頭。

    跟王月珊說的外面的情形一模一樣。

    幸好小磊的事,沒有被別人知道。

    而魯大貴已經死無對證,總算是遮掩過去了。

    沈大丞相面色凝重,揮了揮手,讓王月珊和沈名誠都下去了,自己招了呂景翼過來問道:「……呂老,您看這件事……?」

    呂景翼是沈大丞相的左膀右臂,但是平日裡一般不露面,知道他的人很少。

    呂景翼聽了,臉色也很沉重,過了半晌,才道:「幸虧小磊沒事。」

    「是啊,幸虧沒事。如果真的被玷污了,我們手裡的牌就越來越少了。」沈大丞相歎口氣,「如果他能再生一個兒子就好了。」

    「這一次張氏被當了替罪羊,不知道能不能善了。」呂景翼跟著歎氣,「還有魯家,皇太孫外家,這一次肯定要鬧到陛下那裡。」

    他可是知道司徒健仁有多緊張張氏這個繼室妻子。

    不然他們也不用如此糟心了。

    「這我倒不擔心。」沈大丞相揉了揉緊皺的眉心,「只是魯家那邊要點功夫擺平。你知道的,魯家靠著那位,說不定就趁機生事了……」

    魯家的靠山是太子妃,而太子妃的靠山就是皇后齊雪筠了。

    在東元國,皇后齊雪筠的勢力,並不局限於皇宮大內。

    呂景翼只好道:「東翁趕緊進宮,向陛下回稟此事吧。這件事,只有陛下拿主意才行。」

    沈大丞相點點頭,「我立刻進宮。」

    ……

    「陛下,魯大貴今日在司徒府犯事,您看要如何處置?」沈大丞相將今天的事,又對元宏帝轉述了一遍。

    當然,他說的是司徒盈袖告知王月珊的真相那一幕,並不是後來外人看見的那一幕假相。

    元宏帝微抬起眉毛,虛胖的臉上抽搐兩下,便恢復了平靜,閉上眼睛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樣的事,沈相也要來問朕?」

    元宏帝這樣說,就是要給司徒家撐腰了……

    沈大丞相吃了定心丸,也知道該如何做了,忙拱手道:「陛下明鑒!微臣告退!」

    從皇宮裡出來,沈大丞相給人傳了信。

    司徒府的呂大掌櫃呂有錢接到沈大丞相傳信的時候,正跟司徒盈袖商議此事。

    「……呂伯,我覺得我們不如先去大理寺告狀吧。」司徒盈袖並不知沈大丞相傳了信來,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道,「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呢!那魯大貴有太子妃做靠山又如何?就是畜生一般的人,我就不信將他的所作所為大白於天下,太子妃和皇太孫還有臉庇護他!」

    呂有錢吃了一驚。

    司徒盈袖提出來的法子,正是沈大丞相給他傳信中暗示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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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再坑爹

    「你真的想打官司?」呂大掌櫃的小眼睛裡閃著精明的光芒,唇邊帶出一絲笑意。

    司徒盈袖跟他分析自己的想法:「……雖然都說民不與官鬥,富不與官爭。但是也要看具體情況。如果我們司徒家是籍籍無名的小商家,我們也不在天子腳下住著,我也不提這個建議了。——趁早捲鋪蓋走人最好。」

    呂大掌櫃瞇縫著眼睛,凝神聽司徒盈袖說話,一隻手捻著頜下山羊鬍子般的短鬚,一個不小心,居然扯了一根下來,不由疼得呲牙咧嘴。

    「……但我們家是東元國數一數二的皇商,家中富可敵國不說,還有跟沈相府和長興侯府都沾親帶故,並不是一般的商戶人家。」司徒盈袖見呂大掌櫃好像漸漸被她說服了,越發有信心,覺得事有可為,「再說那天魯大貴的所作所為,來自三侯五相人家的很多賓客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有人證、物證在手,還怕什麼呢?」

    呂大掌櫃聽了半天,慢吞吞地道:「是,確實不是不好。只是如果真的告上大理寺,太太就勢必要出堂了。再說了,如果真的告,咱們家誰來首告?——民告官,是要先滾釘板的。」

    張氏是「受害者」,如果司徒府告狀,那她肯定要上公堂的。

    在東元國的人看來,女人上公堂,不管是原告還是被告,都是很丟面子的事。

    特別是如果官司打輸了,女人也可能被當堂打板子。

    而公堂上的板子,可不是家裡的板子。

    公堂上的板子,那都是要扒了褲子露出屁股真打的。

    女人也不例外。

    因此東元國的女人視上公堂為最羞恥的事,有些性子烈的女人寧願一頭撞死也不上公堂「丟人現眼」……

    而司徒盈袖要的就是一石二鳥,她笑盈盈地一偏頭:「魯大貴羞辱的是太太,當然是我爹出頭告狀。——要滾釘板,也是我爹去滾。」

    最好她爹滾釘板,然後打張氏的板子,才能為小磊出一口惡氣……

    呂大掌櫃:「!!!」——大小姐這是「公報私仇」伐?!

    「怎樣?行不行啊?」司徒盈袖試探著問道,極力想說服呂大掌櫃:「您想想,如果不告狀,我爹說不定就會被他們判個『斬立決』什麼的。但是告了狀,他們肯定就不能草菅人命了。只要滾一滾釘板,就能撿回一條命,實在是天大的買賣,說起來都是我爹佔了便宜!」

    呂大掌櫃用袖子摀住臉,低頭吃了一口茶,悶聲道:「那就請大小姐去說服老爺。——只要老爺同意,屬下自然照辦。」

    司徒盈袖知道呂大掌櫃對她爹忠心耿耿,幫她爹賺了不少銀子,凡事只要是呂大掌櫃提議,她爹沒有不聽的,便又勸道:「我是晚輩,哪裡能夠勸長輩去做這種事呢?——當然只有忠肝義膽、一心為主的呂大掌櫃能出這個頭了。您說的話,我爹一定聽。我爹聽說滾個釘板就能擺平這件潑天大案,肯定會誇呂大掌櫃足智多謀的!」

    呂大掌櫃呵呵一笑,搖著胖胖的腦袋,歎息道:「大小姐,您這麼會忽悠,若是男的,接手了咱們司徒家的生意,咱們司徒家早就不局限在這東元國了……」

    北齊、南鄭的生意肯定都得被他們搶了!

    「哈哈,呂伯也會給人戴高帽子。瞧您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司徒盈袖一點都不以為忤,還朝呂大掌櫃眨了眨眼。

    呂大掌櫃啼笑皆非地拿手指虛空點了點司徒盈袖的額頭,「你啊……好吧,我就去試試。成與不成,就看老爺了。」

    司徒盈袖使勁兒點頭,「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大小姐還是跟我一起去吧。我沒大小姐這樣的好口才,萬一老爺死活不願呢?要知道滾釘板可不是說說玩的,那可是真刀真槍地滾啊……」呂大掌櫃不許司徒盈袖躲在背後看熱鬧。

    司徒盈袖嘻嘻一笑,「那我就跟著呂大掌櫃走一趟。——您先請,我隨後就來。」

    ……

    張氏和司徒健仁的正房堂屋裡,呂大掌櫃吞吞吐吐說了司徒盈袖的提議,當然,他沒有說是司徒盈袖說的,只是含含糊糊地道:「老爺,那魯家死了人,如今已經告到宮裡的太子妃那裡去了……」

    司徒健仁嚇得臉都白了,兩腿發抖,哆嗦著手問道:「那……那……那可怎麼辦啊?那可怎麼辦?!」急得頭頂快冒煙了。

    張氏皺了眉頭,疑惑地看看呂大掌櫃,又看看司徒健仁,似乎不敢相信呂大掌櫃的話,但是她又不敢在呂大掌櫃這種人精子面前多嘴多舌。

    對這種人,是說多錯多,所以她還不如一言不發的好。

    「辦法不是沒有,就怕老爺不願意……」呂大掌櫃等司徒健仁在屋裡轉了好幾個圈子,才咳嗽一聲,慢慢地以退為進。

    「什麼法子?你說!你說啊!我一定照辦!一定願意!」司徒健仁這會子只要能脫罪,就讓他跪著給魯大貴披麻戴孝都肯,「魯家要多少銀子,儘管開口!」

    「爹,銀子是要給,但是不能給魯家。」司徒盈袖在門口聽了半天,見呂大掌櫃比她預先設想的還要老道,抿唇笑了笑,從門背後轉了進來。

    「不給魯家?!」司徒健仁發急,「不給魯家怎麼行?他們怎麼會放過我們?!」

    「爹,您別急。您先想想,魯家雖然是北城的賤民出身,但是如今他們還缺銀子嗎?」司徒盈袖走到呂大掌櫃身邊站定,瘦高的個子,比白白胖胖的呂大掌櫃要高一個頭。

    「當然不缺。魯家自從十幾年前出了魯玥兒,就一步登天了。這些年,皇后娘娘對魯家非常慷慨,逢年過節的賞賜就不說了,同時提拔魯玥兒的兄弟做了內務府的採買,那銀子是嘩嘩地往魯家內庫流過去了。」呂大掌櫃笑嘻嘻地道,「所以大小姐說得確實有道理。」

    魯玥兒的大哥,也就是魯伯爵,也是魯大貴的親爹,如今是內務府採買上的頭兒。

    這十幾年來,魯家不說和司徒家一樣富可敵國,但是比東元國一般的世家大族有錢多了。

    司徒健仁也想了起來。

    當年他們家還企圖插手內庫生意,但是幾次投標,都被人以多一兩銀子的價格唰了下來,讓司徒健仁氣悶不已。

    後來呂大掌櫃勸司徒健仁不要盯著皇宮內庫那芝麻大點兒的地方,他的眼光不放放長遠一些,放寬廣一些,以整個東元國為稱,稱量他們司徒家的產業。

    一番話說得司徒健仁跟著激動起來,立即讓剛剛投奔而來的呂有錢做他們家的大掌櫃,總管他所有生意。

    司徒健仁的經商眼光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大富大貴是不夠的,只能小有進益。

    後來呂有錢做了司徒健仁的大掌櫃,沈詠潔又變賣了一部分嫁妝湊夠本錢,呂有錢才能給司徒三房以錢生錢,一直做到現在這樣規模的大生意。

    而魯家,說不定比他們司徒家還有錢,怎麼會見到司徒家賠銀子就息事寧人呢?

    司徒健仁將心比心,若是他和張氏的兒子被人打死,他是拼著全部身家全不要,也要將對方打死打殘!

    這樣一想,他更害怕了,忙拉著呂大掌櫃道:「呂大掌櫃,我們還是跑路吧!這京城我們待不下去了!」

    呂大掌櫃一邊暗罵司徒健仁沒骨氣,也沒膽識,連司徒盈袖一個十四歲的姑娘家都不如,一邊道:「跑路是沒法跑的。太子妃一旦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在皇太孫和皇孫女身上,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要是皇后齊雪筠出面,那就真是灑下天羅地網了。

    「那怎麼辦?你剛才不是說有法子嗎?」司徒健仁已經快絕望了,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緊張地問呂大掌櫃。

    呂大掌櫃捻著下頜的山羊鬍須,耷拉著眼皮,不敢看司徒健仁的眼睛,嘟噥道:「法子確實是有。就看老爺您能不能做得出來了……」

    「你說!我一定做得出來!」司徒健仁只差拍胸脯了。

    「那好。」呂大掌櫃見火候差不多了,笑瞇瞇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轉頭對司徒健仁道:「老爺,咱們可以先下手為強,搶先去大理寺高那魯大貴一狀!說他淫人妻室,敗壞民風,十惡不赦!順帶還告魯伯爵縱子行兇,給皇太孫、皇孫女和太子妃、皇后娘娘抹黑……」

    司徒盈袖聽到這裡,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在袖子裡對著呂大掌櫃的方向比了比。——要說忽悠人的火候,她是遠遠不如呂大掌櫃……

    司徒健仁果然驚喜萬分,連聲道:「那就告!告死他丫的!」

    「老爺!」張氏眉頭一皺,像是想起了什麼,馬上叫了司徒健仁一聲。

    司徒盈袖卻不容張氏打岔,馬上道:「老爺,魯家背後的靠山太過強大,咱們家如今您又把我外祖給得罪了,一個幫手都找不到。呂大掌櫃這樣提議,也是為您好。」

    「好什麼!哪裡好了!」張氏見司徒健仁眼看就要被說服了,著急說道:「老爺,您去告魯伯爵,是民告官,是要滾釘板才能告的!您上了年歲,受得住那釘板嗎?不如這樣……」張氏瞥了司徒盈袖一眼,「不如讓小磊代勞。小磊雖然年紀小,但是是男孩子,理應為父分憂。」

    她知道司徒盈袖不會同意小磊去滾釘板,所以最後肯定得是司徒盈袖自個兒去滾……

    沒想到司徒盈袖笑著搖頭,「太太,是您被魯大貴羞辱,我爹才錯手打死魯大貴。只有我爹才能做原告,去大理寺告狀。若是小磊去滾釘板,憑什麼啊?他既不是原告,也不是您生的,憑什麼為您滾釘板呢?您說是吧?再說,就算我們同意了,大理寺也不會同意的。不然王法就成了擺設了……」

    張氏被司徒盈袖堵得說不出話來,回頭又勸司徒健仁:「老爺,您不必為我出頭。那魯大貴也沒有佔我多少便宜,如今他死了,也就算了。人死如燈滅,何必斤斤計較呢?」

    司徒盈袖不等司徒健仁動搖,馬上反駁:「太太,話不能這麼說。如今不是我們不放過魯家,而是魯家不放過我們。聽說魯伯爵已經進宮尋太子妃撐腰去了。如果我們不先下手為強,馬上去大理寺告狀,等魯家找好宮裡的靠山,我爹很可能就會被斬立決!為魯大貴償命!」說著,還做了一個手刀迎風而斬的手勢。

    司徒健仁立馬覺得自己的脖子涼颼颼地。

    和斬立決相比,滾釘板又算不得什麼了。

    司徒健仁面露喜色,一疊聲地道:「滾釘板!滾釘板!我去滾釘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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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插手

    張氏聽得心中一抖,飛快地睃了司徒盈袖一眼,垂下眼睫,蓋住滿腹心事。

    司徒盈袖目的達到了,屈膝福了一福,「呂大掌櫃,事不宜遲,咱們去大理寺遞狀紙吧。」

    呂有錢點點頭,「我馬上就讓人準備狀紙遞上去。——老爺,您跟屬下去商院,咱們好好合計合計?」

    司徒健仁忙跟了出去。

    司徒盈袖站在迴廊上,微笑著目送他們離去。

    張氏站在門檻內,整個人都隱藏在陰影裡,笑了笑,「盈袖,凡事做到盡,未必是好事。做人留一線的道理你不懂嗎?我一個再嫁的寡婦,不值得你這樣興師動眾為我討公道。———這件事要到大理寺打官司,最後結果如何,你可別後悔……」說著,唇邊帶著意味深長地笑容,轉身進了裡屋的月洞門。

    她為什麼會後悔?

    張氏的話成功挑起了司徒盈袖心中的不安,但是她沒有退縮。

    張氏在這件事上難辭其咎,還有當初她和小磊在青江上落水,跟她也有莫大的關係。

    如果她再忍讓,真的是已經退到懸崖邊上,再退就是粉身碎骨了。

    不管結果如何,司徒盈袖只知道就目前來說,告到大理寺,對她和小磊是最好。

    再往後看,她看不到,也暫時不想管。

    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告了狀,讓她爹滾一次釘板再說。

    司徒盈袖唯一疑慮的是,張氏背後,是不是真的有旁人?而這個旁人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司徒府商院的賬房裡,司徒健仁跟著呂大掌櫃走了進去。

    一路走來,司徒健仁慢慢清醒過來。

    他坐到窗下的榻上,接過小廝遞過來的清茶,皺著眉頭問呂大掌櫃,「……真的要滾釘板啊?不能使點兒銀子,打點一下大理寺,就做做樣子?」

    他雖然出身商戶之家,但是是爹娘的老來子,從小就備受寵愛,養尊處優,從來沒有遭過滾釘板這樣的大罪。

    呂大掌櫃呵呵一笑,坐到長榻前面的圓墩上,笑呵呵地道:「老爺多慮了。哪裡能真的讓老爺滾釘板呢?屬下自會去為老爺打點……」

    「那就好。」司徒健仁鬆了一口氣,低頭抿一口茶,又道:「太太出堂,不會有事吧?」

    他可不想如同上一次一樣,張氏被人看了肩膀不說,還要被人看了屁股!

    「不會!不會!」呂大掌櫃滿臉是笑地保證。

    他當然清楚司徒盈袖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能厚此薄彼。

    最好是兩不得罪,哄得兩方都開心最好。

    「老爺,那我就出去打點了。」呂大掌櫃喝了一回茶,起身告辭離去。

    ……

    「……司徒健仁要去大理寺告狀?」沈大丞相的書房裡,沈大丞相和謝東籬對坐品茗,一邊在聽下人回話。

    「是的,司徒家的大掌櫃已經去大理寺遞狀紙了。」那下人一邊說,一邊抬頭飛快地睃了謝東籬一眼。

    謝東籬極有眼色地起身,「沈相既然有事,東籬就先告退了。」

    沈大丞相點點頭,也沒有留他,跟著站起來道:「秋闈的事,好好準備。這是陛下給你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出了漏子我可不依的。」

    「大丞相放心,都準備好了。」謝東籬躬了躬身,面上神情越發淡然悠遠,如同山高水清,萬事不掛心,不在意。

    謝東籬走了之後,沈大丞相仔細問了問司徒府的情形。

    那下人才又道:「呂大掌櫃也去大理寺打點去了,使了銀子,要在滾釘板上做手腳。」

    那就是說,不會真滾了……

    沈大丞相面上緊繃的神情明顯放鬆了,頷首道:「這就好,不能真的讓他去滾……」剛說完,眼角的餘光瞥見一襲柳黃色春衫裙裾的一角在門前閃過,「誰在外面?」沈大丞相沉聲問道。

    沈遇樂閃身走了進來,屈膝給沈大丞相福禮,「祖父,祖母讓我過來問,可不可以把表姐和表弟接到家裡住幾天。聽說表弟被打了。祖母很是擔心。」

    沈大丞相點點頭,「應該接來住幾天。你去外院吩咐管事給你套車,你親自走一趟司徒府吧。」

    沈遇樂笑著應了,忙去吩咐。

    ……

    至貴堂的臥房裡,小喵懨懨地臥在司徒晨磊床前的腳踏板上,兩隻前爪抱著頭,一副很是內疚的樣子。

    司徒盈袖剛哄著司徒晨磊喝了藥睡下,就聽採桑在門口低聲回報:「大小姐,沈二小姐來了。」

    「是遇樂?快請進來。」司徒盈袖放下藥碗,從司徒晨磊床前的圓墩上站了起來。

    沈遇樂已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表姐,小磊沒事吧?」沈遇樂走到司徒晨磊床邊低聲問道。

    司徒盈袖在沈遇樂面前才苦笑著朝床上努努嘴,「剛吃了藥,才睡下。」

    司徒晨磊這一次的情形格外嚴重,竟是幾乎連司徒盈袖都不認了,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醒著的時候雙目發直,嘴裡唸唸有詞,像是在跟人說話,但是沒人聽得懂他說的什麼話。

    睡著的時候眉頭都是皺著的,全身緊繃,一看就知道還是無法放鬆。——那一天的刺激,對一個本來就有問題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司徒盈袖明知是這個理兒,又不敢大肆求醫問藥,擔心被人發現司徒晨磊的不對勁,所以急得上火,卻還是只能小心翼翼,邀幾個相熟的太醫診治。

    沈遇樂聽著司徒盈袖絮絮叨叨說著司徒晨磊的情形,知道他的情況確實很嚴重,忙道:「祖父和祖母讓我來接你們去我家小住幾天,你收拾收拾東西,現在就帶小磊給我一起走吧。」

    司徒盈袖想了想,覺得先離開這個地方也好,說不定離開這個地方,小磊的情緒會好轉一些,便點點頭,叫了丫鬟婆子進來收拾東西。

    司徒暗香聽說沈遇樂來了,在屋裡猶豫半天,還是過來行禮打招呼,「二表姐來了?想吃什麼?我吩咐廚房去做。」

    沈遇樂正眼也不看她,道:「我接盈袖和小磊去我家小住,你不必忙了。」

    以前沈家接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去那邊小住,都會捎帶著司徒暗香,這一次卻提都不提。

    司徒暗香明白沈家因為陸乘元的事,是恨上她了,心裡也有些懊悔。——不該一時興起,撩撥得陸乘元不管不顧,如今因小失大,實在是有些悔之晚矣……

    她的眼神黯了黯,默默地點點頭,「那姐姐和小磊收拾東西吧,我先回去了,跟娘和爹說一聲。」

    司徒盈袖將小磊的床帳放下來,笑著道:「勞煩暗香了,那我和小磊就不去爹和太太那裡辭行了。」

    ……

    沈遇樂很快將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帶回了沈相府。

    沈大丞相聽說盈袖和小磊都來了,忙帶著呂景翼過來探視。

    呂景翼也是國醫聖手,他跟著來,是來幫司徒晨磊診治。

    沈大丞相叫了司徒盈袖去外間說話,裡間讓呂景翼給司徒晨磊施針。

    司徒盈袖一顆心分作兩半,一邊要觀望司徒晨磊那邊,唯恐出岔子,一邊要應付沈大丞相的問話,很是辛苦。

    沈大丞相看了她一會兒,溫言道:「盈袖,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你弟弟的事,很是複雜,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所以有時候退一步,還是很有好處的。」

    「退一步?外祖父您是什麼意思?是讓我們不要追究?不去告狀?」司徒盈袖好不容易說服呂大掌櫃和她爹司徒健仁,同意去大理寺告狀,可不想沈大丞相插手,又攪黃了她的事。

    「魯大貴已經死了,而且,仵作驗屍,發現他……已經被閹了,不是男人了。你說,一個被閹了的人,是如何能對你繼母不軌?」沈大丞相看出司徒盈袖的不服之意,慢慢將諸多疑點拋了出來。

    他是知道事情的真相的,所以想得比司徒盈袖更長遠一些。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知道大舅母肯定把真相告訴了外祖父,也不在意,只是道:「他做壞事的時候,還沒被閹。後來被我和弟弟一起制服他的時候,恐怕他在掙扎的時候自己傷了自己也是很可能的。」

    沈大丞相笑了笑,「你是這樣說。但是魯家人知道後,出離憤怒,也遞了狀紙去大理寺,反告你爹和你繼母。」

    「呵呵,魯家人好大張臉。這是怪我們這種人家沒有乖乖躺平讓魯大貴那個賤人欺侮,居然還敢反抗,是不是?」司徒盈袖忍不住反唇相譏,心裡充滿不平和憤怒。

    權貴兩個字,真是壓死人。

    「你也不必如此生氣。你要知道,告狀只是一種姿態,但並不是一定要拿到公堂上去分個青紅皂白。」沈大丞相低聲勸司徒盈袖,也是在教她如何看待官場上的牽一髮而動全身。

    「反正告也告了,外祖父您說怎麼著吧。」司徒盈袖兩手一攤,「魯大貴做的齷齪事,只有這樣才能大白於天下,不能藏著掖著,好像他多冤枉似的。外祖父,說實話,如果這件事重新發生一遍,我……們只會更狠,不會饒他!」

    「我知道已經告了狀,也不是讓你撤回來。我只是提醒你,大理寺未必就是沉冤昭雪的地方。」沈大丞相歎了口氣。

    如今的大理寺丞,是走了皇后齊雪筠的路子坐上去的。他會幫哪一邊,幾乎是不言而喻。

    而元宏帝暗示司徒家告狀,其實也不是主要為了司徒家「伸冤」,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篤定那位大理寺丞會在這件事上犯錯,然後趁機將他從大理寺的位置拉下來而已。

    所以司徒府的這個案子,開始的時候,是一定會打不贏的……

    因為只有打不贏,才能抓到大理寺丞的錯漏,他們這一邊的後手才能使出來。

    朝堂之爭,永遠不是表面上的非黑即白。

    司徒盈袖聽明白了沈大丞相的言下之意,心裡很不好受,但是面上並沒有露出來,她低頭道:「……我只要能給弟弟討回公道,一次就不行,就兩次三次……」

    天理就算可能來遲,但是總好過永遠不來。

    呂景翼從裡屋走出來,對沈大丞相微微搖頭,表示他也無能為力。

    沈大丞相歎口氣,心裡也很不好受,但是什麼都沒說,溫言囑咐司徒盈袖和沈遇樂好好照顧司徒晨磊,然後帶著呂景翼走了。

    呂景翼一路惋惜地道:「……這孩子幾乎是廢了。」

    「那算了。」沈大丞相的聲音越發低沉,連後背都佝僂了許多。

    呂景翼歎息道:「如果大小姐是兒子就好了。我們能少多少事。大小姐雖然是女子,但是殺伐決斷,聰慧敏銳,實在是……不同尋常女子。可惜,可惜了……」

    沈大丞相撚鬚默然不語,心裡卻是一動。

    如果,一切後手都用不上了,是不是就只有司徒盈袖一條路了?

    想來想去,他們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應該還是不到要用司徒盈袖的時候。

    這樣一想,沈大丞相又釋然了,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呂翁也不必如此頹喪,咱們且看著吧。如今重要的事,是要把北齊安插在朝堂上的釘子一一拔除。」

    ……

    晚上沈遇樂跟司徒盈袖擠在一張床上睡覺,兩人都睡不著,挨在一起咬耳朵。

    「……表姐,我聽說,你們家大掌櫃在大理寺使銀子打點,不讓姑父真的滾釘板呢……」

    「什麼?」司徒盈袖霍然坐起,「怎麼不真滾?什麼意思?」

    「我聽說過,大理寺的釘板有兩種。一種是切切實實的釘板,滾上去真是要人命的疼。還有一種就是擺設,釘子都是鈍的,也軟,滾上去跟滾草地一樣,一點都不疼。」

    司徒盈袖頭一次聽說大理寺的釘板貓膩,不由抿緊了唇,很是一籌莫展。

    ……

    第二天,沈相府為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接風洗塵,擺下家宴。

    沈大丞相帶著謝東籬一起過來了,笑道:「東籬在幫我整理卷宗,順道過來吃頓飯。」又問謝東籬:「你紅疹剛好,可有忌口的東西沒有?這裡的東西,你可能吃?」

    司徒盈袖聽見「紅疹」兩個字,心裡一動,眼神閃了閃,定定地往謝東籬的方向看過去,故意問道:「謝侍郎最近又病了?出紅疹了?」

    謝東籬看也不看她,在沈大丞相身旁坐定,側頭對沈大丞相道:「多謝沈相關心。前幾日被貓抓了一把,早就好了。」

    司徒盈袖:「……」算了,不理這人了,口舌上她就沒有勝過一次。

    不過,她也許發現了無所不能的謝侍郎的軟肋了……

    這麼多天來,司徒盈袖的唇邊頭一次露出自己都沒有覺察的微笑。

    ……

    謝東籬回到謝家,發現大家都在說司徒府狀告魯伯爵一事。

    他沒有做聲,一個人又回到外書房挑燈夜讀。

    阿順過來給他剔燈花,一邊打了個呵欠,跟他說閒話解悶:「……五爺,您覺得這一次司徒府有幾分勝算?」

    謝東籬手裡握著兔毫筆,淡然道:「一分都無。」——如果他不插手的話……

    「呵呵,大家都這麼說呢。但是司徒府執意要告,也不知道他們是哪根筋不對,非要跟魯伯爵府槓上了。要說他們已經錯手打死了魯伯爵府的世子,這個案子,確實不好判呢。外面賭坊的堂口已經開了盤,都賭司徒府必輸,一賠五百。——五爺,我也想去買兩手玩玩……」阿順涎著臉笑,剔完燈花,給謝東籬續了茶,垂手侍立在書案旁邊。

    哪根筋不對?

    當然是某個人的筋不對……

    謝東籬腦海裡浮現出司徒盈袖倔強的神情。他對這件事雖然沒有留意,但是如果他想知道的話,這個世上沒有什麼真相能逃得過他的耳目……

    謝東籬的唇邊流露出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微笑:「幫我也買一手。——就賭,司徒府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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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0:49:34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心想事成

    阿順瞪了謝東籬半晌,見他依然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似乎剛才那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只是他自己的錯覺一樣,不由悻悻地道:「那好,我給五爺買司徒府贏。若是輸了,您可別怪我……」

    謝東籬沒有言語。

    第二天,謝東籬上朝之後,跟著沈大丞相去元宏帝批閱奏章的九儀殿說話。

    元宏帝見他們進來,笑著指了座位讓他們坐下,問謝東籬:「謝侍郎最近的事情忙得怎樣了?」

    謝東籬起身拱手道:「陛下,秋闈和春闈的一切準備都已齊全,就等考生來京城應試了。」

    雖然謝東籬才剛二十出頭,但總有股踏踏實實,非常令人放心的氣勢,很難讓人把他當成沒有什麼經驗的毛頭小子看待。

    沈大丞相笑瞇瞇地道:「東籬辦事,陛下放心。」

    元宏帝微微頷首,笑著道:「連沈大丞相都說好,那朕就不多嘴了。」

    三人說完正事,沈大丞相就提到司徒府狀告魯伯爵府的事,道:「……聽說司徒府過兩天就要去遞大理寺遞狀紙了。」

    大理寺接了狀紙,這案子才正式開始。

    元宏帝的笑容淡了下來,看了沈大丞相一眼,「魯伯爵府那邊關乎皇太孫的臉面,不可太過。」

    沈大丞相明白元宏帝的意思,就是要讓司徒府輸一次,然後拿下大理寺丞。

    謝東籬這時卻不合時宜地說道:「陛下、沈大丞相,東籬覺得,如果司徒府能贏,才是對朝廷最好的結果。」

    「哦?」元宏帝耷拉著的眼皮忍不住抬了起來,從虛胖浮腫的眼皮縫裡瞅了謝東籬一眼,「東籬此話怎講?」

    「東籬是覺得,凡事都要先下手為強最好。如果讓司徒府先輸後贏,氣勢上已經弱了一截。而且到時候再翻案,反倒給人可乘之機,覺得我們是有意為難,對朝廷和司徒府名聲的打擊更大。還不若就直接讓司徒府贏,這樣可以打亂那邊的部署,讓他們狗咬狗,自亂陣腳。這樣不用我們再做什麼,自然有人收拾大理寺的人。——那大理寺丞怎麼上去的,就會怎麼下來。」

    元宏帝聽了,不等沈大丞相發話,便擊節叫好:「說得好!」頓了頓,又道:「但是大理寺那邊如何會判司徒府贏?這就是最大一個難題了。」

    謝東籬笑了笑,看向沈大丞相:「沈大丞相,陛下的顧慮,您覺得要如何解決呢?」

    沈大丞相笑道:「東籬出的主意,不如你看看要如何解決?」

    「那我就試一試。不行的話,還是要大丞相出馬的。」謝東籬躬身謙遜說道,其實已經有了主意。

    他不過是進宮來給元宏帝和沈大丞相打個招呼而已。

    他想扭轉局面,當然先要把上面的人說服搞定,然後才能在下面動手腳。

    不然就算贏了,也會讓元宏帝和沈大丞相對他心生隔閡。

    如今他算是拿到尚方寶劍,可以自行其是,不用擔心會讓兩個大人物不滿了……

    ……

    沈相府裡,司徒盈袖去外院見她外祖父沈大丞相。

    謝東籬跟著沈大丞相回到沈相府,拿了幾份前幾次科考的卷宗回去。

    出外書房院門口的時候,他看見司徒盈袖迎面走了過來,便在院門口的歪脖子柳樹下站定。

    司徒盈袖不好當沒看見,只好屈膝福了一福,「謝侍郎又來了?」

    謝東籬「嗯」了一聲,舉步走了兩步,見周圍沒有旁人,又回頭道:「……外面的賭坊堂口開了堂口,你不妨去買你們家贏,給你爹打氣。」

    司徒盈袖苦笑一下,低頭道:「多謝謝侍郎提醒,不過我們知道民告官,多半是不成的。我還是不花這個冤枉錢了。」

    看來她已經知道沈大丞相先前的計劃了?

    謝東籬沉吟不語。

    司徒盈袖知道謝東籬是好心,但他們家的事,說出去都丟人,只好歎口氣,輕聲道:「其實我也知道,這案子很難告。我只是嚥不下這口氣。說句不孝的話,如果我爹能滾滾釘板,給他一個教訓也好。但是現在看起來,也很難……」說完自知失言,臉上飛起兩片紅暈,轉身就走。

    謝東籬背著手,沉聲道:「你如果不相信自己,怎麼能讓別人相信你?」

    司徒盈袖停下腳步,回頭看謝東籬,卻見他已經轉身離去了,只留給她一個高昂挺拔的背影。

    他是什麼意思?

    司徒盈袖皺了皺眉頭,回頭進院門見外祖父沈大丞相去了。

    沈大丞相卻是勸她不要跟她爹鬧得太僵,凡事留一線,也是為人子女的孝道。

    司徒盈袖雖然聽著不舒服,但是知道外祖父說的是正理,強打精神點頭應了。

    從外祖父的院子出來,司徒盈袖命人去外面的賭坊堂口買了司徒府贏,也算是盡一點孝心了……

    ……

    兩天後,呂大掌櫃將一份狀紙遞到司徒健仁手裡,笑說道:「老爺,狀紙準備好了,您得趕快送到大理寺。不然等魯伯爵搶了先,咱們的努力就白費了。」

    司徒健仁點點頭,將狀紙袖了,再三確認:「大理寺都打點好了吧?不會真的滾釘板吧?」

    他告魯伯爵府,是要滾了釘板才能遞上狀紙的。

    民告官,都要滾一滾釘板,狀紙才會被接受。

    呂大掌櫃忙道:「老爺放心,都打點好了。大理寺有兩套釘板。老爺這次去了,滾的是軟釘板,不是硬釘板。」

    司徒健仁和張氏相視而笑,都放下心來。

    到了司徒健仁去遞狀紙的那一天,司徒盈袖也跟沈遇樂坐著車,來到大理寺門前靜候。

    不一會兒,司徒家的大車就出現了。

    司徒盈袖撂開車簾,看見呂大掌櫃先跳了下來,然後自己的爹才從那大車裡出來。

    來到大理寺門口,司徒健仁先去敲響了大理寺門前的大鼓,號稱「擊鼓鳴冤」。

    裡面很快出來兩隊大理寺衙差,分了左右站著。

    一個衙差頭兒從裡面出來,問道:「擊鼓者何人?所為何事?」

    司徒健仁便遞上狀紙,大聲道:「草民司徒健仁,今狀告魯伯爵府仗勢欺人,魯伯爵縱子行兇,魯世子大貴羞辱內子!」

    那衙差頭兒便一揮手,「抬釘板過來!」

    四個衙差哼哧哼哧從裡面抬出一個五尺長,三尺寬,上面插著明晃晃釘子的鐵製釘板。

    司徒健仁一見那釘板就有些腿軟,忍不住看了呂大掌櫃一眼。

    呂大掌櫃對他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銀子已經塞進去了,大理寺的人答應用「軟釘板」,不會用硬釘板。

    司徒健仁吁了一口氣,將袍子下擺撩起來,掛在腰間,在釘板前蹲下身,正要先摸一摸那釘子是否是軟釘,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大力,似乎被人推了一把!

    他身不由己往前滾倒,正好落在面前的釘板上。

    司徒健仁頓時殺豬般叫了起來。

    「啊——好疼啊!——是真釘板!真釘板啊!我x你奶奶的熊!」

    釘板上明晃晃的釘子如同一根根鋼針,扎到司徒健仁身上,萬針扎身的痛,真不是一般的疼。

    更何況司徒健仁從小就沒有受過這樣的苦,一時比普通人叫喊得還要厲害。

    司徒盈袖在車裡看見了這幅情形,不由瞪大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說好的「軟釘板」?!

    呂大掌櫃在旁邊看傻了眼,很快滿頭是汗,兩腿戰戰發抖,都快站不住了。

    司徒盈袖從沈相府的大車上下來,走到呂大掌櫃身邊,悄聲問道:「……呂伯,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是聽說她爹不用滾真釘板?虧她還很遺憾了一陣子……

    呂大掌櫃用帕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悄聲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們明明答應了的!」

    大理寺的衙差頭兒也十分驚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他明明吩咐人抬出來的是軟釘板,怎麼變成硬釘板了?!

    拿人錢財,不能替人消災,以後還有誰願意給他們塞錢?!

    司徒盈袖知道她爹司徒健仁是滾了真釘板了,忙抿了抿唇,將翹起的唇角壓了下去,不能讓人看見她心裡的高興和歡喜……

    她只想雙手合什,對著天空祝禱一番,感謝神靈保佑,全了她的心願。

    難道這個世上真有報應這一說?

    張氏在司徒府的大車裡聽見司徒健仁的哭喊聲,也嚇得白了臉。

    但是她沒有下車,而是悄悄撂開車簾,只露出一雙眼睛往外看,心裡很是忐忑不安。

    司徒健仁本想起身,但是那股大力居然推著他,結結實實從釘板的一頭滾到另一頭,痛得他撕心裂肺,最後從釘板上滾下來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

    大理寺的衙差頭兒沒法子,撓了撓頭,從暈倒的司徒健仁手上接過狀紙,道:「釘板已滾,狀紙接了。」

    這就算是立案了。

    司徒盈袖總算覺得自己不虛此行。

    從大理寺回去的時候,她心裡一動,命人又去賭坊買了司徒府贏,大大押了一注。

    ……

    大理寺裡,衙差頭兒劈頭蓋臉抽了那四個抬釘板的衙差每人一個耳光,吼道:「老子不是讓你們抬軟釘板嗎?!怎麼還給老子抬了硬釘板出去!」

    害得他不得不把收的銀子吐出來!

    那四個抬釘板的衙差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捂著被打的臉嘀咕道:「……我們就是從放軟釘板的屋裡抬出來的。誰知道那釘板被人換了……」

    「放屁!誰有那麼大能耐來大理寺的庫房換刑具?!一定是你們平日裡偷懶耍滑,裝錯了!」衙差頭兒又罵了手下幾句,才拿著司徒府的狀紙去大理寺丞那裡備案。

    大理寺丞此時也在看著從宮裡送來的一封密信。

    只見那信上只寫著「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一句話。

    雖然沒有落款,但是看那筆跡,大理寺丞就知道是誰寫的,自然心領神會。

    大理寺丞不是不疑惑的,不過想到魯伯爵府平日裡太過囂張,也許宮裡那位皇后娘娘也看不過眼,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也說不定。

    這樣一想,大理寺丞在審案的時候,便格外偏向司徒府。

    「……魯大貴在司徒府欲行不軌,是大家都看見的。你們還有什麼話說?」大理寺丞在堂上威嚴問道。

    魯伯爵府的人一聽就傻了。——這大理寺丞怎麼回事?怎麼會胳膊肘兒往外拐?!

    說好的照顧皇太孫和太子妃臉面呢?!

    司徒府的人都露出會心的微笑。

    司徒健仁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他的釘板真是沒有白滾!

    雖然到現在都疼得要命,但是一想到不用砍頭,他又覺得滾釘板還是值得的。

    「大人!就算我們世子吃醉了有些不妥,但是並沒有奸到司徒健仁的妻子,那司徒健仁憑什麼把我們世子砸死了?!還有,不僅砸死了我們世子,還……還……還閹了他!」魯伯爵府的人一著急,把這件事也說了出來。

    大理寺門外圍觀的群眾們一派嘩然。

    「哇!原來還被閹了!」

    「嘖嘖,魯家這位到底是做了什麼孽?怎麼會被人閹了呢?!」

    「八成是真的做了什麼了……聽說司徒太太國色天香,男人看了就把持不住呢……」

    嘻嘻哈哈的聲音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了出來。

    張氏聽得臉上越來越紅,心裡越來越怒。

    從車簾的縫隙看過去,正好看見司徒盈袖的背影。

    張氏看著她的眼神越發陰森晦澀。

    「你們不用狡辯!難道因為沒有奸到,就不能判他有罪?!」大理寺丞威嚴地拍了拍驚堂木,「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魯大貴身為伯爵府世子,卻闖入民宅,欲行不軌之事,實在是罪大惡極!司徒健仁為保妻室的貞節,錯手砸死魯大貴,情有可原。魯伯爵府告司徒府濫殺無辜的狀訴駁回。魯伯爵養子不教,有負為父之責。茲令魯伯爵擺酒五十席,向司徒府賠罪!」

    這場官司,居然是身為皇商之家的司徒府贏了!

    司徒府告贏了皇太孫的外家,太子妃的娘家,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傳遍東元國的上上下下。

    ……

    東宮的承乾殿內,太子妃魯玥兒聽到這個判決結果,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當面扇了一耳光一樣,忙命人將皇太孫叫了進來,哭訴道:「佳兒,你要給母妃做主啊!讓一介商戶這樣羞辱你的外家,羞辱你的舅舅,還有你無辜死去的表哥,你這個皇太孫做的還有什麼意思?!」

    皇太孫抿了抿唇,安慰太子妃道:「母妃休要生氣。孩兒去見見皇祖母,看看她怎麼說。」

    太子妃有些怕皇后齊雪筠,聞言忙止了哭聲,道:「那你去打聽打聽。最要緊為你舅舅和表哥討回公道!若是連商戶都能欺侮我們,那我們魯家以後也不用混了,直接搬回北城算了。」

    皇太孫忙又安慰了太子妃幾句,才去見皇后齊雪筠。

    皇后早就知道了判決結果,也正是盛怒的時候。

    她沒想到,自己親自提拔的大理寺丞,居然胳膊肘兒往外拐!

    「……來人,給本宮把這些東西送到吏部和刑部。」皇后臉上露出一絲獰笑,「誰讓本宮不痛快,本宮就讓誰一輩子不痛快!」

    皇后拿出來的,是當初大理寺丞在她這邊跑官時候送出來的賄賂證據……

    大理寺丞行賄買官,東窗事發。

    第二天,他就被鋃鐺下獄,連家都被抄了。

    司徒盈袖正好帶著司徒晨磊離開沈相府回自己的家。

    在路上遇到刑部查抄大理寺丞的府邸,司徒盈袖很是驚訝。

    回家就去問呂大掌櫃,「呂伯,那大理寺丞居然被抄家了。」

    呂大掌櫃也覺得有些驚訝。

    他本來得到的消息,是司徒府開始的時候會輸,等這個大理寺丞被搞下去之後,司徒府才會翻案,得以「洗雪沉冤」。

    結果沒想到,大理寺丞直接判了司徒府贏,還是沒有逃過被清洗的下場。

    不同的是,如果他判司徒府輸,他會被陛下和大丞相聯手清洗。

    但是他判司徒府贏,卻是被皇后那一派,也就是北齊派的勢力清洗。

    說來說去,他這種靠行賄來的官兒,小尾巴太多,被人一抓一個准,肯定是做不長的。

    不管是做人,還是做官,都是踏踏實實比較好。

    ……

    司徒府裡一片歡騰。

    司徒盈袖也藉機在賭場大賺一筆,進賬了數萬兩銀子到腰包裡。

    這一次,她不僅親眼看見她爹滾釘板,而且還看見司徒府贏了魯伯爵府!

    魯伯爵府不僅削了面子,而且還讓魯大貴的劣跡大白於天下,也算是間接給小磊報了仇。

    雖然小磊還是不能認人,並未好轉,但是司徒盈袖看見他,內疚之心已經少了許多。

    假以時日,小磊的病一定會好的。

    司徒盈袖給自己打氣。

    她牢牢記得謝東籬的話,如果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誰又能相信她呢?

    ……

    張氏對這個結果也非常滿意。

    差一點,她以為自己還要在司徒盈袖手裡栽一跤,真的要被當堂脫褲子打板子了。

    幸好,她那邊的人還是給力的。

    沒有讓她淪落到那種不堪的下場。

    但是這一次她逃了過去,卻不能再掉以輕心了。

    看著日漸厲害起來的司徒盈袖,張氏發誓,她再不會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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