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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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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9:31:08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相認

    「娘!您醒了?!」司徒盈袖驚喜地撲上去,扶著她娘的肩膀。

    沈詠潔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說話,和司徒盈袖一模一樣的杏眼定定看著前方,似乎要噴出火來,臉上的神情從哀慟莫名很快轉為憤怒痛恨!

    「娘!娘!您這是怎麼了?!」司徒盈袖發現沈詠潔的情形有些不對勁,好像是夢魘被魘住了一樣,急得要命,想抱著沈詠潔的身子搖一搖,又擔心她剛剛醒過來,身子虛弱,經不起她的搖晃。

    但是不搖醒她,她卻還像是在夢裡一樣,根本沒有正眼看過司徒盈袖一眼!

    過了一會兒,沈詠潔熾烈的眼神慢慢黯淡下來,她的胳膊軟軟地落了下來,整個人往後一倒,躺在司徒盈袖的臂彎又睡了過去。

    這一睡,司徒盈袖卻明顯感覺到跟剛才的情形不一樣了。

    剛才是暈迷,現在睡著了。

    同一時刻,門外迴廊上的謝東籬終於閉上眼睛,長長吁了一口氣,他抱起胳膊,往後靠在紫紅色隔扇窗上,很是疲累的樣子,一動不動閉目養神。

    「大小姐?」沈嬤嬤聽見裡面傳來叫喊,在門外分辨不出是誰的聲音,只急得團團轉,忍不住過來拍門。

    司徒盈袖給沈詠潔掖好被子,輕手輕腳走了出來,對門口焦急等待的沈嬤嬤含笑道:「我娘,應該是醒了。」

    「啊?真的醒了?我要去看看她……」沈嬤嬤喜得雙眸迷成一條縫兒,她掀開簾子就想進去。

    司徒盈袖卻拉住她。搖搖頭,「不過又睡過去了,讓娘再睡一會兒。」

    她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對沈詠潔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她甚至不知道,從沈詠潔剛才的情形看,等她再一次醒過來,還記不記得剛才她說過的話……

    謝東籬這時才淡淡抬眸,目光在她面上打了個轉。又收了回來,沉默地看著天空出神。

    司徒晨磊坐在謝東籬身邊迴廊的欄座上,回頭看見司徒盈袖出來了。忙起身跑過來道:「姐姐,你怎樣了?好些沒有?」一邊說,一邊拍拍司徒盈袖的胳膊,就跟他以前不高興的時候。司徒盈袖哄他做的動作一模一樣。

    司徒盈袖也疲累地笑了笑。搖頭道:「沒事,姐姐沒事。」

    這樣鬧了一場,她覺得肚子餓了,拉著還想往屋裡去的沈嬤嬤道:「嬤嬤,有沒有吃的,給我們來點兒吧。」

    沈嬤嬤忙道:「有的,我去廚房給你們下碗麵。」

    她的小廚房裡常年備有用來吊味的鮮雞湯,還有蘑菇醬蝦醬。再加上一把水淋淋的小青菜,就是一碗味美鮮甜的雞汁面。

    沈詠潔這十年暈迷不醒。就是靠沈嬤嬤用這些鮮雞湯麵吊命的。

    麵條煮熟了用木杵壓成麵糊,再加上高湯和鹽,拌好給她一點點餵下去。

    既然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要吃麵,謝東籬也要吃,但是他帶來的人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

    因為小莊子裡的人不多,沈嬤嬤一個人做不了那麼多的飯。

    謝東籬便讓那些人自己來做。

    他自己在堂屋裡跟司徒盈袖他們吃完飯,又出去跟手下商議明天的行程。

    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繁星滿天,月上柳梢了。

    司徒晨磊也累了,合衣躺在東稍間的木榻上睡著了。

    司徒盈袖歪在她娘親的床旁邊,用胳膊撐著頭打盹兒。

    沈嬤嬤想讓她去睡覺,她卻只是擺擺手,口齒含糊地道:「嬤嬤去睡吧,我守著娘就行了。」

    司徒盈袖在這裡守著,沈嬤嬤自然放心,再說她也就在外面的隔間裡睡覺,隔著一道門而已。

    謝東籬走進來的時候,見屋裡沒有掌燈,只有從月白色窗紗裡透過幽幽的月光,那光染了窗紗的顏色,也帶著淡淡的藍色,是黎明時分太陽出來前天空的顏色。

    他輕輕咳嗽一聲。

    司徒盈袖被驚醒了,回頭見是他來了,鬆了一口氣,道:「謝大人。」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嘶啞,一說話,喉嚨就又痛又癢。

    應該是下午的時候哭太多,喊太多聲了。

    司徒盈袖清了清喉嚨,慢慢站了起來。

    謝東籬手上端著一杯清茶,無聲地遞了過來。

    司徒盈袖有些愕然,不過她確實口乾舌燥,默默接過去,仰脖兒喝了,如飲甘泉。

    謝東籬背著手,看了看在帳簾裡躺著的沈詠潔,低聲道:「……怎樣了?」

    「好多了。應該是醒了。」司徒盈袖有些惴惴不安,她看了謝東籬一眼,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說的話,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

    除了師父,也就只說給娘聽了。

    謝東籬垂下眼眸,抿了抿唇,默然半晌,道:「那你打算如何回去?」

    「回去?」司徒盈袖想了想,「本來是要帶靈柩回去的,如今娘沒事了,我……」

    「……誰?你們是誰?」從床帳裡突然傳來沈詠潔的聲音。

    司徒盈袖忙回頭,笑著撂開帳簾,看著已經清醒過來的沈詠潔,溫柔地道:「娘,您醒了?」

    「娘?」沈詠潔有些恍惚,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很是頭疼。

    她像是從一場長長的夢裡醒來,醒來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記得剛才有人好像在她耳邊說話,那些話讓她很悲傷,很難過,痛苦得讓她覺得不能再沉睡下去了,所以她醒了過來。

    可是真正醒過來後,她又記不清剛才那些話了,只是疑惑地看著司徒盈袖:「你是……?」

    這個小姑娘可是真俊,大大的杏眼。白皙無暇的肌膚,黝黑的頭髮如同海藻,身量高挑。而且,她還叫她——娘!

    沈詠潔的心情激動起來,「你……你是袖袖?!」

    她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她遭遇不測的時候,女兒才四歲!

    司徒盈袖連連點頭,眼淚又一次流了出來,她坐過去。擁著沈詠潔瘦削的肩膀,輕得如同一片羽毛,「娘。我是袖袖。」

    「你長這麼大了?」沈詠潔看著她,眼神裡滿是愛憐和激動,伸出手,想碰觸她的面頰。但又不敢。

    司徒盈袖主動靠過去。把自己的面頰靠在沈詠潔手掌心,感受著那掌心的溫度,滿足地閉上眼,兩排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如同蝶翅扇動。

    「夫人!您真的醒了!」沈嬤嬤在隔間總也睡不著,聽見裡面臥房的聲音,忙披衣過來。

    看見沈詠潔居然坐了起來,沈嬤嬤喜從天降,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她床前。

    「嬤嬤您折殺我了。」沈詠潔忙抬手,「袖袖。幫娘扶沈嬤嬤起來。」

    司徒盈袖忙將沈嬤嬤扶起來,道:「嬤嬤,您照顧了我娘這麼多年,我們感激您還來不及您,您怎麼能行這樣大禮?」

    沈嬤嬤用手又抹了抹淚,哽咽著道:「我是沈家的家生子,從小看著小姐長大的,如今小姐的小小姐都這麼大了,我看著高興,我這都是高興的淚!」

    「好了好了,是高興的淚。」司徒盈袖心情大好,笑著哄了沈嬤嬤幾句。

    「袖袖,你幫娘送沈嬤嬤去歇息吧。」沈詠潔有些累了,往後靠在床板壁上輕輕喘息。

    只說了幾句話,就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經千瘡百孔,沒想到還能醒過來……

    沈詠潔閉了閉眼,臉上的神情淡淡的,看著雖然端莊溫柔,但是在那溫柔的外表下面,卻有股不可攀折的韌勁兒,讓她很是與眾不同。

    這不是一個一般的女子……

    謝東籬在心裡默默品評,咳嗽一聲,拱了拱手,道:「司徒夫人……」

    沈詠潔唰地睜開眼,目光似電:「叫我沈夫人就行了。——你是誰?」

    她上下打量著謝東籬,見他沉穩冷漠,樣貌不凡,剛才似乎跟袖袖神情親暱,暗忖他是不是慕容長青?但是想到慕容長青出身長興侯府,那可是武將世家出身,不會有這樣文質彬彬的氣質,便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謝東籬笑了笑,道:「在下謝東籬,是謝復的第五子。」頓了頓,又道:「沈大丞相對在下有知遇之恩。」

    「沈大丞相?」沈詠潔點點頭,「現在還是我爹做大丞相?」

    謝東籬點點頭,「大丞相還是大丞相,您卻已經……病了十年。」

    沈詠潔唇角露出一絲譏嘲的笑意,氣勢突然如同出鞘的長刀一樣銳不可當:「可不是?病了十年,沒想到還能從棺材裡爬出來……」

    謝東籬歎了口氣,往後退了一步。

    司徒盈袖已經撂開簾子走了過來,笑著坐到沈詠潔床邊,笑著又叫了一聲「娘」。

    沈詠潔伸手撫著她的臉,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

    「娘,弟弟也來了,在東稍間睡覺呢。」司徒盈袖笑著道,「明兒再讓他來見您。」

    「嗯。」沈詠潔也跟著笑,剛才那股銳不可當的鋒芒霎時柔軟了不少,「我們袖袖已經是大姑娘了。」

    到底是母女連心,雖然過了十年,但是兩人很快就融洽起來,一點隔閡都沒有。

    司徒盈袖抱著沈詠潔的胳膊搖了搖,道:「娘,這是謝侍郎謝大人,他是欽差大臣,這一次我們能順利來江南接……您,全是托了謝大人的福。」說著,她忍不住把來路上的艱險繪聲繪色說了一遍。

    待聽到他們在古北小鎮的水域附近遇到北齊戰船,沈詠潔的臉色變了好幾變,「真的是北齊戰船?!」

    「當然是!」司徒盈袖撇了撇嘴,揮著小拳頭,道:「他們痛恨謝大人,想要處之而後快,可是我們謝大人哪裡是他們北齊人能夠對付的?!——簡直是自不量力!活該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

    她的聲音裡有股與有榮焉的驕傲,聽得謝東籬心裡十分熨帖,不過他沒有表露出來,面上依然一片漠然,似乎司徒盈袖說的人跟他完全不相干一樣。

    沈詠潔跟著笑了兩聲,心裡卻不贊同司徒盈袖的話。

    以她所知,那些北齊人未必是衝著謝東籬來的……

    不過,這些話不必告訴袖袖,免得嚇著她了。

    「沈夫人,司徒大小姐這一次回江南,本來是要接您的靈柩回京……」謝東籬見司徒盈袖七七八八說了一大堆,就是不說重點,只好自己親自開口。

    司徒盈袖被提醒了,蹙起眉頭。

    是啊,他們是要接娘的靈柩回京,可是娘沒死,沒有靈柩可接,就這樣帶著娘回京,京城的人會認她嗎?

    沈詠潔的死,是過了明路的,官府辦了手續,戶籍冊子都刪了名字的。

    只要她爹一口咬定沈詠潔已經死了,這個醒來的人是假的,那怎麼辦呢?

    司徒盈袖想了想,咬牙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末了道:「……娘,您這個樣子,還想跟我們回京城嗎?」。

    其實娘如果不想回去,司徒盈袖也是理解的。

    難道回去看自己的男人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雙宿雙飛嗎?

    就算她自己,都恨不得留下來跟娘一起,也不回京城了。

    沈詠潔看了她一眼,突然道:「你爹是不是已經娶了填房?是不是娶的張蘭鶯那個賤人?」

    司徒盈袖倒抽一口涼氣,「娘,您怎麼知道的?!」

    她可是知道,爹是在娘死了一年之後才娶張氏進門的!

    沈詠潔眼裡閃過一絲譏笑。

    她怎麼會不知道?!

    在她懷了小磊不久,司徒健仁就在一次偶爾的機會裡,看見了剛成為寡婦的張蘭鶯,一下子驚為天人,那心神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時候,她當不知道這回事,任憑司徒健仁魂不守舍。

    最多家裡多個妾,她還真不放在眼裡。

    結果張氏比她以為的還要厲害。

    這個絕色美貌的窮寡婦有著「富貴不能淫」的氣節,一邊做張做致勾引司徒健仁,一邊表示她寧死不做妾。

    不做妾,那就只有做妻了。

    司徒健仁這個人沒有膽子休掉沈詠潔,只好……

    沈詠潔閉了閉眼。

    回憶這些前塵往事,恍同隔世。

    既然這兩個人已經成親了,她就要用別的法子了。

    「娘,要不您就留在江南吧。我和弟弟都在這裡陪您。」司徒盈袖不忍心讓娘為難,也不想讓娘去承受那些風雨。

    「不,我為什麼要留在江南?我見不得人嗎?」。沈詠潔斷然反對,「欠了我的都要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都要給我吐出來!我的位置,只能我不要了,不能被人使詭計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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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9:31:20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智計

    「娘說得對,咱們回去!」司徒盈袖一激動,立馬就把那些煩心為難的事都給忘了,抱住沈詠潔的胳膊點頭如啄米。

    謝東籬斜睨她一眼,知道這個時候她腦子裡肯定都是漿糊,說什麼都沒用。目前看起來,她娘比她還要明白點兒,就出聲道:「司徒大小姐,你娘剛醒,有些餓了。你做的蟲草雞湯不錯,要不給你娘再去做一碗吧?」

    司徒盈袖眼珠轉了轉,看得出來謝東籬是有話要對她娘親說,卻不想自己知道,所以找個由頭把她支出去。

    不然外面深更半夜的,她的蟲草還在金陵城的司徒三房大宅裡頭呢,拿什麼做蟲草雞湯?

    她不語,偏了頭鼓著腮幫子看謝東籬,一臉倔強的樣子。

    謝東籬肅著臉哄她:「若是你覺得天太晚了,明天做雞湯也行。不過也是半夜了,你該去睡了。早些睡,明兒眼圈消腫了,在這金陵城跟我走一圈,也是一等一的人材。」語氣冷冰冰地,卻說著軟話,聽起來如同冰與火,卻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並不顯突兀,反而更讓人信服,就跟說的是真的一樣。

    司徒盈袖本是老成持重的性子,但是今兒見了親娘,立刻就不一樣了。

    有親娘疼的孩子都會幼稚一些。

    她心裡正是歡喜萬分的時候,又聽見一向不說好話的謝東籬居然誇她長得好,就沒有注意謝東籬話裡的坑,捧著臉不好意思站起來,道:「那我去睡了。」回頭對沈詠潔眨眨眼,「娘,我就在外頭。有事兒您叫我。」說完回頭就走,兩腿跟打飄一樣晃出了屋子。

    沈詠潔見謝東籬三言兩語就把女兒哄出去了,心裡又好氣,有好笑,不過她知道謝東籬的本事比她女兒厲害多了,有這種結果也不奇怪。

    謝東籬的爹謝復,那也是大名鼎鼎的大丞相。還是她爹沈友行之前的大丞相。

    論本事能力性子。謝復跟她爹沈友行差不多,唯一的缺點就是心軟而且情長。

    能坐到那個位置上的人,心軟情長是大忌。

    所以謝復死得早。而她爹卻一直在大丞相的位置上。

    這邊謝東籬把司徒盈袖哄出去了,沈詠潔就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她仰頭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勉力支撐著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謝東籬也不客氣,在她床邊的錦杌上坐了下來。沉聲道:「沈夫人,您真的打算回京城?」

    司徒盈袖說得那些顧慮。也是謝東籬的顧慮。

    鬧得不好,沈詠潔回去根本就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打草驚蛇,讓那些人對她趕盡殺絕。把假死弄成真死,那時候,盈袖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麼樣子……

    得到又失去的感覺。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沈詠潔笑了笑,拿手臂蓋在額頭。閉了眼,淡淡地道:「原來是這個,你們都擔心我正不了身份,會被人當成騙子,是吧?」

    被人當成騙子,其實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謝東籬沒有出聲,他聽得出來,沈詠潔還有話沒有說完。

    沈詠潔也在心裡琢磨。

    她放下胳膊,目光從謝東籬面上輕輕掃過,低下頭,看著自己細瘦如柴的手腕,那手腕上居然還套了一個滿綠正陽的翡翠鐲子。

    她愣了愣,輕輕撫上那鐲子,感受著滿手溫潤的翠意,一邊在手腕上轉著那鐲子,一邊道:「……其實你們不用擔心。我既然想回去,自然是有法子的。」說著,她抬眼看著謝東籬,抿嘴笑道:「不過,還要謝侍郎幫個小忙呢。」

    「您儘管說,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在所不辭。」謝東籬拱了拱手,正色說道。

    沈詠潔坐直了身子,「要勞煩謝侍郎幫忙給我爹送封信。」

    謝東籬一下子明白了,眼裡閃過一絲讚賞的神色,面上依然一派漠然,頷首道:「您是親自寫信,還是我代筆?」

    「當然要我親自寫。」沈詠潔揉了揉手腕,偏了頭微微地笑,「好久沒有拿筆了,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字要怎麼寫。」

    謝東籬點點頭,「我讓司徒大小姐來給您磨墨。」

    沈詠潔皺了皺眉頭,「我們兩家也算是世交,就叫她盈袖吧,叫大小姐忒也見外了。」

    「好。」謝東籬微微一笑,絕美的笑容如同一縷陽光穿雲破霧,融化了他週身的寒冰。

    司徒盈袖剛剛睡下,就被謝東籬叫醒了,打著呵欠來到裡屋給沈詠潔磨墨。

    沈詠潔一時還不能起身。

    司徒盈袖就搬了張小炕桌放到她床上,擱在她的被子上。

    等磨好墨,司徒盈袖又找來紙筆,放到那炕桌上,嘖嘖道:「娘,您這兒可真齊全。沈嬤嬤太厲害了,這些好東西都給您搬來了。這筆是上好的湖筆,這幾年進貢的筆都沒有這樣精工細作的了。還有這紙,是息夫人的桃花箋,比宣紙要貴重多了。現在京城裡還有『一寸桃花一寸金』的說法,只是拿著金子都沒處買去。」

    沈詠潔心裡一動。

    她知道這些東西,自己是沒有的,沈嬤嬤不識字,也不可能給她置辦,看來,是另有其人了。

    她想了想,便搖了搖頭,握了筆,仔仔細細寫起來。

    十年沒有拿筆,她又是剛剛醒來,手軟得不得了,隨便寫了幾句話,那字幾乎亂得看不出來寫的是什麼。

    司徒盈袖:「……」娘在寫無字天書嗎?

    謝東籬卻默不作聲又拿了一張桃花箋,將沈詠潔剛才寫的看不清楚的那張換了下來,揉做一團扔到屋角的梅花熏爐裡。

    那熏爐里長年燃著沉水香,桃花箋一沾火星,立刻化為灰燼。

    沈詠潔又寫了一張,這一次比上一張好多了。

    而且看得出來。她的字外裡圓潤,內含風骨,就跟她的人一樣,外柔內剛。

    寫完就折起來,也沒有用信封,就這樣交到謝東籬手裡,微笑著道:「請謝大人幫忙送給我爹。」

    謝東籬點點頭。「我馬上就派人回京城。」

    這一次他會用快馬送回京城。

    沈詠潔寫完信。已經筋疲力盡,話都沒有說一句,頭一歪。便靠在大迎枕上睡著了。

    司徒盈袖小心翼翼地將炕桌移走,又扶著沈詠潔的後背,將她放到床上躺好,再掖好被子。抿著唇,沉默地跟謝東籬一起退了出去。

    剛睡醒就被叫起來忙了半天。又看見了娘給外祖寫的信,司徒盈袖已經睡不著了。

    謝東籬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出了屋子。往廂房裡歇著去了。

    司徒盈袖回到長榻上抱膝而坐,微笑地回想剛剛看到的信。

    那信上只有四句話:「十六遣嫁,家國天下。埋骨十載。宏願何在?」

    她記得娘是個才女。

    沈大丞相的唯一嫡女,怎麼可能是普通女子呢?

    從她還小的時候。她記得娘給她講的就是史書上的故事,那些殺戮、紛爭、黑暗和光明,她都聽不懂,但是卻記得很多史實。

    這樣的娘親,想必嫁給自己那個一身銅臭氣的爹,心裡不是不遺憾的吧?

    不過再遺憾,她也嫁了,嫁了之後,還生了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

    如果不是娘親早年難產,自己會不會也是幸福的一家人呢?

    司徒盈袖想了想,蹙著秀眉搖搖頭。

    沒有張氏,也會有徐氏、周氏、各種氏,因為這種事,底子還在她爹身上。

    若是她爹能夠把持住,不管什麼氏都不能讓他動心。

    可惜啊……

    司徒盈袖長長地歎口氣。

    女人嫁錯人的代價,真是不小。

    她在長榻上想著想著,最後還是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她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司徒晨磊破天荒將她叫起來,著急地道:「姐姐,娘醒了沒有?醒了嗎?」

    司徒盈袖睜開眼,笑著伸手刮小磊的鼻子,道:「你這麼著急?」

    司徒晨磊不好意思地縮回手,道:「……我就想試試叫娘是什麼滋味兒。」

    司徒盈袖聽了心裡不由一酸。

    可憐的小磊從生下來就沒有了娘,後來跟張氏一直處不好,而且看見張氏就發脾氣,所以她爹也越來越厭棄小磊。

    這樣一想,司徒盈袖又覺得小磊比自己聰明多了。

    小磊從小就沒有給張氏好臉色,而自己,卻真的把張氏當親娘,當了好多年……

    她歎口氣起身,拉著小磊去裡屋看娘親。

    沈詠潔已經醒了,碰著一個小碗在喝黍米雞粥。

    她的腸胃不太好,只能小口小口吃,少食多餐。

    見司徒盈袖領著一個標緻的小男孩進來,沈詠潔忙放下粥碗,驚喜地道:「這是……小磊?是小磊嗎?」

    司徒晨磊看著這個瘦骨嶙峋,面皮黃瘦的女子,胸中突然湧起一股孺慕之情,他放開司徒盈袖的手,慢慢走到沈詠潔床邊,羞怯地問:「我是小磊,請問您是我娘嗎?」

    沈詠潔連連點頭,一把將小磊摟入懷裡,眼裡有些濕潤,她拍著小磊的後背,低聲道:「是,我是你娘,你是娘的小磊……」

    「我也有娘了!我也有娘了!」司徒晨磊高興壞了,從沈詠潔懷裡掙出來,就地就在她床上翻了個觔斗,摔到床的另一邊,再爬起來,跟著在床上拿大頂,一邊倒立著身子,一邊氣喘吁吁對沈詠潔道:「娘!您看我!我會翻觔斗!我還會倒立拿大頂!我可以一直倒著!」

    司徒盈袖拿帕子掩了嘴笑,一邊道:「小磊,別太激動了。娘才好,你不能太折騰了。」

    司徒晨磊忙停下來,爬到沈詠潔身邊坐下,抱著沈詠潔的胳膊道:「娘,我在這裡陪你,好不好?你要口渴了,我去給你倒水。你要是餓了,我給你餵飯拿點心。若是悶了,我給你講笑話兒,還給你翻觔斗,好不好?好不好?」一副急切地要討好沈詠潔的樣子,生怕沈詠潔不高興。

    沈詠潔先還笑瞇瞇地聽著,聽到後來,卻是淚如雨下。

    她伸出胳膊抱住司徒晨磊,哽咽著道:「小磊,你不用,不用這樣做,你什麼都不用做,娘都會疼你,永遠疼你。」

    原來這才是有親娘的感覺嗎?

    不用刻意討好,不用擔心有沒有說錯話,在她面前,自己不用袒露最好的一面,也不用擔心被她看見最壞的一面。

    因為不管是好還是壞,真正的母愛從來不厚此薄彼。

    司徒晨磊將自己的頭埋在沈詠潔瘦削的懷裡拱了拱,心中的歡喜都要溢出來了。

    司徒盈袖見狀,含笑退了出去,讓從來沒有跟娘親單獨相處過的小磊也好好享受一下無邊的母愛。

    從裡屋出來,她看見謝東籬坐在堂上靠東面牆下的交椅上,正低頭喫茶。

    見她出來,謝東籬放下茶杯,對她道:「信已經送出去了,快的話,十五日之後就有回音了。」

    這就是說,他們有十五天的時間,來做準備。

    「……謝大人,您說,我外祖會怎麼做?」司徒盈袖也有些好奇。

    按常理,沈友行應該是站在自己女兒這邊。

    但是怎麼幫,卻是另外一回事。

    因為他們得把這話圓回去。

    總不能說,沈詠潔孤身一人在外十載,就算是一直暈迷不醒,也會被有心人編出些瞎話來潑髒水。

    而司徒盈袖,不想有任何髒水潑到她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娘親身上。

    謝東籬昨夜已經明白了沈詠潔的用意,他微微笑道:「你多慮了。沈夫人智計無雙,我看縱然是大丞相,只有趕緊出面將這件事兜下來。」

    從昨夜沈詠潔說要給她爹沈大丞相寫信開始,謝東籬就明白了沈詠潔的用意。

    她明擺著是要她爹出面,做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

    「我也很疑惑。」司徒盈袖終於將她藏在心中的疑慮問了出來,「我娘到底是怎麼被人從棺材裡面救出來的?這中間有些事情對不上。」

    她並不信沈嬤嬤說的「過路之人」救沈詠潔這種話。

    但是那會子她正處於狂喜之中,哪有那麼多功夫糾纏這些細枝末節?

    只要娘沒死就行了,管是誰救的呢?

    等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過後,司徒盈袖卻不得不仔細回想這件事。

    如果他們要讓別人信服,自己還是應該知道一點真相。

    謝東籬卻很不以為然,搖頭道:「那是你娘的事。袖袖,我勸你不要問太多。總之你娘絕對有法子,讓這件事圓得滴水不漏。」

    「真的?」司徒盈袖狐疑看著他,又問:「……誰讓你叫我袖袖?那可不敢當。」

    「你娘讓我叫的。」謝東籬大言不慚,藉著說話的機會轉眸看向別處,掩飾住唇邊的一絲笑意,「不信你自己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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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翻手為雲

    「我自然會問的。」司徒盈袖往裡屋的月洞門看了一眼,又問謝東籬:「這裡不能久待,我們什麼時候走?」

    謝東籬回過頭,看了一眼門外天空,「你都想好了?」

    「是你說我娘都想好了的。」司徒盈袖起身出去,「一晚上沒有回去,家裡人該著急了。」

    金陵城內的司徒宗族裡,趙大太太確實很著急。

    司徒盈袖昨兒跟著沈嬤嬤出城,居然一晚上沒有回來。

    她去知府那裡打聽消息,得知欽差大人跟著去了,才鬆了一口氣。

    欽差大人受司徒盈袖的外祖父沈大丞相所托,應該會照顧這姐弟倆的。

    ……

    吃過午飯,沈詠潔又小睡了一會兒,覺得精神好多了,才將司徒盈袖叫進來,道:「袖袖,你回去見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就說我還活著,請他們來接我回去。」

    「啊?要告訴大伯父和大伯母?」司徒盈袖很是驚訝,「這樣不就別人都知道了?」

    「嗯,沒事,就是要大家都知道。」沈詠潔笑著點點頭,「不過,我會依然『暈迷不醒』。」說著,還向司徒盈袖眨了眨眼。

    司徒盈袖愣了一下,終於明白過來,拊掌笑道:「……這樣好!這樣太好了!」跟著興致勃勃地道:「娘可以一直暈到京城!」

    這樣既能麻痺對方,又能確保自己的名聲不被詬病。

    試想一個暈迷十年的人回到京城,哪裡有人會想到別的地方?

    就算有人故意拿貞節說事,也會被大家不齒。

    因為大家也不是傻子,說一個十年暈迷不醒的人不貞,不是明晃晃地潑髒水?——會有報應的!

    沈詠潔含笑點頭。誇道:「不愧是我女兒,一點就通了。」

    司徒盈袖忙忙地回到金陵城裡。

    她不回司徒三房的宅子,反而馬上去了司徒大房的宅子求見司徒大爺司徒健行和他妻子趙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大伯父和大伯母。

    「大伯父、大伯母,有件事,我不得不對你們說清楚。」司徒盈袖拿帕子抹了抹淚,「昨兒我跟著沈嬤嬤出城。才知道我娘原來沒有死!」

    「啊?你不是說笑吧?」司徒健行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拿你娘的生死說事,可是大不敬!」

    司徒盈袖歎息道:「這種事我怎麼會說笑呢?」說著,就把在小農莊裡跟娘和謝東籬合計好的話說了出來。「……十年前,我娘難產,當時都以為她死過去了,但是我外祖派人來弔唁的時候。有一個人發現我娘的情形很特殊,並沒有完全斷氣。其實是假死,所以就在封館之前,將她送走,去別的地方調養。當時我爹……唉。你們也知道,對我娘並不上心,所以暫時沒有告訴他。後來等了一年。都說我娘醒不過來了,只是拖日子等死而已。因此就當我娘已經死了,沒有對我爹說,就任憑我爹娶了續絃。只是沒想到,過了十年,我娘還是暈迷不醒,但還是沒有斷氣。這一次,我回鄉移靈,他們見瞞不住了,才偷偷讓沈嬤嬤來報信。」

    這件事的幕後指使人的黑鍋,當然給沈相背上了。

    「原來是這樣!」趙大太太十分感慨,「現在還是沒醒過來?」

    司徒盈袖搖搖頭,「沒有。」說完臉色十分黯然,「不過,就算沒有醒來,她也是我娘,而且她沒死。這事我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我知道了,是斷斷不能再把我娘當死人!」

    「……那你想怎麼做?」司徒健行在最初的驚喜過後,也想到了一些實際問題,不由沉吟起來。

    「那就要大伯父、大伯母幫忙了。」司徒盈袖說著,便跪了下來,對他們行跪拜大禮,又道:「大伯父,您是族長,您一定要幫幫我和小磊!」

    趙大太太原本就和沈詠潔交好,十分討厭張氏,現在聽說沈詠潔還活著,雖然是暈迷不醒,她也不在乎,忙熱心地對司徒健行道:「大爺,既然三弟妹還活著,咱們也不能就當人家是死人。想當初三弟妹活著的時候,咱們司徒家多興旺?還是趕緊恢復她在司徒家宗族的名份吧……」

    司徒盈袖連連點頭,「我娘的牌位可以從宗祠裡撤出來了。本來就沒死,放在裡面也是忌諱。」

    「還有,咱們得去官府把戶籍冊子重新恢復。你娘的名字得放回司徒三房的主母位置上去。」趙大太太眉飛色舞說道,她是急性子,凡事說到做到,馬上拉了司徒盈袖的手要去官府恢復沈詠潔的名字,同時催著司徒健行去開祠堂,把沈詠潔的名字重新寫上去。

    司徒盈袖笑道:「那太太怎麼辦?」她問的是張氏。

    「她?當然是做妾!不想做妾就給我滾!」趙大太太豪氣說道。

    張氏嫁進來的時候是填房,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

    但是她成為填房的前提,是原來的原配夫人已經過世了,她才能「填房」。

    而且就算是填房,她也得在原配靈前執妾禮,本來就是低原配一等。

    現在原配活著回來了,她就不是名義上的妾,而是事實上的妾!

    「唉,要是真能托大伯母的吉言就好了。」司徒盈袖笑彎了眉眼。

    她身上還帶著謝東籬親筆寫給金陵城戶籍官的信函。

    因此跟趙大太太去官府恢復沈詠潔戶籍的時候,她將謝東籬的信函擺出來,事情辦得十分順利。

    而這邊司徒健行身為司徒宗族的族長,開祠堂改族譜也是很容易的事。

    況且沈詠潔是大丞相的嫡女,他們司徒家,當然還是希望沈詠潔做三房的主母。

    不到傍晚,他們兩邊的事情都辦妥了。

    司徒三房的原配主母沈詠潔並沒有死,而是暈迷了十年的消息。在金陵城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

    先前司徒盈袖給娘親移靈的時候,發現棺材裡沒有屍骨,已經大張旗鼓在金陵城懸賞找了一通。

    現在又傳出來原來沈詠潔沒有死的消息,有了先前的鋪墊,現在這個消息就容易接受多了。

    大家在短暫的驚訝過後,都開始津津樂道這一次「十年生死兩茫茫」的圓滿結局。

    謝東籬趁機派人在城裡造出輿論。將沈詠潔塑造成情深意重。不願拖累夫君的奇女子。說她不是難產,而是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為了不拖累夫君,她假死避世。在娘家人的照看下,到別處養病。

    又說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回鄉移靈,孝感動天,發現了棺材裡的異樣。沈詠潔「假死」的事情才瞞不住了。

    因此沈家人才把這個消息對兩個孩子說了出來。

    如今雖然沈詠潔沒有醒過來,但是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身為人女和人子。不想「子欲養而親不待」,所以要把娘親接回京城的司徒府親自照料奉養。

    這個輿論一出來,簡直如同往正在發酵的火星裡又扔了一把乾柴。

    天性喜好八卦和兒女情長、家長裡短的江南人頓時沸騰了,一邊倒地將沈詠潔誇上天。同時連帶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的孝順名聲都傳到北齊國和南鄭國去了。

    這消息當然也傳到了京城。

    沈大丞相比京城的百姓要提前十天知道真相。

    那一天,他看著自己愛女的親筆信函,激動得手直發抖。連聲道:「快把呂老給我請來!」

    沈相麾下第一謀士呂景翼匆匆忙忙趕了過來,扶著激動的沈大丞相坐下。道:「沈相,發生了什麼事?」

    「你看看……你看看……」沈大丞相指著那信,結巴起來:「你看看是誰的信!」

    呂景翼坐到沈相對面,拿起信來,先挑眉道:「居然是桃花箋!」然後才看上面的字。

    「十六遣嫁,家國天下。埋骨十載,宏願何在?」

    「這是大小姐的字!」呂景翼一下子站了起來,也很激動,「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沈大丞相閉了閉眼,先前的激動褪去,留下的是無盡的疲憊,「……潔兒沒有死……她在埋怨我……」

    呂景翼怔了怔,低頭又讀了一遍,把這四句話在心裡掂了好幾個來回,才勸沈大丞相:「沈相,大小姐未必是埋怨您。當初,咱們也是跟大小姐說清楚了,大小姐自己想明白了才嫁的。如今,大小姐還活著,咱們高興還來不及呢,老爺就不要想太多了。」頓了頓,又道:「沈相,請恕景翼多嘴說一句,大小姐志存高遠,本來就不能用一般女子來衡量她。如今她能活著,咱們要好好幫她一把,接她回京才是。」

    沈詠潔還活著,他們的底牌一下子就多了很多……

    呂景翼一想這件事就覺得喜氣洋洋,笑道:「天祐我東元!天祐我東元啊!」

    「自然是要接她回京的。」沈大丞相這時才平靜下來,指了指謝東籬的信,「這裡有東籬的信,說得更詳細些。咱們就按他說的做吧。」

    呂景翼又取過來謝東籬的信,一目十行看了,點頭讚好:「行!這樣妥當!——老爺,那這件事,就我們兩人知曉就可以了。」

    「那是自然。小女病重暈迷十年,如今被外孫和外孫女接回京城盡孝,也是他們的一片心意,我們切切不可傷了孩子們的心。」沈大丞相含笑說道。

    ……

    十天之後,有關沈相嫡女,也就是皇商司徒健仁原配夫人沈詠潔暈迷十年,假死避世,終於被自己的女兒、兒子尋到,接回京城調養的消息,在京城也沸沸揚揚傳開了。

    張氏首先從自己人那裡聽見這個消息,頓時大吃一驚,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胡胡胡……胡說八道!她不是十年前就死了?!我親眼見她下葬!怎會有假?!——如今這個沈詠潔,肯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不假也要她變成假的!」

    可惜等他們的人想要造謠言說這個沈詠潔是假的時候,發現已經太晚了。

    有人早就捷足先登,將這件事炒得沸反盈天。

    京城的茶館客棧,酒樓戲院,甚至連坊市碼頭,六部衙門,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在談論這件事。

    要不是謝東籬在造輿論的同時派人密切控制京城的輿論,不讓傳得太離譜,那些戲班子都要編出個「孝感動天」的大戲,四處巡迴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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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9:31:45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覆手為雨

    司徒健仁皺著眉頭回到自家大宅,一屁股坐到紫紅籐椅上,拿起籐椅旁邊小几上面的紫砂壺,舉起來對著嘴往下倒茶。

    那紫砂壺坐在四四方方的冰龕籠裡,拿起來就寒氣逼人,正好解夏末的暑熱。

    但是一罐冰涼的酸梅茶下肚,還是撲不滅他心頭的焦躁。

    沈詠潔……這女人怎麼沒死?!

    她怎麼可能又活過來了呢?!

    那藥明明是自己親手灌下,明明是已經死了。

    而且她的棺材都是自己親眼看著人封棺的。

    不過轉念又想到沈家勢大,如果真的要背著他把沈詠潔從墳裡挖出來,也不是不可能。

    自己不就是忌憚沈家的權勢,所以不敢休了沈詠潔,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話又說回來,如果是沈家把沈詠潔帶走養病,那……他們知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事?知不知道沈詠潔並不是難產身亡?!

    如果他們知道了……司徒健仁的眸子縮成一條縫,全身跟著打了個顫。

    但是回想起這十年來沈家對他的待遇和反應,司徒健仁又鬆了口氣,覺得他們應該是不知情。

    因為根據傳言,沈詠潔至今還是暈迷不醒,所以肯定沒有沈詠潔跟他們說話的機會,再說,如果他們知道是自己下的手,這十年會依然拿他當沈家的姑爺?

    所以想來想去,司徒健仁覺得沈家肯定是不知道真相。

    這樣說來,就只有沈詠潔一個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樣來說,還是盡早在沈詠潔清醒過來之前,將她接回京城最好。——只有捏在自己手裡。才能防備她說出不該說的話。

    自己這個妻子,他可是知道她的本事的。

    開始的時候,他喜愛她的家世,知道她是大家閨秀,對他還算和顏悅色,如果能讓她嫁給他,他就能攀上京城丞相府。那以後做生意什麼的。肯定是有人為他大開方便之門了。

    說實話,司徒健仁當初也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這麼好,那樣一個小小的計策。居然就讓沈家鬆了口,把他們唯一的嫡女嫁給了他!

    司徒健仁用手捋著剛剛養起來的鬍鬚,慢慢走到書房冰裂紋紫檀木窗欞前,從那窗格子裡看著外面的天空。

    他這輩子都運氣極好。總是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一次也不例外吧?

    「老爺!老爺!太太在內院收拾包袱,說要走呢……」一個丫鬟怯生生地來到司徒健仁書房前通傳,「老爺,您要不要去看看太太?」

    司徒健仁心裡一抖。「好好兒地,為什麼要收拾東西?太太要去哪裡?她連娘家都沒有,這又是在鬧什麼?」

    不過他馬上想到沈詠潔的事。立時厲聲道:「太太是不是知道什麼事了?」

    那丫鬟嚇得一抖,忙跪了下來。低著頭喃喃地道:「……大傢伙兒都知道了……」

    那意思就是,張氏肯定也知道了。

    司徒健仁一窒,知道瞞不下去了,只好耷拉著眉眼朝窗戶外頭揮了揮手,「出去吧出去吧,我去內院看看。」

    在上房門口看見揉著帕子走來走去的司徒暗香,司徒健仁和藹地笑道:「暗香,今兒不是說去長興侯府送節禮嗎?怎麼沒有去?」

    司徒暗香搖搖頭,憂傷地道:「娘心裡不爽快,我不能丟下娘一個人。」說著,又鼓起勇氣,對司徒健仁道:「爹,您是不是不要我和娘了?」

    「怎麼會?」司徒健仁失笑,伸手摸摸她的頭,「別瞎想了,快去長興侯府送節禮。我給長興侯夫人準備了一份重禮,你拿去,就說是你送的,讓長興侯夫人高興高興。」

    司徒暗香扯著嘴角笑了笑,雖然應了,但是並沒有立時就走,而是看著司徒健仁進了上房的屋子。

    張氏素著一張臉,端坐在裡屋黃花梨嵌象牙千工拔步床裡,脂粉未施,只穿了淡茶色窄袖掐腰對襟琵琶扣香雲紗短衫,底下繫著同色長裙,那裙子邊上繡著重重疊疊的纏枝荼蘼花,看久了讓人眼暈,心神都被吸住了一樣。

    司徒健仁一見她這幅模樣,馬上撲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心疼地道:「這是怎麼了?誰沒有好好服侍你?」

    張氏眼圈一紅,拉著司徒健仁的衣角就落下淚來。那淚大粒大粒地,如同飽滿的珍珠,從她眼底落下來,滑到她的香雲紗綢衫上,那綢衫吸飽了水,慢慢貼在她身上,越發顯出胸房的形狀,跟著她的抽泣一起一伏,極是誘人。

    司徒健仁見了張氏這幅模樣,心裡更奇癢難熬,用手捏了捏她的肩膀,道:「有委屈跟我說,我幫你治他們!」

    隻字不提外面的傳言。

    張氏本來想等司徒健仁自己提起來,好再加把油,結果司徒健仁不提,她只好自己說了,「老爺,既然姐姐活著回來了,我也不在這裡礙人的眼了,您就讓我走吧……」

    「走?去哪裡?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才不會讓你走!」司徒健仁一把抱住她,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安慰她道:「那外面的謠言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你擔心什麼呢?」

    「老爺,您當初是知道我的,我不圖名,不圖利,也不圖老爺您封妻蔭子,就圖老爺您這個人,圖您對我好,所以我才嫁了。我當初就說過,我不做妾。若是姐姐真的回來了,我這個正室的位置勢必就要讓出來。到那時候,我不想老爺為難,我自己先下堂求去。」張氏伏在司徒健仁胸前,柔聲說道,不斷哽咽抽泣,偶爾抬頭看司徒健仁一眼,眼波如流,充滿了依依不捨的眷戀之情。

    司徒健仁到這時候才相信張氏的一顆心是真的在他身上了,不再惦記她的亡夫了,只歡喜得一顆心要從腔子裡飛出來。忍不住低下頭,捧著她的臉就親了下去。

    張氏順勢往床裡倒去。

    拔步床的床帳落了下來,雖然不斷顫動,但是外面到底看不見了……

    司徒暗香在上房的迴廊下等了一會兒,見裡屋沒有說話的聲音了,正想進去,卻看見張氏的丫鬟春竹守在裡屋門口。衝她殺雞抹脖子一般使眼色。讓她快走,她才明白過來,臉上一紅。忙旋身離去,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一時雲散雨收,司徒健仁起身穿衣,對張氏道:「你別想那麼多。就算她回來。也是個死人了,戶籍銷了冊子。族譜的名字也注死了,她還能怎樣?再說暈了這麼多年,早就不成人形了,扔在那裡有口飯吃就夠了。難道還要讓她做當家大奶奶不成?——你放心,這個正室的位置,肯定是你的。」

    張氏轉憂為喜。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伏在床上低低地喘息。道:「老爺可別哄我。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老爺……」

    「你有老爺就夠了。」司徒健仁笑著俯身又親了她一下,道:「你趕快懷胎,給我生個兒子,這樣就算那女人醒過來你也無礙了。」又囑咐她:「別胡思亂想,他們還沒回來呢,你就自亂陣腳。你老爺我是那樣沒良心的人嗎?」說著才離開上房,去商院找呂大掌櫃商議去了。

    司徒暗香得到信兒,說老爺已經走了,她才急急忙忙來見她娘。

    張氏還沒有起來,依然躺在床上,不過已經翻過身來了,在臀下墊了一個枕頭,抬得高高地,免得剛才的東西流出來。

    司徒暗香坐到她床邊,見裡屋沒有別人,不免低聲埋怨道:「……娘,您這一招也太險了,萬一爹害怕沈家,真的讓您走了怎麼辦?」

    離開司徒家,她們母女倆能去哪兒?

    想起凡家那一群打秋風的親戚,司徒暗香覺得噁心。

    她可不要像凡家人一樣,穿得破衣爛衫,每天只知道辛苦做活。

    而且就算司徒健仁在外面給她們母女置個宅子,那也是外室,對她司徒暗香來說,就更不好了。

    她現在還能算司徒家的嫡女,如果她娘成了外室,那她成什麼了?!

    豈不是連庶女都不如?

    她還沒有定親呢……

    張氏嘴裡含著雪蛤膏,含糊不清地道:「你爹不會讓我們走的,你放心。」

    「可是,娘以前說不會做妾,如果姐姐的娘親真的活著回來了,娘的位置……」司徒暗香很是擔心,生怕娘一時意氣,離開了司徒家。

    張氏吞下雪蛤膏,靜了靜,低聲笑道:「……真是個孩子。你啊,不知道這些男人,你太賢惠,太聽話了,他們也不把你當回事的。小意溫存是要緊,但是不時鬧一鬧,為自己爭取點本錢,也是應該的。」

    比如沈詠潔這件事,如果她裝不知道,司徒健仁肯定也會跟她裝聾作啞,到時候人真的回來了,再說什麼都晚了。

    現在她把這件事提到面上,就容不得司徒健仁再打馬虎眼。

    她讓他知道,自己是隨時可以走的人。

    如果司徒健仁真的離不開她,自然會主動出手,幫她掃清沈詠潔這個障礙。

    比如上一次,他們不就成功了嗎?

    張氏往旁邊偏了偏頭,看著床裡的百子結荷包一笑。

    從司徒暗香這個角度看過去,簡直是風情萬種……

    她放了心,給張氏掖了掖被角,道:「娘,您還是給我生個弟弟出來就好,那比什麼都有用。」

    她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已經看出來男人不可靠,可靠的是兒子。

    張氏蹙起眉頭,有些不安地道:「我也想生啊,這麼多年懷不上,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對……」

    應該不是司徒健仁的問題,因為他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了,自己也應該沒有問題,因為自己生過暗香。

    但是她和司徒健仁在一起這麼多年,卻一個孩子都沒有懷過!

    這樣一想,她突然想到剛嫁給司徒健仁的時候,大人還來找過她,她伺候過大人兩次。結果就有了身孕。

    那時候,大人不讓她生下那個孩子,她就只好做了一場戲,弄掉了孩子,還把責任推到司徒大房的趙大太太頭上,這樣才順利地離間了司徒健仁和他大哥的兄弟情份。

    是不是那一次流產出了岔子,讓她再也不能生孩子呢?

    張氏咬住下唇。暗暗尋思起來。

    司徒暗香見娘胸有成竹。也稍稍放心,道:「娘,那我去長興侯府送節禮去了。」

    張氏忙叫住她:「你別去了。讓管事去就行。」

    「啊?為什麼啊?」司徒暗香有些不高興,她好不容易才跟長興侯夫人搭上話,不想放棄這個討好她的機會。

    「你想想,如今那謠言傳得滿城風雨。長興侯府會不知道嗎?長興侯夫人可是你姐姐娘親的手帕交。你現在去,豈不是送上門給人打臉?」張氏白了司徒暗香一眼。「凡事欲速則不達,你要記好了。」

    司徒暗香嘟起嘴,拖長聲音:「知道了。」

    她這一次沒有去長興侯府,而是讓家裡的管事去送節禮去了。

    長興侯府裡。長興侯夫人陸瑞楓果然也聽見了這個傳言,卻沒有張氏說得那樣高興。

    她一個人在庭院裡拿著大花剪剪花枝,雙唇抿得緊緊的。

    一個小丫鬟拎著花籃跟在她身後。將她剪下來的花枝放到花籃裡,讓陸瑞楓去插盆。

    陸瑞楓喜歡侍弄花草。也最會插花。

    最平凡的滿天星在她手裡都能成為最驚喜的點綴。

    「這一盆喜從天降給沈相家送去吧,也算是個好綵頭。」陸瑞楓拿帕子擦了手,端詳著自己面前剛剛插好的花道。

    丫鬟應了一聲,過來將那盆花捧走了。

    慕容長青急急忙忙走了進來,差一點跟那丫鬟撞個滿懷。

    他低頭看了看那丫鬟捧的奼紫嫣紅的盆花,笑著道:「娘又插花了?」

    「是啊。夫人今兒興致好,插了一盆喜從天降,說要給沈相家送去呢。」那丫鬟抿嘴笑了,屈膝給慕容長青行禮。

    「真是好綵頭!去吧去吧!」慕容長青咧嘴一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

    來到上房陸瑞楓用來插花的東稍間門口,慕容長青停在碧綠繡竹紋的軟綢門簾前,笑著道:「娘。」

    「是長青啊?進來吧。」陸瑞楓端起茶盞刮了刮杯蓋。

    「娘,您也知道消息了?」慕容長青臉上的神情十分欣喜,「盈袖的娘居然沒有死,這會子聽說要跟她一起回來。」

    本來他對於司徒盈袖執意要去江南移靈非常不滿,認為沒有必要讓她一個姑娘家親自去,結果原來是去接親娘回京城!

    慕容長青一下子就釋然了。

    他最喜歡懂禮孝順知進退的大度女子。

    司徒盈袖先前雖然有些小性兒,但是能這樣孝順,肯定差不了。

    又或許是許久不見了,遠香近臭,她那時候的那些不好,他又忘了,只記得她好的地方,竟是心心唸唸想著她,恨不得插翅去江南接她一起回來。

    陸瑞楓抬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盞,耷拉著嘴角,道:「過了這麼多年,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你給我小心點兒,別人家一回來,你就湊上去。咱們不妨先觀望觀望,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

    「還有什麼事?」慕容長青不解,「沈相家辦事一向滴水不漏,這一次能讓盈袖把她娘接回來,一定是有緣由的。」

    「有什麼緣由?不是孝感動天,瞞不下去了嗎?縱然回來,也是個活死人。」陸瑞楓淡淡說道,跟著歎息,伸手輕撫慕容長青的面頰,「長青,娘有些後悔,當初不該一時意氣,想著跟司徒夫人是手帕交,就給你定了親。你無論怎麼說,也是長興侯府的世子,跟個商家女做親,真是委屈你了。」

    慕容長青一窒,往旁邊讓了一步,不動聲色錯開陸瑞楓的手,笑著道:「娘,您別這麼說,我看盈袖挺好的,我願意娶她。」

    「願意?呵呵……」陸瑞楓笑了笑,「你們是定了親的人,縱然不願意,你也得娶她。好了,你下去吧。我剪了一上午的花,有些累了,乏得很,要歇一歇。」

    慕容長青只好告辭出來,去外院演練騎射。

    ……

    「大小姐,有些話,嬤嬤想跟您好好說說。」已經定了要回金陵城的日子。臨走之前。沈嬤嬤覺得還是要跟沈詠潔把話清楚。

    「什麼事?」沈詠潔一個人坐在妝台前,看著自己瘦的不成人樣的樣子歎了口氣。

    「……您這一趟能死裡逃生,要多謝一個人。」沈嬤嬤來到她身後。拿起白玉梳子,給她通頭。

    「誰?不是嬤嬤您嗎?」沈詠潔笑著說道。

    「我老婆子哪有這麼厲害?」沈嬤嬤歎息,然後將張紹天為沈詠潔做的所有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末了道:「我老婆子見了這麼多人。像張四爺這樣的男人實在在太少了,一百個裡面也挑不出一個人。」

    「是他?」沈詠潔皺起眉頭。她是記得有這麼個人。張家的嫡子,生得粗眉大眼,人高馬大,很是壯碩。

    三侯五相人家都是世交。小時候她跟他還說過話。

    但是僅此而已。

    她不知道張紹天曾經想向沈家提親,因此乍一聽到沈嬤嬤說這些事都是張紹天做的,很有些不安。用手捻著自己的秀髮,喃喃地道:「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目的?」

    「為了什麼目的?當然是為了大小姐您這個人!」沈嬤嬤忍不住點醒她,「你看看,一個男人能無微不至照顧一個暈迷的女人十年,還能是為了什麼?!大小姐,有句話我現在可以告訴您,當初這張四爺,可是差一點就向咱們老爺提親了。」

    「啊?」沈詠潔霎時明白過來。

    她怔忡許久,才歎息道:「他真是死心眼兒。這番大恩,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

    沈嬤嬤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話嚥下去了。

    反正她把話都說了,以後要怎麼做,就是沈詠潔自己的事了。

    「你說,這屋裡的東西,都是張四爺置辦的?」沈詠潔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啊。我老婆子哪裡有這麼多銀子?不光是衣衫,還有四季的首飾,您來,這邊的屋裡放著箱籠,全是您沒有穿戴過的衣衫和頭面首飾。」

    沈嬤嬤一樣樣指給沈詠潔看。

    沈詠潔沒有說話,但是後來一直睡不著,半夜起來,在那屋裡默默地坐了一夜。

    第二天,她對沈嬤嬤道:「把這間屋子鎖起來吧。」

    「大小姐,您不帶走嗎?」

    「不,這裡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帶走。」沈詠潔淡淡說道,她已經讓司徒盈袖給她重新送裡衣外衫和鞋襪過來,「還有,我中毒的那些事兒,您也別對別人說。」

    她要乾乾淨淨回去。

    她想做的事,要自己親手做,不假他人之手。

    中午時分,司徒盈袖將自己親自煎好的藥給沈詠潔端了過去,「娘,您喝了這碗藥,就能一直沉睡,跟暈迷差不多。不過,還是能聽見別人說話,也能吃飯。」

    這個藥方也是她師父上一世的時候傳給她的。

    那時候她只覺得好玩,就把這個藥方記住了。

    沒想到這一世,師父教的東西,樣樣都派上用場。

    看著這碗藥,司徒盈袖就止不住地想念師父。

    沈詠潔舉起藥碗,一飲而盡,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囑咐司徒盈袖:「不要讓別人知道,就連小磊也要瞞著他。」免得他年紀小,不小心說錯話,被人套出真相就不好了。

    司徒盈袖點點頭,「娘放心,我理會得。」

    過了一會兒,沈詠潔就覺得一股倦意襲來,閉上眼睛睡了。

    司徒盈袖捧著藥碗出去,在外面拉住司徒晨磊,道:「小磊,娘又有些不舒服,這一趟跟我們回去,可能又要暈一陣子,你別打擾娘,也別對別人說娘醒來過。」頓了頓,還是嚇唬司徒晨磊:「如果你說了,娘的性命可能不保,到時候你又沒娘了。」

    司徒晨磊忙不迭地點頭:「我不會說!一定不會說!」

    司徒盈袖便出去安排車馬,要接沈詠潔回金陵城。

    明日他們就會從金陵城的碼頭坐上欽差官船,一起回京城。

    等她安排好車馬,帶著兩個力氣大的婆子抬著籐屜子春凳回來,見司徒晨磊拿著一把小扇子,坐在沈詠潔床邊,輕輕給沉睡暈迷的娘親扇風。

    夏末的天,確實很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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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發表於 2021-4-12 09:31:58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腰身

    司徒盈袖笑瞇瞇地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才步履輕盈地走過去,從司徒晨磊手裡取過扇子,嗔道:「那麼多丫鬟婆子不能扇風?偏要自己打扇,胳膊不酸嗎?」

    「不酸。」司徒晨磊見了姐姐,兩眼笑彎成兩輪月牙,一手拉著姐姐,一手拉著娘親,他覺得自己不再害怕人群,「姐姐,我要快快長大,就能保護姐姐和娘親了。」

    「嗯,姐姐等你長大哦!」司徒盈袖摸摸他的頭,將扇子遞回他手裡,一邊彎腰下去,將沈詠潔的上身抬了起來。

    司徒晨磊忙讓開位置。

    幾個婆子上前,抱了沈詠潔的腿,將她抬到籐屜子春凳上,再蓋上薄薄的羊毛絨毯。

    司徒盈袖用手捻了捻那羊毛絨毯,若有所思地道:「……這好像不是中土的手藝,倒像是西域那邊的。」

    她見過這樣的織毯。

    以前他們司徒家從西域辦來的貢品裡面,就有這樣細軟輕薄的羊毛織毯,手感順滑,既透氣,又保暖。

    她看了沈嬤嬤一眼。

    沈嬤嬤避開她的眼神,低頭給沈詠潔收拾東西。

    司徒盈袖心裡一動,不過沒有追問下去,只是道:「這裡的東西怎麼辦?」

    這小農莊雖然小,但是東西可不少,而且她看得出來,樣樣都是精品。

    「夫人說了,這裡的東西都不帶走。」沈嬤嬤走了過來,心情複雜地說道。

    沈詠潔身上穿的中單裡衣,都是司徒盈袖單從金陵城又帶來的,包括腳上的鞋子。

    她身上蓋的這個羊毛織毯倒是以前張紹天給預備的,沒想到被司徒盈袖隨手拉起來給沈詠潔蓋上了。

    司徒盈袖「哦」了一聲。沒有深究,道:「這羊毛織毯怪方便的,我們一時沒有這樣的好東西,這件就帶走吧。」

    「嗯,我覺得帶走好。」沈嬤嬤決定不提別的事,能帶一樣是一樣吧。

    司徒盈袖轉身招呼人把沈詠潔抬走。

    這一次,她知道娘的用意。自然要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

    娘會醒來。但不是現在。

    回到金陵城,已經到了下午。

    趙大太太守在他們三房的大宅門口,見他們來了。忙迎了上來,掀開籐屜子春凳外面罩的簾子看了一眼,頓時用手捂著嘴,淚如雨下。哽咽著道:「三弟妹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她記憶裡的沈詠潔,雖然不算特別美貌。但也是個清秀佳人,哪裡是現在這個面目黃瘦,骨瘦如柴的樣兒?

    司徒盈袖跟著哭了一場,道:「我不求別的。只要我娘活著就行,哪怕一直暈迷不醒,也好過不在了。」

    「是啊是啊……」趙大太太忙拭淚。「我知道,我省得。可憐你們姐弟。真是孝感動天了,不然也不能跟你娘重聚。」

    他們在門口說了一會兒話,附近街上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人群中有人暗暗盯著司徒盈袖這邊的方向,確認沈詠潔暈迷不醒後,才放心離去。

    司徒盈袖他們還在回京的船上的時候,京城的張氏就接到傳信,說沈詠潔確實沒有醒過來,看樣子跟死人沒有差別,她才鬆了一口氣。

    她已經跟北齊那邊通過氣,大人那邊也很震驚,說過一陣子,要親自來東元國看一看,讓她不要輕舉妄動。

    ……

    東元國的欽差官船不緊不慢在青江上走著。

    這一次回京,不像來的時候,只有一艘孤零零的船,而是多了好幾艘東元國的戰船相隨。

    東元國的戰船大部分都在金陵城,因此他們從金陵城回來的時候,謝東籬藉故調了幾艘船,陪同他們回京城。

    有了前一次在青江上遇襲的經歷,這一次無論是陛下,還是沈大丞相,都允許他從金陵城調戰船護送。

    這一天已到黃昏時分,司徒盈袖從用做小廚房的艙室出來,手上拎著一個食盒,裡面有她給沈詠潔和司徒晨磊燉的蟲草雞湯,順便還有一盅給謝東籬。

    沈詠潔在船上一直是昏睡狀態,不過還能吃點兒東西。

    十來天時間,每天都是司徒盈袖精心用方子食補和藥補,很快養了起來,已經不再是沒有醒過來的時候那樣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的樣子了。

    沈嬤嬤從司徒盈袖手裡接過沈詠潔的燉盅,喜滋滋地道:「夫人最近恢復得好多了,你看衣衫的腰又要放寬幾寸了。」

    司徒盈袖將另一個燉盅也放了下來,笑道:「那是自然。以前娘太瘦了,那衣裳的腰是又收過的,如今慢慢放成原來的尺寸就好了。」

    司徒晨磊這些天也吃得紅光滿面,個頭又竄了一竄,有司徒盈袖肩膀高了。

    他一直坐在沈詠潔床邊給她唸書,念佛經,還給她打扇,擦汗,和沈嬤嬤一起照顧沈詠潔。

    司徒盈袖打開燉盅,倒了湯在碗裡,招呼司徒晨磊過來吃,又道:「明天應該就到京城碼頭了,你的東西記得讓丫鬟們歸置好,別到時候又找不到了。這可不是咱們家的船,可以等找不到了再回來取,這可是官船。」

    司徒晨磊點頭說好,「我吃完就讓小桃去收拾。」

    司徒盈袖便拎著第三個燉盅去敲謝東籬的門。

    謝東籬在隔壁的艙室看卷宗,聽見敲門聲,知道也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微微一笑,放下筆,懶洋洋地道:「進來。」

    司徒盈袖推門進去,笑著將燉盅給他擺好了,拿出碗筷和湯勺給他舀了進去,「謝大人,過來吃吧。」

    謝東籬走過去坐下,「勞駕了。」又道:「沈夫人的情形怎樣了?」

    「好多了。」司徒盈袖想到馬上就要到京城,高興之餘還有些緊張,「謝大人,你說,如果我想給我娘另外弄所宅子住進去。會不會好一點兒?」

    她對張氏不放心。

    這個女人可是有功夫的,她不想自己的娘親剛剛有所好轉,就被這女人給下黑手給害了……

    謝東籬沒有看她,自己低頭吃了一勺湯,搖頭道:「盡出餿主意,你去問問你娘答不答應。——不住回司徒府,你娘就變成外室了。」

    「可是。和那些虛名兒比起來。我更想娘好好地活著。」司徒盈袖咬了咬唇,琢磨著要不要把張氏有功夫的事說與謝東籬聽。

    「沒有那些虛名兒,你娘會生不如死。」謝東籬放下湯勺。目光在她面上打了個轉,「再說,你還是不相信你娘?」

    「不是不信,只是……」司徒盈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張氏,「只是娘現在身子不好。家裡的那些人誰知道會怎麼嚼舌根,沒得讓娘聽見心裡糟心。」

    「如果你這麼想,就應該想法子去把你家裡那些嚼舌根的人收拾了,而不是自己躲起來。」謝東籬的聲音很是低沉。帶著輕責,卻是在給她出主意,想法子。

    「我?」司徒盈袖怔了怔。繼而醒悟過來。

    對哦,為什麼要她和娘躲出去?!

    明明是對方鳩佔鵲巢。現在應該是要她們騰出位置了!

    「謝大人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司徒盈袖忙給謝東籬又舀了一碗湯,「您多吃點兒!」

    「我吃得還不多?——最近衣衫的腰都緊了。」謝東籬慢條斯理地道,「我沒有帶丫鬟婆子,阿順又回京城了,你能不能幫我放放腰身?」

    司徒盈袖忙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謝東籬便起身去拿了兩條褲子和兩件中單裡衣過來,還問司徒盈袖:「……要不要量一量腰圍?」

    司徒盈袖眨了眨眼,道:「最好是量一下,可是……」

    她不能碰到謝東籬啊!

    一碰他他就會起紅疹!

    謝東籬的唇角微勾,低聲道:「大致量一下就好,不用太緊。」

    司徒盈袖應了,回自己的艙室找采芹要了皮尺回來,對謝東籬道:「您可小心了,別動,一動我碰到您哪兒就不好了。」

    謝東籬點點頭,伸開雙臂在艙室中間站著,「我不動,保證不動。」

    司徒盈袖便拿了皮尺,來到謝東籬身前仔細瞧了瞧他的腰,然後緩緩伸出手臂,拉開手中的皮尺,繞著他腰的地方慢慢圍過去。

    她非常小心,不能碰到謝東籬,甚至連衣角都不能碰到。

    不過謝東籬看上去不胖,但要繞一圈給他量腰圍,還是不那麼容易。

    司徒盈袖雖然胳膊不短,但是要繞謝東籬腰身一圈,還要不碰到他,就很有困難了。

    因為她無法將雙臂圍成一個圈,將謝東籬環繞在其中……

    試了好幾次,不是太近了,她要馬上往外挪,就是太遠了,她的胳膊完全夠不著,功虧一簣,她累得額頭上都是汗。

    晶瑩細密的汗珠從她頭髮縫裡滲出來,帶著點兒怯生生的味道,竟讓謝東籬情不自禁咽喉一緊,他忙克制地閉上眼,伸出兩根手指,握住那皮尺的一端,道:「你捏著另一端,繞我一周就可以了。」

    司徒盈袖這才能順利地量了謝東籬大致的外腰圍,當然不是很精確,不過東元國的裁縫做衣裳褲子,腰圍都不需要太精確,因為要留下收放的餘地。

    「好了,我按這個尺寸給我的丫鬟,明兒早上就能做完給你送來了。」司徒盈袖將皮尺收起來,再去收拾碗筷。

    「給你的丫鬟?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謝東籬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語氣很是不悅:「不要別人碰我的衣裳!只能你給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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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盛況

    「我?」司徒盈袖轉身看著謝東籬,搓了搓手,很是不好意思,「可是我的針線活兒不好啊……手藝太差,拿不出手,把您上好的衣衫料子做壞了怎麼辦?」

    「我又不嫌棄你。」謝東籬目不轉睛地道,盯著司徒盈袖的眼睛看,似乎要看到她心裡去。

    司徒盈袖覺得謝東籬的目光有些滲人,縮了脖子低下頭,笑著道:「您不嫌棄就好。」說著,收了碗筷和食盒出去了。

    一回到自己住的艙室,她飯也沒吃,就找了針線笸籮過來,給謝東籬的褲子和中單內衫放腰身。

    中單內衫還好說,褲子最難縫。

    她針線上的活計稀鬆平常,只懂最粗淺的平針和挑線,還是一邊問采芹和採桑,一邊摸索著做起來的。

    明天就要到京城碼頭了,她不想拖到回家再做,所以一夜沒睡,也給謝東籬把兩條褲子和兩件中單內衫都改好了。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她只用冷水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清醒就好了。

    雖然疲累,但是看著自己花一晚上功夫做好的針線,她還是很有成就感的。——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多的線,捻過這麼長時間的針!

    司徒盈袖笑瞇瞇地用包袱皮包了謝東籬的衣裳送過來。

    謝東籬看見她眼下的青黑,頓時明白她是一夜沒睡給他做出來了。

    默默地伸手接過來,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原以為她會帶回家慢慢兒做,這樣他就又能藉著由頭多去她家幾次了……

    沒想到她竟然一晚上不睡覺給做出來了。

    是不想讓他再去她家,還是這姑娘的心眼兒是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

    也不想想這樣趕出來的活計。還能見人嗎?

    明明她的針線活兒也是一般。

    謝東籬冷著臉,將那包袱皮打開,抖出裡面的褲子和中單內衫。

    中單內衫還好說,可是那兩條褲子,他一抖,就發現那褲子的前後片給縫一塊兒了……

    「你自己看看,可用心給我做了?——這樣的褲子。你讓我怎麼穿?」謝東籬指著那腰部前後片縫在一起的褲子冷聲說道。

    「啊?」司徒盈袖低低地叫了一聲。忙將那褲子拿過來看了看。

    果然是腰部前後片縫一塊兒,只剩兩條褲筒在下面晃悠……

    「謝大人,真是對不住。我眼花了,眼花了。您別急,我這就去給您改!」司徒盈袖忙低聲下氣道歉,抱著謝東籬的褲子在胸前。因不好意思,雙頰飛起兩片紅暈。倒顯出幾分小兒女的嬌態。

    從謝東籬第一次見到司徒盈袖開始,就覺得她老成持重地跟個幾十歲的大人一樣。

    如今露出這些小姑娘的樣子,倒是很少見,謝東籬微微笑了笑。沒有再苛責,但又怕她真的馬上就去給改好了,只好溫言道:「行了。不用馬上改。眼看就要到碼頭了,你也收拾收拾要下船了。」說完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司徒盈袖抬頭看他,「我的東西昨兒就叫丫鬟們收拾好了。娘的躺椅也佈置好了,抬上去就能下船了。」

    謝東籬咳嗽一聲,道:「……等下下船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接。」

    「來接您?那我們先下船好了。」司徒盈袖以為是官府來接欽差的,忙提出要提前下船。

    謝東籬搖搖頭,「是來接你娘親的。」

    「接我娘?」司徒盈袖怔住了,她的眼珠轉了轉,了然問道:「是我娘跟你商議的?」

    謝東籬「嗯」了一聲,「這是沈夫人的決定。」

    「為什麼啊?悄悄兒地回去不好嗎?」司徒盈袖皺了皺眉。

    「我說了,你要相信你娘。」謝東籬把話只能說到這裡。

    沈詠潔托他給沈大丞相傳話,除了她親筆寫的那封信,還有一些要如何配合她回城的話,都是讓謝東籬寫的。

    謝東籬當時聽了,就知道沈夫人要做什麼。

    司徒盈袖想了一想,點頭道:「好吧,你既然也這樣說,我自然信你。」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對謝東籬的信任程度,已經更勝於對她娘了。

    這也不能怪她。

    她四歲的時候沈詠潔就去世了,對這位娘親的手段,並沒有領教過,而且在她心裡,覺得娘親是弱者,會被爹和張氏聯手欺侮,總是心疼娘,生怕娘受委屈。

    而謝東籬的手段,她已經不止一次領教過了,自然在這個時候,還是更願意相信謝東籬。

    他說沒事,肯定就是沒事的。

    就算有事,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謝東籬也是一怔,繼而勾起唇角,淺淺一笑,「嗯,信我就對了。」

    司徒盈袖:「……」默默轉身走了出去。

    謝東籬的心情卻如三伏天飲蜜雪水,既透心的甘甜,又透心的舒爽……

    回到自己的艙室,司徒盈袖自己去洗漱,換了身月白色軟綢衫裙,頭上只插了一支雙銜雞心流蘇墜的小銀鳳釵,再戴上一直垂到胸前的輕紗幕離,遮住頭臉。

    而沈詠潔那邊,沈嬤嬤給她仔細洗漱之後,也綰了如意髻,插了一支三尾卷紋金鳳釵,額頭包著珍珠抹額,那珠子細密得不得了,勝在顆顆飽滿毫無瑕疵,迎著水光最是耀眼,換了身白底銀線竹葉紋的襦衫,配同色長裙,腰上繫著淡黃色腰封,腰間掛著羊脂玉的噤步和掛墜,更顯得纖腰楚楚,有股不勝之態。

    很快欽差官船已經到了京城的碼頭岸邊。

    司徒盈袖探頭往碼頭上一看,差一點沒驚呼出聲!

    雖然只是清晨,京城碼頭卻已經人山人海!

    靠近下船的位置,有長長的帷幕將從跳板到岸上馬車的通道統統圍了起來。

    但是這個帷幕根本就沒有擋住視線的作用,反而吸引了一些閒雜人等的注意力。

    人們向來是這樣。越是禁止的,就越是想看一看。

    因此碼頭周圍的山上、樹上,以及高處的八角亭裡,都擠滿了人。

    帷幕裡面,也有殺氣騰騰的盔甲軍士一路守著。

    沈大丞相帶著護衛和隨從親自來碼頭迎接愛女回京。

    沈家人除了沈大丞相,就連沈老夫人、沈大爺、沈大夫人王月珊、沈二爺、沈二夫人申毓園,以及沈家大房的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沈家二房的兩個兒子。統統來到碼頭迎接,給足了沈詠潔面子。

    除了沈家人,謝家人居然也來了。

    兩位從軍的謝家大爺就是今日這些盔甲軍士的統領。另外還有謝家大夫人陸瑞蘭、謝家二夫人寧舒眉,圍著她們倆嘰嘰喳喳的是謝家大房兩個兒子、兩個女兒,還有謝家二房的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光論人數。居然比沈家人還要多!

    沈大丞相笑著對謝家大夫人陸瑞蘭點點頭,打招呼道:「你是來接東籬的?」

    陸瑞蘭忙躬身行禮。笑著點頭,「是啊,我家五弟說這一趟回來不容易,還說沈夫人能活著回來是僥天之悻。讓我們一起來湊湊熱鬧,沾沾喜氣。」

    除了沈家和謝家是全家都來了,還有張家。居然來的人也不少。

    張四爺張紹天跟在他大哥張紹洪身邊,一直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大哥副相張紹洪倒是舉止鎮定,談笑自若。

    另外便是沈家大夫人王月珊的娘家王家,謝家大夫人陸瑞蘭的娘家陸家,也都派了王相、陸相,還有他們的夫人一起前來來迎接沈大丞相的嫡女沈詠潔回京城。

    五相世家算是全部到場。

    至於三侯,卻是來的不全。

    頭一個跟沈詠潔的嫡長女司徒盈袖有婚約的長興侯府,只有世子慕容長青一個人來了,長興侯和長興侯夫人都沒有到場。

    萬寧侯府是來的最全的,因為他們家姑奶奶是謝家的二夫人寧舒眉,她跟娘家哥嫂關係一向不錯,因此都來捧他們的場。

    至於唐安侯府,則一個人都沒有來。

    沈大丞相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面上一點不悅都沒有露出來。

    司徒健仁本不想來,但是聽說沈大丞相也會親自去接,他不來不行,才匆匆忙忙帶著張氏和司徒暗香趕到。

    他們一掀開車簾,就被碼頭上浩大的排場震懾住了。

    司徒健仁心裡有鬼,一直擔心沈詠潔是不是已經醒了,把他當初做的事跟她爹說了,因此面色很是陰晴不定,身邊環繞著護衛、管事和隨從,才敢下車。

    張氏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這麼多的達官貴人,還有四面八方看熱鬧的京城市民,這是要做什麼?!

    四周那些盔甲儼然的軍士,以及遠處不時可見的閃亮刀光,都在提醒她,這裡到處都是埋伏。

    她只能慶幸,大人還是有先見之明的,沒有讓他們在沈詠潔回來的時候馬上下手。

    呵呵,不過這也是沈詠潔最後的輝煌了。

    一個暈迷的人回了司徒府,她有一萬種法子,可以讓她不為人知地再死一次……

    清晨的陽光照在京城的河面上,水面上閃耀著萬道金光。

    他們在水上走了十來天,夏末已過,已經是秋初了。

    岸邊的綠葉變成璀璨的大紅和金黃。

    每個人臉上都被映得紅彤彤的,顯得喜氣洋洋。

    無數人靜默著,屏息凝氣等著伊人歸來。

    司徒盈袖瞇著剪水雙瞳,伴在沈詠潔睡著的躺椅旁邊,慢慢走下特別加寬的跳板。

    司徒晨磊小心翼翼地走在另一邊。

    謝東籬走在他們身後,背著手,一臉肅然。

    他身後跟著數百個穿著玄甲、手持臂弩的禁衛軍。

    光那架勢,就要把有異心的人嚇回去。

    張氏眼神閃爍著往司徒健仁身邊靠了靠。

    司徒健仁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跟沈大丞相打招呼。

    沈大丞相對他出乎意料的和顏悅色,讓司徒健仁心裡又安穩幾分。——他們不知道,他們肯定什麼都不知道……

    說話間,司徒盈袖已經帶著沈詠潔睡著的躺椅來到沈家人這邊。

    她還沒有說話,沈老夫人已經哭著撲過去,掀開躺椅上面罩的罩簾,連聲道:「詠潔!詠潔!娘的女兒啊!娘來看你了!」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忍不住都跟著哭了起來。

    沈大丞相乍一看見女兒的樣子,也是老淚縱橫。

    就在這時,沈詠潔卻慢慢睜開雙眼,握住了沈老夫人的手,驚訝地道:「娘?是娘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觀望的張氏陡然變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詠潔,居然在這個萬眾矚目的時刻,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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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2 09:32:24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 烈女

    一見沈詠潔醒了過來,司徒健仁的臉色變得比張氏還快,一下子唰地變得雪白,很快又轉為血紅,再後來都有些發黃了,那只獨眼瞪著沈詠潔,瞪得都快凸出來了。

    他的兩條腿也抖得厲害,都快站不住了,只好扶住身邊呂大掌櫃的肩膀。

    呂大掌櫃雖然也很震驚,但是更多的是高興!

    夫人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司徒盈袖戴著幕離守在沈詠潔的軟轎旁邊。

    有那象牙色鮫綃紗擋在前面,別人看不見她的神情,她卻能夠清清楚楚看見對面這些人的模樣。

    眼看張氏忡然變色,司徒盈袖心裡很是快意。

    但很快她爹司徒健仁臉上如同開了顏料鋪子一樣變化莫測的神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隔著幕離默默地盯著她爹和張氏,不放過他們倆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沈家人此時已經紛紛圍了上來,給沈詠潔見禮,跟她說話。

    謝東籬的大嫂陸瑞蘭爽朗笑道:「真是太好了!今天是皆大歡喜啊!」

    碼頭上的人群聽說那暈迷了十年的沈夫人在這一刻居然醒了過來,更加激動,簡直是群情激奮,拚命往前擠,要看看這難得的情形。

    沈詠潔用帕子捂著嘴,輕輕咳嗽兩聲。

    司徒盈袖便上前團團一福,行禮道:「各位大人、夫人、小姐、少爺們,我娘今兒剛醒。身子還弱,如果有失禮不周的地方,還請原宥則個。」

    「沒事沒事。你這孩子忒也客氣。」謝家二嫂寧舒眉跟著說道。

    沈詠潔放下帕子,拉著司徒盈袖的手,對周圍的人笑著點點頭,然後問司徒盈袖:「你爹呢?你爹知道我們回來了嗎?」

    司徒健仁其實是站在沈大丞相身邊,不過剛才大家一激動,就把他擠到旁邊去了,他也十分想藏起來。便縮在一旁沒有做聲。

    現在聽見沈詠潔居然主動出聲尋他,司徒健仁又打兩個激靈,夏末的熱天裡。他竟然覺得冰冷刺骨。

    他閉了閉眼,彷彿看到那鍘刀已經高高舉起,他的後頸涼颼颼的……

    可是沈詠潔已經出了聲,他想躲都躲不了。

    司徒健仁白著臉。扶著呂大掌櫃的肩膀。慢慢走了過去。

    他看著沈詠潔,臉上那只獨眼露出哀求的神色。

    一看見司徒健仁,沈詠潔的瞳孔瞬間縮了起來,但馬上恢復常態。

    她在心裡告誡自己: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她不能讓他發現自己記得一切……

    沈詠潔慢慢抬眸,看著司徒健仁,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微笑。溫婉地說了一聲:「老爺,好久不見。你一點都沒有變。」

    從沈詠潔開口說第一個字開始,司徒健仁的一顆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他從沈大丞相那邊走到沈詠潔的軟轎旁,不過短短十步路,可是對他來說,就像是在走向斷頭台一樣……

    但是等沈詠潔說完第一句話,司徒健仁倏然覺得那股無形中掐住他心臟的力氣突然散去,他又活過來了!

    司徒健仁的獨眼裡露出狂喜的神色。

    看在外人眼裡,只覺得這司徒老爺見到「亡妻」死而復生,當真是歡喜傻了……

    就連張氏的神情都黯了黯。

    只有沈詠潔知道司徒健仁在高興什麼,她在心裡冷笑,面上卻還是柔順地道:「老爺,今兒正好大家都在這裡,我就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她頓了頓,目光從她面前的這些人面上一一掠過,看得眾人心裡不約而同地想:沈夫人真是生了一雙好眼睛……

    「老爺,我這病,拖了十年。當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好,所以我爹瞞著您,您不知情,娶了填房,不是您的錯,您也別怪我爹。——不知者不為罪。」沈詠潔出口就為司徒健仁開脫,頓時贏得在場所有男人的嘖嘖讚譽。

    大家都知道司徒健仁早就娶了填房了,現在原配嫡妻突然「死而復生」,家裡兩個女人,這個饑荒可是難打……

    沒想到沈詠潔完全不怪司徒健仁。

    司徒健仁揣摩著沈詠潔應該是剛剛醒來,大概記不得當初的事了,面上的神情越發輕鬆愜意,笑容漸漸爬了上來,他笑著道:「岳父大人這番苦心,我怎麼會怪他呢?你多慮了。」

    沈詠潔點點頭,微笑道:「我就知道老爺您是個大度的人。」說完她一手拉著司徒盈袖,一手拉著司徒晨磊,感慨說道:「過了十年,我的女兒和兒子都長大了。我也別無所求。如果您不願再和我做夫妻,我完全能體諒您。我們今日就當著大家的面,合離算了。我不要別的,只要能拿回我的嫁妝,還有跟我的女兒、兒子住在一起就行了。」

    司徒健仁心裡一緊,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一隻獨眼不由自主看向呂大掌櫃。

    呂大掌櫃也呆住了,愣愣地看了看沈詠潔,又看了看司徒健仁,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司徒健仁的臉色再一次陰沉下來。

    因為沈詠潔當年下嫁司徒健仁,那嫁妝真是十里紅妝,比公主都差不離。

    後來她把大部分嫁妝都折合成銀兩,投到司徒健仁的生意裡。

    如今司徒健仁的生意中,沈詠潔可要佔七成,司徒健仁佔兩成,還有一成,被沈詠潔當初送給了司徒宗族。

    如果沈詠潔一抽股,自己馬上就會打回原形。

    況且他也不清楚沈詠潔到底記不記得是如何病的。

    這始終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如果沈詠潔只是在裝失憶,那麼如果放她合離。她肯定告訴她爹沈大丞相,到時候更加變本加厲打擊自己!

    沈詠潔雖然是個不聲不響柔順的女子,可是沈家並不是吃素的……

    司徒健仁腦海裡閃過這麼多的念頭。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事,他馬上道:「夫人這話就見外了。你是我的原配嫡妻,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永遠是!當初以為你難產不治身亡,我守了一年才另娶填房。如今既然你病癒歸來,那肯定還是回我們的家。做我的原配正室。」

    沈詠潔笑了笑,瞥了一眼已經面色雪白的張氏,對司徒健仁道:「哦?你還是要我做你的原配嫡妻?」

    「那是自然!當初是我求娶夫人。夫人才下嫁與我的。」司徒健仁向沈大丞相躬了躬身。

    沈大丞相面無表情地背著手看著他,神情十分嚴厲。

    司徒健仁又縮了縮脖子,恨不得藏到呂大掌櫃身後去。

    可惜他個子瘦高,呂大掌櫃又矮胖。根本罩不住他……

    沈詠潔拿著帕子又咳嗽兩聲。道:「可是那你的填房妻子怎麼辦?」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張氏那張國色天香的面頰之上。

    張氏神情淒然地看著司徒健仁,正要張口,司徒健仁看也不看張氏,已經狠心道:「她自然就是妾室了。填房本來就在原配靈前執妾禮。如今你回來了,她就是妾,你是妻!」

    「哦?」沈詠潔目光在張氏面上打了個轉,問她:「那你願意嗎?」

    張氏嘴唇翕合著,打了個哆嗦。越發小鳥依人般往司徒健仁那邊看去。

    她沒料到沈詠潔這樣厲害,一上來就把兩個人的名份企圖定了下來。一時躊躇著低下了頭。

    沈詠潔面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問她:「這也不是你的錯,不能讓你來承擔後果。你要不願意做妾,我完全理解。你當初就是奔著做妻來的,怎麼會甘心做妾呢?是吧?讓你由妻變妾,確實也難為你了。我本來是想跟老爺合離,成全你,但是老爺不願意,我也沒辦法。你知道,女人都是以夫為天的。夫君說什麼,我們就只有怎麼做。這樣吧,如果你想走,我送你一副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送你出嫁,你看怎樣?」

    司徒暗香急得直跺腳。

    姐姐的娘親也太過份了!

    一上岸,還沒有進家門呢,就想把自己和娘親趕走!

    司徒暗香擠到司徒健仁和張氏中間,托著他們倆的胳膊,脆聲道:「這位夫人,烈女不侍二夫,我娘既然嫁給了我爹,就不會想改嫁的!」

    一直默不作聲站在司徒盈袖背後的謝東籬斜眸定定地看了司徒晨磊一眼。

    司徒晨磊瞥見謝東籬的目光,會意點頭,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司徒暗香面前,大聲道:「如果你娘是烈女,那你是打哪兒來的?你可不是我爹的親生女兒!你娘本來就是改嫁!——你說這話,凡家人知道嗎?!」

    司徒暗香暗道一聲不好,自己一時情急,說錯話了。

    最近這陣子她經常去長興侯府跟慕容長青說話。

    慕容長青如今就跟老學究一樣,對女人的要求十分嚴格,為了附和他,司徒暗香這種「烈女不侍二夫的話」經常是張口就來,今兒說順溜了,居然沒想明白娘親的情形,就衝口說了出來!

    她頓時淚盈於睫,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慕容長青。

    慕容長青的眼睛卻緊緊盯在戴了幕離的司徒盈袖面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司徒盈袖輕聲笑了笑,對司徒晨磊嗔道:「小磊!沒規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瞎說什麼大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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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除名

    司徒晨磊皺起眉頭,一本正經地道:「姐姐叫我不要說白話。」

    在場的人轟地一聲笑起來,還有人忍不住衝著張氏和司徒暗香指指點點,就連站得如同木雕的盔甲軍士都有人輕笑出聲。

    張氏的面上只紅了一紅,便很快鎮定下來,淡然點頭道:「沈夫人好眼光,暈迷十年剛剛醒來,沒人跟你說,你就知道我是老爺的填房……」

    這話是在暗示沈詠潔有故意裝病之嫌。

    司徒健仁一愣,獨眼裡馬上閃過一絲凶光,暗忖如果沈詠潔是真的是裝暈,那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溜走!

    沈詠潔卻正在等著張氏發難。

    如果張氏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那她沈詠潔也真是白受了十年毒藥纏身之苦。

    沈詠潔輕輕歎息一聲,目光溫柔地看向張氏,含笑道:「其實我不想說,不過你跟十年前一模一樣。你這樣的美人兒,想忘記也是很難的。我怎會不知道你是誰?」

    「你說什麼?什麼十年前?我可不認得你!」張氏悚然而驚,用手掩住了口,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沈詠潔當然不容她打岔,笑著又悠然道:「十年前,我不知道你認不認得我,可是我認得你。那時候,你剛剛死了丈夫,就輾轉認得了我們老爺……唉,其實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也不想說。只是如今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你站在我們老爺身邊,穿著正室的大紅衫子,我如果還猜不出你應該是做了老爺的填房,那也太沒眼力價兒了……」

    沈詠潔沒有把話說盡。說一半,留一半,才最有效果。

    司徒健仁聽了沈詠潔的話,只覺得她好像在跟張氏爭風吃醋一樣,頓時一顆心又妥妥地放回心底,暫時沒有起疑了。

    張氏立刻用扇子掩住臉,臊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萬萬沒有想到。十年前。沈詠潔就注意她了!

    張氏一陣心慌意亂,不知沈詠潔知道了多少事,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低下頭。

    司徒暗香見狀,忙要扳回場子,情急道:「姐姐的娘親不過是十年前見過我娘一面,可現在過了十年。還能把我娘認出來,嘖嘖。這份心機眼力,真是……太少見了,我可做不到。」

    司徒盈袖彎腰給沈詠潔蓋好羊毛絨毯,一邊笑著道:「你做不到。不要認為別人也做不到,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好。我弟弟還能過目不忘呢,你連三字經都要背好久。所以不要拿自己來衡量別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做人要虛心。」

    謝東籬跟著接口道:「確實有人天資聰慧。一般人想比也比不來。比如司徒晨磊,這孩子過目不忘,無論什麼書,給他念一遍,立刻倒背如流。這份聰慧,想來是從沈夫人那裡承繼的。」

    司徒盈袖誇自己的弟弟,大家還可以當是誇張。

    但是謝東籬都這樣說,就沒有人不信。

    沈大丞相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逝,再打量司徒晨磊,已經有了不同的意思。

    人群中很多人的目光都在司徒晨磊面上溜了一圈。

    這個沈大丞相的外孫,曾經很多人都知道他是個傻子,如今聽謝東籬這樣一說,這孩子不僅不是傻子,而且是個難得的神童!

    這反差也太大了!

    再想到司徒晨磊剛出生,他娘親就「去世」了,他是在繼母手下長大的,大家又覺得像是明白了什麼。

    四周的人嘩地一聲,再看司徒健仁和張氏,都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鄙夷之意。

    張氏一直低著頭,咬牙咬得下唇都出血了。

    張氏真沒想到,沈詠潔一上岸,馬上將她打為妾室,又往她身上潑髒水,暗示她跟司徒健仁在嫁人前就勾勾搭搭,然後又立馬洗刷了司徒晨磊「傻子」的名聲……

    哼!你以為洗刷他「傻子」的名聲,有多少好處嗎?

    傻子才能活命!

    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傻子,就算自己不出手,有人都容不下他……

    說一千道一萬,自己本不用跟沈詠潔爭什麼正室的位置,她稀罕這個位置,就以為別人也稀罕!

    當務之急,自己還是應該趕快生下司徒健仁的孩子……

    張氏在心裡冷笑,整了整臉色,抬頭道:「姐姐,不管怎樣,您是先進門的,是大,我是後進門的,是小。是妻也罷,妾也罷,我這輩子既然遇到老爺這樣好的人,就沒打算再嫁給別人了。您要容得下我,我就跟老爺回去。如果您容不下我,我跟老爺合離。」

    司徒健仁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著急地搖搖頭。

    張氏看著他笑了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鎮定。

    沈詠潔垂下眼簾,聲音裡多幾分疲累,道:「如果你願意做妾,那自然是可以回司徒家的。至於容不容得下這種話,以後不要說了。你的名分,不是我說了算,而是老爺說了算。除非老爺容不下你,我是不會說什麼的。在家裡添雙筷子而已,我還不至於出不起這個錢。」說完拉拉司徒盈袖的手,「袖袖,我累了。」

    司徒盈袖忙把軟轎的垂簾放下,對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道:「外祖父,外祖母,我娘累了,讓她歇一歇吧。」

    「快歇著!快歇著!先回家!明兒我再來看你們。」沈大丞相忙道,對著人群中使了個眼色。

    一個婆子分開眾人走了出來,對沈詠潔的軟轎行禮道:「姑太太,老夫人擔心您,讓奴婢照顧您。」

    司徒盈袖不解地看了看沈老夫人,沈老夫人卻朝沈大丞相那邊努嘴。

    原來是外祖父派給娘親的奴婢。

    那肯定不是一般的奴婢了。

    司徒盈袖往旁邊讓開一步,讓那婆子守在沈詠潔的軟轎邊上。

    前面的人群讓開一條路,他們一家人緩步往前頭的大車走過去。

    謝東籬沒有跟上去,而是對沈大丞相拱了拱手,道:「沈相。這一次去江南貢院,倒是發現一些好東西。」

    「哦?有空去我家坐坐,咱們好好說說!」沈大丞相對謝東籬十分熱情,又說:「你這趟差事辦得不錯,陛下囑咐讓你一回來就馬上進宮面聖。」

    謝東籬點點頭,往前伸手,「沈相請。」

    他們都走遠了。帷幕也撤走了。軍士回營了,只有張紹天一個人背著手依然站在青江邊上。

    自始至終,沈詠潔沒有看他一眼。

    張紹天輕歎一聲。舉目遠眺。

    青江的江面上開闊得看不到邊際,偶爾幾隻飛鳥劃過,從水裡釣起一條魚。

    那魚的尾巴拚命拍打水面,卻逃不過被捕捉的命運。

    張紹天想過很多結局。卻沒有想到沈詠潔還是執意要回司徒家。

    他不認為沈詠潔對司徒健仁那個商人還有什麼情意。

    如果她想離開,她肯定有法子。

    但是她沒有。她選擇了回去。

    是為了那兩個孩子嗎?

    張紹天的心隱隱作痛。

    不過如果是為了那兩個孩子,他的心還好受些。

    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張紹天恨不得跳到江裡,再也不起來了……

    「四弟。你還不走?」張紹洪在遠處看了他一會兒,見他還在江邊流連,只好過來叫他。

    「大哥。我以為你走了。」張紹天撓了撓腦袋,「大哥。我想……」

    「你又想離家?!想都別想!娘多大年紀了,你還要娘擔心!」張紹洪拿出長兄的架勢訓斥他。

    張紹天垂下頭,訕笑道:「我又沒說要走。」

    其實沈詠潔回了京城,他哪裡走得出去?

    他這一輩子,只能待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

    司徒盈袖終於帶著娘親回到司徒府。

    看見沈詠潔的軟轎進了門,司徒健仁和張氏的臉上不約而同露出微笑。

    不過在沈詠潔的軟轎要過門檻的時候,從沈家來的那個僕婦居然一手就把軟轎提了起來,抱到屋裡去了!

    張氏心裡一沉。——這個婆子,有功夫……

    司徒盈袖也看見了,她的心裡倒是很高興。

    看來外祖父還是有成算的,知道娘親如今身子虛弱,需要有得力的僕婦在旁邊伺候。

    她本來還想找師父借幾個會功夫的僕婦,如今看來是不用了。

    沈詠潔在碼頭上耗費心神過度,這會子睡得很沉。

    司徒盈袖將沈詠潔暫時安置在自己和小磊住的至貴堂。

    這裡都是她的人,張氏的手還伸不進來。

    司徒健仁和張氏都有心事,也沒有來聒噪她。

    司徒暗香倒是來過,淚眼淋漓地向她道歉,還說,「我是為我娘不平,沒有對姐姐和弟弟不滿的意思。」

    司徒盈袖笑了笑,道:「我明白的,我也為我娘不平。」

    一句話把司徒暗香噎了回去,半晌她才訕訕地道:「這是天意弄人,我們也沒有想到你娘沒有死。」

    「不是我娘,是你嫡母。」司徒盈袖正色說道。

    以前司徒暗香老說稱呼沈詠潔是「姐姐的娘親」,已經讓司徒盈袖不滿了,如今沈詠潔活著回來了,張氏已經成了妾室,司徒暗香還是「我娘、你娘」分得那麼清楚,司徒盈袖就覺得難以忍受了。

    「暗香,你回去跟姨娘說一聲,就說司徒家的族譜裡,我娘的原配位置已經上去了,她的名字已經從族譜上去掉了。」司徒盈袖淡淡說道。

    「啊?憑什麼去掉?」司徒暗香更緊張了,「我娘雖然不再是正室,但……但也是妾室,是司徒家的人!」

    「嗯,但是妾室要上族譜,至少要生個司徒家的孩子。不說一定要生兒子,生女兒也行。但是姨娘這些年並未生出一男半女。」司徒盈袖一邊說,一邊將床旁邊羊油蠟燭點燃了,屋裡一下子亮堂起來。

    「我……我不信……」司徒暗香就快哭了。

    如果她娘的名字不在司徒家族譜上了,那她呢……?

    「大伯父和大伯母過兩天就來京城了,到時候你就知道真假。」司徒盈袖不想多說了,「我們在船上走了十來天,累得要死,想歇一歇,恕我不能招待妹妹了。」

    司徒暗香只好告辭離去,馬上去給張氏報信。

    張氏冷笑道:「我早料到了。沒關係。他們不是要一男半女嗎?我多生幾個,還不重樣!」

    ……

    司徒盈袖把司徒晨磊安置睡著之後,自己也倒頭睡下。

    一覺睡到半夜,她的耳邊又聽見那悠揚動聽的笛聲,立刻驚喜地睜開眼睛。——是師父來了!

    她一下子從榻上跳了起來,匆匆忙忙拉了一件袍子穿上,躋上繡鞋,往至貴堂後院跑去。

    銀白色月光下的海灣,深藍色的海水波光粼粼。

    師父一身青衫,長身玉立,手握長笛,立在港灣邊的大石頭上,黝黑的長髮在頭頂用白玉簪束一個髮髻,其餘的頭髮披散在背後,被夜風吹得飄了起來。

    「師父!」司徒盈袖高高興興喚了一聲,拔足飛奔過去。

    她跑得太急,路上一個小坑沒有注意,差一點被絆個觔斗。

    師父回頭見了,立刻從大石頭上飛身而下,在她跌倒之前接住了她。

    她伏在師父懷裡,抓住他戴著手套的雙手,笑嘻嘻地又叫了一聲:「師父!我好想你!」

    師父凝視著司徒盈袖盛滿喜悅的雙眸,聲音中帶著笑意:「……師父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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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托付

    「師父真的也想我?」司徒盈袖又驚又喜,完全沒有意料到師父也這樣說,笑得眉眼彎成了兩輪月牙。

    師父沒有回答她的話,托著她的胳膊讓她站起來,自己單腿半跪,低頭在她的腳踝處揉捏了幾下,發現沒有腫,才放了心,起身問她:「……疼嗎?」

    「不疼。」司徒盈袖笑著把腳往裙子裡縮,咯咯笑道:「就是有些癢……」

    師父的面容藏在銀色面具後面,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司徒盈袖覺得,師父這會子應該是擔心她的。

    她索性挽起師父的胳膊,道:「師父,我這一次出去,發生了好多事呢!我要說給師父聽!」

    師父點點頭,指著港灣附近的那塊大石頭道:「坐到那邊去吧。」

    「那是師父的石頭,我也能坐?」司徒盈袖笑嘻嘻地問。

    師父偏過頭,目光從她面上掠過,含笑道:「這是你家的石頭,什麼時候變成我的了?」

    「當然是師父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的就是師父的!師父不用客氣!」司徒盈袖豪爽說道。

    師父的胳膊一瞬間僵硬如磐石。

    司徒盈袖卻在這時候正好放開了師父的胳膊,飛快地爬上了那塊如同臥牛一樣的大石頭上坐著,朝師父招手:「師父過來坐啊!」

    師父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腳尖輕點,飛身上了那塊臥牛石,和司徒盈袖隔著一尺寬的距離坐下來。

    「師父。」司徒盈袖往他那邊挪動,坐近了一些。

    師父沒有再動了,任憑她靠近自己,聽她嘰嘰喳喳說開了。

    「……師父。我們這一趟好凶險,居然遇到了北齊的戰船!」司徒盈袖開始說起她這一趟江南之行。

    師父一直沉默不語地聽著,等她說到在古北小鎮歇腳,救了生產的薛玉娘的時候,師父才點頭道:「這件事你做得對。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這位龍大奶奶還是要自己能夠立起來才行,你幫她一次可以,難道還能幫一輩子?」

    司徒盈袖忙道:「是呢。謝大人也這麼說!」

    師父便緊緊抿了唇。不再說話了。

    司徒盈袖也沒有在意,很快說到他們到了金陵城,要給娘親移靈。卻意外發現棺材裡面沒有人!

    後來經過一番波折,她才發現娘親沒有死,而是暈迷了十年之久!

    「……師父,我總覺得我娘的病。有些蹊蹺。她不肯告訴我,沈嬤嬤也不肯說實話。我總是想不明白。生孩子難產而已,怎麼會得上這種奇怪的病?師父教過我辨藥,我自己也略懂一些醫理。看我娘的情形,不像是單單生病。更像是……中毒了。」她說完,一雙黑曜石般的杏眼一眨不眨看著師父,似乎想從師父那裡得到肯定。認可她的想法。

    師父心裡一緊,回頭握住她的胳膊。仔細打量她的面容,殺氣騰騰地道:「……真的有人下毒?!你沒事吧?是誰下毒?有沒有人給你們使絆子?如果有,儘管告訴師父,師父一定一個不留,殺光他們!」

    司徒盈袖愣了一下,繼而笑道:「師父,您剛才還說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呢!怎麼這會子又要大包大攬了?您還是教我法子,讓我自己去找出真兇,為我娘報仇雪恨才好!」

    師父被司徒盈袖說得一愣,忙不迭地放開她的胳膊,如同放開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

    這個時刻,師父只慶幸自己戴著銀色面具,擋住了他突然浮上面的紅暈。

    他別開頭,看著遠方的海岸線,戴著手套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

    司徒盈袖見那手套在月光下黑得發亮,順滑無比,又嚴絲合縫,好奇地摸了上去。

    她玉白的手指在那玄黑色的手套上滑過,看得師父的喉嚨緊了一緊。

    「看什麼看?又不是沒看過。你自己不也有一雙?」師父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站了起來。

    「我是有一雙,就是覺得奇怪。這手套和水靠是一樣的質地,到底是什麼皮做的呢?」司徒盈袖好奇地問道,跟著站了起來。

    師父的個子很高,司徒盈袖雖然也算高挑,但也只到師父的胸口處。

    「鯊魚皮。」師父淡淡說了一句,從大石頭上跳了下來。

    這連在水靠上的手套當然不僅僅是鯊魚皮做的,還有別的東西,說了司徒盈袖也不懂,所以他沒有說。

    師父雙手背在身後,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沸騰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司徒盈袖在他身邊繼續嘰嘰喳喳說話:「師父,我娘剛醒不久,身子弱,有沒有什麼方子,能夠最大程度的固本培元……」

    師父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司徒盈袖的紅唇一張一闔,知道她在說話,卻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他想著自己的心事,心情有些茫然。

    跟她越接近,他發現自己越是放不下她。

    明明知道要幫她自立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恨不得把她捏成泥人兒,揣兜裡日日夜夜伴著自己才算放心。

    他這番心思,簡直跟父母養孩子一樣了。

    可是慈母多敗兒,他不得不警醒自己。

    她是他徒弟,他要教她技能,而不是主動出手為她掃清一切障礙。

    師父閉了閉眼,很快,剛才有些朦朧的雙眸變得清明了。

    他啟唇,聲音如同金石鏗鏘,不帶一絲感情色彩:「有。以南鄭國最好的蟲草為底,用我以前教你的那幾個方子,可以事半功倍。」

    「真的啊?謝謝師父!」司徒盈袖笑著對他福了一福,又想起來對謝東籬的承諾,馬上又問:「師父,還有一件事,您一定要幫我!」

    「什麼事?」

    「是這樣的。我有個長輩,他得了一種怪病,不能被人碰觸,一碰就出紅疹,嚴重還會發高熱,看上去挺嚇人的。——師父,您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治這種疑難雜症?」司徒盈袖熱心說道。將謝東籬的病情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不過為了謝東籬的臉面著想。她並沒有指名道姓,只說是一位長輩。

    師父聽了,半天沒有言語。

    「……師父?您也沒有法子?」司徒盈袖很是失望。她摸摸頭上的束髮金環,喃喃地道:「難道真的要把小磊給他做兒子,為他養老送終?」

    師父這時才咳嗽一聲,問道:「這怪毛病也不是不能治。」

    「啊?師父您能治?!」司徒盈袖眼前一亮。雙手合什站在師父面前,央求道:「師父快說快說!」

    「……讓他出家做和尚就不治而愈了。」師父淡淡說道。握住司徒盈袖的手,帶著她離開這片港灣,往院子那邊走去。

    「師父您說笑吧?」司徒盈袖的臉垮了下來,「怎麼能讓人家出家做和尚啊?人家年輕有為。還沒有成親呢!」

    「那你說是長輩?」師父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

    「長輩是輩份高,又不一定年紀老。」司徒盈袖抿了抿唇。忍不住斜了師父一眼,「師父。您真的不能幫幫我嗎?」

    師父本來想乾脆說「不能」,但是看見司徒盈袖哀求的眼神,一個「不」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雖然他也不明白這個怪病該怎麼治,但是沒有必要打破小徒弟的希望,再說也許他仔細研究研究,或許能治呢?

    過了良久,師父將她送到至貴堂的後廊上,道:「我回去翻翻醫書,看看有沒有法子。」

    「一定有法子的!師父最厲害了!」司徒盈袖再一次諛辭如潮,使勁兒拍師父的馬屁。

    「行了!你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也不怕別人誤會。」師父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你不是小姑娘了,明年就及笄了。」

    「我哪有?!我只在師父面前這樣說話!在別人面前再不這樣的。」司徒盈袖忙解釋,生怕師父誤會她。

    「進去吧。好好歇一歇。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師父對她揮揮手,轉了個身,兔起鶻落般飛身而起,往遠方離開了。

    司徒盈袖看著天邊露出了魚肚白,才匆匆忙忙進了屋子,悄悄在裡屋躺下。

    她一覺睡得香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

    司徒盈袖忙去洗漱,出來去看娘親,見娘親早就醒了,小磊偎在娘親床邊,給娘親唸書。

    「娘,小磊。」司徒盈袖笑著走過來,「你們吃了午飯嗎?」

    「沈嬤嬤去要了。」沈詠潔笑了笑,「你累壞了吧?」

    司徒盈袖忙搖頭,「不累,好多了。」轉而又道:「午飯都是灶上的婆子送來的,怎麼沈嬤嬤還要去要飯?」

    「你說呢?」沈詠潔看了她一眼,「我剛才已經使人去張姨娘那裡讓她把內院的對牌交出來。」

    司徒盈袖馬上反應過來。

    張氏還沒有把管理內院的對牌送過來!

    「娘,我去吧!」司徒盈袖忙起身,「別人恐怕不管用。」

    沈詠潔對她使了個眼色,低頭對埋頭看書的司徒晨磊道:「小磊,你去那邊的書房寫十張大字,娘等下要查,行不行?」

    司徒晨磊忙點頭,「我這就去寫。」又對司徒盈袖道:「姐姐,你陪著娘說話啊?」

    「姐姐會陪的。小磊去寫字吧。」司徒盈袖笑著送他過去,幫他展開筆墨紙硯,才回到沈詠潔床邊,低聲道:「娘,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您。——張姨娘,可不是一般的窮寡婦。她有功夫在身……」

    「什麼?!她居然有功夫?!」沈詠潔的雙手猛地抓緊了身上蓋的羊毛薄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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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逼急

    「你確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沈詠潔震驚之餘,目光落到了司徒盈袖身上,上下打量她,心裡更是一沉。

    和張蘭鶯那個賤人比,她還是更關注自己的女兒。

    司徒盈袖既然向沈詠潔說了張氏的事,早就想好了托辭。

    她坐到沈詠潔身邊,伸手搭上她瘦弱的雙肩,輕輕給她揉按,一邊道:「說來話長,不久以前,小磊差一點著了別人的道……我也是從那個時候,才知道張姨娘原來不是一般人。她有功夫……」

    她把司徒晨磊差一點被魯大貴猥褻的事情說了出來,就連自己將計就計,把張氏拉過來頂缸的事都說了。

    沈詠潔聽到小磊的事,先是傷痛難忍,淚如雨下,很快擦乾了淚,她已經氣得面色煞白,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來了。

    「好好好!原來他們是這樣對待我的兒女的!」沈詠潔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話,她抬頭看著司徒盈袖,忍不住齒冷道:「你外祖父呢?他有沒有幫你們出氣?為什麼發生了這種事,張氏這個賤人還活得好好兒的!他們沒有除掉她?!」

    司徒盈袖忙輕拍沈詠潔的後背,低聲道:「外祖父也沒有袖手旁觀,至少幫我們頂住了魯家的壓力……您想想,魯家是太子妃娘家,也是皇后面前的紅人,如果沒有外祖父從中周旋,恐怕魯家不會善罷甘休。」

    司徒盈袖自己很清楚,魯大貴已經被她廢了……

    沈詠潔卻只冷笑,閉了閉眼,撫著胸口,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過了許久。她才瞇了眼道:「袖袖,娘這次既然活著回來了,就不會再讓你們姐弟受這樣的委屈。那魯家算什麼東西?也敢來打我兒子的主意!毀掉一個魯大貴就算了事了?!」

    「娘,您身子剛好,還是不要太過激動了。您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好好調養,等身子好了,咱們在一起收拾那些奸賊!」司徒盈袖端起床邊小桌上的蟲草雞湯。一勺一勺餵給沈詠潔吃。

    沈詠潔心裡既難受。又失望。

    她本來以為,就算自己不在了,有自己的娘家。特別是自己的爹沈大丞相在,自己的一雙兒女肯定不會有事的。

    如今才知道,她爹並沒有真正護著她的一雙兒女,心裡不是不失望的。

    她大口大口喝著湯。就算吃不下了,也強迫自己往下嚥。

    她要趕快好起來。她有很多事要做。

    吃完雞湯,司徒盈袖親手服侍沈詠潔漱口,又拿了衣裳過來給她換上。

    換好衣裳,司徒盈袖扶著沈詠潔慢慢往外走。想去院子裡溜一圈。

    她們才剛從裡屋出來來,便看見外堂上沈嬤嬤和另外一個婆子滿臉不安地站在那裡。

    司徒盈袖知道沈嬤嬤是去張氏那裡取對牌的,看這樣子。是沒有取來了。

    「張姨娘怎麼說?」沈詠潔淡然問道。

    沈嬤嬤搖搖頭,上前說道:「夫人。張姨娘說對牌不知擱在哪裡,等找到了再送過來。然後老爺就把我們趕出來了。」

    張氏這麼大架子,原來是自以為拿捏了司徒健仁……

    沈詠潔扶著司徒盈袖往外走,一點都不放心上,道:「既然如此,那些對牌就作廢算了。傳我的話,內院上下都用新對牌。舊對牌一律不作數,都給我收上來銷毀。」

    這一招釜底抽薪,徹底斷了張氏掌權的路。

    司徒盈袖忙道:「跟商院的呂大掌櫃說一聲,就說內院要用新對牌,讓他新弄一批進來。」

    司徒家是商家,這些東西也都有存貨。

    呂大掌櫃聽說是沈夫人要新對牌,立刻找了一套五十六個最貴重的紫籐竹包雲頭金飾的對牌出來,親自送到內院至貴堂。

    司徒盈袖和沈詠潔還在院子裡溜圈兒,見呂大掌櫃親自來了,沈詠潔頷首致意:「呂大掌櫃有勞了。」

    「夫人怎麼跟小人客氣上了?小人不敢當!實在不敢當!」呂大掌櫃忙向沈詠潔躬身行禮,恭恭敬敬把那對牌奉了上去,又道:「您的吩咐已經傳下去了。少頃內院的管事婆子都會來至貴堂回話。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見一見她們吧。」

    沈詠潔伸手拿了一個對牌在手裡細看,點頭道:「確實是上好的,有勞呂大掌櫃。」又謝了一番,才目送呂大掌櫃而去。

    司徒盈袖感慨道:「娘,呂大掌櫃對您真是很敬重呢。」

    「他管著司徒家的生意,能做到他這樣就不錯了。」沈詠潔淡淡地道,將對牌放回匣子裡,對捧著匣子的沈嬤嬤道:「等下她們來了,嬤嬤幫著分派一下。袖袖在旁坐鎮就行了。我身子還弱,要養一養。」

    她暫時不打算見那些管事婆子。

    可想而知,現在這些管事婆子,都是張氏的人。

    她肯定是要都換下來的。

    只是這批人關係到張氏的來歷,沈詠潔也不想放她們走。

    在院子裡溜了一會兒,沈詠潔自去屋裡歇息。

    管事婆子們果然很快就到了,惴惴不安地問司徒盈袖:「大小姐,到底怎麼回事?好好兒的,怎麼要換對牌?」

    「以前那些對牌舊了,自然換新的。主子做事,什麼時候要跟你們解釋?」司徒盈袖好笑,又道:「你們是司徒家的下人,我們要清查賣身契。你們等會回去,跟張姨娘說一聲,讓她把你們的賣身契交過來。」

    這些管事婆子心裡一緊,互相看了看,點頭下去了。

    她們一下去,果然馬上就去張氏的院子回報。

    張氏聽說沈詠潔一氣換了全新的對牌,心裡很是懊惱,面上卻不露分毫,擺擺手道:「你們的賣身契我會讓春竹送給大夫人,不用擔心。你們還是要好好當差。就跟在我手下一樣,別歪著心思給大夫人使絆子,知道嗎?」

    「二夫人真是心善!」

    「二夫人菩薩心腸,一定會有好報的!」

    管事婆子放了心,紛紛奉承張氏。

    等她們走了,司徒健仁從裡屋出來,笑著對張氏道:「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夫人對你有誤會。時間長了就好了。」

    張氏含笑道:「老爺這下信我了吧?——不是我要針對夫人。是夫人不肯放過我。」

    「怎麼會呢?有我在,沒人敢動你。」司徒健仁拍著胸脯打包票。

    張氏笑了笑,道:「我明兒要去大慈悲寺上香。去求個符回來,好給老爺生個兒子。」

    原來是要求子。

    司徒健仁呵呵一笑,道:「要求子,你求那些泥塑木胎做什麼?還不如求求老爺我!」

    「老爺要求。廟裡也要拜!雙管齊下,才能心想事成。」張氏似笑非笑地斜了司徒健仁一眼。

    司徒健仁半邊身子都麻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張氏收拾好東西,帶著司徒暗香要出門。

    可是在二門上就被攔住了。

    「張姨娘,出二門得要對牌。」這二門上的婆子已經被司徒盈袖換上了她至貴堂的一個粗使婆子。

    這些人都只聽她司徒盈袖的,不買張氏的帳。

    以前沈詠潔沒有回來的時候就是如此。現在沈詠潔回來了,這些婆子就更不怕張氏了。

    張氏一愣,道:「我要出去廟裡上香。老爺答應了的。」

    「老爺是男人,不管內院的事兒。您要出內院。得要夫人同意。」那婆子不陰不陽地道,轉身將二門關得緊緊的,一邊用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嘀咕:「……哼!打扮得花紅柳綠往外跑,誰知道是上香,還是會野男人去了?」

    張氏聽得面上一紅,瞪了那婆子一眼,拉著司徒暗香就往至貴堂去了。

    司徒暗香很不高興地道:「娘,那婆子當真可惡,您就不讓人掌她的嘴?」

    「那是你姐姐的婆子,你敢打她,你姐姐就敢打你。」張氏嚇唬司徒暗香,「這是我的事,你別亂摻和。」

    司徒暗香只好閉嘴個,跟著張氏來到至貴堂,求見沈詠潔。

    沈詠潔剛起身不久,正在堂上吃早飯。

    張氏忙上前行禮,笑著道:「姐姐,老爺讓我今兒出去上香,給姐姐祈福,還望姐姐行個方便,給我出去的對牌。」

    沈詠潔慢條斯理地喝著粥,沒有說話。

    沈嬤嬤在旁邊冷笑道:「我們家老夫人只生了夫人一個女兒,我們夫人哪裡來的妹子?」

    張氏也不跟沈嬤嬤搭話,只看著沈詠潔,又道:「姐姐,您說行嗎?」

    「張姨娘,沒看我娘在吃早飯?您去外面候著吧,等我娘吃完早飯再說話。」司徒盈袖掀開簾子出來,正好看見張氏在一旁聒噪,又罵在門口伺候的丫鬟婆子:「沒看見夫人在吃早飯?你們怎麼就把人隨便放進來了?」

    司徒暗香見司徒盈袖這個樣子,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很是難過,默默地低下頭,跟著張氏出去了。

    沈詠潔一頓早飯用了接近一個時辰的功夫,才吃完茶,起身到院子裡遛彎。

    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一左一右扶著沈詠潔,在院子裡慢慢地走,小喵翹著長長的尾巴,在前面領路。

    陽光灑滿了至貴堂的院子,照在正堂門口兩株垂絲西府海棠上。

    幾隻碩大的斑斕彩蝶慢悠悠飛了過來,在院子一角種的白茶花上停留下來,撲閃著五彩的蝶翼。

    張氏在迴廊上看見這一家三口旁若無人的樣子,眼神黯了黯。

    她抬頭看看天色,見跟大人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自己卻還不能出去,只好咬了咬牙,又道:「夫人,妾身想出去上香,老爺也是允許的。請夫人行個方便。」

    沈詠潔扶著司徒盈袖的手,慢慢走過來,看著她笑道:「家裡佛堂菩薩都有,你出去上什麼香?」

    「……家裡的佛堂,沒有外面的靈驗。」張氏忙跪了下來,「請夫人成全。」

    沈詠潔歎了口氣,道:「起來吧。這也不怪你。你沒有做過妾,不知道做妾的規矩,也是我這個做主母的錯兒。——來人,給張姨娘拿一份妾室守則,讓她抄十份,明白做妾的規矩。」

    初一十五去廟裡上香,是正室的權利。

    做妾。是沒有資格和正室一樣。動輒出去上香的。

    張氏猛地明白過來,知道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沈詠潔這個妒婦是不會讓她好好出去的。

    她只好低低地應了聲「是」,從地上起來。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司徒暗香跟著她回去,心裡堵得慌,悶悶地回自己屋裡睡了。

    張氏知道白天她是出不去了,只有等晚上……

    ……

    中午時分。沈家人來看沈詠潔。

    最先來的是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司徒健仁親自陪著送了過來。

    沈老夫人見沈詠潔已經能站起來走動了。高興得不得了,連聲道:「你們院子裡那個給你建的佛堂,可以拆了吧?」

    司徒盈袖笑著挽了沈老夫人的手,道:「姥姥。咱們和爹一起去拆!」說著,還眨了眨眼,一邊拉著司徒健仁。一邊帶著司徒晨磊一起去正院旁邊那塊「風水寶地」上建的小佛堂收拾沈詠潔的牌位。

    這邊沈大丞相留下來單獨跟沈詠潔說話。

    沈詠潔等人都走了,才對沈大丞相拉下臉。沉聲道:「爹,我這十年不在家,您怎麼能這樣對待小磊?」

    沈大丞相訕訕地道:「起先以為他是傻子……你也知道,我們的大事,一個傻子如何能做?」

    「就算他是傻子,他也是您的嫡親外孫啊?」沈詠潔忍不住眼圈紅了,忙拿帕子印在眼角。

    沈大丞相沉默了半晌,道:「詠潔,你一向知道什麼叫大局為重。先前那十年,大家都以為你死了,盈袖是女孩,小磊是傻子,你讓爹怎麼辦?還不是得小心看著你男人,最好讓他再生一個兒子……」

    「說來說去,在您心裡,東元國比您的兒女都要重要。」沈詠潔忍了氣,「可是在我心裡,我的兒女,比東元國重要!」

    「詠潔,不要意氣用事。」沈大丞相悄然阻止她,「如今你平安歸來,小磊變得聰明伶俐,一切重回我們掌握之中。你只要哄得健仁回心轉意就萬事大吉了。」

    沈詠潔只是笑,並不搭話。

    她的笑很僵硬,淡淡地浮在面上,並沒有直達眼底。

    沈大丞相和沈老夫人走了之後,沈詠潔疲憊地靠在長榻上閉目養神。

    沈嬤嬤悄悄走進來,低聲問道:「夫人,您打算怎麼做?張姨娘霸著老爺,不除去她,您如何能哄老爺回心轉意?」

    沈詠潔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連嬤嬤都以為我回司徒家,是為了這個狼心狗肺的賤男人?!」

    沈嬤嬤眨了眨眼,心裡一動,往前走了兩步,覷著眼睛問她:「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沈詠潔低低地啐了一口,「我根本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他休想碰我一根頭髮絲兒!」

    當年初嫁的時候,她曾經努力要做一個好妻子。

    但是十年磨難,從棺材裡劫後餘生,已經讓她對司徒健仁沒有任何夫妻之情。

    她回來,是討債來的,為她自己,更為她的一雙兒女!

    不僅要向司徒健仁討,還有她爹沈大丞相,以及沈大丞相背後的人!

    沈詠潔閉上眼,唇角浮起譏誚的笑意。

    ……

    吃過晚飯,司徒健仁說商院有事,今兒不回來了。

    張氏正中下懷,笑著道:「暗香今兒有些不舒服,我要去陪她睡。老爺您自便吧。」

    「暗香不舒服?請了大夫嗎?」司徒健仁忙問道,「要不讓呂大掌櫃去請太醫?」

    張氏眼珠轉了轉,親手服侍司徒健仁換衣,又道:「等明兒再看吧。如果明兒她還不好,就請太醫。」

    司徒健仁忙點頭,「明兒後兒都使得,就別耽誤了孩子的病。」一邊說,一邊出去了。

    張氏梳洗過後,拿著一個包袱去了司徒暗香的屋子。

    她燃起一根安息香。

    司徒暗香很快沉睡過去。

    張氏吹熄燈,在黑夜裡換上一身夜行裝,從司徒暗香屋裡偷偷溜了出來,躍上圍牆邊的樹上,四處看了看,便往後院飛奔而去。

    她知道前院有明衛暗衛守得嚴嚴實實,後院至貴堂那邊臨著海灣,是天險之處,沒有人守衛。

    司徒盈袖此時正在至貴堂後院海灣附近的那片空地上練功。

    師父坐在臥牛石上,看著她一遍遍重複,一邊指點她:「腰要下弓,塌到底,腿要穩,手要快。」

    這一招「仙人獻壽」她練了許久,都不得要領,師父又比往日更嚴格,她的倔勁兒上來了,拚命咬牙死撐,不練到精熟不收手。

    師父瞇著眼睛在旁邊看著,心裡很是躊躇,他很想出聲叫她歇一歇,但是想到她面臨的境遇,又擔心自己太鬆了,她沒有學到本事。

    正在天人交戰中,他突然聽見遠方傳來異動的聲音,心裡頓時一喜。

    他的聲音停了一停,若無其事地道:「藏起來。——有人來了。」

    司徒盈袖忙往海灣邊上的山石陰影裡躲了進去,師父高大的身軀瞬間擋在她前面。

    她從師父身後探出頭來,看見一個婀娜的人影穿著夜行衣,往他們這邊的海灣縱躍而來。

    這人的身形看著很眼熟!

    「這是誰?」司徒盈袖揉了揉眼睛,再看之時,那人已經來到近前。

    司徒盈袖想起來了。——這是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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