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1
發表於 2021-4-12 09:29:02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舊遇

    東元國郡縣的縣官,雖然品級不高,但是實權非常大,簡直就是一個地方的土皇帝,從民事、農桑、刑律到軍政,都是縣官一手抓。

    古北縣臨江,和前面的西塘縣劃有界碑,都各自有人看守著自己郡縣的地盤兒。

    別說青江上多了數艘普通戰船和鐵甲戰船,就算多了一艘小漁船,都會有人報給他們知曉。

    如今這古北縣附近的水域打了這樣一場驚天動地、死傷慘重的水戰,這裡的地方官還能喊「冤枉」,就連最不懂這些朝堂事務的丫鬟婆子都覺得太不成話了。

    古北郡縣的縣官齊文林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這麼多艘戰船,包括鐵甲戰船都出動了,圍攻一條只能坐人的官船,還能被打得落花流水!

    而那艘只能坐人的官船卻平安無事!

    若是官船上的人都死了,他肯定就不會愁成這樣了。

    反正人都死了,那怎麼上報,就完全看他一支筆怎麼寫。

    厲害的人,完全能夠顛倒黑白,把責任都推在別人頭上,自己依然是忠君愛國、鞠躬盡瘁,而且還可以按照事先說定的,殺一些漁民充數,就說是青江上匪患四起,官船上的欽差和禁衛軍跟水匪同歸於盡了。

    這樣既有功,又無過,說不定這官兒還能再升上一升。

    只可惜事與願違。

    他還來不及派人去殺漁民沖水匪,就得到消息,說戰船全軍覆沒了……

    得到這個消息,齊文林當時就嚇暈了過去。

    醒過來後,他思前想後。又仔細看了一下送來的消息,確定那些戰船上的人要麼逃,要麼死,沒有活口被俘,才鬆了一口氣,打量欽差是個剛剛做官不久的年輕人,雖然一向有才高之名。但這種人最為自負。且不懂官場上那些盤根錯節的關聯,估計不大會把這件事跟他聯繫起來。

    因此存了僥倖心理,強撐著沒事人一樣來。希望能夠矇混過關。

    可是謝東籬當面一聲厲喝,完全打消了他渾水摸魚的念頭。

    「來人!摘了他的烏紗帽!送到船上關起來!」謝東籬不等進古北縣的縣衙,在碼頭上就雷厲風行地行使自己欽差的職權,拿著元宏帝陛下「如朕親臨」的腰牌。還有可以斬殺一方大員的尚方寶劍,直接摘了縣官齊文林的七品頂戴。

    縣官被擼。剩下的就是縣尉等人。

    謝東籬直接指了一個縣尉代行縣官職責,一邊寫了奏章,命人馬上送到京城,請元宏帝和吏部給古北鎮任命得力人手為縣官。

    「你們前面帶路。先去查抄齊文林的官衙。」謝東籬看了一眼古北鎮的衙差,冷冷吩咐道。

    那些衙差本都是齊文林的心腹,眼見上官被抓。他們這些小嘍囉還有什麼可折騰的?再說謝東籬也不是孤身一人,人家手下還有數百禁衛軍!

    這些禁衛軍以前是京城裡面養尊處優的大爺。但是經過昨夜一場激戰,他們面上都帶出了經過血戰的彪悍之色,和剛出京城時候嘻嘻哈哈的公子哥兒做派是大相逕庭了。

    他們往人前一站,就是謝東籬說話的底氣。

    再加上禁衛軍的首領吳副將得了謝東籬的好處,平白得了一注大軍功,更是要投桃報李的時候,因此對謝東籬格外恭敬,辦差也更加賣力。

    一聽要查抄齊文林的官衙,吳副將就大喝一聲,對古北先的衙差道:「前面帶路!」

    那些衙差不敢跟京城來的欽差大人和禁衛軍做對,馬上老老實實帶著他們往縣衙走。

    別的那些前來迎接欽差大人的鄉紳、官員和富商面如土色,氣焰又低了幾分。

    他們本來是唯縣官齊文林馬首是瞻,昨天半夜裡青江上殺聲震天,火光四起,他們也看在眼裡,但是誰都不知道,這件事居然跟齊文林有關!

    謝東籬一上岸就發落了古北縣的縣官,給這些人來了個下馬威。

    棒子打過了,接下來當然要喂胡蘿蔔。

    他的面容緩了下來,聲音也沒有那麼凌厲了,「各位稍等,容謝某去去就來。」

    「謝大人,龍某已經給大人安置了酒水屋宇,請大人公事完畢,就往敝府一聚。」一個文質彬彬的青年男子扶著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這時候越眾而出,對謝東籬躬身行禮。

    謝東籬彬彬有禮地點點頭,「龍老爺子來了。」又對扶著龍老爺子的青年公子道:「泰生辦事妥當,我們這一次人多,要去府上叨擾一兩天了。」

    這青年男子名叫龍泰生,三年前中了舉,但是沒有考中進士,在家裡苦學,準備今年這一科再下場。

    聽說欽差大人謝東籬南行,要在古北縣停留,龍泰生便卯足了勁兒,終於把自家的名頭放到了齊縣官的名冊上,想邀請欽差大人來他家住一晚上。

    他久慕謝東籬的文名,非常想跟他談談文章策論,更想沾點兒「文曲星」的福氣,今年能夠高中。

    龍家的運氣不錯,正好是謝東籬挑的要在古北縣住宿的三家中的一家。

    他們家是古北的鄉紳,家裡世代務農,也算是耕讀傳家,到了龍泰生這一代,居然能夠中舉,已經是祖上顯靈了。

    司徒盈袖聽見龍泰生這個名字,忍不住抬頭,飛快地睃了那人一眼。

    龍泰生立在謝東籬面前,被司徒盈袖看了個正著。

    容長臉,劍眉星目,高直的鼻樑,嘴唇很薄,太陽穴邊上有顆黑痣,正是她記得的樣子!

    看來這個龍泰生,就是上一世的兵部侍郎龍泰生了……

    司徒盈袖記得他,是因為他的妻子薛玉娘。

    薛玉娘是龍泰生青梅竹馬的表妹,十五歲就嫁與他為妻,今年應該已經成親五年了。

    龍泰生任兵部侍郎的時候,龍家已經搬到京城去了。龍泰生的兵部侍郎是四品官,他妻子薛玉娘是四品誥命,待人謙和有禮,跟司徒盈袖是在她外祖家的宴席上認得的。

    司徒盈袖那時候已經十八歲了,卻還沒有成親,薛玉娘很為她擔心,甚至熱心地幫她出頭。去向長興侯府的侯夫人陸瑞楓詢問婚期。

    長興侯夫人陸瑞楓倒是想接她過門。不過慕容長青一直在外頭鎮守邊關,她也沒有法子。

    雖然沒有成,司徒盈袖還是非常感念薛玉娘的援手之情。跟她來往得比較多。

    只可惜薛玉娘雖然人好,但是子嗣上卻不好,成親很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後來沒辦法了,把身邊的貼身大丫鬟寶桂給了龍泰生做妾。才生了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沒多大,薛玉娘就病死了。

    她死之後,龍泰生看在薛玉娘和兒子份上,將丫鬟出身的寶桂扶了正。

    後來京城的人都說寶桂是個命好的。從丫鬟到誥命,就算是三侯五相這樣人家出來的世家女,都沒有幾個人能做到。

    司徒盈袖想到這裡。眼神黯了黯,低下頭。用腳輕輕蹭地上的小石子。

    「謝大人多禮了。我們家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我跟著大人走一趟,等大人事了,再一起去我家下榻,如何?」龍泰生拱手說道。

    謝東籬點一點頭,「也行。」說著,抬步就上了車。

    這也龍家為他們準備的車。

    司徒晨磊跟著爬上車。

    阿順是小廝,一向是在外面騎馬。

    不過這一次有司徒盈袖,他就不騎馬了,也跟著上了車。

    司徒盈袖最後上來,坐在靠車門的地方。

    後面跟著護衛和禁衛軍,一起往齊文林的官衙行去。

    ……

    「住手!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我爹是七品縣令!曾經得皇后娘娘親筆賜字,你們誰敢動我家?!」

    來到齊文林的官衙門口,一股爆栗般的聲音從內宅傳了出來。

    古北縣官衙並不大,前院後宅,只有三進。

    吳副將早就帶著禁衛軍,跟著那些衙差過來抄家。

    聽著這亂糟糟的架勢,好像已經開始了。

    謝東籬下了車,往官衙裡面走去。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緊緊跟在後頭。

    司徒盈袖本來不想讓司徒晨磊看見抄家的場面,但是轉而一想,司徒晨磊是男孩子,她不能把他當成是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成天關在後宅。

    讓他多見見世面,經經風雨,也許要更好些。

    便沒有阻止他,而是跟在他身後,快步也進了古北縣縣令的官衙。

    繞過黑瓦白牆的照壁,他們看見兩群人圍在庭院中間的花圃四周。

    中間的女子釵橫鬢亂,腳上的繡鞋都掉了一隻,只穿著襪子站在地上,手裡捧著一幅裱好的字屏,正跟吳副將怒目相視。

    吳副將雖然不把一個縣令放在眼裡,但是齊皇后,他還是不得不掂量一番的。

    「你們別過來!我爹是冤枉的!」那女子見來了人,馬上又大聲說道。

    司徒盈袖抬眸望去,見那女子生得一幅鴨蛋臉,懸膽鼻,櫻桃小嘴,面上的神情卻很是潑辣,心裡又是一驚。——又是熟人……

    她記得這個女子名叫齊芳婷,是皇太孫的人,懷了孕後被封為寶林。

    司徒盈袖上一世很少進宮,但是僅有的那幾次,都跟這個齊寶林有過衝突。

    最後一次,還被這個齊寶林罰跪,在烈日底下墊著碎瓷片跪了一個時辰,還是謝東籬偶爾從東宮路過,為她解了圍,後來她就再也沒有進過宮了……

    想到上一世皇太孫內宮裡那個明艷潑辣、衣飾華貴的寶林,再看看面前這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罪官之女,司徒盈袖心裡陡然升起滄海桑田之感。

    她暗暗告誡自己,這一世,一定不能和上一世一樣……

    吳副將轉頭見謝東籬來了,忙過來行禮,道:「大人,別的地方都抄了,就這後衙……」他為難地看了看齊芳婷那邊。

    謝東籬緩步走了過去。背著手看著天空,淡淡地說了一個字:「抄。」

    「你敢!」齊芳婷怒吼,將皇后齊雪筠賜下來的字屏舉得高高的,「皇后娘娘的親筆字跡在此,而等還不跪迎?」

    謝東籬冷笑:「一個字屏,又不是免死金牌?」說著掏出一個帕子,將自己眼睛蒙上。拿出元宏帝「如朕親臨」的腰牌。同樣高高舉起,轉身道:「陛下在此,還不跪迎?!」

    撲通!

    院子裡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齊芳婷一個人舉著皇后的字屏發愣。

    嗤……

    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粒小石子,正好砸在齊芳婷的手腕上。

    她手一鬆,手裡舉著的字屏就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外面鑲裱的琉璃屏頓時砸得粉碎,琉璃屑飛了一地。

    「藐視聖躬。毀壞皇后親筆,實在罪大惡極。」謝東籬拉下蒙眼的帕子。一字一句地道,「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齊芳婷沒有了護身符,頓時嚇得癱軟在地,鼻涕眼淚一齊往外流。哭著跪爬過來,向謝東籬磕頭道:「大人!大人!我爹是冤枉的!我爹是冤枉的!我剛才是不小心,失手砸了字屏。但是那字屏是臨摹的,皇后娘娘的真跡還在我房裡。並沒有損壞!請大人網開一面!」

    她把皇后娘娘的真跡珍藏起來,本來是格外尊敬的意思,並不是有意作假。

    放在外面的雖然是臨摹品,但是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賜過他們齊家字跡,因此就算是臨摹,也沒有人懷疑過真假。

    沒想到這一次卻讓她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真是說真話是死,說假話也是死。

    齊芳婷一邊哭,一邊怒視著謝東籬,眼裡閃過一絲惡毒的精光。

    「你是說,這是假的?」謝東籬怒極反笑,「行啊你,就這樣一張假字跡,連我們京城的禁衛軍都唬住了!」

    吳副將聽說了,簡直無地自容,走過去一把抓住齊芳婷的頭髮,冷笑道:「不僅藐視陛下,還敢用假字跡魚目混珠!我看你有幾個腦袋都不經掉!」

    謝東籬抬起手臂,漠然道:「拉出去,斬了。」

    司徒盈袖猛地抬頭,看了看在地上暈過去的齊芳婷,再看看盛怒的謝東籬,猶豫著道:「……這齊家是不是跟皇后娘娘有瓜葛?就這樣斬了,會不會……?」

    謝東籬沒有回頭,只看了吳副將一眼。

    吳副將會意,拖著齊芳婷的頭髮出去了。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齊方婷一聲慘呼,便沒有了聲息。

    司徒盈袖啞然,往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了。

    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衙差們衝到後院,將裡面的人都趕了出來,用繩子捆著手,一長條從內宅拉出來。

    以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夫人小姐,此時一個個披散著頭髮,抽抽噎噎哭著,被衙差們押了出來。

    然後一箱又一箱財物從裡面抬了出來。

    謝東籬便吩咐阿順和吳副將在這裡點數造冊,再派人運回京城。

    他自己帶了司徒晨磊和司徒盈袖上了車,跟著龍泰生去了龍家的大宅。

    在車上的時候,司徒盈袖有些不忍地道:「……齊文林犯事,怎麼要抄他的家?」

    那些女眷是無辜的吧?

    謝東籬沉下臉,冷冷地道:「東元國律例,通敵賣國,誅連九族。我沒有夷他們九族,已經很寬仁了,還想怎樣?」

    司徒盈袖見謝東籬生氣了,忙陪笑道:「是啊是啊,謝大人做得對!謝大人做得好!齊文林自個兒大作死,也怨不了旁人。如果不是他,我們昨兒也不會九死一生了。」

    明知道她是在甜言蜜語地哄人,他也沒有把她說的話當一回事,但是聽在耳朵裡,卻無比順滑舒心。

    謝東籬面容緩和下來,揉了揉自己又麻又癢的胳膊,淡然道:「你知道就好。婦人之仁,只會壞事。」

    這是在訓斥她了。

    司徒盈袖垂著頭想了一想,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婦人之仁。

    那齊芳婷上一世就跟她不對付,她自己都不知道哪裡惹著她了,這一世居然更早就結下了這樣大的梁子。

    如果不提前處置齊芳婷,讓她再一次攀上皇太孫,那司徒盈袖也不用等八年後再死,估計過兩年就要死在宮裡頭了……

    見司徒盈袖面上還是有不忍之色,謝東籬想了想,還是道:「……齊家,是北齊的人。」

    說完這一句,他就不再言語,而是閉目養神。

    司徒盈袖心裡一跳。

    難不成,這齊文林,還是效忠北齊的探子?!

    那真是死有餘辜了!

    司徒盈袖生平最恨吃裡扒外之人。

    這種吃著東元國的皇糧,卻為北齊國辦事的官兒,真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殺得好!再有這種人,一個都不能放過!」司徒盈袖揮了揮手,說話的聲音中也帶了殺氣。

    司徒晨磊和小喵一起崇拜地看著司徒盈袖,道:「姐姐好厲害……」

    謝東籬半睜了眼,目光從司徒盈袖面上掠過。

    他本想鄙夷她,但是卻發現她激動時候的樣子特別明艷動人,雙頰暈紅,豐潤的雙唇像是粉嘟嘟的月季花。

    他克制地閉上眼,不再理會那姐弟倆。

    大車緩緩前行,很快來到龍家大宅。

    司徒盈袖掀開車簾下來的時候,見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邊飄散著淡紫色的霧靄,路邊翠竹林立,竿竿青翠欲滴。

    一陣風吹來,竹葉發出嘩嘩的輕響,和剛才那亂糟糟的縣衙相比,簡直是恍同隔世。

    「大人,這就是我家。家門淺陋,還望大人不要見怪。」龍泰生彬彬有禮說道。

    龍家中門大開,迎接欽差大臣謝東籬入府。

    司徒晨磊抱著小喵走在謝東籬身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目不斜視,學著謝東籬的樣兒,也有了幾分氣勢。

    司徒盈袖扮作小廝,走在他們兩人身後。

    還有很多丫鬟婆子抬著箱籠行李,跟在他們後面走進來。

    龍家的人老老少少都出來迎接他們了。

    「大人大駕光臨,敝府蓬蓽生輝!」龍老爺子躬身行禮,長揖在地。

    謝東籬虛扶了扶,對龍泰生道:「泰生,扶老爺子起身吧。」

    龍泰生笑著點頭,將龍老爺子扶了起來。

    這時龍家的一個婦人突然道:「大奶奶呢?大奶奶怎麼沒有出來?」

    龍泰生一愣,正要說話,就聽見從小路的另一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司徒盈袖抬眼看去,見四個婆子抬著一頂小陽轎走了過來。

    小陽轎上坐著一個胖得肚子像個球的婦人,正是她上一世熟悉的薛玉娘!

    一個身穿綠色裙褲,淡黃色比甲的丫鬟走在轎子旁邊。

    見龍泰生扶著龍老爺子立在路上,那丫鬟忙走了過來,躬身行禮道:「老爺,大少爺。」又道:「我們奶奶有了身孕,不能勞累,所以來晚了一點。老爺和大少爺要責罰,就責罰奴婢吧。」

    司徒盈袖挑了挑眉,霎時想起來,薛玉娘也不是天生不會生養,而是曾經難產過一次,壞了身子,所以就再沒有孩子了。

    難道現在就是她難產的那一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2
發表於 2021-4-12 09:29:13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護短

    「老爺、大爺,我來晚了……」薛玉娘本是瓜子臉,但是現在胖成了大圓臉,穿著大紅遍地金的褙子,胖得更加扎眼。她在小陽轎上掙扎了幾把,都沒能坐直身子,更別說下轎了。

    司徒盈袖同情地看著她,想到上一世那個身子單薄,清瘦得一陣風都能吹走的兵部侍郎夫人,也有這樣肥胖的時候……

    她的目光移到薛玉娘圓滾滾的肚子上,又轉眸看著薛玉娘身邊那個丫鬟。

    那丫鬟穿著鵝黃柳綠的衣裙,嫩生生如同春日的蒲柳,生得一臉老實敦厚的樣子,但是一把纖細的腰肢不盈一握,還是很能吸引男人的目光的。

    這丫鬟正是後來被扶正的寶桂。

    如今的她,好像才十六七歲吧?

    「玉娘,你身子重,不用來也行的。欽差大人也不會怪罪的。」龍泰生對薛玉娘說道,明顯是給她解圍。

    薛玉娘搖搖頭,終於還是扶著寶桂的手下來了,扶著腰,大口喘氣,要對謝東籬彎腰行禮。

    司徒盈袖忍不住咳嗽一聲,盯著謝東籬,恨不得扯扯他的衣袖,告誡他不要擺架子……

    謝東籬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果然沒有繼續高傲冷漠,反而和顏悅色地道:「龍大奶奶有身孕,該當回房裡歇息。我不過是路過古北小鎮,暫且歇個腳。」

    龍泰生馬上笑道:「正是,欽差大人,這邊請。」匆匆忙忙帶著謝東籬他們往二門上去了。

    謝東籬他們在龍家住的第一晚,龍泰生在家裡的泗水閣設宴款待。

    司徒盈袖心不在焉地立在謝東籬身後,不斷地往薛玉娘那邊看去。

    薛玉娘的丫鬟寶桂看在眼裡,親自執壺給龍泰生斟酒。笑道:「大爺,對面那位小哥兒不斷看我們大奶奶呢……要不,讓他也坐下吃杯酒吧?」

    寶桂當然沒有看出來司徒盈袖是女扮男裝。

    她這話一說,薛玉娘頓時羞紅了臉。

    她是良家婦女,被外男覬覦哪裡還有什麼臉面?

    但是人家是欽差大人的小廝,誰不知道宰相門口七品官,別說看她幾眼。就算想要她去斟酒。她也得照辦!

    龍泰生怔了怔,眼裡閃過一絲不悅之色,對寶桂沉聲道:「瞎說!欽差大人的手下。哪裡有這樣不守規矩?」

    寶桂忙道:「是是是,是奴婢看錯了。」頓了頓,又道:「不如奴婢扶大奶奶回房歇著吧?」

    司徒盈袖不小心就被這個看上去溫柔敦厚的丫鬟扣了個「登徒子」的帽子,也惱了。斜了臉,朝那丫鬟飛了個眼風。粗著嗓子道:「姑娘,我明明看的是你啊,你怎地要推到你們奶奶頭上?我……阿四雖然是個下人,但還知道禮義廉恥。不會對人家有夫之婦的人打主意!」

    她這話一說,就連剛才很不好意思的薛玉娘都愣了。

    寶桂是她的陪嫁丫鬟,從小跟她一起長大。萬事都以她為重,對她照顧得十分盡心。

    她出嫁五年。今年才有了身孕,寶桂比她還高興,照顧得比她自己都用心。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寶桂的用心。

    可是剛才的事,她又不明白了。

    到底是寶桂在說謊,還是對面那黃著面皮的小廝在胡說八道?

    薛玉娘和龍泰生都在疑惑。

    寶桂的手都抖起來了,忍不住道:「這位小哥可不能血口噴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謝東籬卻已經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我的小廝,從來不說謊。」

    欽差大人蓋章小廝「阿四」不說謊,那就是寶桂挑撥離間,故意抹黑薛玉娘了。

    寶桂沒想到欽差大人也跟著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知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忙賠禮道:「是奴婢看岔了,是奴婢的錯,奴婢認罰!」說著,就跪了下來,朝著謝東籬和司徒盈袖的方向磕頭。

    司徒盈袖看著這個上一世八面玲瓏,說話從不出錯的「丫鬟誥命夫人」,再看看不知所措、面露不忍之色的薛玉娘,心裡一動。

    難道薛玉娘也同她一樣,根本就是看錯了人?

    這個丫鬟,明顯不是省油的燈啊!

    「欽差大人,我的丫鬟說錯了話,還請您大人大量,放她一馬……」薛玉娘扶著腰站了起來,給寶桂說情。

    寶桂含淚看著薛玉娘,忙道:「大奶奶,是奴婢錯了,奴婢認罰。大奶奶您有身孕,快坐下,別走路,小心勞累過了。您好不容易盼來的這個孩子……」

    龍泰生忙走過來,扶著薛玉娘的胳膊,也向謝東籬求情,「大人,我一定會重重處罰寶桂!」

    謝東籬舉著酒杯,看也不看他們,道:「她沒得罪我。」意思是,寶桂得罪的是小廝「阿四」,找他賠罪沒用。

    龍泰生和薛玉娘又一起看著司徒盈袖,求情道:「這位小哥,剛才是寶桂說錯話了,您……」

    司徒盈袖伸出手頓了頓,打斷他們的話,道:「呵呵,我剛才看這位寶桂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入眼。小可還沒有娶親,不知兩位有沒有意,將她許配給小可?」說著還挺了挺胸,「小可雖然是小廝,但不是一般的小廝,而是欽差家的小廝。你們家寶桂也是奴籍,正好跟小可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啊!」

    寶桂聽了不由大驚失色,繼而又是大怒。

    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要一輩子做奴婢!

    如果真的嫁了這個小廝,她這幾年在龍家下的功夫豈不是就白費了?!

    寶桂垂下頭,耷拉著眼皮,聲音平平地道:「這位小哥說笑呢,大爺、大奶奶,您別當真。」

    司徒盈袖故作驚訝地用手托起下頜,不解地道:「咦?我都話說出口了。你怎麼說我是說笑?」說著就帶了哭腔對謝東籬道:「大人,人家看不起我們謝家,連丫鬟都捨不得嫁給我!」

    謝東籬忍得額頭青筋直冒,手上緊緊握著那甜白瓷酒杯晃了晃裡面金黃色的酒水,才將心情平靜下來,冷然道:「胡鬧!我謝家的門豈是說進就進的?」

    他這話其實是在訓斥司徒盈袖,但是在龍家人聽起來。就是他看不起龍家的丫鬟寶桂……

    龍泰生和薛玉娘都有些訕訕的。道:「我們確實高攀不起。」

    寶桂卻鬆了一口氣,飛快地睃了薛玉娘的肚子一眼……

    司徒盈袖一直盯著寶桂,對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如今看見寶桂這番作態。已經完全明白過來。

    薛玉娘就是這一胎難產。

    她曾經聽人說過龍侍郎家的事。

    說龍夫人薛氏曾經難產過一次,當時穩婆問龍侍郎,是保大人,還是保小孩。龍侍郎跟薛氏伉儷情深,當時就說保大人。

    小孩沒了還能再生。大人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結果保了大人,薛玉娘居然再也不能生育了。

    而這之後,寶桂就被薛玉娘送給龍泰生做通房丫鬟,生了兒子之後抬為二房。

    薛玉娘那時候本來是打算把這兒子養在自己名下。沒想到將兒子接過去每一個月,這孩子就生了場病。

    寶桂跪在她屋門口一天一夜,只想看一看孩子。

    龍泰生回來了。見寶桂這個樣子,而且孩子在薛玉娘這裡確實越來越瘦。只好讓她把孩子還給了寶桂。

    這之後,薛玉娘鬱鬱寡歡,很快就生了重病過世了。

    薛玉娘死了之後,龍泰生守了一年,看在兒子份上,就把寶桂扶正了。

    想到這裡,司徒盈袖明白,如果她不插手,薛玉娘上一世的不幸還會重演。

    但是她要插手的話,要怎樣插手呢?

    司徒盈袖還在冥思苦想,謝東籬已經放下酒杯,道:「不過,我們謝家人也不是隨便能得罪的。」

    這就是不打算輕易放過寶桂了。

    司徒盈袖唇角微翹,笑了一笑,就很快平復下來。

    不過謝東籬也沒有來得及說完整句話,薛玉娘突然手一緊,抬頭看著龍泰生道:「泰生,我恐怕是要生了……」

    司徒盈袖的目光移到薛玉娘腳邊,看見她的裙子邊上正往下滴著水。

    這是破水了?

    司徒盈袖上一世沒有嫁過人,當然也沒有生過孩子,但是曾經在親戚家見過有孕的婦人破水這種事。

    「大奶奶發動了!」寶桂突地大叫,自己拎著裙子站起來,扶著薛玉娘另一邊的胳膊,對龍泰生著急道:「大爺,穩婆和郎中都要請回來!」

    「不是還差一個月嗎?」龍泰生也嚇白了臉,馬上對謝東籬道:「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小可要馬上出去請穩婆和郎中!」

    「這肚子都這麼大了,你們居然沒有早早預備下穩婆和郎中?」司徒盈袖忍不住撫額,對薛玉娘的情形很是同情。

    龍泰生苦著臉道:「還差一個月呢,沒想過要這麼早預備。」

    謝東籬點點頭,「你去吧。」同時轉身看著正要扶著薛玉娘離開的丫鬟寶桂道:「你,留下來。」

    寶桂吃了一驚,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薛玉娘,又看了看龍泰生。

    龍泰生忙擺擺手,「寶桂你留下來,大奶奶自有別人伺候。」說完就跑出去請穩婆和郎中去了。

    很快上來兩個婆子,扶著薛玉娘進去了。

    寶桂不敢再走,咬著下唇盯著薛玉娘離去的身影,眼裡閃過一絲忿忿之意。

    司徒盈袖這一次清清楚楚看見了寶桂的目光,眉梢不由重重一跳。——這真是個心比天高的丫鬟……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3
發表於 2021-4-12 09:29:29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撞破

    「大人,奴婢的大奶奶今兒生孩子,奴婢憂心得很,大人,能不能讓奴婢照顧大奶奶生完孩子再來大人這裡領罰?」寶桂眼看薛玉娘走得不見人影了,心裡一急,跪下來,向謝東籬連連磕頭求情。

    她說得在情在理,雙眸含淚,委屈得不得了。

    龍家的人都不解地看著謝東籬,不知道他為何要將寶桂留下來。

    謝東籬當然不屑解釋,也不看寶桂,自顧自吃菜。

    司徒盈袖給謝東籬端了茶上來,扭頭看著地上跪著的寶桂嘖嘖道:「寶姑娘一心為你們大奶奶,也算是難得。不過呢,寶姑娘,請問你是郎中,還是穩婆?」

    寶桂低著頭,手裡緊緊摳著帕子,搖頭道:「奴婢只是奴婢,當然不是郎中,也不是穩婆。」

    「是哦,那你是生過孩子?」

    寶桂猛地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眸子幾乎噴出火來。

    她怒視著司徒盈袖,惱道:「這位小哥,先前的事就不說了,可是你做甚又要誣賴我?我清清白白一個黃花大姑娘,什麼時候生過孩子?!」

    司徒盈袖雙手闔在胸前,輕輕拍了一下,扭頭笑道:「咦?寶姑娘說話還是不饒人啊,為什麼要說『又』字?我為什麼時候誣賴過你了?剛才不是你誣賴我嗎?嘖嘖,虧我們大人還是欽差,你就敢這樣往我頭上扣屎盆子。若我們大人的官兒略小一點兒,你這就要把我們趕出去了吧?」

    這位「丫鬟侍郎夫人」的本事。司徒盈袖上一世可是領教過的。

    因她和薛玉娘交好,薛玉娘過世之後,這位扶正的大奶奶就對她不冷不熱。最後跟她斷了往來。

    「奴婢不敢!」寶桂不明白這個小廝為何要跟自己做對,明明自己根本都不認識他,更沒有得罪過他。

    「呵,還有你不敢的事兒?你看看,你們大奶奶的身孕都是你一手照顧的,是吧?請問你既不是郎中,又不是穩婆。更沒有生育過,你哪來那麼大臉,哭著喊著要去照顧你們家大奶奶生孩子?!」

    要是在以前。司徒盈袖是不會跟人這樣當面爭執的。在京城的時候,她跟張氏私底下鬧得翻了臉,在人前都是客客氣氣。

    不過這一次出行,司徒盈袖的性子是越來越潑辣了。而且那股不管不顧的勁兒。若是讓熟悉她的人見到了,肯定要倒抽一口涼氣。

    謝東籬卻微微翹了唇角,自顧自端起犀角杯吃了一口酒,垂眸看著犀角杯裡金黃色的酒水,倒映出自己狹長幽深的雙眸,那眸子裡竟然是自己都未曾見過的透出隱隱喜意的目光。

    謝東籬微微一怔,忙收斂心神,仰脖兒喝了那杯酒。也不抬頭,舉起酒杯往司徒盈袖面前一晃。

    司徒盈袖會意。又彎下腰給謝東籬斟酒,一邊在他耳邊輕聲說:「大人少喝點兒,今兒事多……」

    謝東籬「嗯」了一聲,將那犀角杯在手掌中握著,用手中熱氣溫著酒,默不作聲聽司徒盈袖跟寶桂鬥嘴。

    寶桂跪在地上,沒想到這個小廝竟然這樣會說話,她還沒開口,回回都被他繞到溝裡去了,心裡一窒,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話來反駁她,只得趕緊低下頭,免得讓人看見她眼底的神色。

    司徒盈袖想起剛才看見的薛玉娘胖成個球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問龍老爺子,「龍老,您家兒媳婦有孕,您就沒有派個有經驗的媽媽照看?光這些沒有生養過的俏丫鬟管什麼用?」

    龍老爺子哼哼唧唧地道:「以前也送了婆子去了,只我們家大郎媳婦跟她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處得好些……」

    那些婆子,就都被一個個打發走了。

    龍家豪富,人口又簡單,龍老夫人早就過世了,龍老爺子好說話,身邊只有一個老姨娘伺候,在媳婦面前擺不起婆婆的架子。

    龍泰生是獨子,自己又上進,又有本事,跟薛玉娘成親五年,就算一直沒有孩子,也沒有打過主意要納妾。

    這樣的人家,自然是很多女人眼裡的香餑餑。

    難怪這寶桂一直守在薛玉娘身邊,老大年紀也不肯配人,後來終於生了兒子,熬死薛玉娘,自個兒最後還能扶正……

    上一世的薛玉娘也許不是沒有察覺過。

    比如,當寶桂在她門前長跪一天一夜,想要看孩子的時候,又或是被丈夫說情,要把孩子還給寶桂的時候。

    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她已經是不能生育,寶桂又生了龍泰生唯一的兒子,她又能怎麼做呢?

    司徒盈袖知道薛玉娘的性子,是做不出那等「留子去母」傷陰鷙的事的,所以到最後,不是別人死,就只能她自己死了。

    薛玉娘上一世的病,多半就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而看薛玉娘現在的情形,恐怕局已經設下,屠刀已經在她頭上舉起,現在說這些話都晚了,只盼望因為自己突然來了,薛玉娘這一胎能順順當當,自己找機會再提點她幾句,能夠熬過這個坎就好了。

    司徒盈袖輕輕咳嗽一聲,不安地低下頭。

    謝東籬垂眸想了一想,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都散了吧。」

    司徒盈袖忙對龍老爺子道:「這個寶姑娘衝撞我們大人,先跟我們去一趟,暫且等龍大奶奶生完孩子再說。」

    龍老爺子忙點頭:「行,都聽您的。」

    龍家大奶奶突然要生孩子,大爺龍泰生趕著去請穩婆和郎中,宴請欽差的筵席便提前結束了。

    龍老爺子親自帶著欽差大人一行人去早就安排好的內院祥雲閣落腳。

    一般的客人都是在外院客院落腳。

    欽差大人當然是不同,肯定要住內院最好的院子。用最好的陳設。

    龍家雖然不是大富之家,但是幾輩子積累,鋪陳出來的東西還是很不錯的。

    司徒盈袖草草掃了一眼。見裡屋擺的紫檀木嵌螺鈿翠羽千工拔步床,簡直比富貴人家娶媳婦的排場還要大,禁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

    司徒晨磊聽見姐姐笑出聲了,回頭看了她好幾眼。

    在他心裡,這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

    以往在家裡,姐姐縱然笑,也只是彎起嘴角無聲地微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敞開了笑。

    姐姐高興,他也高興。

    司徒晨磊退後兩步,握住姐姐的手。仰頭看著她,笑瞇瞇不說話,卻把小喵用另一隻胳膊圈在懷裡,抱起來用額頭和它毛茸茸的腦袋頂了頂。

    小喵愜意地「喵」了一聲。拱了兩下。從司徒晨磊懷裡掙了出來,輕盈地跳下地,在裡屋翹著尾巴四處巡視了一圈,像是在找地方睡覺。

    謝東籬在外間跟龍老爺子說話,剛喝了一回茶,阿順終於辦完縣衙那邊的差事,風風火火地趕了來。

    進門就道:「大人!那邊的人都關起來了,請大人發落!」

    龍老爺子忙站起來。拱手告辭道:「大人有公事要忙,老朽就不耽擱大人的功夫了。」他心裡實在擔心兒媳婦和兒子那邊的情形。

    這個兒媳婦進門五年。今年才生頭一胎,也是他頭一個孫子,怎麼能不著急呢?

    謝東籬微笑著頷首道:「龍老爺子請便。」說完又對裡屋沉聲道:「阿四!拿一盒老山參過來,給龍大奶奶送去。」

    東元國女人生孩子,只要預備得起,都會備下人參,一吊氣力,二吊小命。

    龍老爺子家裡當然早就準備好了,但是欽差大人賜下的又不一樣,忙拱手謝了,打定主意要好好巴結這個年輕的欽差大人。

    司徒盈袖在裡屋跟著小喵看了一圈,正尋思要找個什麼由頭去看看正在生產的薛玉娘。

    謝東籬一聲吩咐,簡直是雪中送炭,她笑著揚聲應了,但轉頭看見謝東籬那些箱籠包袱,又遲疑起來。——她總不能去翻謝東籬的包袱箱籠吧?

    龍老爺子走後,阿順走上前來,臉上兩道臥蠶似的濃眉擰了起來,疑惑問道:「大人,阿四是誰?」

    阿四就是司徒盈袖臨時給自己取的小廝名。

    她一時著急,就取了司徒的「司」字的發音,用了諧音的「四」字。

    謝東籬打開扇子扇了兩下,淡然道:「就是跟你一起來的小廝。你的記性也不好了,連名字都記不住。」

    阿順這才明白是司徒盈袖,忙道:「大人,那老山參放在箱籠裡,要不要小的去屋裡幫阿四找出來?」

    謝東籬點點頭,「你去看看,我去看看吳副將。」說著起身走了。

    阿順走到裡屋,看見司徒盈袖站在一個箱籠前面,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的樣子,不由更加皺緊了眉頭,兩道濃眉上下扭動,跟毛毛蟲一樣。

    「阿四,讓我來。」阿順走了過來。

    司徒盈袖忙讓開一步,轉頭看向窗外,不去看阿順開箱籠。

    阿順見司徒盈袖識相,擰起來的兩道濃眉才略微鬆了松,將兩根裝在錦盒裡的老山參拿出來,遞給司徒盈袖:「喏,拿去吧。」又問司徒盈袖:「耳房怎麼關了個丫鬟?」

    司徒盈袖眼珠轉了轉,笑著道:「……是大人給你尋的小媳婦,你看看喜不喜歡。」一邊說,一邊低頭含笑,拿著錦盒往月洞門走。

    「什麼?!」阿順一下子炸了,粗黑硬實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什麼什麼什麼小媳婦?!」

    司徒晨磊被阿順唬了一跳,忙拉著司徒盈袖的衣襟,要跟過去,被司徒盈袖攔住了,道:「你跟著大人洗漱,早些歇息。明兒一早還要唸書,不要忘了。」

    司徒晨磊沒法子,只好應了,回去理書。

    小喵趁著這個機會,溜出了祥雲閣,往院子逛去了。

    司徒盈袖知道它的本事,也沒有當回事。看見阿順在屋裡跳腳,嘻嘻一笑,跟著小喵後頭出去了。

    阿順在裡屋蹦了幾下。就衝出去找謝東籬問「小媳婦」的事兒。

    采芹、採桑她們這些丫鬟才敢進來,收拾屋子,燒熱水,服侍司徒晨磊不提。

    司徒盈袖捧著那盒老山參,一路打聽,來到了薛玉娘生孩子的院子。

    這是龍家內院的正院,也是早就預備好了的。

    產房在正院的廂房裡面。早早鋪了稻草在床上,屋角燃起爐子,架了一個大鍋燒熱水。

    因是突然發動。穩婆和郎中是龍泰生急急忙忙尋了來的。

    司徒盈袖進院子的時候,看見龍泰生搓著手在院子裡直轉圈兒,急得額頭上汗都冒出來了。

    這一刻,司徒盈袖相信龍泰生對薛玉娘的感情是真的。而且是不可替代的。

    男人一般最看重自己的仕途。而龍泰生拋下能影響他仕途的欽差大人,親自去請穩婆和郎中,說明這個時候,薛玉娘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

    只要薛玉娘這一次能順利生下孩子,身子也沒有大虧損,那麼不管是男是女,寶桂之流都不可能上位。

    司徒盈袖眸光輕閃,握著那錦盒過去了。對龍泰生躬身行禮道:「龍大爺。」

    龍泰生以為是自己家的下人,看也不看她。擺擺手道:「有事找老爺,沒看我這裡忙著嗎!」

    司徒盈袖只好咳嗽一聲,「這是大人讓小的給龍大奶奶送來的老山參。」

    「啊?」龍泰生這才回過頭,見是欽差大人身邊的小廝,並不是自己家裡的下人,很有些不好意思,「是……阿四啊。」

    「嗯。」司徒盈袖笑瞇瞇地將那錦盒放到他手裡,「您快拿進去吧。這老山參外面買不到的……」意思是,比龍家預備的要好。

    龍泰生別的禮也許不會收,但是老婆生孩子時候要預備的老山參是肯定會收的。

    他反手緊緊握住,拱了拱手,「多謝大人!」然後趕緊拿著往屋裡去了。

    等他出來後,對著司徒盈袖不斷打躬作揖,請她回去多謝欽差大人。

    司徒盈袖本想留下來看薛玉娘生孩子,但是龍泰生這樣做,她倒不好留下來了。

    再想想寶桂被他們關在別的地方,應該也沒法子做手腳了。

    司徒盈袖只好拱一拱手,正要告辭,卻聽見裡屋一個穩婆衝出來,大聲道:「快!羊水流乾了!產道還沒開!須得趕緊上催生藥!不然大人孩子都要完!」

    龍泰生顧不得再跟司徒盈袖客套,忙大聲道:「催生藥?快去煎催生藥!」

    幾個丫鬟婆子從正房拎著爐子走了出來,在走廊裡架上小砂鍋,燒水準備煎藥。

    「藥在這裡,好幾天前就買好了放著呢。」

    「快生火!火要大,要快!」

    和人參一樣,催生藥也是東元國婦人生產時候的必備品,都是以防萬一的意思。

    司徒盈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慢慢退了出去。

    剛到門口的時候,她聽見「喵」的一聲貓叫。

    院子裡這樣忙碌喧囂,那麼多人匆匆忙忙跑來跑去,大呼小叫,可是那聲貓叫卻清清楚楚傳進她的耳朵裡。

    司徒盈袖停下腳步,疑惑地轉頭循著貓叫的聲音看去。

    啪!

    又一個聲音傳來,像是什麼東西掉到地上了。

    有人尖叫出聲:「哪裡來的瘟貓?!把藥包都撞掉了!」

    司徒盈袖這時看見了薛玉娘產房外面迴廊上的情形。

    原來是小喵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和一個婆子撞了一下,那婆子手上的藥包掉在地上。

    小喵上前,拿爪子往那藥包上刨了兩下,包得嚴嚴實實的藥包便被撕開幾條口子,一股子藥味傳了出來。

    一般人可能聞不到,但是對司徒盈袖來說,她本來就對藥草氣味特別敏感,而且是學過辨藥,那味道真是濃得不能再濃了。

    她眼眸連閃,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

    眼看那個婆子從地上拾起藥包,拍了拍灰,就要往小砂鍋裡倒,司徒盈袖忙叫道:「且慢!」

    那婆子嚇了一跳,抬頭便看見一個黃臉小廝衝了過來。急忙往後退,連聲道:「你作死啊!怎麼男人跑到這裡來了!」

    龍泰生扭頭看見欽差大人的小廝跑到自己妻子生孩子的產房前搗亂,也很是詫異。忙快步走上前問道:「這位小哥兒,到底是怎麼了?」

    司徒盈袖從那婆子手裡奪過藥包,虎著臉道:「給我看看這藥。」

    那婆子以為是剛才藥包掉在地上的原因,紅著臉道:「是奴婢不小心,奴婢再去拿一包,再去拿一包!」說著,連忙回裡屋再去取了一包。

    這藥都是薛玉娘身邊的大丫鬟親手經管的。沒有經外人的手。

    司徒盈袖也不說話,等那婆子又拿了一包藥材過來,索性將兩包藥都放在鼻子邊上聞了聞。——果然是一模一樣。

    司徒盈袖冷笑。將那藥包在手裡掂了掂,問道:「這是哪裡開的藥?」

    「外面的同仁堂啊?」那婆子眨了眨眼,「有問題嗎?」

    「當然有。」司徒盈袖橫了那婆子一樣,將那藥包放在迴廊的坐欄之上。打開給龍泰生看:「龍大爺您請看。這方子是催生湯。裡面有王不留行、京三稜、牽牛子、百合、當歸、威靈仙、雷丸、大黃、天雄和甘草,另外,還有麝香。」

    龍泰生不懂醫,皺眉道:「這些不對嗎?」又懷疑地看著司徒盈袖:「你懂醫?」

    司徒盈袖道:「跟人學過辨藥,不能看病,但是對方子抓藥是可以的。」

    「那又怎樣?還不趕緊煎藥!」龍泰生有些著急了,產房裡薛玉娘的慘叫已經陸陸續續傳了出來。

    「龍大爺,這一帖藥下去。您妻子這輩子都別想要第二個孩子了。」司徒盈袖將藥包扔到地上,冷冷說道。

    「什麼?!」龍泰生被嚇住了。「你可別胡說!」

    「我胡說?」司徒盈袖指著那藥包,斬釘截鐵地道:「這些藥不錯,但是藥量錯了。是藥三分毒,就是說的藥性和藥量的關係。少量砒霜可以救人,但是大量砒霜就可以毒人致死。少量麝香可以催生,像這藥包裡麝香的量卻能夠讓女子絕育!」

    催生藥方里確實有麝香這味藥,但只是極少量,絕對不能多。

    龍泰生愣住了,探頭看了看地上的藥包,「真的?」

    這些藥包是直接從藥店買來的,一包藥用一個方子包好,按說是不會錯的。

    龍泰生也不信同仁堂那種百年老店,會出這樣的岔子。

    他的臉色陰沉下來,命人將郎中叫過來,問道:「您看看這些藥包,是不是有問題?」

    那郎中看了看,也道:「剛才那位小哥說得不錯。這催生藥方子不錯,藥也不錯,只量太大了。這一帖猛藥下去,別說大人不能再生,就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是保不住的。」

    王不留行是有名的通血滯的猛藥,催生方子裡王不留行的藥量應該最少,但是這一包裡,幾乎有一半的量,都是王不留行。

    還有麝香,雖然沒有王不留行那麼多,但是足以讓女子絕育。

    「大爺!大爺!不關奴婢的事啊!」那婆子見龍泰生陰冷的目光轉了過來,狠狠盯著她,頓時腿都軟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大聲求饒,「這藥包是大奶奶親自掌管,奴婢是從大奶奶身邊的丹桂姐姐手裡拿過來的。」

    「誰?」司徒盈袖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不是寶桂?!

    「丹桂,大奶奶身邊的大丫鬟。」那婆子連聲道。

    「把丹桂這個賤人給我拖過來!」龍泰生氣得渾身發抖,雙手握緊了拳頭,目光陰鷙地盯著上房的門口。

    一個高挑美貌的丫鬟被幾個婆子從上房裡推推搡搡趕了出來,跪在了龍泰生面前。

    「你個賤貨!居然敢害你家主子!」龍泰生上前就是一腳,往丹桂胸前踹去。

    丹桂被踹得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戰戰兢兢地道:「大爺!出了什麼事?奴婢冤枉啊!」

    「冤枉?!」龍泰生拾起那藥包,扔到丹桂頭上,「你看看!你抓這些藥,是要你家主子的命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丹桂拾起藥包,連連磕頭,「這是大奶奶親自去同仁堂抓的藥,奴婢只是幫著保管啊!」

    「還狡辯?!」龍泰生氣急,還想上前踹那丫鬟。

    司徒盈袖覺得蹊蹺,忙上前攔住龍泰生:「龍大爺,您快去同仁堂再抓一副藥,記得要親手抓,不要給任何別的人經手。回來後親自煎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4
發表於 2021-4-12 09:29:39 |只看該作者
第163章 合意

    龍泰生聽見薛玉娘的慘叫聲從門內一道道傳出來,心裡更急,此時根本就分不出心思來理會別的事,便聽了司徒盈袖的話,拱手道:「那就勞煩小哥兒和郎中在這裡幫我看一下,我馬上回來!」說著拂袖就走。

    司徒盈袖忙點點頭,順勢接手掌管這院子。

    她將丹桂叫到院子角落的茶花圃旁邊,雙手抱在胸前,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

    這個丫鬟,她從來沒有聽說過。

    在京城的時候,薛玉娘也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她有個丫鬟叫丹桂。

    這到底是這一世多出來的,還是早就處置了,所以龍家日後搬到京城的時候,就沒人提到這個丫鬟了……

    司徒盈袖便問她:「你跟著你們大奶奶多久了?」

    丹桂咳出一口血,用手摀住胸口道:「奴婢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鬟。」

    原來跟寶桂是一樣的人。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你跟寶桂是一起長大的?」

    丹桂點點頭,「奴婢跟寶桂小時候一起做了大奶奶的丫鬟,後來長大了,又一起做了大奶奶的陪嫁丫鬟。」

    「那你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要害你們家大奶奶?」

    「奴婢沒有!」丹桂抬起頭,怒視著司徒盈袖,「大奶奶對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麼會做這種絕人後嗣、喪盡天良的事!」

    能說出這樣的話,司徒盈袖相信她應該跟此事無關。

    況且,這件事的唯一受益者,並不是丹桂,而是寶桂。

    雖然也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一次是丹桂下手,但被薛玉娘後來查出來了,處置了丹桂,後來寶桂就撿了便宜了。

    「可是,那包藥確實是有問題。」司徒盈袖抱著胳膊圍著幾本茶花轉著圈地看,眉頭皺得緊緊的,「你讓我如何相信你?剛才的藥是你親手拿出來給婆子煎的。」

    婆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子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換兩包藥進去。

    「有什麼問題?」丹桂不解,「除了大奶奶和奴婢,確實沒有旁人碰過那藥。」

    「那藥本身沒有問題。但是,量太多。」司徒盈袖攤了攤手,簡直就像是把幾包藥包在一起的感覺。

    丹桂聽了,倒是眼眉跳了跳。遲疑著道:「……這個,奴婢曾經見大奶奶將從同仁堂買來的藥重新打包。」

    「重新打包?」

    「對。」丹桂點點頭。「不信您去問大奶奶,看看她有沒有這樣做過。」

    查了半天,原來是薛玉娘自己做的?!

    司徒盈袖不僅撫額。——難道是薛玉娘自己作死?

    她不信,她心裡有個小聲音悄聲說: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到底是怎樣的,她確實也想不明白了。

    一會兒的功夫,龍泰生已經買了藥回來。給司徒盈袖和郎中看過了,親手在廊下煎藥。

    到月上三竿的時候。一碗催生藥端了進去。

    沒有多久,產房裡傳來薛玉娘的一聲慘叫,再沒過多久,就傳來了嬰兒清脆的啼哭聲。

    穩婆從屋裡出來,對站在門外焦急等候的龍泰生笑道:「恭喜龍大爺!大奶奶給您生了個大胖小子!」

    龍泰生大喜,顧不得產房污穢,一下子衝了進去。

    薛玉娘滿頭是汗,看見龍泰生進來,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臉,羞怯地道:「官人快出去,我這裡髒死了……」

    「沒事沒事,我不嫌髒。」龍泰生欣喜若狂地握了握薛玉娘的手,又去看自己剛出生的兒子,笑得傻乎乎地。

    穩婆這才將龍泰生趕了出去,自己和另外龍家的婆子一起給薛玉娘料理乾淨。

    司徒盈袖在迴廊下鬆了一口氣。

    兒子總算是生了,薛玉娘的身子這一次應該不會被「絕育」了。

    但是謎團始終在她腦子迴旋不去。

    她想了想,將丹桂叫起來,對她低聲道:「你去屋裡看看你們大奶奶,順便把這件事跟她說一聲,就說,先前的藥,藥量太大,已經是讓人絕育的毒藥,問她為何要跟自己過不去……」

    丹桂點點頭,這也是她洗清自己的機會。

    來到產房,丹桂看見薛玉娘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孩子,很有精神。

    「恭喜大奶奶喜得麟兒。」丹桂福了一福。

    薛玉娘抬頭,見是丹桂,有些意外,問道:「怎麼是你啊?寶桂呢?」

    她還不知道寶桂被謝東籬留下了。

    丹桂低聲道:「寶桂被欽差大人叫去了。」頓了頓,就把司徒盈袖剛才的問話說了一遍。

    薛玉娘只忙著生孩子,渾然不知外面居然發生了這樣大的事。

    聽丹桂說完,她背後冷汗淋淋,腦子裡發出嗡嗡的聲音,差一點沒有暈過去。

    「你……你說的是真的?」薛玉娘的臉上一下子失去血色,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好了。

    「如有半句虛言,叫奴婢不得好死。」丹桂跪了下來,指天鄭重發誓,又說:「這件事跟奴婢也有關係。因這藥是從奴婢手裡拿出來的,大爺和旁人都認為是奴婢害大奶奶,但是奴婢的為人,大奶奶是最清楚的。大奶奶曾經讓奴婢做大爺的通房,奴婢死也不肯,又怎會做這種事?再說欽差大人的小廝還在外頭候著,不信您可以叫他進來說話。」

    薛玉娘剛生完孩子,照例不應該見外男。

    但是這件事實在太過重大,不管哪個女人突然知道自己有可能被折騰得絕育,都不會忍得下來。

    「給我拿扇屏風過來擋著,把那位小哥叫進來說話!」薛玉娘乾脆利落地吩咐道。

    丹桂點點頭,起身出去替薛玉娘傳話。

    司徒盈袖被叫了進來,隔著屏風對薛玉娘作了個揖。

    「這位小哥,你剛才說的話,可是真的?」薛玉娘惴惴不安地問道。

    司徒盈袖點點頭。「小可正想知道,大奶奶您為什麼想不開,要把這些藥重新打包包在一起。這樣一包,良藥都變毒藥了。」

    薛玉娘臉色遽變,過了許久,才輕聲道:「我聽人說,藥要起作用快。需要份量足。不如將幾包包在一起。這樣煎出的藥,藥性更強。」

    「當然強,強得您這輩子都不會再生孩子了。」司徒盈袖冷笑。「藥這種東西,都是要按份量的,不然藥房的人要用藥星子做什麼?直接拿大麻袋裝了不是更省事?」又問薛玉娘,「您到底是聽誰說的?這樣說的人。不會是一點藥理都不懂的人。您可千萬要小心。」

    薛玉娘現在才明白自己是被人坑了,但是她沒有說是誰。只是輕聲道:「這位小哥兒的救命之恩,玉娘記在心裡。以後若有機會,一定重重報答小哥兒。」

    司徒盈袖面上一緩,在心裡暗道。上一世,你已經報答過我了,這一世。是我來報答你……

    「這位小哥兒,我聽說。我的丫鬟寶桂,被欽差大人留下來了,我想問問,因何事要留下她?我這裡剛生了孩子,缺人照顧……」薛玉娘又慢慢說道。

    司徒盈袖訝然抬頭,隔著那扇繡了一百個小童的百子嬉圖屏風看去,恨不得透過那扇屏風,看清薛玉娘到底在想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念著寶桂?!

    這丫鬟到底有什麼好?

    難道真的是自己先入為主,錯怪她了?

    司徒盈袖怔忡半天,才喃喃地道:「……大奶奶,寶桂……寶桂……這丫鬟您千萬要小心……」說完又覺得自己太唐突了,人家主僕從小到大的情份,自己又沒有抓到寶桂的錯處,卻在這裡說寶桂的不是,也算不得光明磊落。

    她正遲疑間,沒看見屏風後面薛玉娘驚訝的雙眸。

    這個小哥怎麼知道寶桂有問題?!

    薛玉娘對誰都沒有說過,寶桂這個丫鬟,確實懂藥理,而且,那把幾個藥包包在一起的主意,就是她提的,而且讓自己親手包在一起,說擔心這藥過了別人的手,會出岔子。

    薛玉娘那時候根本一點都沒有懷疑過,就信了她的話,將這些催生藥包重新打包包在一起,將藥櫃的鑰匙又給了丹桂拿著。

    這樣一想,寶桂的心機實在是太可怕了。

    她只隨口說了幾句話,就把責任完全推得乾乾淨淨。

    縱然鬧出來,也是丹桂給她背黑鍋。

    若不是正好遇到欽差大人的小廝精於辨藥,一聞就知道藥的份量有問題,她這個悶虧,就這樣不明不白吃了下去……

    而且這不是一般的悶虧,這是關係到自己一輩子的大事!

    孩子難產而死,自己被絕育……

    呵呵,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對不起寶桂這丫鬟,她要使出這樣的手段!

    薛玉娘閉了閉眼,聲音裡帶了絲哽咽,「這位小哥的心意,我心領了。我理會得,寶桂……還是交給我吧……」

    這樣說,司徒盈袖才放下心來。

    看來,薛玉娘已經覺察到了,寶桂在這件事裡,確實起了主要作用。

    自己的猜測並沒有錯!

    「龍大奶奶您多保重,好好帶孩子、坐月子,以後再給龍大爺多生幾個大胖小子!」司徒盈袖高高興興作別。

    「承您吉言。」薛玉娘陰沉的心裡升起一絲陽光,她抿嘴含笑,對外面揚聲道:「丹桂!拿大賞封兒給這位小哥兒!不,拿雙封兒!」

    丹桂在門外脆生生應了一聲,趕緊拿了兩個早就備好的賞封兒出來,塞到司徒盈袖手裡。

    司徒盈袖也不推辭,笑著謝過,回祥雲閣去了。

    ……

    回到謝東籬住的祥雲閣,司徒盈袖還是很興奮。

    已經是半夜時分了,謝東籬依然坐在祥雲閣的堂上。

    見她進來,才放下手中書本,冷然道:「……還知道回來?」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忙堆起笑臉,「大人還沒有睡啊?」

    想起薛玉娘的請托。又道:「大人,龍大奶奶說要寶桂回去,我就做了主,將她派人送回龍大奶奶那邊了。」

    謝東籬「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司徒盈袖坐到他下首,一隻手無意識摳弄著紅木官椅扶手上的雕花,很有要傾訴的欲望。但天這麼晚了。不知道能說給誰聽。

    就在她惋惜的時候,一向不愛管閒事的謝東籬居然開口問道:「那邊的事情怎樣了?聽說出了點簍子?」

    司徒盈袖大喜,忙絮絮叨叨將整件事說了一遍。說完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大人,您說龍大奶奶會明白是誰做的嗎?」一副恨不得替薛玉娘做主的樣子。

    謝東籬端起身邊八仙桌上的茶盞,在手中轉了一圈。

    本來他很看不上這些婆婆媽媽的後宅事務。

    在他眼裡,這些女人無非是為了一個男人的寵幸爭來斗去。簡直是愚不可及。

    但是眼角的餘光瞥見司徒盈袖一臉擔心的樣子,居然鬼使神差地勸起她來:「其實你不用為龍大奶奶擔心太過。去了一個寶桂。也許還有秋桂、香桂。如果她自己立不起來,以後難免還是會重蹈覆轍。你不用太在意,幫她也只能幫到這裡。」

    司徒盈袖若有所思地垂了頭,摩挲著裙上掛著羊脂玉珮。

    「再說。龍大奶奶未必不知道如何懲戒寶桂。不信你明兒再看。」謝東籬淡淡說道,將手上的茶盞放了下來。

    司徒盈袖默然不語。

    她上一世是純粹的生意人,看多了人與人之間利益為先。

    真正交好的朋友只有幾個人。除了沈遇樂,還有這個沒受過她好處。卻熱心出頭,幫她催婚,待她如大姐姐一樣的薛玉娘。

    上一世她沒能還她催婚之情,這一世總算是趕上了。

    這樣一想,她也釋然了,起身站起來,伸個懶腰,笑道:「累了一晚上,肚子好餓。」

    謝東籬也站了起來,往裡屋走去,一邊道:「耳房有點心,吃完就在落地罩後面的碧紗櫥裡歇息。」

    「是,大人!」司徒盈袖忙響亮地應了一聲,去耳房吃東西去了。

    阿順皺著眉頭,抱著鋪蓋行李在謝東籬的床前打地鋪。

    司徒晨磊睡在暖閣的羅漢床上,早就打起小呼嚕了。

    司徒家的丫鬟婆子都在隔間的地上打地鋪。

    裡屋臥房和暖閣之間隔著落地罩,落地罩後面有個小小的空地兒,放著一個蒙著紗罩的碧紗櫥。

    碧紗櫥裡鋪了兩層褥子,一個秋香色合歡枕,還有一床繡著紫丁香的薄紗袷被。

    司徒盈袖也沒有寬衣,合衣倒在床上,拉開被子就睡了過去。

    不過睡到半夜,她耳朵裡聽見裡屋的聲音有些不對勁,猛然醒了過來。

    碧紗櫥裡好些有些熱。

    她推開被子坐了起來,凝神又聽了一會兒,發現聲音是從裡屋那張拔步床裡傳出來的。

    司徒盈袖從落地罩後面走過來,手裡掌了一盞胭脂紅的浣紗燈,掀開那張拔步床的帳簾看了看。

    只見謝東籬緊閉雙眸,滿臉通紅,額間大顆大顆的汗珠涔涔而下,像是發了高熱。

    司徒盈袖一驚,忙放下手中的燈,伸手想去試一試謝東籬額間的溫度,但是手剛伸出去,就想起謝東籬因自己而起的怪癖,忙縮回手,四下看了看。

    阿順在地上睡得鼾聲四起,竟然一點都沒有醒過來。

    司徒盈袖走過去使勁兒推他,沒好氣地道:「你怎麼當差的?大人病成這個樣子,你還睡得著?」

    阿順卻睡得跟死豬一樣,怎麼推也推不醒。

    這可怎麼辦?

    司徒盈袖咬了咬唇,不知所措地站在謝東籬床邊。

    「水……給我水……」謝東籬抬眼看見是司徒盈袖站在床邊,眼神一凝,低聲喚道。

    「來了。」司徒盈袖忙去倒了水過來,但是看著謝東籬,不敢上前托著他喝水。

    謝東籬撐著床板坐了起來,探頭要喝。

    司徒盈袖忙用帕子裹著手,舉杯過去,小心翼翼不讓謝東籬碰到自己的手指。

    謝東籬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從枕頭下面的袋子裡摸了個藥瓶出來,倒出一粒藥丸吃了,深吸一口氣,道:「阿順醒不過來,就要勞煩你了。」

    「應該的。」司徒盈袖忙點頭,看著謝東籬又躺下睡了,自己坐在他床邊的腳踏板上看著他,只看了一會兒,困勁兒上來,腦袋雞啄米一樣地點,後來實在支撐不住,就趴在他床邊睡了。

    謝東籬等她睡了,才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她趴在自己床邊的側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5
發表於 2021-4-12 09:29:51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魔星

    她的頭髮像海藻,很長,很黑,帶著天然的自然卷,雖然盤成髮髻束在頭頂的方巾裡面,還是有些不聽話的髮絲掉了下來,垂在她的耳邊。

    昏暗的夜燈下,她的耳垂瑩澈如玉,如同摻了桃花瓣的荔枝凍,讓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謝東籬心裡一動,緩緩伸出手,想要碰觸她的耳垂。

    不過快要碰到她的耳垂的時候,他的手又停下了,慢慢縮了回去,只是凝視著她的睡顏,長長久久地凝視著她

    司徒盈袖睡得很沉。

    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回到了小時候,娘親還活著,剛生了小弟弟,她笑著撲到床邊,偏頭看娘抱著小弟弟。

    小弟弟也看著她,對著踢楞腿,還對她吐出一個大大的奶泡。

    她笑著躲開,伸手抓住小弟弟從小衣裳裡踹出來的小腳。

    不過一抓之下,她發現那「腳」卻不是她印象中那樣肉肉的小腳掌,好像有些硬,還很大!

    很大?

    司徒盈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撐起頭,看著自己抓著謝東籬的手......

    謝東籬怒視著她,從牙齒縫裡惡狠狠擠出一句話:「放手」

    司徒盈袖忙放開手,手足無措地道:「大大人,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剛才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

    謝東籬回手撫額,發現自己剛要退下去的高熱,又有回轉的趨勢,而且手臂上紅疹經她這一抓,又有往上蔓延的趨勢。

    明明就快好了,卻又要加重。

    這姑娘真是他命中的天魔星!

    「大人,您的藥呢要不,我給您去抓藥」她說到做到,馬上衝出裡屋的月洞門,往外行去。

    謝東籬放下胳膊,歎了口氣。偏頭看著窗子的方向。

    外面漆黑一片,這裡又人生地不熟的,她要到哪裡買藥

    謝東籬閉了閉眼,沉聲道:「阿順。」

    阿順還在呼呼大睡。根本叫不醒的樣子。

    「阿順」謝東籬又叫了一聲,就連司徒晨磊房裡的丫鬟婆子都被驚醒了。

    阿順這才翻了個身,呼嚕聲停止,在被子裡蹬了蹬腿,慢慢坐起來。揉著眼睛道:「大人,您叫我」

    謝東籬「嗯」了一聲,直直地看著帳頂,漠然道:「阿四出去買藥了,你去看看,免得她迷路走丟了。」

    「司徒大小姐不認路」阿順嘻嘻一笑,頓時精神抖擻地坐起來,想起昨天司徒盈袖捉弄他,說那丫鬟是大人給他找的小媳婦,嚇得他腿都軟了。今兒可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阿順低頭咧嘴笑了笑,從地上爬起來,胡亂套了件袍子,也推開門出去了。

    司徒盈袖著急忙慌一頭從龍家大宅出了,習慣性向右轉,匆匆忙忙走了一段路,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有來過古北小鎮,哪裡知道藥鋪在哪裡

    她反擰著雙手,在路上停了一停。

    前面是寬闊的大路,路旁種著柳樹。枝條長得垂到地上,風一吹,就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身後也是大路,卻是黑黢黢的。如同一個大大的黑洞,看不到來時的路。

    她猶豫了一會兒,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那聲音比一般人走路的聲音要輕得多,若不是她有功夫在身,根本就不會聽見那腳步聲。

    司徒盈袖目光輕凝,往後退一步。翻身縱躍,一下子跳到了路邊的柳樹上。

    她身姿輕盈,跳到樹上的時候,連柳樹的枝條都未顫動一下。

    然後拿出蒙臉的方巾蒙在臉上,伏在柳樹的枝椏間,往下看去。

    沒過多久,阿順鬼鬼祟祟地跟了過來,他一邊走,一邊賊忒兮兮地笑,似乎想嚇她一跳的樣子。

    但是走了一大圈,發現前面根本就沒有看到司徒盈袖的身影,阿順停了下來,自言自語地道:「這傢伙跑哪兒去了大人說她不認路,不會現在就走丟了吧」說著撓了撓頭,看看前面,又看看後面,拿不定主意是繼續往前追,還是回頭找人來尋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面上一紅,暗道謝東籬怎會知道自己不認路的毛病連師父都未必知道好不好…….

    她從樹上飄然而下,躡手躡腳繞到阿順背後,突然在他耳邊「啊」的叫了一聲,然後很快跑開,站到柳樹下促狹地笑。

    阿順被唬得雙手抱頭立刻蹲在地上,大叫:「看不見聽不見看不見聽不見」還以為自己撞客著了!

    司徒盈袖忍不住咯咯笑出聲,道:「就這膽子,還想嚇唬人!」

    阿順聽見是司徒盈袖的聲音,大為尷尬,從地上站起來,握著拳頭惱道:「人嚇人,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司徒盈袖撇了撇嘴,沒好意思提醒阿順,他剛才不也想嚇唬她來著?

    不過看在謝東籬份上,司徒盈袖決定自己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放過阿順這一次,她湊過頭,低聲道:「藥鋪在哪裡,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你知道?」阿順心裡窩著一團火,抱著胳膊不甩她。

    「你不知道?你是怎麼當差的。」司徒盈袖背著手,繞著阿順轉了幾圈,「你們家大人病成這樣,你也不想著要去買藥?反而要我一個外人跑前跑後操心,你好意思嗎你?」

    阿順被她說得耷拉下頭,悶了一會兒,道:「我又不知道藥方,怎麼買藥?」

    「你不知道藥方?」司徒盈袖瞪著他,「你們大人這也不是第一次生病了吧以前怎麼治好的?你別跟我說不知道!」

    「知道也不告訴你!」阿順反唇相譏,「走,去藥鋪,你不是懂藥嗎?」

    「去就去!你帶路!」司徒盈袖趁機說道,跟在阿順後頭走。

    阿順白天從官衙那邊過來的時候,在路上看見這邊有一個叫同仁堂的藥鋪,便帶著司徒盈袖徑直去了那裡。

    兩人拍著門叫開藥鋪,司徒盈袖嘰裡咕嚕說了藥方,很快抓了藥出來。

    阿順笑著道:「想不到這鋪子的門開得還挺快。」

    他都還沒來得及把欽差大人的名頭搬出來,那門就打開了。

    「這有什麼。既然是做藥鋪生意,肯定要預備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買藥。」司徒盈袖不以為然地說道。

    「哦?為什麼?」阿順不解,「晚上還不睡覺了?」

    「你這麼笨,大人怎麼挑了你做小廝?」司徒盈袖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見過有人能挑時辰生病嗎?半夜生起病來的人多得是,比如你家大人!」

    「這樣明白了。」阿順連連點頭,一點都不生氣。

    司徒盈袖倒不好意思了,語氣緩和了許多,一邊走。一邊問:「阿順,我記得臨走的時候,你們家大夫人在給大人相看,是吧?」

    阿順歡快地笑了,得意洋洋點著手指頭給她數:「是啊!你不知道,我們大夫人要給大人說親的話一放出去,官媒簡直把我們謝家的門檻都要踏斷了!從相爺的孫女,到尚書的女兒,又或是侍郎的妹子,甚至宮裡面的貴人。都有意思啊!」

    「這麼厲害!」司徒盈袖倒是皺起眉頭,暗忖如果謝東籬的病不得好,他怎麼娶妻生子啊?!

    一時暗暗發誓,要從現在開始給謝東籬配製藥方,最好能讓他斷根……

    兩人回到龍家的祥雲閣,天邊剛剛露出魚肚白。

    「大人,我們買藥回來了。」阿順先走進謝東籬住的裡屋臥房。

    謝東籬平躺在紫檀木嵌螺鈿的千工拔步床裡一動不動,臉上一片潮紅。

    「大人!您的病加重了?!」阿順將藥包扔給司徒盈袖,嚇得撲了過去,衝到床邊。伸手就要去探謝東籬的額間。

    啪!

    司徒盈袖忙跟上來,眼疾手快,將他的手打了回來,惱道:「大人病著呢!別亂碰!」

    她可是記得謝東籬說過。他現在誰都不能碰,一碰那怪病就更嚴重了!

    阿順被司徒盈袖一記重手拍得手背幾乎腫了起來,捂著手搓了搓,憤怒地道:「你發什麼瘋?我看看大人的病是不是更嚴重了!」

    「你又不是郎中,看什麼看?」司徒盈袖嘴硬,接著就想到謝東籬如果不能讓別人碰。那郎中怎麼辦郎中來了,可是要診脈的……

    兩人在謝東籬床邊一通爭吵,倒是吵醒了謝東籬。

    他抬手揉了揉額頭,抬眼看見司徒盈袖回來了,暗暗鬆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地道:「阿順,去給我煎藥。」

    「大人!」阿順委屈地叫了一聲,「您沒事吧?」

    「沒事,快去煎藥。」謝東籬額頭上的青筋若隱若現,顯示他在極度忍耐之中。

    阿順見了,只好趕緊去煎藥。

    司徒盈袖轉身跟著要出去。

    「阿四。」謝東籬叫住她。

    司徒盈袖只好回到他床前,擔心地道:「大人,還是我去煎藥吧,阿順毛毛躁躁,煎壞了怎麼辦?」

    謝東籬閉了閉眼,道:「阿順給我煎慣藥的。」

    「煎慣藥?大人,您經常生病啊?唉,您這樣虛弱,以後可怎麼辦呢?」司徒盈袖搖搖頭,「您等會兒,我讓她們抬一擔井水過來。」井水冰涼,用帕子沾濕了,可以搭在謝東籬額頭,給他退燒。

    謝東籬長吁一口氣,將一腔怒氣吐了出來……

    不一會兒井水來了,司徒盈袖將帕子在銅盆裡浸濕了,輕輕擰乾,然後搭在謝東籬額頭。

    她害怕自己的手會碰到謝東籬,所以手勢格外輕柔,如微風輕拂水面,在謝東籬心湖蕩起片片漣漪。

    他心裡如同一隻小手在輕輕撓啊撓,在觸到癢處之前,卻又馬上挪開,讓他更加欲罷不能。

    謝東籬想讓那種感覺多停留一會兒,但卻總是隔著一層,抓不著,也留不住。

    他靜靜地看了一眼司徒盈袖專注的面容,克制地閉上眼,慢慢陷入沉睡。

    等他睡了一覺起來,阿順的藥已經煎好了。

    司徒盈袖坐在他床邊專心地給他餵藥。

    兩人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有一股無形的默契在他們中間蔓延。

    阿順站在一旁,無端覺得自己是個外人。

    這種感覺好奇怪……

    他撓了撓頭,從裡屋退了出去。

    司徒晨磊在月洞門前轉來轉去,看見他出來,揪著他道:「阿順,我姐姐呢?」

    「噓!阿四在裡屋給大人餵藥,你不要叫錯了。」阿順輕聲警告他。

    司徒晨磊會意地點點頭,「我在這裡等阿四。」

    司徒盈袖喂完一碗藥,謝東籬又昏睡過去。

    她從裡屋掀開簾子出來,撫了撫司徒晨磊的頭,道:「大人生病了,今兒不能給你講書,你自己去溫習吧。」

    司徒晨磊看見她好好的才放了心,自己去看書。

    司徒盈袖走到外間,見丹桂在那裡等著她。

    「阿四大人。」丹桂給她行禮。

    「不敢當。」司徒盈袖忙抬手請她坐下。

    「是我們大奶奶讓奴婢來的。」丹桂笑著說道,「寶桂早上出嫁了,被配給莊子上的一個佃戶。」

    司徒盈袖恍然地點點頭,「這就好,這就好。」

    寶桂的副小姐生活結束了,以後的「侍郎夫人」之路,也被攔腰斬斷了。

    「那你呢?」司徒盈袖又問起丹桂,她可不想走了個寶桂,又來個丹桂……

    丹桂笑著道:「奴婢早就有人家了。等我們大少爺滿月了, 奴婢也要嫁了。」

    司徒盈袖大力點頭,「讓你們大奶奶多給點陪送!」她想了想,從袖袋裡摸出一個荷包,裡面裝著好幾個金粿子,「這是大人賞我的,我也給你添箱。」

    「多謝阿四大人!」丹桂欣喜接過,高高興興走了。

    阿順走過來,疑惑地問:「大人什麼時候賞你的?我怎麼不知道?」

    那東西其實是司徒盈袖自個兒的,她不過托辭是謝東籬打賞。

    「關你什麼事?」司徒盈袖白他一眼,自己進去洗漱去了。

    因謝東籬病了,他們在龍家又多待了幾天。

    趁著這個機會,謝東籬讓司徒盈袖代他在古北小鎮多挑了幾個美貌姑娘,一併送往京城充實元宏帝的內宮。

    這些姑娘剛送走,謝東籬就接到京城沈相的飛鴿傳書,說皇孫女應藍郡主要代陛下和皇后來看望受傷生病的欽差大人,讓他們早做準備。

    這當然是他們在古北小鎮附近水域遇襲的消息送到京城之後,皇后那邊出的對策了。

    謝東籬的病已經好了大半,他默然想了一想,就將這消息放到熏籠裡焚了,轉頭對司徒盈袖道:「收拾東西,我們馬上啟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6
發表於 2021-4-12 09:30:06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心上人

    「現在就走?大人您的病好些了嗎?」司徒盈袖剛把謝東籬晚上要看的卷宗整理出來放到書案上,一聽馬上要走,不由懊惱自己一晚上白費功夫了。

    謝東籬咳嗽一聲,走到她身邊問司徒盈袖:「應該好了吧?我臉上還有紅疹嗎?」

    屋裡青銅小樹燭台上點著一支羊油蠟燭。

    前幾天還亮堂堂地照得裡屋跟白天差不多,今天那光突然有些昏暗了。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抬眸看去,發現自己好像看不清謝東籬的臉,她只好拿了鏡子過來,舉著對準謝東籬的面容道:「您自己看。」

    謝東籬伸手將那鏡子隔開,正色道:「這鏡子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人影。」

    「啊?」司徒盈袖忙翻過來鏡子,愕然道:「我昨天才擦過的,怎麼髒成這樣?——這裡真是住不得了,灰太大。」一邊說,一邊將那紅木背鑲螺鈿的鏡子扣放到書案上,踮起腳打量謝東籬。

    謝東籬垂下頭,看見她眨了眨點漆雙眸,挺直端方的小鼻子皺了起來,因踮腳用力,豐潤的唇微微嘟起,粉嫩如月季。

    隔得近了,她暖暖的呼吸軟軟地噴在他面上,溫熱中帶著一股清冽的淡香,像是茉莉,也或許是木樨,是大雨過後夏末夜晚的味道,一瞬間居然勾起謝東籬對往事的很多回憶……

    司徒盈袖使勁兒瞪大眼睛,卻發現自己眼前好像蒙著一層薄霧,看什麼都是朦朦朧朧看不清楚,當然也看不清謝東籬的面容,是她眼睛不好使了嗎?

    司徒盈袖揉了揉眼睛。然後更用力的踮起腳尖,靠得更近,企圖看清楚謝東籬的面容,最後簡直是站到自己的腳尖上。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這個姿勢,她的面容。和低垂著頭的謝東籬只隔了一個手指的距離……

    「大人。船都預備好了,馬上就可以走……」阿順撂開月洞門的簾子走了進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司徒盈袖踮著腳。嘟著嘴,都快親到大人臉上了!

    「阿四!你在做什麼?!」實在是太過份了!

    隨著阿順的一聲爆喝,屋裡剛才很是昏暗的羊油蠟燭突然亮了起來,司徒盈袖眼前那層朦朦朧朧的薄霧倏然散去。謝東籬的面容一下子清清楚楚出現在她眼前。

    面似冠玉,眉目悠遠俊美。清潤蘊藉,如同水墨畫上著了色,既淡雅,又濃烈。五官輪廓並不算特別細緻。鼻樑高挺,狹長幽深的雙眸,眼尾斜斜向上。仰月型的雙唇甚至有些過於厚重。唇形卻是涇渭分明,顯得很是豐潤誘人。

    司徒盈袖突然有個奇怪的念頭。如果她把自己的手指放到謝東籬的豐潤雙唇上,會是什麼感覺……

    這個念頭一起,她竟然渾身燥熱,忙往後連退幾步,將一雙手藏在背後,一隻手緊緊抓住另一隻手,免得那隻手不受控制,去放到不該放的地方……

    「阿四!你好大膽子!」阿順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

    撲通!

    屋子中央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個厚重的錦墩,一下子將阿順絆倒在地上,成了滾地葫蘆。

    司徒盈袖訝然,又往後退了一步,笑道:「阿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阿順從地上爬起來,用手指頭指著司徒盈袖道:「我緊張?你怎麼不問問你剛才在做什麼?!」

    「我剛才做什麼了?」司徒盈袖拍拍阿順的肩膀,順便隔開他凌空虛指的手指頭,「別激動,我不過是在看大人臉上的紅疹好了沒有而已。」

    「少來!」阿順肩膀一斜,將司徒盈袖的手卸開,「看紅疹需要隔那麼近?!」

    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他家大人就要被這個不懷好意的女人給輕薄了!

    「屋裡的燈太暗了,剛才看不清。」司徒盈袖攤了攤手,不過看見屋裡又亮堂起來的蠟燭,她雖然納悶,但依然嘴硬道:「信不信由你。你家大人又不是三歲小孩,至於你這麼緊張嗎?再說他是大男人,我是小女人。要說吃虧,你該擔心我吃虧才是!」

    「哼!還嘴硬!編不下去了吧!」阿順抱起胳膊,上下打量司徒盈袖,「我反正看得清清楚楚……」

    司徒盈袖斜了阿順一眼,又看看默不作聲的謝東籬,一心要打破剛才那股尷尬的氣氛,突然雙手一闔,拊掌笑道:「哎呀阿順,你這麼關心你家大人,自己又不肯娶小媳婦,也不讓別人靠近你家大人一分一毫,難不成……你的心上人……其實是大人?!」

    這話一出,阿順後頸上的頭髮都豎起來了,他全身氣得發抖,瞪著眼睛,手指抖得如同風中落葉,話都說不清楚了:「你你你……你說什麼?!我我我……」

    就連謝東籬都覺得一陣惡寒,他面容一肅,更加目光幽幽地盯著司徒盈袖,背在背後的手裡握成拳頭,握得卡卡作響。——某人又皮癢了是不是……

    不過司徒盈袖忙著跟阿順鬥嘴,根本就沒有覺察到謝東籬的異樣,她歡快地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樣辟里啪啦連著說:「你你你、我我我什麼啊?阿順,別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心裡有大人,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大人的!——大人永遠是你的!哈哈哈哈——」

    司徒盈袖忍不住大聲笑著,在阿順跳起來打她之前,掀開簾子跑了出去。

    「阿順!」謝東籬及時制止了暴怒中的阿順,橫了他一眼,「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的?」

    「大人——!」阿順一下子傻眼了,明明是那個小女人太張狂,大人居然幫著那個女人說話?!

    「好了,你多大歲數,阿四才多大。隨便說幾句玩笑話,你還當真?」謝東籬橫了他一眼,「再這樣一驚一乍。我怎敢把大事托付於你?」

    一句話就將阿順炸起來的毛順了下去。

    阿順馬上咳嗽兩聲,整整腰帶,將那股濁氣嚥了下去。

    想了一想,他還是有些不甘心被司徒盈袖捉弄,揮著拳頭道:「哼!等回去之後,我可要好好跟長興侯世子談一談……!」

    「談什麼?」謝東籬將卷宗放回書箱裡面,若無其事地道:「你是太閒了是不是?不如派你去北齊。在那裡住個十年八年?」

    阿順一下子萎了。垂頭喪氣地道:「大人,我就是隨便說說,您別當真。長興侯世子是誰?人家怎麼會搭理我這個下人?」

    「知道就好。」謝東籬走到屏風後面換衣裳。「趕緊命人進來抬箱籠,晚上就要上船。」

    「是,大人!」阿順還有好多正事要辦,也懶得再管這些事兒。麻溜兒地將最重要的書箱親手搬了,又帶人進來搬別的箱籠。

    司徒盈袖來到暖閣。看著丫鬟婆子收拾她和司徒晨磊的箱籠。

    司徒晨磊揉著眼睛道:「姐姐,這麼晚了也要走啊?」

    「嗯,大人有急事,不能再耽擱了。」她摸了摸司徒晨磊的頭。「到船上再睡吧。」

    司徒晨磊點點頭,一直偎依在她身邊。

    等東西都搬走了,謝東籬來到暖閣。對著姐弟倆道:「出去坐車到碼頭,換小船。」

    「是。大人。」司徒盈袖忙帶著司徒晨磊跟了上去。

    他們走到龍家大宅門口的時候,龍泰生和薛玉娘都趕出來送他們。

    薛玉娘還在坐月子,卻執意要來送他們。

    她坐著一頂遮得嚴嚴實實的小轎,來到司徒盈袖身邊,輕聲道:「這位小哥,大恩不言謝,以後若是有用得著我們龍家的地方,請一定不要客氣。」

    司徒盈袖想到龍泰生這一科會高中,以後會是兵部侍郎,而且是征軍糧的一員能將,心裡一動,打算給謝東籬結個善緣,也算是小小的答謝他帶他們姐弟回江南,就拱手道:「龍大奶奶言重了。只望以後龍大爺如果高中了,能為國效力,特別是多多支持我家大人!」

    「一定一定!」龍泰生從薛玉娘那裡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對司徒盈袖也十分感激。

    既然「阿四」是欽差大人謝東籬的下人,他的這番人情當然是算到謝東籬頭上了。

    謝東籬站在大車旁邊,對龍泰生點點頭,看了司徒盈袖一眼,道:「上車。」

    司徒盈袖忙托著司徒晨磊先上了車,然後自己才爬上去,坐在弟弟身邊。

    阿順坐在車前,和趕車的車伕坐在一起。

    他被司徒盈袖剛才話說得滿身起雞皮疙瘩,暫時無法跟謝東籬坐得近了。

    ……

    東元國京城皇宮的長春殿內,此時也是鳳燭高燒,映著殿內大紅的蟬翼紗,顯得紅彤彤的,十分喜慶。

    皇后齊雪筠看著手上的邸報,一雙手一直在抖,心裡大發雷霆:「……真是豈有此理!這樣的事情都能失手!」

    連鐵甲戰船都用上了,居然都轟不死那個謝東籬!

    想到皇宮裡近來多出來那麼多的蘭兒燕燕,齊雪筠就一陣氣悶。

    以前她不說,元宏帝也從來不敢說納妃的事兒。

    東元國朝堂上下,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提這件事。

    沒想到謝東籬剛剛入朝為官,就掀了這個蓋子,還是打著她的名義,將那些女人送進宮的!

    齊雪筠將桌上的東西一下子全撥到地上,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些。

    「……皇后娘娘,應藍郡主求見。」齊皇后的大宮女在門口大聲通傳。

    齊雪筠整了整臉色,起身從內殿走出去,來到見客的偏殿,在高榻上坐了下來,「宣。」

    元應藍低著頭,跟著宮女跨步踏入皇后的偏殿。

    「藍兒見過皇祖母。」她彬彬有禮地屈膝行禮。

    「起來吧。藍兒,過來,讓皇祖母好好瞧瞧。」齊雪筠招手讓她過去。

    皇孫女郡主元應藍偎到皇后齊雪筠腳邊,兩手握著空拳,輕輕幫她捶腿。

    應藍郡主個子不高,身材豐滿異常,一張白嫩的圓臉。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地,專心致志在聽皇后說話。

    「……藍藍,你真的打算代你皇祖父和皇祖母去探望欽差大人?」齊皇后收斂了怒氣,慈祥問道,一邊將一顆鑲著鴿血石紅寶的臂釧套上元應藍的白嫩如圓藕的胳膊。

    「是啊,欽差大人他們受到戰船伏擊,實在是太嚇人了。咱們不親自去一趟。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元應藍乖巧地道。「再說,我聽說那戰船上的賊人是北齊人,但是北齊是不會打東元國的。那些賊人一定是偽裝的北齊人。我不想讓欽差大人對北齊的皇舅爺有誤會……」

    「你皇舅爺如今病入膏肓,自顧不暇,哪裡有功夫來派戰船打一艘小小的欽差官船?」齊皇后嘴角露出幾分譏誚,「真是委屈我們藍藍了。」

    「不委屈。」元應藍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將她的眸子蓋得嚴嚴實實。「皇祖母,皇祖父有什麼話要帶給欽差大人嗎?」

    「你皇祖父忙著選妃呢,哪裡有功夫管他的欽差?」齊皇后咕地一聲掩袖而笑,一雙犀利的眸子卻從袖子後緊緊盯著元應藍。「藍藍,你年歲也不小了,你的親事。你母妃昨兒跟本宮提過一次……」

    元應藍一下子羞紅了臉,將頭埋在齊皇后的裙子裡。悶聲道:「……全憑皇祖母做主……」

    「本宮做主?」齊皇后故意逗她,「本宮把你嫁給東門外賣元宵的老吳,你也答應?」

    「皇祖母!」元應藍的臉更紅了,不依地推了推齊皇后的腿,「您又逗藍兒!」

    「好了好了,皇祖母不逗藍藍。」齊皇后笑嘻嘻地道,「皇祖母知道藍藍的心事。你母妃給你找了那麼多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眼,你到底能看得上誰呢?」

    元應藍坐回齊皇后身邊的錦杌上,正色道:「那些人也配稱才俊?沒得辱沒了才俊兩個字。」

    「哦?藍藍看不上那些人?據本宮所知,那些人當中,既有探花,又有世子,你都看不上?」齊皇后拿起一顆剛剝好的荔枝放到嘴裡,瞇了眼細細品味那荔枝的味道。

    元應藍笑了笑,「其實藍兒目前來說不想嫁人。」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元應藍搖搖頭,皺著眉頭道:「更不想那些人看著藍兒的身份就競相巴結,真是噁心死了。」

    「呵呵,可是你本來就是東元國唯一的郡主。咱們東元國沒有公主,就是你的身份最高了,那有什麼法子?難不成,你不想嫁給東元人,而是想嫁給北齊或者南鄭的皇子?」齊皇后點點頭,看了旁邊的宮女一眼。

    那宮女忙托著一塊帕子伸到齊皇后面前,讓齊皇后將荔枝核吐了出來。

    「皇子?」元應藍忙搖頭,「我可不想嫁給皇子。」頓了頓,她含笑道:「我只想嫁給自己的意中人,哪怕他是販夫走卒也好,高門貴相也好,總之只要是我心坎上的人,我願意跟他去天涯海角,一簞食,一瓢飲,窮居陋巷也不改其志。只要能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這輩子就滿足了。」

    「你這要求還說不高。」齊皇后嗔了她一眼,「有這種人,本宮都不做皇后了,早跟他去了……」

    「皇祖母風華絕代,跟皇祖父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元應藍滿眼都是孺慕和羨慕,「我不求能和皇祖母皇祖父一樣的神仙眷戀,只希望那人看重的是我這個人,不是我的郡主身份。」

    「嗯,皇祖母記住了。」齊皇后點點頭,被元應藍的話說得也有幾分恍惚。

    她像元應藍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嫁給元宏帝做了繼后。

    而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是在鄉間那所大宅子裡渡過的……

    齊皇后閉上眼,緩緩躺在高榻上,閉目養神。

    元應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明天,她就要帶著郡主儀仗下江南,去慰問欽差大人了。

    想到疏離淡漠的謝東籬,元應藍皺了皺眉。

    這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她瞭解不多,但知道他十分有才氣。

    她不明白皇祖母為何不喜歡謝東籬,不過她不想得罪他。

    這樣的人,她一定要為大哥牢牢籠絡住。

    本來她大哥是東元國唯一的男嗣,已經受封為皇太孫。

    沒想到皇祖父一把年紀了,居然又要納妃。

    以後若是真的生出了兒子,她大哥的地位可就沒那麼穩妥了……

    所以這一次她匆匆下江南,一來是向謝東籬示好,二來嘛,就是在江南鬧得沸沸揚揚的選妃之事中潑一潑冷水。

    她不能看著越來越多的女人湧入宮廷……

    ……

    司徒盈袖帶著司徒晨磊上了官船,見裡外都修繕一新,很是高興,對司徒晨磊道:「我好幾天沒有好好睡覺了,今兒可要好好歇一歇。」

    司徒晨磊忙給她抱枕頭,鋪被子,又拍拍床板,道:「姐姐這裡睡,我在隔壁。」

    「小磊真乖。」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頭,「我送你過去。」

    司徒晨磊就住在她隔壁的艙室。

    可是推了推她的艙室和小磊的艙室中間那道門,她發現那門已經鎖死了。

    倉促之間也找不到人去要鑰匙。

    她只好推開艙門,帶著司徒晨磊往他的艙室走去。

    「好好睡,明天早上我要考你背書。」司徒盈袖幫司徒晨磊掖了掖被子,看著他睡了,自己打個哈欠,走出他的艙室。

    剛一出來,就看見謝東籬從她身邊走過,走到她艙室的另一邊,推開了那扇門。

    司徒盈袖很是驚訝,道:「大人,您怎麼還住這裡?五樓閣樓的樓板還沒修好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7
發表於 2021-4-12 09:30:18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做手腳

    司徒盈袖問五樓的閣板修好沒有,其實是在問謝東籬為何還住在三樓的艙室,沒有住回四樓裝飾華貴、堂而皇之的大房間。=

    謝東籬的腳步在艙室門前停了一停,頭也不回地漠然道:「不知道。」說著便推門走了進去。

    阿順跟在身後縮著脖子走過來,撓了撓後腦勺,訕笑著對司徒盈袖道:「司徒大小姐,五樓的閣板……還沒修好呢,我們大人也沒辦法,不得不屈就在這三樓。」

    回到官船上,司徒盈袖恢復了女裝,不再扮作謝東籬的丫鬟了,所以阿順還是叫她「司徒大小姐」。

    司徒盈袖揚手撫了撫鬢角,將耳邊垂下來的一縷彎彎曲曲的頭髮挽在耳後,秀眉微蹙:「這樣啊?大人的脾氣未免太好了。這些船工這麼多天都修不好閣樓的閣板,大人居然也沒有發火。」

    話音剛落,就聽見謝東籬那邊的艙室傳來光噹一聲脆響,似乎將砸了一個杯子。

    司徒盈袖:「……」好吧,她收回剛才的話。

    謝東籬這廝的脾氣還是這麼惡劣……

    阿順如釋重負地笑著搓搓手,指著謝東籬的艙室門道:「您聽聽?怎麼能不發火呢?我們大人哪裡是一般人?——再說也看不上這些人做的活兒!」

    「嗯,你多催著些兒,別讓他們偷懶。早些修好了,你們大人也好早點搬回自己的正經屋子。」司徒盈袖點一點頭,推開自己艙室的門進去歇息了。

    阿順在門口躊躇了半天,才敲了敲謝東籬艙室的門:「大人?」

    謝東籬在裡面應了一聲:「進來。」

    阿順推開艙室的門走進去,回手關上門。

    謝東籬坐在中間那間艙室的書案後面,面前攤開了宣紙。正要寫信,抬頭看了看他,「過來磨墨」。

    阿順忙過去在硯台裡加了點水,開始研磨。

    謝東籬提筆沾了沾,一邊龍飛鳳舞地寫字,一邊道:「你先不要跟我們去江南,就回古北小鎮等著應藍郡主的儀仗。等她來了。把這份信函交給她。」

    阿順「啊?」了一聲。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立刻繃了起來:「大人,這是要做什麼?」

    「你對應藍郡主說,謝某感沐皇恩。不敢稍忘。但今科秋闈的擔子更加重大,不能再耽擱在選妃上了。就請應藍郡主幫個忙,接下這個選妃的擔子。」謝東籬放下手中的筆,將剛寫好的信函裝到牛皮紙袋裡。又蓋上欽差大印,遞到阿順手裡。「等郡主接了信,你就可以回京城了。」

    阿順接過牛皮紙袋,默默地低下頭。

    他跟著謝東籬這麼久,對謝東籬的心思不說瞭如指掌。也是略知一二。

    比如這一次,他可以拿項上人頭擔保,五爺肯定是故意要拖著應藍郡主。不想她跟過來的……

    當然,五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不管是好意還是歹意,都叫對方不僅不能拒絕,而且答應得心甘情願。

    連阿順都看得出來,這次應藍郡主南下,明面上是代皇帝和皇后慰問欽差大人,其實還不是擔心欽差大人往京城裡源源不斷送的江南佳麗,當然,也有跟謝東籬套近乎的意思……

    應藍郡主跟她的同胞哥哥皇太孫殿下是雙生子,皇太孫殿下目前是東元國唯一繼承人,但是如果皇帝陛下又生了兒子,他這皇太孫的位置可是坐不穩的。

    謝東籬並不想帶著一個郡主下江南,因此他拋出一個選妃的餌兒,應藍郡主就不得不吃下。

    除了古北小鎮,另外還有幾個郡縣,謝東籬本來已經派人提前通知了那裡的地方官,要他們準備選妃事宜。

    因為應藍郡主要來,謝東籬便虛晃一槍,將選妃的事索性拋給應藍郡主,拖住她,自己卻帶著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坐船南下。

    等應藍郡主帶著人迅速趕到古北小鎮的時候,只看到謝東籬留下的一個小廝和一封信。

    展開信看了看,應藍郡主不得不佩服謝東籬的手段。

    她收了信,對那送信的小廝道:「我知道了,多謝欽差大人照應。」又問阿順:「……你是欽差大人的小廝?」

    阿順挺了挺胸,自豪地道:「回郡主的話,小的是謝家人,是欽差大人的小廝!」

    應藍郡主就知道他是謝家的家生子,隨便套問了幾句話,見這小廝不知道是故意裝聾作啞,還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總之有關謝東籬的事情,她半星都沒有打聽出來。

    不過她也沒有生氣,本來也沒指望能從一個小廝身上問出什麼重要的事情。

    如果能問出來,她反而要看不起謝東籬了。

    如今這樣更好,她還能高看他幾分。

    「記得聽你家大人的話,以後好多著呢!」應藍郡主一邊說,一邊命人賞了阿順幾個純金的錁子。

    阿順拿著那幾個金錁子在手裡掂了掂,知道是純金的,在心裡歎了一聲「乖乖」,便告辭回京城去了。

    ……

    這邊謝東籬的欽差官船拉足了風帆,離開古北小鎮,順水南下,沒兩天就看見了金陵城的碼頭。

    司徒盈袖這兩天都窩在艙室裡跟司徒晨磊看書下棋,沒有出過艙室的門。

    這天聽出去做飯的婆子說,已經快到金陵城的碼頭,才推門出去,站在甲板上,舉目遠眺。

    金陵城一直是東元國裡一個很繁華的城市。

    除了京城以外,就屬它最大了。

    司徒盈袖在這裡待了十二年,從出生一直待到十二歲。

    十二歲那年司徒健仁帶著他們舉家遷居京城……

    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年了。

    但是金陵城還是一點都沒有變。

    岸邊大樹鬱鬱蔥蔥,粗大得要兩人合抱才能抱住。

    碼頭上人煙鼎沸,雖然隔得遠遠地,彷彿還能看見小販挑著擔子。四處叫賣鴨血粉絲……

    司徒盈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謝東籬見她出來了,也從艙室裡出來,站到她旁邊,沉聲道:「等上了岸,我送你們先回家。」

    司徒盈袖忙道謝:「大人,這一路麻煩很多了,就不用麻煩您送我們回家了。」

    「不用?」謝東籬背著手。挑了挑眉。「你認得路?」

    「我當然認得!又不是沒去過。我在這裡過了十二年!」司徒盈袖無語,暗忖是不是阿順那傢伙把她容易迷路的事兒告訴謝東籬了……

    這樣一想,她又四處看了看。好奇地問:「大人,阿順呢?這些天沒有聽見他聒噪。」

    「你想聽他聒噪?」謝東籬斜睨她,一雙瞳仁黑得深不見底,聲音越發低沉。

    「當然沒有。」司徒盈袖本能地覺得謝東籬有些氣兒不順。

    她仰頭看見謝東籬的臉繃得緊緊。雖然板著臉,但顯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越發精緻動人。禁不住眨了眨眼,馬上巧舌如簧:「阿順那破鑼嗓子,一聽晚上就要做噩夢!——哪有大人的聲音好聽!」

    謝東籬忍了又忍,才沒有在司徒盈袖面前翹起唇角。

    但是拂袖而去的時候。他的聲音卻越發悅耳動聽:「……下船的時候別急著走,等我……」

    司徒盈袖笑瞇瞇地看著謝東籬往四樓走去,悄悄做了個鬼臉。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她記得上一世的時候。京城的人都說謝副相油鹽不進,討好他簡直比登天還難。結果沒想到他這樣喜歡聽好話……

    「姐姐!」司徒晨磊從艙室裡跑出來,和她一起並肩站在船頭遠眺:「是要到了嗎?」

    司徒盈袖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後指著遠處的碼頭道:「快了,就在那邊,看見嗎?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司徒晨磊笑嘻嘻地搖搖頭,「不記得了。」

    司徒晨磊在金陵城從出生長到八歲,才跟他們一起進京。

    只不過上一世的時候,他的人生終止在進京的青江河裡。

    這一世,司徒盈袖及時將他救起,讓他也能夠繼續活下去。

    他們姐弟倆一起回來了!

    來接娘的靈柩回京城了!

    他們一家人以後要在京城住著不走,當然不能把娘一個人扔在金陵城孤零零地。

    其實就算張氏不提這個主意,司徒盈袖也會自己提出來的。

    官船又走了兩個時辰,終於在傍晚時分來到金陵城的碼頭。

    夕陽的霞光照在灰白的風帆上,給那風帆鑲上一條耀眼的金邊。

    謝東籬命官船提前停了下來,穿著便服,避開前面迎接他的金陵城官員士紳們,自己帶著司徒晨磊和司徒盈袖先下了船,往他們司徒家在金陵城的祖居行去。

    司徒盈袖坐在大車裡,從車窗裡看著金陵城的景色,很是唏噓。

    「這裡的地方,你們還記得嗎?」謝東籬兩手擱在膝蓋上,在大車裡正襟危坐。

    司徒盈袖點點頭,「記得。」

    但是卻不太熟悉。

    因為上一世的時候,她在家裡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小姐。

    而且因為弟弟司徒晨磊的關係,她更不願意讓外人見到司徒晨磊,恨不得把他嚴嚴實實藏起來。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司徒晨磊看著這金陵城,就跟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而司徒盈袖看見這街上的情景,也有些陌生,甚至比京城的景象還讓她覺得陌生。

    對於她來說,金陵城簡直是她上一世的日子。

    ……

    「盈袖,小磊,你們可回來了!」司徒盈袖的大伯母趙大太太一把將他們姐弟倆摟入懷裡。

    謝東籬見這姐弟倆的親戚在他們大宅門口守著,才放心將他們交給趙大太太。

    「大伯父,大伯母,這是謝侍郎,也是欽差大人。這一次回來之前,我們家的樓船壞了,為了不耽擱時候,我們就跟欽差大人坐官船一起回來了。」司徒盈袖笑盈盈地跟趙大太太說道。

    司徒家的族長司徒健行,也就是司徒盈袖的大伯父忙拱手道:「多謝欽差大人援手!」

    謝東籬淡然點點頭,「我也是順路。」然後看著司徒盈袖道:「什麼時候回京城,派人去金陵城的知府衙門說一聲。我就住在那裡。」

    他這番擺出欽差的身份,擺明了是要給這姐弟倆撐腰的意思。

    司徒家的人如果打量只有這沒長大的姐弟倆回來,就想佔他們的便宜,打他們的主意,可要問他謝東籬答不答應……

    司徒健行越發恭敬,忙道:「大人事忙,我們就不打擾了。等這裡的事了,我就親自去知府衙門知會大人。」

    謝東籬點點頭,轉身大步離去。

    趙大太太這才拍了拍胸口,道:「這謝大人好大的架子,嚇死我了。」

    「大伯母,謝大哥最好了,一點都不嚇人。」司徒晨磊忙道,口齒很是伶俐。

    「是謝表叔。」司徒盈袖橫了他一眼。這小子,還真的叫上「哥」了……

    司徒晨磊對她做了個鬼臉,嘻嘻笑道:「你叫表叔,我叫大哥!」

    趙大太太看著以前話都說不出來的司徒晨磊居然能跟司徒盈袖鬥嘴了,喜得眼淚都出來了,哽咽著道:「想是你們娘親有靈,見你們要來接她,就讓小磊的病全好了!誰再敢說我們小磊,我拿大耳刮子打他!」

    司徒盈袖笑著和趙大太太一起往他們大宅的角門走去。

    司徒晨磊跟司徒健行一起走在後面。

    一路上,趙大太太跟司徒盈袖說個不停。

    她自從接到京城的消息,說司徒盈袖姐弟倆要回金陵城接回他們娘親沈詠潔的靈柩,就開始在家裡準備開了。

    移靈可不是說移就移的。

    驚擾死者是大不敬,因此要小心從事。

    從請陰陽先生選定日期和吉時,到準備抬靈人,還有紙馬車轎,以及上供的茶果點心,給城隍土地的旌表,方方面面都幫司徒盈袖姐弟倆打點好了。

    司徒盈袖感激地對趙大太太道:「大伯母,沒有您,我們真不知道還要忙多久!」

    「這麼見外做什麼?」趙大太太抹了抹淚,叮囑她道:「移靈是好事,但是分宗就不必了。回去記得勸你爹,不要被你那個後娘蠱惑了。分宗可是那麼容易的?」

    司徒盈袖點點頭,她也不想分宗。

    如果真的分了宗,她爹就真的要無法無天了……

    總得有人在上面壓住他。

    姐弟倆便先在他們以前的大宅住了下來。

    先要焚香沐浴,唸經三天,第四天才能正式移靈。

    ……

    深夜,金陵城外司徒家祖墳旁邊一個小農莊裡,一燈如豆,一個絡腮鬍子、粗眉大眼的男子立在窗前,背著手,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出神。

    一個黑衣人在窗前單腿跪了下來,低聲道:「四爺,沈夫人的墳前有人暗中守著,沒法做手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8
發表於 2021-4-12 09:30:30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脫殼

    窗前那人正是三侯五相裡面張家的張四爺張紹天,他垂眸看了看面前的黑衣人,沉聲問道:「……還是不行?」

    地下單腿跪著的黑衣人搖搖頭,很是懊惱地道:「從接到四爺消息開始,我們兄弟就開始準備,但是沈夫人的墳幾乎是一夜之間被重兵把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過去,更別說送東西進去了。」

    張紹天吁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出神。

    他在京城一聽到司徒健仁要給過世的原配妻子沈詠潔移靈,大吃一驚,立即飛速從京城趕到金陵城,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沈詠潔的墳塋被守得嚴嚴實實,除了金陵城的衙差,還有從江湖堂口請的保鏢,以及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明衛暗衛,竟是把一個不大的墳塋圍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四爺?怎麼辦?」那黑衣人抬頭,覷著眼睛看著張紹天,等著他拿主意。

    張紹天沉吟良久,道:「也許是天意。所幸這一次只有那姐弟倆來了,而且他們未必會開棺。我們……靜觀其變吧。」

    窗前的黑衣人應了一聲,行禮離去。

    ……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齋戒三天,又在佛前為娘親念了三天的往生經,終於到了第四天,要給娘親移靈的時候了。

    姐弟倆一大早起來,又焚香沐浴,從頭到腳洗得乾乾淨淨,換上全新的白色中單,白色孝服,外面穿著麻衣。披麻戴孝,跟著司徒家的族人。還有吹鼓手、抬靈人,以及開墓人。浩浩蕩蕩來到沈詠潔的墳塋前。

    沈詠潔是十年前過世的,就葬在司徒家的祖墳。

    墳塋不大,圓圓的一個土包,墳上打掃得很乾淨,一根雜草都沒有。

    墳前有一棵小樹,是沈詠潔下葬之後,司徒盈袖親手種下的,如今已經亭亭如蓋。

    樹下是給沈詠潔立的墓碑。

    上書「司徒沈氏,生永昌十九年。卒永昌三十九年。孝女司徒盈袖、孝子司徒晨磊,立。」

    居然連他們爹司徒健仁的名字都沒有……

    司徒盈袖跪在沈詠潔墳前,眸色清寒,冷冷地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一次回去,她定然不能再姑息張氏了。

    趙大太太站在兩個孩子身後,眼裡濕濕地,聽著陰陽先生在沈詠潔墳前念著長長的祭文。

    最後以「……嗚呼哀哉!尚饗!」長聲結束。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一起跪地磕頭,深深拜伏下去。

    祭祀的陰陽先生將這篇祭文在墳前焚了,又將清茶灑在墳前的地面上。才算結束了前面的程序。

    因司徒家在金陵城也算是名門望族,聽說司徒家最有錢的三房回金陵城給他們的夫人移靈,整個金陵城有半城的人都跑來看熱鬧。

    然後欽差大人謝東籬據說受沈相所托,也親來觀望沈氏的移靈儀式。所以金陵城另外半城的人也都跑來了。

    司徒家祖墳所在地不過是小山包,經不起這麼多的人擠踏。

    因此謝東籬便勞煩金陵城的知府派衙差在山包底下拉起一條線,只有司徒家和沈家的親戚朋友才能上山。別的人都只能守在山腳等消息。

    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玄色箭袖長袍,腰繫銀灰色犀牛皮腰帶。頭戴著五品黑色官帽,身後站著數百殺氣騰騰的禁衛軍。立在離沈詠潔墳塋處不遠的八角亭裡,靜靜地看著對面的移靈儀式。

    前三天都是陽光明媚,偏偏到了今天正式移靈的時候,天氣陰陰的,像是要下雨,但又差了一口氣,下不下來。

    「吉時到!起墳!」陰陽先生一聲大喊,敲響了手中銅鑼。

    這一聲銅鑼,就像一聲號令一樣,墳塋前氣氛立刻變得肅然。

    謝東籬抬頭看一看天,「時辰不早了,快點移靈吧,說不定會下雨。」

    司徒盈袖跟著抬頭看了看,見那片烏雲飄得更近了,忙點點頭,回頭對自家人道:「開始吧。」

    司徒健行也點了點頭。

    司徒家請來的開墓手便用紅布裹了手,揚著鋤頭挖開了沈詠潔的墳塋。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屏住呼吸,看著那層黃土被一鍬鍬地掀開,扔到一旁。

    漸漸地,沈詠潔那口金絲楠木棺槨露了出來。

    司徒盈袖已經止不住流下眼淚。

    娘親沈詠潔過世那一天的情形歷歷在目,她也沒想到自己再世為人,還能再見娘親一面……

    她還記得那一天,娘親生弟弟生了很長時間,都說是難產,小磊的腦袋卡得時間過長,等出來的時候,好長時間沒有氣息。

    她撲在床邊,不斷地叫「娘!娘!」,娘卻只看了剛出生的小磊一眼,就把他交到只有四歲的盈袖手裡,說「袖袖,你要好生照顧弟弟……」說完她就閉上眼睛,往後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覺。

    然後她爹推開門,衝了進來,命人將她和弟弟都抱了出去。

    又過了不久,她爹出來,對家裡的管事泣道:「……夫人過世了……」

    這就是她兩世為人,對娘親最深刻的記憶。

    那一眼,是最後一眼。

    那一句話,也是娘親最後一句遺言。

    司徒盈袖淚盈於睫,跪在娘親的棺槨前,顫聲道:「娘,我有好好照顧小磊。您看,他都這麼大了……」說著,把司徒晨磊拉了過來,讓他跟她一起跪著,道:「小磊,這就是娘……」

    司徒晨磊看著娘親的棺槨,跟著磕了一個頭,稚聲稚氣地叫了一聲「娘,小磊來看您了。」又道:「娘,小磊會很乖,很聽姐姐的話。娘放心。」

    趙大太太想到當初溫柔仁善。大度謙和的三弟妹沈詠潔,忍不住也哭出了聲。

    在場的司徒家族人見姐弟倆如今有爹跟沒爹一樣。也都很是不忍地跟著哭了一場。

    天上開始飄起了細密的雨絲,好像也在哀悼沈詠潔年歲輕輕就撒手塵寰。

    司徒盈袖抹了抹淚。深吸一口氣,道:「啟靈吧。」

    他們司徒家的移靈排場比較大,開了墳,將整個棺材帶走,送去京城下葬,這樣不會驚擾亡者。

    當然這樣費用也比較貴。

    一般人家都要開棺撿骨,裝到小一點的匣子裡,再送到別處安葬。

    八個抬靈人走了過來,拿著鐵釬將棺槨底部掀開一條縫。然後搭手過去,大喝一聲「起!」,八個人一起用力,就將棺材從外槨裡抬了起來。

    就在起步要走的時候,最前頭的抬靈人突然腳步一歪,絆倒在地上的一根箭簇上。

    不過他也是老手了,只是身子歪了歪,就站直了腳步。

    啪!

    可是就在他這一歪的時候,他們抬的棺材蓋子卻嗖地一滑。斜斜地掉了下來!

    大家一下子傻了眼。

    東元國的人入葬的時候,棺材蓋都是釘死了的,怎麼會掉下來呢?!

    就在不遠處觀望的張紹天霎時白了臉,他四下看了看。確信謝東籬的目光牢牢注視著那棺材,才將帽簷往下拉了拉,擠入人群當中。慢慢下山了。

    司徒盈袖也是一愣,她緊走幾步。來到那抬靈人抬的棺材前面,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棺材蓋一掉。裡面霞光四起,瑩光一閃而逝,那是大量珠寶現世才會出現的景象。

    大家看見棺材裡面的情形,都不約而同想:司徒三爺不愧是東元國排名第一的皇商的,給原配妻子的隨葬品真是槓槓的……

    從上面看,觸目所見的是一床金絲鑲紅寶繡地藏經的錦被。被子上綴著密密麻麻龍眼大的珍珠和紅藍寶石。

    棺材裡面靠頭那邊放著一顆精雕細刻的粉紅碧璽蓮花冠,花冠下面是一個鳳穿牡丹的赤金珍珠鳳冠,同樣鑲滿各色紅藍寶和祖母綠。靠腳那頭則是翡翠蓮花葉,那翡翠滿綠通透,渾然天成,葉面上的筋絡竟然都不是雕刻出來的,而是天生的。

    「咦?這裡面還有果子?這麼多年還不壞嗎?」。有人輕聲嘀咕道。

    「切,你真沒眼光。那哪裡是真果子?——那都是寶石玉石雕的果子!」旁人不屑地糾正他。

    司徒盈袖更加震驚。

    她沒想到,爹會放這麼多珍寶給娘陪葬。

    整個棺材裡面的珍珠簡直是堆山填海,跟外面的石子兒沙礫一樣。

    「不對啊?」那陰陽先生喃喃出聲,用手捻了捻自己的山羊鬍須。

    「請問這位先生,哪裡不對?」司徒盈袖忙問道。

    她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一時想不出來到底是哪裡有問題。

    那陰陽先生就指著棺材裡的陪葬品道:「這墳肯定被盜過,有人打開過棺材,但是裡面陪葬的這些珍珠寶貝卻一個都沒少,你們說這不奇怪嗎?」。

    司徒盈袖猛醒。——對!就是這點!

    那棺材蓋子略顛一顛就能掉下來,肯定是已經被人撬開了。

    那撬了棺材蓋的人,不是盜墓偷取陪葬的珍寶,又是為了什麼?!

    司徒盈袖一步步走了過去,走到娘親的棺材跟前細看。

    棺材裡面的東西依然碼得整整齊齊。

    「您確定這裡的東西沒有丟?」司徒盈袖問那陰陽先生。

    那陰陽先生點點頭,「實不相瞞,這些東西,當初是我看著放進去的。每一樣東西放得位置都有講究,所以有沒有丟東西,一看就一目瞭然。」

    既然這陰陽先生都說沒有丟,那應該是沒有丟了。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暗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粒小石子凌空飛來,打在最後面左面抬靈人的膝蓋上。

    那人「哎呦」一聲叫,手一鬆,整個棺材就斜斜倒著落在地上。

    棺材裡面的東西這時才咕咚咕咚滾動起來。

    頭頂那處的蓮花冠滾了下來,連那層金絲鑲紅寶繡地藏經的錦被都被掀了起來!

    司徒盈袖近前一看,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那被子裡面什麼都沒有!

    娘親下葬十年。縱然身體上的肉沒有了,骨架應該還有吧?就算骨架也化了。下葬時候穿的衣裳應該也有吧?

    因為這金絲鑲紅寶繡地藏經的錦被都還在,不可單只衣裳化沒了!

    但是這被子裡面。乾乾淨淨地,不僅沒有骨架,就連衣裳都沒有……

    司徒盈袖面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她的雙手顫抖著,哆哆嗦嗦要往棺材裡面伸進去。

    趙大太太忙拉住她,道:「讓陰陽先生看吧,你不要伸進去。」

    那陰陽先生走過來,用紅布裹住手,仔仔細細在棺材裡面翻看另一遍。也驚訝地道:「不對!這裡的人應該被人移走了!」

    「真的?」司徒盈袖用手握住胸口,覺得氣都要喘不過來了,「被……誰移走了?」

    誰盜墓會專門盜屍骨?!

    「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那陰陽先生搖搖頭,「對不起了,我不是捕快,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在暗示,有人盜墓,盜走了沈詠潔的屍骨!

    司徒盈袖立刻回頭看向謝東籬的方向,臉上的表情悲痛莫名。

    她撲通一聲跪在謝東籬面前。泣不成聲地道:「請欽差大人為民女做主!查出這個殺千刀的盜墓賊!」

    謝東籬伸了伸手,但馬上又縮了回去,道:「你快起來。這件事,本官一定著成金陵知府限期查處此案!」

    ……

    司徒家三房的兩個嫡子嫡女為他們的娘親沈夫人移靈。卻發現陵墓被盜,屍骨無存的事,一下子如同野火燎原一樣。在金陵城傳開了。

    不僅知府大人重金懸賞,司徒家三房的大小姐更是懸賞白銀萬兩。只要能提供一點點線索,最少能得白銀十兩!

    這個消息更讓金陵城的人瘋狂了。

    很多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到司徒三房沈夫人的屍骨!

    而在離司徒家祖墳不遠的小農莊裡,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跪在張紹天面前哭道:「四爺,求您,告訴我們大小姐她娘還活著的消息吧……」

    張紹天苦笑,道:「難道我不想說嗎?但是這麼多年,她一直暈迷不醒,這個樣子,活著跟死了有什麼差別?」

    他的思緒回到十年前那個狂亂的晚上。

    那時候,家裡人以為他那些年一直在西域遊蕩,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江南……

    他聽說沈詠潔難產而死,多年來胸中鬱結終於爆發出來。

    他喜歡這個沈家的姑娘,喜歡了很多年,她卻根本不知道有一個人,這樣深地愛過她……

    他還沒來得及提親,她就被他爹嫁到江南,嫁給一個小商家。

    他痛苦得不能自已,但是卻還能守住最後一絲底線,沒有去打攪她嫁人後平靜的日子。

    直到他發現她過得並不好,生了兩個孩子,卻在二十歲的韶華之齡香消玉殞。

    他在司徒家門口徘徊了好幾天,一直等到她落葬的那一天。

    等司徒家的人一走,他就不管不顧地開始挖墳。

    如果活的時候不能在一起,死也要跟她死在一起!

    他本來是打算和她死在一起,可是在他撬開她的棺材蓋,握住她的手腕,要將她背起來的時候,發現她依然有脈搏!

    他一點都不害怕,甚至是狂喜!

    不管她是人還是鬼,他都要跟她在一起!

    他把她從棺材裡背出來,又將裡面的東西放回原來的位置,只是後來聽見外面傳來雞叫聲,天快亮了,他怕被人看見,來不及釘棺材蓋子,只是對準了闔上,然後將土掩了回去。

    他沒有把沈詠潔帶得很遠,而是放在離司徒家祖墳不遠處的一個小農莊裡。

    沈詠潔不知道中了一種什麼毒,讓她一直暈迷不醒,看上去就跟死了一樣。

    如果不是張紹天略通醫理,沈詠潔根本不可能死裡逃生!

    後來沈詠潔那些從京城帶來的丫鬟婆子陸續被司徒健仁和張氏遣了出去,張紹天便悄悄找了沈詠潔的乳娘過來,對她告知一切,讓她在這裡照顧沈詠潔。

    當那乳娘知道司徒健仁根本是活埋了沈詠潔,哭得差點暈了過去!

    她知道小姐不能這樣回去,因為姑爺是要小姐的命!如果這樣回去,只會被他再害死一次。

    而張紹天又不許她向京城沈家求救。

    她也感激張紹天救了她家小姐,便安心在這裡住下,一心一意照顧暈迷不醒的沈詠潔,一直照顧了十年。

    如果沈詠潔還是暈迷不醒,她也不會有別的想法。

    但是現在不一樣。

    最近不知道是張紹天前兩年從西域弄回來的靈藥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年深日久,那毒藥的毒性減弱了。

    總之在沈詠潔前些日子吐了兩口黑血之後,她似乎有了意識,手指還能經常動一動。

    「張四爺,您的恩情,我會向大小姐說得清清楚楚。再則我們夫人也不是一無所知,不管怎樣,您讓我們夫人跟她兒子女兒見一面好不好?」乳娘苦苦哀求。

    張紹天這一次匆忙趕回來,本來是打算往那棺材裡面再塞一架屍骨,免得被人發現棺材裡面的異狀,橫生枝節。

    不料有人好像先走一步,將那墳塋嚴嚴實實圍了起來,他根本就做不了手腳。

    張紹天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瘦得如同骷髏的沈詠潔,終於下了決心,點頭道:「好,你可以去找你們家大小姐。不過,你不必說是我救了沈夫人。就說,是一個過路人救的……」說著,轉身離開了小農莊。

    第二天,沈詠潔的乳娘徑直來到金陵城的司徒家大宅前,求見司徒盈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9
發表於 2021-4-12 09:30:45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上門

    「大小姐,外面有個老婦人,是趙大夫人領來的,說她是夫人的乳娘,要求見大小姐。」司徒盈袖的丫鬟采芹納悶地進來回報,又撇了撇嘴,道:「最近上門來說什麼的都有,如今連冒充夫人的乳娘的人都出來了。」

    自從昨天發現娘親的屍骨被盜,司徒盈袖和金陵城的何知府一起發佈懸賞之後,上門來報消息的人就絡繹不絕。

    不過他們一般都要在門口經過司徒家管事的第一輪篩選,然後才能來內宅回司徒盈袖的問話。

    這才不到一天的時間,已經來了十幾個人。

    因事關重大,司徒盈袖一點都不敢馬虎,並不敢假他人之手,而是自己一直坐在屏風後面,聽那些人說話,自己覺著不對勁才問兩句。

    不出所料,目前來的這些人都是來騙錢的。

    不過為了讓這些人出去之後至少宣揚一下她用銀子懸賞是真事兒,司徒盈袖還是每人給了一弔錢。

    雖然曾經許諾十兩銀子為最低賞銀,但那是在消息靠譜的前提下。

    完全不靠譜、胡編亂造的消息,還能給一弔錢,不過是為了顯示她想得到消息的決心和實力。

    這一次聽說娘親的乳娘都來了,司徒盈袖倒是笑了,撫了撫自己的裙擺,道:「大伯母說她是,她就應該是。」

    她不記得娘親的乳娘是什麼樣子,她身邊的丫鬟比她大不了多少,也都不大記得了,不過司徒宗族的人是認得她的。

    沈詠潔的乳娘當初跟著她一起從京城嫁到江南。趙大太太當然認得她。

    這乳娘來到司徒三房門口,見那些人她都不認識。才轉而去到司徒大房門前,求見趙大太太。

    司徒大房的門子依稀還記得她。眼下又是三房的大小姐大張旗鼓尋找娘親屍骨的時候,這些人不敢怠慢沈詠潔的乳娘,忙進去通傳。

    司徒大房的趙大太太聽說,親自來到二門上見了一見。

    乳娘姓沈,在司徒家人稱沈嬤嬤,她本是沈相家的家生子,出嫁後回內院當差,因本本分分,跟沈老夫人投緣。才做了沈詠潔的乳娘,後來還帶著家人跟著沈詠潔陪嫁到江南。

    沈詠潔死後,司徒健仁將沈詠潔帶來的下人能轉賣的都轉賣了,不能轉賣地就給了幾兩銀子遣走了。

    而沈詠潔在生了司徒盈袖不久,就把沈嬤嬤一家人的賣身契都還給了他們。

    所以後來司徒健仁清理沈詠潔陪嫁的下人的時候,把有賣身契的都賣了,沒有找到賣身契的,比如沈嬤嬤一家人,就給了幾兩銀子打發走了。

    沈嬤嬤後來被張紹天找去照顧被救回來的沈詠潔。便跟家人分開了,十年也沒有見過面。

    如今見了趙大太太,沈嬤嬤也不敢說實話,只說有當初沈夫人臨死和下葬時候的消息。要親自說與司徒盈袖聽。

    趙大太太連忙領她去見司徒盈袖。

    司徒盈袖見了一天的人,雖然已經很累了,但還是站到門口相迎。

    「盈袖。你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趙大太太領著一個梳著圓髻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穿一身棗紅色繡萬字不到頭暗紋的蜀錦褙子,頭插著一支羊脂玉的頭簪。生得白白淨淨,有些胖。但是目光柔和,看上去性子很好的樣子,但是眉心間有一條深深的紋路,是經年累月經常皺眉的印記。

    司徒盈袖使勁兒打量了幾眼那婦人,覺得看著確實有些眼熟。

    娘親過世的時候她已經四歲了,開始記事,本來不應該忘得這麼多。

    只是她的記憶中間不止隔著十年,更隔著上一世的十八年,所以再看著那婦人,她只有模模糊糊的熟稔感。

    「這位是……?」司徒盈袖試探著問道。

    沈嬤嬤驚訝地看著司徒盈袖,眼裡一下子含著淚,道:「你就是袖袖?——你的眼睛跟你娘生得一模一樣!」

    很多認識她娘的人都這麼說。

    司徒盈袖笑了笑,對趙大太太點點頭,「多謝大伯母送過來。」

    「這是沈嬤嬤,你娘的乳娘。當年你娘活著的時候,沈嬤嬤可是司徒家的內管事。唉,可惜啊,你娘一走,你爹就把你娘那些陪嫁的下人都遣走了。」趙大太太拍拍司徒盈袖的肩膀,「好好跟沈嬤嬤聊聊,當年的事情,除了你爹,也就她知道得最多了。」一邊說,一邊轉身走了。

    司徒盈袖在趙大太太背後屈膝行禮目送她離去。

    沈嬤嬤一直目不轉睛地打量她。

    司徒盈袖送別趙大太太,轉身對沈嬤嬤笑著道:「嬤嬤這邊請。」請了沈嬤嬤去屋裡坐。

    沈嬤嬤感慨地打量了一眼這屋裡的陳設,道:「跟當初夫人在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當然完全不一樣了。

    張氏當了幾年的家,她爹更是恨不得把她娘的痕跡全部抹去,怎麼會一樣呢?

    司徒盈袖按捺住心底的譏誚,垂眸親自給沈嬤嬤端上一碗茶。

    沈嬤嬤忙站起來接住,道:「大小姐真是折殺老身了。」

    「嬤嬤多禮了。」司徒盈袖笑著坐在她旁邊,又把司徒晨磊叫了過來,對沈嬤嬤道:「他就是小磊。」

    司徒晨磊笑著道:「沈嬤嬤好。」口齒清楚,姿態謙和,哪裡是曾經聽說過的那個傻子?!

    沈嬤嬤喜極而泣,一手抓住司徒晨磊,一手抓住司徒盈袖,哭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們小姐終於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這一天!」

    司徒盈袖:「……」這嬤嬤說的什麼話?!

    沈嬤嬤嘴裡的「小姐」,當然是說她娘親沈詠潔了。

    司徒盈袖只當她是太激動了,口不擇言。耐心地等沈嬤嬤哭完了,才讓司徒晨磊進屋裡去。自己坐在外堂跟沈嬤嬤說了幾句閒話。

    沈嬤嬤擦了眼淚,也拿了幾件外人不知道的司徒家和沈家的家事問了問司徒盈袖。似乎是擔心司徒盈袖是假的意思……

    居然兩方都在互相試探。

    司徒盈袖好笑之餘,也慎重幾分,不像剛才那樣輕忽了。

    「大小姐,老身有話要對大小姐說,能不能換個隱秘點兒的地方?」沈嬤嬤問完話,確認了司徒盈袖的身份,才鄭重其事說道。

    她要說的事,實在是太過事關重大,不能輕易讓別人知道。

    司徒盈袖想了想。道:「跟我來。」說著起身,將沈嬤嬤帶到了庭院裡。

    司徒三房的宅子可不小,這庭院也是很空曠寬敞。

    兩人站在庭院中間的位置說話,只要聲音小一點,旁人就算是想偷聽都沒有辦法近身。

    因為一近身,就被司徒盈袖他們發現了。

    沈嬤嬤四下看了看,對司徒盈袖的謹慎聰慧更加信服了,她感慨道:「大小姐這樣出息,你娘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司徒盈袖扯了扯嘴角。在庭院裡緩步慢踱轉著圈兒,一邊道:「嬤嬤,您有話不妨直說。」又問:「您是不是知道我娘的屍骨到底在哪裡?」

    她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娘親屍骨的消息。

    一發現娘親的屍骨被盜。司徒盈袖心裡難過得不得了,也急得不得了。

    沈嬤嬤頓了頓,道:「當年的事。老身確實略知一二。」說著,便緩緩向司徒盈袖說出了一番匪夷所思的話。

    司徒盈袖越聽越驚訝。最後連嘴都合不攏了。

    「嬤嬤!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哪怕她兩世為人,有了足夠的淡定。還是被沈嬤嬤的話,嚇得踉蹌兩步,差一點摔到地上。

    「……你說,我娘……我娘……被人救了?她……她沒死?!」司徒盈袖喃喃說道,一時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搓著手,在庭院中間鋪了青石板的場院裡團團轉。

    她該是相信,還是不信呢?!

    畢竟這沈嬤嬤說的話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如果她能有個人在身邊好好商議一下就好了。

    她頭一個想到的可以信賴依靠的人,就是師父。

    可惜師父並不在這裡。

    其次可以商量的人,大概只有那個脾氣不太好的欽差大人了……

    司徒盈袖的目光不禁投向了金陵城知府衙門的方向。

    謝東籬的欽差行轅就設在知府衙門那邊,跟他們司徒三房的宅子只隔著一條窄窄的小巷子。

    謝東籬此時正跟金陵城的知府說話,江南貢院的卷宗都被調來給他查看,他卻在問有關沈夫人屍骨的事。

    「何知府,不是我催你。沈夫人是沈相愛女,如今她屍骨不見了,您可是要加把勁兒去找啊!」謝東籬敲了敲何知府的書案,「十年前的事,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

    「好好好,下官理會得,理會得!」何知府忙躬身說道,等謝東籬轉身去收拾卷宗,他卻忙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

    十年前的事兒,怎麼不遠?!

    可要他往哪裡找呢?!

    謝東籬剛收拾好卷宗,突然心裡一動,轉身對何知府道:「我還有點事,何知府請自便吧。」

    何知府簡直是求之不得,忙退了下去。

    等何知府一走,謝東籬就換上家常的青藍箭袖葛布長袍,來到司徒家三房要見司徒晨磊。

    他是欽差大人,也曾經來司徒家為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撐腰,因此司徒家的門房都認得他。

    見他來了,忙進去通傳。

    司徒盈袖正陪沈嬤嬤吃飯,心裡也是百爪撓心般煎熬,聽說謝東籬來了,立時大喜,起身對沈嬤嬤道:「您先吃,吃完我們再仔細說說。」

    沈嬤嬤點點頭,知道司徒盈袖需要時間來接受這件事情。

    剛才在外面的時候,她已經叮囑過司徒盈袖,暫時不要跟任何人說起她娘親的情形。因為她娘現在還是暈迷不醒,如果被別人知道。恐怕這條藏了十年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司徒盈袖已經知道娘親的死有蹊蹺。而且娘在外面十年,就算她暈迷不醒,被那些心懷鬼胎、喜歡生事的人知道了,也要被人懷疑她的貞節問題……

    特別是她爹。

    多辛苦才娶了張氏為繼室填房,如果知道他的原配還活著,他爹會做出什麼事來?

    司徒盈袖想到這裡,就先打了個寒戰,下意識不想再想下去了。

    事到如今,不用沈嬤嬤交代。她都知道這件事不能亂說。

    但是起初的震驚過後,她心裡就只剩下高興,不僅高興,而且興奮激動,胸中滿滿的幸福簡直要溢出來了。

    她不是沒娘的孩子了……

    她有娘,親娘!

    司徒盈袖激動地往迴廊上轉了個彎,就看見謝東籬背著手立在上房門口,沉著端凝,如同靜默的大山。他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裡,就能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

    司徒盈袖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了過去,笑著道:「謝大人來得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找謝大人呢。」

    謝東籬「哦」了一聲,回眸看了她一眼。漠然道:「我是來看小磊的。他的功課做了沒有?」

    司徒盈袖忙道:「今兒小磊的事先放一放,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向大人討個主意。」

    「咦?對你來說。還有比小磊更重要的事?」謝東籬瞇了眼,輕嘲說道。

    司徒盈袖不以為意,笑著招了招手:「大人跟我來。」說著,帶著謝東籬走下台階,在庭院裡遛彎打轉,一邊迫不及待地把沈嬤嬤剛才說的話,對謝東籬轉述了一遍,末了還道:「……大人,我娘居然沒死!」難怪會「屍骨無存」……

    謝東籬停下腳步,眉頭微蹙,抬頭看了看天空,道:「你打算怎麼辦?」

    這正是司徒盈袖為難的地方。

    她用手揪著扇套上的穗子,咬了咬唇,細聲細氣地道:「我也不知道。如果讓別人知道了,他們拿這件事做文章怎麼辦?總是十年不知去向,到時候對我娘的名聲不好……」

    謝東籬怔了怔,繼而忍無可忍地在她身前站定,一雙黑不見底的雙眸緊緊盯著她,沉聲道:「這個時候考慮名聲問題,你不覺得太早了嗎?」。

    「怎麼會太早?京城裡可有人正等著捉我娘的錯處呢!」司徒盈袖理直氣壯說道,一點都不怵地瞪了回去。

    謝東籬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

    這姑娘實在是太厲害,總是一句話就能讓他從冷漠淡然變得暴躁易怒。

    這樣不好,不好……

    謝東籬平靜下來之後,才一字一句地道:「你現在要考慮的,第一,是那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第二,如果是真的,你要確定如何救醒你娘。第三,等救醒之後,再來考慮如何安置你娘的問題。至於名聲,你把它當回事,它就能壓死你。如果你不把它當回事,它算什麼東西?理它都多餘。所以你最不需要考慮的,就是你娘的名聲問題。」

    司徒盈袖愕然半晌,才心悅誠服地道:「謝大人就是謝大人,這話說得井井有條,太厲害了!——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不過嘴裡說知道該怎麼做了,其實又拉上謝東籬。

    「謝大人,您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看看?我有些害怕。萬一不是真的,而是個圈套……」司徒盈袖很是猶豫地說道。

    謝東籬忍不住冷笑:「……你擔心是圈套,還要拉我一起去。在你心裡,我就是給你墊背的人?」

    司徒盈袖忙搖頭,道:「當然不是!謝大人這麼厲害,您要去了,不管什麼圈套都不攻自破,我才不擔心呢!」

    「巧舌如簧。」謝東籬白了她一眼,轉身往台階上走,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逝,飛快地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

    等沈嬤嬤吃完飯,謝東籬又回去佈置了一下,才來到司徒三房的宅門前,等著司徒盈袖和沈嬤嬤一起出來。

    為了不走露消息,司徒盈袖沒有帶司徒家的下人和護衛,只帶著司徒晨磊,完全靠謝東籬帶著他的護衛和隨從,一起跟沈嬤嬤去往金陵城外的小農莊。

    張紹天藏在進莊子的一個岔道口附近的小山坡上,看著司徒盈袖跟謝東籬一起進去了,而且莊子四周都被謝東籬派了重兵把守,才點點頭,放心地離開。

    他知道謝東籬的本事。

    看來詠潔的女兒並不笨,還知道找救兵。

    張紹天用盡了心思,沈詠潔都不能完全醒過來,始終就差一口氣。這一次,他同意沈嬤嬤去找司徒盈袖,把這件事透露出去,就是希望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到來,能讓沈詠潔多一點求生的心。

    她能不能醒過來,就看這兩孩子了。

    ……

    司徒盈袖一邊走,一邊打量這個莊子。

    莊子非常小,小到就一座三進宅院那麼大。

    在城裡可能不算小,但是在郊外有大片空地的地方,這莊子真是小到沒眼看。

    可能正因為太小,所以不引人矚目,才能把她娘在這裡藏了這麼久?

    司徒盈袖忍不住回身打量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山包。

    那裡就是司徒家的祖墳所在地。

    也是司徒盈袖她娘親以前埋的墳塋的地方。

    跟這裡還真是很近呢。

    司徒晨磊好奇地四處打量,問司徒盈袖:「姐姐,我們去哪兒?」

    沈嬤嬤在前面回過頭,淚裡帶笑,道:「大小姐、大少爺,前面就到了。」

    司徒盈袖拉住了司徒晨磊的手,仰頭看了謝東籬一眼。

    謝東籬並不看她,逕直帶著他們姐弟倆來到那小院子門口,吩咐自己的人好好守著這裡,才跟著沈嬤嬤走了進去。

    在司徒盈袖看不見的地方,謝東籬還派了更多的重兵把守,將整個小莊子已經圍得水洩不通。

    他比司徒盈袖考慮得要周全許多。

    他很清楚,沈詠潔還活著這件事,會對京城的人和事產生怎樣的衝擊!

    當然,目前來說,最要緊的事,還是要將沈詠潔救醒。

    只有她醒了,他們才能徐徐佈局,回京城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0
發表於 2021-4-12 09:30:56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胭脂痣

    來到那扇門前,司徒盈袖的腳步停了下來。

    門上掛著大紅洋縐紗的簾子,簾子上繡著仙鶴、松柏和南極仙翁,襯著大紅的料子看著怪怪的,但卻是祝人延年益壽的好綵頭。

    「大小姐、大少爺,跟我進來吧,夫人就在裡面。」沈嬤嬤用手背抹了抹淚,喜極而泣地掀開簾子。

    她也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一天……

    就算夫人還是不能醒來,她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沈嬤嬤更加殷切地看著司徒盈袖,對她點點頭,示意她進來。

    司徒盈袖只覺得腿有千斤重,抬都抬不起來。

    她的心裡翻江倒海,一直在想一件事:上一世,她娘也是這樣的情形嗎?

    上一世,她爹沒有想過要分宗,繼母張氏也從來沒有提過要移靈的要求。而那一世,直到她死,張氏對她一直是慈母樣兒,從來沒有變過。

    她自己更加沒有想過要來江南給娘親移靈。

    現在看來,世事都是一環扣一環。

    每一個選擇,都會導致後面的事情發生連環變化。

    她雖然重生,但是世事並沒有完全按照上一世的軌跡走。

    這樣的結果是好是壞,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但是她知道,不管如何,知道她娘還活著的消息,比上一世已經好了太多。

    上天還是待她不薄。

    這一世,不僅讓她救回了弟弟。還把娘親還給了她……

    「愣著做什麼?還不進去。」謝東籬背著手立在大門外的迴廊下,並沒有跟進來,只是淡然催促她。

    司徒盈袖深吸一口氣。拉著小磊的手,和他一起走到大紅門簾內。

    沈嬤嬤將那門簾放了下來。

    謝東籬雖然沒有進去,但是依然定定地看著那門簾,似乎要透過那掛門簾,看見裡面的情形。

    司徒盈袖拉著小磊的手,繞過裡屋中央地上放著的半人高烏雲木繡高山大海的屏風,來到了一架小小的填漆床前面。

    床上掛著櫻草黃蟬翼紗帳子。一直垂到地上。

    床前的腳踏板上,還放著一雙精緻的繡鞋,鞋頭上綴著兩顆拇指大的珍珠。

    司徒盈袖的目光留在那鞋上。然後看了看沈嬤嬤,道:「嬤嬤,這是我娘的鞋?」

    沈嬤嬤哽咽著點點頭,蹲下身。撫摸著那雙繡鞋。泣道:「我盼著夫人能穿上這雙鞋,整整盼了十年……」

    「我娘既然一直暈迷不醒……」司徒盈袖挑了挑眉,「哪還需要鞋?」

    沈嬤嬤當然不會說這鞋是張紹天準備的。

    不僅這鞋,這屋裡的一切,都是張紹天置下的。

    他對沈詠潔尤其細心,一個看著那樣高頭大馬的漢子,卻連中單小衣都給沈詠潔備了數百套。

    除了每天必換的中單小衣之外,這十年。張紹天硬是按照京城張家府裡的慣例,每一季給沈詠潔準備四套四季衣裳、鞋襪。還有一套頭面首飾。

    這十年來,已經裝了滿滿十多個箱籠。

    可惜那些外衫和首飾,沈詠潔一次都沒有穿戴過。

    沈嬤嬤心裡感念張紹天,但是更知道這些事情不能對別人說。

    如果沈詠潔有醒過來的一天,她會全數說與沈詠潔知曉。

    如果沈詠潔醒不來,那就讓這些事情永遠成為秘密,跟她帶到土裡算了……

    「我一直預備著,也許說不定哪一天,夫人就醒過來了。若是醒來了,沒有鞋,怎麼辦?難道現做不成?」沈嬤嬤吸了吸鼻子,將帕子掖在腰間,伸手撂開簾子,掛在床邊的鎏金花鳥帳鉤上。

    床上躺著的沈詠潔出現在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面前。

    司徒盈袖一下子抓緊了司徒晨磊的手,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床上躺著的那個瘦骨嶙峋,面目發黃的女子,真的是她的娘親嗎?!

    司徒盈袖盯著沈詠潔,目光落在她靠近被子的脖頸鎖骨處。

    沒錯,那裡有一顆胭脂痣!

    這是她對娘親最深的印象。

    她還記得,小小的她躺在娘親懷裡,抬頭孺慕地看著娘親的時候,目光總是會被靠近鎖骨的那顆胭脂痣吸引過去!

    「娘——!」司徒盈袖終於鬆開司徒晨磊的手,放開嗓子大聲叫了一聲,撲倒在沈詠潔床前,跪了下去,抓住沈詠潔蓋的被子,全身緊繃,如同一支拉了滿月的弓。

    「娘——!娘——!您醒過來啊!您看看我啊!我是袖袖……娘……您讓我好好看著小磊,我……我做到了……我終於做到了……」她抓著沈詠潔的被子,哭得撕心裂肺。

    上一世,她沒臉來見娘,因為她沒有看好小磊,娘一定會對她十分失望……

    這一世,她總算能大聲對娘說一句:「娘!我帶著小磊來看您了!」

    司徒晨磊對娘一點印象都沒有,但是看見姐姐哭得肝腸寸斷,他心裡跟著痛不可仰,跟著跪了下來,拉著司徒盈袖的衣襟勸她:「姐姐……姐姐……不要哭了,娘聽見了,娘知道姐姐對小磊很好的……」

    司徒盈袖淚眼淋漓地回頭看著小磊純淨的不含雜質的雙眸,就像是上一世他在水底含笑看她的最後一眼。

    「小磊,姐姐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司徒盈袖一把抱住司徒晨磊,哭得全身抽搐起來。

    她哭得那樣厲害,似乎要把兩輩子的眼淚一下子都哭光一樣。

    那哭聲傳到門外,聽得謝東籬額角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他抿了抿唇,抬頭看著越來越西斜的日頭,目光灼灼。眼裡像是多了兩個太陽,可以透過蒼穹,看透遙遠的時空……

    司徒晨磊被姐姐的嚎啕大哭嚇得一動不動。埋頭靠在司徒盈袖的肩膀上,一雙黑黢黢的眼眸轉而看向床上躺著的沈詠潔。

    許是司徒盈袖的哭聲太大了,沈詠潔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頭輕輕動了動。

    這一動,就被一直盯著她的司徒晨磊看見了。

    「姐姐,你看,娘的手指好像動了動!」司徒晨磊激動說道。

    司徒盈袖一愣,停了哭聲。跟著回頭看向沈詠潔的方向。

    沈嬤嬤在旁邊跟著抹淚,道:「前些日子手指頭也動過,但還是沒有醒過來。」

    他們也曾偷偷請大夫來看過。都說沒有法子,說如果病人自己不願醒過來,他們怎麼做都沒用。

    張紹天甚至遠赴西域,尋找靈藥。卻也只能給她解毒。讓她動動手指而已。

    沈詠潔能不能完全醒過來,真的要看她自己的意願了。

    張紹天知道沈詠潔落葬的時候,根本還沒有斷氣。

    被活埋在棺材裡,就算沒有病的人都會被嚇出病來,更何況是她本來就剛剛產子,又中了毒……

    這十年的折騰,她還能拖著一口氣不斷氣,不過是她有心事未了而已。

    如今把她最掛念的女兒和兒子帶到她面前。如果還是沒有作用,那她可能真的就醒不來了。

    沈嬤嬤一邊說。一邊坐到床邊,給沈詠潔掖了掖被子。

    司徒盈袖站起來,怔怔地看著沈詠潔消瘦蠟黃的面容,低聲道:「娘,您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等了一會兒,沈詠潔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又動了動。

    司徒晨磊指著沈詠潔手動的方向,大聲道:「聽見了!娘聽見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對沈嬤嬤道:「嬤嬤,請您帶著小磊先出去,我有些話,要私底下跟我娘說。」

    沈嬤嬤躊躇半晌,咬牙應了,道:「我就在門外,若是有事,您趕緊大聲叫一聲。」

    司徒盈袖閉了閉眼,表示聽見了。

    司徒晨磊乖乖地跟著沈嬤嬤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擔心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道:「姐姐,你不要再哭了,哭得都不美了。小磊以後會很聽話,考狀元,做大官。」

    司徒盈袖淚中帶笑嗔了司徒晨磊一眼,「你好好兒地就行了,從哪裡學來的貧嘴?」

    沈嬤嬤和司徒晨磊走出去之後,屋裡只剩下司徒盈袖和沈詠潔兩個人。

    兩人一站一躺,在這位屋裡如同泥塑木雕一樣。

    司徒盈袖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還是走到沈詠潔的床前跪了下來,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貼在自己面頰上蹭了蹭,低聲道:「娘,您真的不醒嗎?我跟您說件事兒,說個當您睡著的時候,發生在我和小磊身上的真事兒。」

    沈詠潔的手指又動了動,似乎在輕輕撫摸她的面頰。

    司徒盈袖閉上眼,喃喃地道:「曾經有一世,您不在了,我們都以為您死了。我和弟弟跟著爹和繼母去京城,半路上,我和弟弟一起掉到青江……」

    沈詠潔的手指僵了僵。

    司徒盈袖察覺到了,並不睜眼,繼續道:「……大家都說弟弟是傻子,但是我知道,弟弟不是。因為就在那一次,我們一起掉到水裡,卻是弟弟主動把我推了上去,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卻沉到水裡,送了性命……」

    沈詠潔一下子反手抓住了司徒盈袖的手。

    一隻骨瘦如柴的手,居然有這樣的力氣。

    司徒盈袖的心砰砰跳得厲害,但是依然不動聲色,繼續道:「……弟弟死後,我很是自責,跟著來到京城,花了兩年的日子才走出來。但是我等了十年,始終沒有嫁出去,就是您跟您的手帕交定的親事……」

    沈詠潔的身子激烈地顫抖起來。

    司徒盈袖見差不多了,便下了最後一劑猛藥,「……十年後我不僅沒有能嫁人,而且被人誣陷下了白塔大獄,被迫從百丈高的大獄上跳了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袖袖!袖袖!我的袖袖!」一直暈迷不醒的沈詠潔發出一聲嘶喊,騰地一下從床上直直坐了起來,面色淒厲哀慟,眼睛定定地盯著前方,像是看見了無比慘痛的景象!……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1-28 21:1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