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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武記】傾世寵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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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9 00:23:03 |只看該作者
第560章 選擇

    「我去。我一定要去。」盈袖睜開眼睛,雙眸中一片清明。

    雖然她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經歷了兩個來回,比旁人多了一些生死間的歷練,但是她自己知道,她心底深處有個地方,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是完全糊塗,就是總覺得差一點什麼。

    上一世不說了,那種感覺最為明顯。

    而這一世,就算她有了世上最好的夫君,她知道那種缺了點什麼的感覺依然橫亙在她內心深處。

    不過這一世有了謝東籬,她就算缺點什麼也不要緊。

    所以她這一世過得比上一世快活多了。

    只是再快活,她也知道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

    福分天注定,她必須要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缺什麼,才能牢牢把握住自己這一世的福分。

    不然的話,她現在的福氣,也只是鏡中花,水中月,隨時能消失不見。

    皇宮裡面,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會很凶險。

    但是冥冥中那一股牽絆讓她知道,她不去不行。

    除了謝東籬在那裡,還有什麼在吸引著她呢?

    難道是那個她只在夢中見過的小女孩?

    難道那個小女孩藏身在皇宮裡面?

    可是她為何又能托夢於她呢?

    盈袖腦子裡亂糟糟地,一會兒想到這裡,一會兒又想到那裡,心神不寧地跟著慕容長青走了一路,居然已經來到了皇宮的宮門前面。

    「……這是怎麼回事?」盈袖詫異地看著宮門前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全副武裝的軍士,愕然轉頭看向慕容長青。

    慕容長青歎了口氣,揮了揮手,對那些軍士道:「讓我們進去吧。」

    那些軍士握著長槍,紅纓槍的槍頭向外對著他們,並沒有讓步的意思。

    「世子,我們受長興侯囑托,沒有他的手諭,不能放任何人進去,也不能放任何人出來。」一個軍士面無表情說道,明顯是長興侯慕容辰的親兵。

    慕容長青知道,長興侯慕容辰對元宏帝非常忠心,當然。這個忠心,既有慕容辰身為掌軍侯爺的本份,也有他對元宏帝的愧疚在裡面。

    而後者,更是讓慕容辰恨不得對元宏帝肝腦塗地,才能讓他心裡的不安減輕一些。

    慕容長青微微一笑,大手握在腰間挎著的繡春刀的刀柄上。淡淡地道:「那就請侯爺出來一趟,讓我親自對他說。」

    那軍士躬身應了,費了一番功夫,將慕容辰請了過來。

    慕容辰面色嚴峻。騎著馬踱了過來,問慕容長青:「你一定要進去?裡面情形不明,你進去是送死。」

    「……可是陛下有難。我們怎能袖手旁觀?!」盈袖著急地道,也不知道元宏帝的病情怎樣了。盛家人暫時不能進宮,就不知道元宏帝能不能熬得住。

    慕容辰看了盈袖一眼,眼神輕閃,使了個讓盈袖放心的眼色,很快垂下眼眸,道:「陛下還好,你們不用擔心。」

    盈袖鬆了一口氣,看來元宏帝也不是毫無準備,可是元宏帝有準備,那謝東籬怎麼還沒出來呢?

    想到慕容長青剛才說的話,說這是連環計,盈袖又惴惴不安起來,看著長興侯慕容辰道:「長興侯,請讓我進去。我要親眼看看皇祖父安然無恙才能放心。」

    慕容長青也跟著道:「我們有要事要跟謝副相說,侯爺請行個方便。」說完還拱了拱手,語氣十分恭敬有禮,一點都不像有父子關係的兩個人。

    不僅盈袖怔了怔,就連長興侯慕容辰也窒了窒,他抬頭,飛快地睃了慕容長青一眼,暗忖這孩子怎地跟變了一個人似地?手上卻不由自主地勒了韁繩,策馬讓出一條道,吩咐說:「你們倆進去吧。」頓了頓,又道:「皇宮裡面都是我們的人,你們不用擔心。」

    盈袖長吁一口氣,想努力露出一個歡喜的笑容,但是越來越蒼白的臉色還是讓長興侯慕容辰瞥了她好幾眼,最後關切地問道:「護國公主可是身子不適?」

    盈袖搖了搖頭,「沒事。」她大步往宮門行去。

    慕容長青對慕容辰點了點頭,也沒說話,跟在盈袖後面快步追上,將她叫了過來:「是在那邊陛下的寢宮,不是在這邊。」

    盈袖轉頭就往通往元宏帝寢宮的青石板大路上跑去。

    慕容辰驚訝地看著隨之而去的慕容長青,暗道這小子怎麼這般客氣了?有古怪……

    ……

    盈袖和慕容長青在空曠的皇宮大路上奔跑,腳步聲急促地響起,如同有千軍萬馬,其實不過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

    盈袖忍不住問道:「這裡的人呢?怎麼都不見了?」

    慕容長青看了看天空,沉聲道:「長興侯和陛下應該也有準備,想將計就計吧。你知道……」他看了盈袖一眼,「皇太孫迄今為止都沒有大錯,要拉他下馬可不容易。」

    盈袖眉頭皺得緊緊地,不安地嘟噥道:「……那又怎麼樣?也不能以身試險啊?誰知道他們有什麼後手?」

    特別是皇太孫元應佳那邊有北齊聖女,還有北齊錦衣衛督主夏凡!

    北齊聖女的手段就夠出神入化了,再加上一個詭計多端的夏凡,盈袖深深覺得他們不能如此托大。

    慕容長青本來想說她想多了,但是轉而想到自己連圍攻北城坊區的軍士都跟錯了對象,也許,他們這一次真的有些托大了?

    如果不能按原計劃行動呢?

    如果皇太孫元應佳還有更厲害的後手呢?

    慕容長青不由自主往天空看去,心裡狂跳起來。

    糟了!

    他想,他們都以為它不會這麼快到來,但是萬一它出其不意呢?!

    雖然中州大陸已經過去了兩千五百年,但是對於它來說。兩千五百年不過如同白駒過隙,滄海桑田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星空的時間本來就是跟地面不一樣的。

    慕容長青這時感到一股危機的臨近。

    和以前很多次一樣,他這種對危機本能的提前預知,曾經在很多時候救了他的命。

    可是這一次,他有種被紅外線瞄準鏡牢牢鎖定的感覺。

    無論他怎麼逃,這一次可能都逃不出它的手心。

    「袖袖……」慕容長青停下腳步。叫住了盈袖。看著她的目光充滿了憐憫和悵然,「袖袖?」

    盈袖回頭看他,腳步不停。「怎麼了?你別停下來啊!前面就是皇祖父的寢宮了。真奇怪,這裡怎麼連宮女太監都沒有看到了?宮裡的妃嬪呢?」

    「袖袖,你真的要去嗎?」慕容長青再一次問她,臉上的神情非常奇特。「不惜一切代價?」

    「你說什麼胡話?我是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盈袖皺了皺眉頭,「不是說你們早有準備嗎?有什麼需要不惜一切代價的?」

    「我也不知道。」慕容長青的話在舌頭尖上打了個轉,又嚥下去了,「還是進去看看吧。」

    他希望是他想多了。

    畢竟謝東籬那邊還是沒有動靜,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慕容長青知道謝東籬的本事,比信任自己還要信任謝東籬。

    只要謝東籬還活著,他們就立於不敗之地!

    盈袖「嗯」了一聲,跑得更快了。

    她沒有告訴慕容長青,越靠近元宏帝的寢宮。她的心跳得越厲害,簡直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上湧。如果她面前有面鏡子,她覺得一定能從鏡子裡看見一個滿臉血紅的女子……

    其實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雪白得跟上好的羊脂玉,就連一直紅潤的雙唇也褪盡了血色。

    兩人快步來到元宏帝的寢宮前看了看。

    寢宮的大門虛掩,並沒有看門的太監守在旁邊點頭哈腰地行禮問安。

    「到底出了什麼事?」盈袖大吃一驚,「不對勁!這裡很不對勁!」

    慕容長青神色變得肅殺蕭然,他往前走了一步,擋在盈袖身前,「跟在我後面。」

    盈袖跟著他亦步亦趨,不斷打量著四周,卻沒有看見一個人。

    暗紅色的宮牆將這寢宮嚴嚴實實圍了起來,宮牆邊有幾株柳樹,垂下碧綠的枝條。

    寢宮的院子中間是一塊巨大的照壁,院牆四周擺著一人高的銅缸,裡面貯滿了水。

    平時總有宮女和太監立在院子裡,隨時聽取寢宮裡面的吩咐。

    但是如今這裡空無一人。

    高大的寢宮掩映在紅牆綠瓦中,如同一隻蟄伏的獸,冷冰冰看著世人眾生,隨時會得吞噬所有人。

    盈袖忍不住問道:「他們真的在這裡嗎?不會弄錯了吧?」

    慕容長青一雙犀利的雙眸盯著寢宮的大門,似乎要透過那扇半掩的大門看見裡面的情形。

    盈袖也搭著手往裡面看。

    寢宮裡面有著影影綽綽的人影,或站立,或蹲坐,還有跪著的。

    「……好像真的在裡面。」盈袖鬆了一口氣,腳步輕快起來,往寢宮的台階行去。

    慕容長青瞇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才跟在盈袖身後上了台階。

    寢宮裡面靜悄悄地,雖然看得見影影綽綽的人影,卻不知道大家為什麼都不說話,安靜得像是陵墓。

    盈袖很是納悶,等上了台階之後,才放慢腳步,輕輕地,一步一停地往半掩的朱紅大門躡手躡腳走了過去。

    慕容長青跟她一起慢慢往裡走,兩人都有功夫在身,走路的時候一點腳步聲都沒有顯露出來。

    兩人側著身子從半掩的寢宮大門鑽了進去。

    寢宮的正殿裡,元宏帝的總管大太監手抱佛塵,一動不動站在丹墀寶座至少,面帶微笑,眼眸低垂,不知站了多久了。

    丹墀下面的青金石地上,兩個宮女正跪著,雙手撐在地上,低頭含胸,不知道跪了多久了。

    還有兩個小太監,抱著手,縮著脖子,靠在牆角的位置,如同兩尊雕像,靜立不動。

    盈袖緩緩向丹墀寶座走了過去,正要開口詢問,從背後伸過來一隻手,摀住她的嘴。

    盈袖一驚,下意識抱住那只胳膊就要來個過肩摔,結果扭頭看見是慕容長青,才生生停手,怒視著他,唔唔兩聲。

    慕容長青對她做了個「閉嘴」的口型,然後才緩緩放開她。

    盈袖克制著想揍慕容長青一頓的衝動,瞪了他一眼,再回頭,她明白了慕容長青的意思。

    原來這正殿裡面的太監、宮女,應該已經失去了知覺。

    雖然他們或站或跪,但是完全對外界沒有反應,不知道是暈了,還是傻了,還是聾了、瞎了。

    他們站在這裡,彷彿時間突然停滯,他們還沒有說出口的話,沒有做完的動作,都停留在那一瞬間。

    盈袖心裡又砰砰跳了起來。

    她跟著謝東籬經歷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但是像這樣怪異的事,還是第一次。

    因為完全摸不清頭腦。

    而謝東籬在哪裡呢?

    那個讓她救來救她的小姑娘,又在哪裡呢?

    盈袖在正殿裡四處打量,看著正殿兩邊四道門,不知道哪一扇門是通向謝東籬所在的地方。

    慕容長青拉著她的手,不許她莽撞亂跑。

    他有種直覺,這四扇門裡,只有一扇是通向謝東籬在的地方,另外三道門,都是死路。

    因為這是它最喜歡的做法。

    總是好像很慷慨地給你各種選擇,其實正確的選擇只有一個,你要選了別的,就是一個死字。

    如果真是這樣,那它已經來了?!

    那條路已經斷了這麼久了,它到底是怎麼來的?!

    慕容長青一陣心悸,看了看盈袖,無聲地告訴她:「這四扇門,只有一扇是生路,另外三個都是死路。選錯了,不僅我們會死,他們也活不下去。」

    盈袖來不及問慕容長青如何知道這些東西,她只是下意識相信了他的話,然後閉上眼睛,開始感知這四扇門。

    開始的時候,她心情很亂,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後來她深吸幾口氣,進入冥想狀態之後,很快就感知到了那個小姑娘的氣息!

    靈台一片清明。

    她看見黑暗的虛空之中,出現了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而三個方向都是黑乎乎的黑洞,只有一個方向,發出紫瑩瑩的光,像是一扇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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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1章 歸去來

    三處都是黑洞,只有一處是紫瑩瑩的光芒,最關鍵是,盈袖在紫色光芒處,感受到那小姑娘的氣息……

    一定是這裡。

    盈袖下意識往那紫色光芒的方向行去,直覺那小姑娘不會騙她。

    慕容長青只看見盈袖閉著雙眼,轉身就往右手邊的第一扇門走去,微微一怔。

    他跟在她身後,慢慢也往右手邊第一扇門行去。

    走到那扇門門口的時候,慕容長青看見盈袖頓了一頓,然後伸出手臂,往前探了探。

    再往前夠了夠,就碰到了那扇門。

    吱呀一聲,門推開了,盈袖閉著眼睛一步跨了進去。

    慕容長青馬上也跟著跨了進去。

    他們剛一進門,那門居然就自動關上了。

    一進到這扇門裡面,慕容長青就暗道一聲糟了!

    這扇門內應該是一個跟正殿相連的偏殿,也確實是謝東籬在的地方,可慕容長青一進來,就發現自己全身僵硬,再也不能動彈了,就連眼皮都不能眨一下,只能被迫看著屋裡的情形。

    那情形就連慕容長青這個不相干的人看了都受不了,更不用說盈袖了。

    他不知道盈袖是什麼心情,只慶幸盈袖現在應該也是動不了,不然的話,說不定她會直接拿起刀衝上去將前面那兩個人砍了!

    因為就在他們視線的正前方,一道淺紫色光柱從大殿屋頂照落下來,籠罩著兩個人。

    很明顯,那兩個人一個是謝東籬,一個是雲箏。

    謝東籬保持著身子前傾的方向,而雲箏。就緊貼著站在他背後,她的雙臂向前伸出,緊緊地,緊緊地,從背後摟著謝東籬的腰。

    兩人抱得那麼近,中間一點空隙都沒有。

    屋子裡黑黢黢地,只看見那淺紫色光柱籠罩著的兩個人。如同一個舞台,上演著悲歡離合。

    只是兩個人都一動不動,就像一台啞劇,其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盈袖也不能動了。她的手保持著要去捂嘴的姿勢,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看著那淺紫色光柱裡面的兩個人,心裡一陣迷糊。

    她想,我是不是又做夢了?

    如果真的是又做夢了。這可真是一個噩夢。

    等夢醒了,她要將雲箏那雙抱著謝東籬腰身的爪子剁掉!

    哪怕是做夢,她也不允許別的女人染指她的謝東籬!

    盈袖心情一陣激盪,那前面的淺紫色光柱居然也跟著晃動了兩下。

    就在這淺紫色光柱動盪的時候。偏殿裡的桎梏似乎有所鬆散。

    謝東籬的眼珠能轉動了,他微微斜眸,看見了盈袖泫然欲泣的面容。

    他對她扯了扯嘴角。用盡全身力氣,才對她綻開一個溫和的笑顏。

    雲箏依然保持著從背後緊緊抱著謝東籬的姿勢。此時不忘轉動眼珠,對盈袖露出一股挑釁的神情,像是在說,瞧,他是屬於我的,你就別覬覦了……

    盈袖不知道的是,雲箏其實想放開謝東籬都不行。

    她相信了那道聲音的話,將自己的身體獻祭於它,讓它能夠發揮更大的作用,沒想到卻得到這樣一個結果。

    明明是要抹去謝東籬的記憶,結果不知道是謝東籬太厲害,還是那道聲音的力量沒有她想像得那樣強,總之他們僵持在這裡,動都不能動!

    那股熟悉的波動此刻正順著雲箏的身體緩緩湧向謝東籬,它要佔據他的意識,控制他的行動,讓他徹底服從於它……

    謝東籬全身痛得如同凌遲,腦子裡更是劇痛得無法思考,連呼吸都帶著刺痛,煞白的臉色和已經咬到快要出血的雙唇卻依然緊緊閉緊,不發一言,就連吭都不吭一聲。

    他咬緊牙關,不肯屈服,始終不肯屈服。

    「孩子,我創造了你,你卻要背叛我,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謝東籬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他知道,只要他開口,它就會趁機順著他開啟的心神潛入他的意識。

    現在它還很微弱,因為它並沒有完全到來,此時來的只是一股波動,從遙遠的星空投射過來,卻依然想要和以前一樣控制他。

    「為什麼不說話呢?我的孩子,不要再跟我作對了。我能成就你,也能毀了你。你怎麼能背叛我呢?我給了你一切,教會你所有的東西,教你吃飯穿衣,教你讀書識字,教你識別世間萬物,教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甚至給你一片廣闊天地,讓你能夠盡情馳騁。你告訴我,我對你這麼好,你為什麼要跟著那些螻蟻背叛我?」這聲音依然流暢如音律,但是如果細聽,還是能夠聽見它的一絲憤怒,這對它已經是極限了,因為對於它來說,喜怒哀樂根本不是它擁有的情緒。

    謝東籬絲毫沒有理會腦海裡的聲音,他只是緊緊閉著唇,靜靜地看著盈袖,看著他生生世世最珍愛的人。

    他的眼神裡蘊含了太多不能言說的情緒和愛重,看得盈袖心神恍惚。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副奇怪的畫面。

    只見謝東籬穿著一身怪異的銀色騎裝,翻身躍上一隻十分巨大的展著雙翼的銀色大鳥,他的嘴唇翕合,在對她說:「袖袖,我走了,我把它一起帶走,以後你們就永遠自由了。」說著,謝東籬的雙手抓緊了那隻銀色的大鳥。

    這時,銀色大鳥上紅色的光點此起彼伏地亮了起來。

    「十、九、八、七、六……」

    這是倒計時!

    盈袖猛然間想起謝東籬曾經教過她倒計時是什麼意思。

    當最後一個數字數到的時候,就是到了終結散場的時候!

    他是不想活了,打算和雲箏同歸於盡?

    盈袖的心痛不可仰,她無法接受這個結果,更無法接受謝東籬會離開她。

    沒有他的世間。就沒有光,萬物只是混沌,她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只是天地間的一抹遊魂。

    沒有他的世間,也不是她的世間!

    這一瞬間,盈袖的怒氣和悲慟終於突破了遏制她的極限!

    噌!

    偏殿裡突然響起了一聲弦斷的聲音。剛才的靜止就這樣被打破了。

    偏殿外面傳來驚惶失措的說話聲。還有人到處奔跑的聲音。

    這是外面那些靜止的人可以動了?

    雲箏心裡一沉,她赫然發現,左手腕上那沉睡許久的紫琉璃殘瓣突然覺醒了。一瞬間變得灼熱,燒得她的左手腕通紅通紅,那裡的脈搏突突跳著,那紫琉璃殘瓣再一次想要破腕而出!

    而她身體裡那股正在往謝東籬方向流轉的波動因為紫琉璃殘瓣的甦醒而方寸大亂。更快地往謝東籬的身體那邊傳送過去。

    謝東籬拼盡全力抵抗著這股波動,背上像是背了一座巨大的石山。甚至比上一次還重,但他依然挺直著膝蓋和脊樑,拒絕下跪臣服。

    他的額頭冒出汗珠,面色變得青白。下唇咬得出血,清雋軒雅的面容如冰雕石刻,眼神中透出幾分悍不畏死的陰冷。但是牙關依舊咬得死緊。

    他默默地看著盈袖,似乎只要看見她。就能從她那裡得到力量的源泉,來對抗那股幾乎要將他壓得粉碎的巨大波動。

    盈袖也定定地看著謝東籬,一步步向他走過去,可是那邊好像有什麼看不見的障礙在阻擋著她前進的步伐,看著很近,卻咫尺天涯,她怎麼走也走不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募地從黑暗中竄了出來,右手伸出,一拳往盈袖後心狠狠砸去!

    那人拳風迅捷凌厲,帶著開山劈石的巨大力量,手心中還藏著匕首,足見恨盈袖入骨,恨不得一拳將她心肺打得粉碎,然後再捅她一刀,讓她就此死在這裡!

    盈袖背對著那人,全部心神都在考慮如何走進前面的淺紫色光柱,根本沒有感覺到這股突如其來的殺機。

    跟在她背後的慕容長青面色一沉,想也沒想,只來得及猛撲上去,緊緊抱住盈袖的後背,用自己的身體幫她擋了一擊,同時手中也亮出一柄雪亮的匕首,回手往那偷襲的人胸口紮了過去!

    那人一擊沒有打中盈袖,只打中慕容長青,而且還被慕容長青紮了一刀,不由悶哼一聲,身子搖晃了幾下,吐出一口血,飛快地退了出去。

    一看就是老手,一擊不中,沒有戀棧,很快收手。

    盈袖這時感覺到那凌厲的掌風,還有背後突然遭受的重壓,倏然回頭,只看見有人飛快地退了出去。

    慕容長青手裡的匕首光噹一聲掉在地上,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抱著盈袖往地上倒了下去。

    「你怎麼了?!」盈袖更加緊張激動,心神惶恐不寧,她半抱著慕容長青的肩膀,在地上跪坐,一邊用手在他胸口推拿,帶著哭腔道:「你別嚇我!你剛才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你不用這樣的!」

    慕容長青臉上努力綻開一個笑顏,他抬起手,想摸摸盈袖的臉,但是他發現自己的胳膊像不是自己的,完全抬不起來。

    「袖袖,我要走了……」慕容長青斷斷續續說著話,眼神開始渙散,「如果以後你見到我,你……你念在我今日……今日救你一命,不要恨我……」

    「我不會恨你,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盈袖哽咽著說道,「你堅持一下,盛家老祖在這裡,他們一定能治好你的。」

    慕容長青閉了閉眼,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將盈袖猛地一推,狂叫道:「走啊!離開這裡!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他這一推,居然就將盈袖推到了那淺紫色光柱籠罩的地方。

    剛才盈袖無論怎麼走,都到不了的地方!

    卻被慕容長青推了進來。

    盈袖還是保持著跪坐的姿態,仰頭看著在她面前相擁的兩個人,面色更加雪白,她手撐著地,慢慢站了起來。

    怒目瞪著雲箏。盈袖寒聲道:「放開他!我讓你放開他!不然我剁掉你的手!」

    雲箏咯咯一聲嬌笑,偏頭看著盈袖,道:「我是想放開他,可是他拉住我的手,我放不開啊!」

    盈袖的目光順著雲箏的胳膊,落到謝東籬腰間。

    在那裡,有一雙曼妙的胳膊。摟著他的腰。兩隻玉白的手從他背後繞出來,於他身前的腰間挽在一起。

    謝東籬別開頭,努力不再看著盈袖。那股波動已經侵入到他的腦子裡,有個聲音在他腦海裡不斷催促:「殺了她!殺了她!殺了他她!我給你自由!永遠的自由!」

    自由?

    那曾經是他最想要,最珍視,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得到的東西。

    但是這一刻,他發現和盈袖相比,他寧願生生世世被桎梏,也不願傷她一分一毫!

    謝東籬目呲欲裂,眸子深處漸漸浮出血色暗紅,全身都在發抖,但還是拼盡一切力氣,伸出一隻胳膊,顫抖著朝著門的方向指了指,同時咬住了舌頭,暗紅的血從他嘴角流了出來。

    這是他不想活了,讓她趕快走的意思。

    他知道那股力量太過強大。如果不跟它同歸於盡,這個世間沒人是它的對手。

    如果他的死,能換來這股力量永遠消失,還是非常值得的。

    盈袖拚命搖頭,淚流滿面,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死,我決不獨活!」說著,她撲了上去,拽住雲箏抱著謝東籬的左手腕往外拖,同時用力將謝東籬從雲箏的懷抱裡推開!

    盈袖的手一搭上來,那股正在侵蝕謝東籬的波動就發出一聲高頻率的尖叫,帶著無法控制的恐懼和憎惡,極力閃躲,不想被盈袖碰到。

    如果他們能聽見那股尖叫,那是缺了口的鈍鐵鏟在冰上反覆摩擦發出能將人逼瘋的刺耳聲音。

    雲箏怎麼會願意自己的東西被搶走?

    她勃然大怒,右手亮出匕首,正想一刀往盈袖胸口紮了進去,卻發現自己又不能動彈了。

    與此同時,她被盈袖抓住的左手腕痛得跟要斷了一樣,那裡的紫琉璃殘瓣倏地從她左手腕裡溢出,迅速融入到盈袖的身體裡面。

    紫琉璃殘瓣一鑽進盈袖手腕,就和她融合在一起,頓時光華大盛。

    這最後一道殘魂,終於物歸原主,回到盈袖身上。

    宮殿外面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佈,電閃雷鳴,一道道閃電在天上飛舞,一道道驚雷從九天降落,如同炮彈一樣,將那偏殿的屋頂打穿,出現一個大洞。

    偏殿門口這時已經湧來很多人,大家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只見盈袖和雲箏站立的地方,出現一朵巨大的紫色睡蓮花影,如同開天闢地一般,盛開在天地之間,連接著此岸和彼岸。

    通道終於再次出現了!

    那股波動大喜,它迅速從謝東籬身體裡撤了出來,往那紫色睡蓮花影撲了過去。

    只要奪取了通道,它就能再次君臨天下!

    雲箏沒想到自己功虧一簣,只差一步,就能全面掌控謝東籬了。

    世間最大的痛苦從來都不是未得到,而是將要得到卻又失去。

    無比的絕望幾乎要吞噬雲箏的全部心神意識,她狂吼一聲,不管不顧撲了過去,用盡千年修為,將手中的匕首扎進盈袖胸口。

    盈袖的胸口一陣劇痛,再也站不穩了,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盛開在天地間的紫色睡蓮花影瞬間消失,那股波動還沒有來得及奪取通道,就生生被掐滅了。

    它狂怒不已,發出一聲人的耳朵都能夠聽見的尖叫,迅速向星空逃竄而去。

    謝東籬這才擺脫了那股可怕的波動,大叫一聲「袖袖」,向她撲了過來。

    他半跪在地上,將盈袖抱起摟在懷裡,一手捂著她胸口的傷口,一邊大叫:「盛家老祖?快請盛家老祖!」

    謝東籬的聲音沙啞低沉到極點,像是喉嚨裡受了傷,每一聲叫喊都帶著血跡和傷痛。

    盈袖胸口的血滲了出來,漸漸潤濕了她胸前的衣襟和謝東籬的手。

    她的意識慢慢渙散,睜開眼睛,她最後看了謝東籬一眼,一隻染了血的手臂向他戰戰兢兢伸了出來,想輕撫他的面頰,但是沒到半路就軟軟地垂了下來,搭在身邊,一動不動。

    她的衣袖跟著垂了下來,露出手臂上那只紫琉璃臂釧。

    謝東籬定定地看著盈袖蒼白的胳膊上那只紫琉璃臂釧,眼裡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

    天地萬物都成了背景,在他漫長的歲月,他曾經看過山川巨變,歲月蹉跎,但是這一切加起來,都比不過他眼前這支纖弱的手臂上淺紫色的紫琉璃臂釧更吸引他的心神。

    「袖袖……」

    「袖袖……」

    「我的袖袖……」

    謝東籬低叫出聲,聲音嘶啞蒼茫。

    那痛從心底深處散發出來,經歷歲月,漫過風雨,再多的滄海桑田,世事變遷,都難以彌滅他錐心的痛。

    「姐!」

    「謝夫人!」

    「謝副相,您請讓一讓,我家老祖和大哥來了,讓我看看她的傷勢!」盛青黛背著藥箱跑了進來,小磊在她前面,她身後還跟著氣喘吁吁的盛家老祖和盛青蒿。

    謝東籬淡漠地抬頭看了看盛青黛,眼神森然,眼底一片氤氳暗紅,如同殺神,極為可怕。

    但他還是將已經了無生氣的盈袖交到盛青黛手裡,然後,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走到牆角躺著的雲箏身邊,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雲箏縮在牆角,動彈不得,她頭痛得要命,腳崴了,根本走不動路。

    見謝東籬冷眼看著她,如同看著一個死人,雲箏心裡害怕極了,她緊張地看著謝東籬,驚慌失措地道:「你要做什麼?你別亂來!」

    謝東籬目光往偏殿裡掃了一眼,走到地上躺著的慕容長青身邊,抽出他的腰刀,走回來雙手舉起,二話不說就對著雲箏的腦袋狠狠劈了下去!

    「謝東籬!你要做什麼?!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雲箏發出一聲慘叫,但是她的驚叫聲似乎也被劈成了兩半,隨著大刀的滑落,戛然而止。

    一刀,兩刀,三刀,四刀……無數刀,刀刀見血……

    謝東籬手起刀落,刀光過處,血氣四處揮灑。

    他看不見別的東西,他也停不下砍殺的刀,硬是拿刀將雲箏活生生剁成肉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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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9 00:23:29 |只看該作者
第562章 渡人

    「謝副相!」

    「謝副相!」

    偏殿的人這時發現了他在做什麼,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鮮血四濺,他刀下的那個人已經看不出人形,但他還是沉著臉,一刀一刀,刀刀不落空。

    一般人看不明白,但是那些湧進來的御前侍衛、殿上將軍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謝東籬的刀法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是他的每一刀,都砍在恰如其分的地方,像是拿尺子量過的一樣,猶如庖丁解牛,游刃有餘,比最積年的仵作還要明白人身的構造……

    飛濺的鮮血沒有一滴落在他身上,他看上去還是那個青衣翩翩的濁世佳公子,只是面如謫仙,一舉一動卻如魔鬼,讓人不寒而慄。

    大家被他的氣勢所迫,居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他。

    盛家老祖愣了一下,才大聲道:「快!快把人帶走!這裡不能待了!沒病也要嚇出病來!」

    小磊屈身上前,將了無生氣的盈袖抱在臂彎,紅著眼,拚命忍住淚水,托著往外快步走去。

    出了元宏帝的寢宮,外面艷陽高照,剛才的電閃雷鳴好像只是大家的錯覺。

    陽光照在盈袖慘白的面上,透出冰冷的涼意。

    她的胳膊垂在半空中,隨著小磊的行走一晃一晃,那淺紫色的琉璃臂釧迎著日光發出五彩的光環,如同一道小小的彩虹,虹光映入偏殿的窗欞,閃得謝東籬下意識閉了眼。

    就這一剎那間,謝東籬被血氣充塞的靈台回復清明,他回過神,扔下長刀,抬起頭,透過窗欞,正好看見盈袖那支垂下來的胳膊掉落在小磊身旁,他心中一慟,強行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旋身衝了出去,追上小磊、盛青黛、盛家老祖和盛青蒿一行人。

    「把她給我。」謝東籬聲音平平地說道,攔在小磊面前,對他伸出雙手。

    小磊見謝東籬眼神發直。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警惕地道:「姐夫,你還好吧?」

    「把她給我。」謝東籬再次說道,語氣還是很平和,但是卻多了幾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給他吧。」盛青黛走到小磊身後。悄聲說道。

    她是醫者,看出來謝東籬有些不對勁,悄悄給小磊使了個眼色。

    小磊抿了抿唇,依然拒絕將盈袖交給謝東籬,「姐夫,你太累了,我幫你……」

    可是他話還沒說完,謝東籬似乎已經不耐煩了,他往前欺身,出手如風。一指輕點小磊的臂彎,另一隻手已經順勢從小磊突然乏力的胳膊處將盈袖抱了過來。

    他一手托著她的腋下,另一隻胳膊從她腿彎處穿出,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在懷裡,問盛家老祖:「去哪裡?」

    盛家老祖嘴唇翕合著,哆嗦了半天,才道:「去一個乾淨的地方,她的傷勢……」

    盛青蒿的目光落在盈袖越來越青紫的面容上,有些著急地道:「快走吧!再不走,就是神仙也難救了!」

    盈袖的胸口還紮著那柄匕首。堵住胸口的傷口,但是鮮血依然緩慢地涔涔滲出來。

    謝東籬不再說話,轉身快步往宮門奔去。

    走到皇宮門口的時候,長興侯慕容辰全副武裝地站在城門口。見他們出來,掃了一眼,問道:「長青呢?他怎麼沒出來?」

    小磊想起剛才看見倒地不起的慕容長青的身影,眼神黯了黯,道:「慕容世子,還在陛下寢宮。」說完,頭也不回跟著謝東籬往外行去。

    慕容辰心裡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覺得一定是出事了。

    很多事情都脫離了他們的預期。

    元宏帝一直沒有旨意出來,他也不敢亂動,就在這裡七上八下地琢磨,但是面上不露分毫,轉身對自己的副將道:「你守在這裡,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能進去,誰也不許出來。——我去陛下寢宮看一看。」

    那副將點點頭,「侯爺請便。」

    長興侯慕容辰來到元宏帝的寢宮,發現這裡一片混亂。

    但是雖然亂,可是元宏帝的心腹之人都好好地,在四處奔走忙亂,不知在做什麼。

    可只要元宏帝沒有事,他們就無事。

    慕容辰鬆了一口氣,舉步進了寢宮,問道:「你們可看見了長青?」

    寢宮裡的太監們對視一眼,伸手指了指右手邊的第一扇門,戰戰兢兢地道:「在……在裡面。」

    像是見了鬼一樣,沒人敢進去。

    慕容辰心知不妙,但是兒子在裡面,他是一定要進去看看的。

    臨進去之前,他問了一句元宏帝的情況,「陛下呢?可還好?」

    「陛下已經移到別殿去了。這裡……這裡以後不能住人了。」那太監尖著嗓子說了一句,就不再說話了,埋頭做事,四處打掃搬東西。

    慕容辰更加奇怪,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偏殿裡這時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巨大的紅木菱格窗被人打開,陽光透了進來,有灰塵在光線裡起舞,卻透著寂寥。

    裡面有很濃厚的血腥氣,有小太監臉上圍著巾子,從木桶裡舀了水,一遍遍清洗著靠窗子的牆邊。

    慕容辰只掃了那邊一眼,就看見了在地上躺著的慕容長青。

    一個盛家郎中正半蹲在他身邊,給他診脈。

    「長青?」慕容辰快步走了過去,拱手問那郎中,「請問閣下,我兒子怎樣了?」

    那郎中凝神道:「脈相剛才很弱,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

    剛才慕容長青就跟死了一樣,大家亂糟糟地,忙著救治盈袖,也忙著收拾謝東籬留下來的亂攤子。

    元宏帝被人暗算,虛弱無比,知道這件事之後,也只是吩咐他們好生清理偏殿,救治盈袖,安撫謝東籬,並沒有怪罪的意思。

    今天大家經歷的事都太過詭異,無人願意提起,個個就當是做了一個夢。

    後來是一直躺著不動的慕容長青哼了一聲,一個盛家郎中發現了。才主動留下來給他診治。

    慕容辰聽得心驚肉跳,忙道:「剛才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本來是他們看出來皇太孫元應佳有要篡位的意思,因此元宏帝和慕容辰,還有謝東籬、慕容長青決定將計就計。裝作中計,好關門打狗。

    沒想到門一關,他們就發現壞了。

    皇太孫元應佳帶的北齊聖女和北齊錦衣衛督主夏凡的本事完全超出他們的意料。

    那是不用千軍萬馬,也能讓他們束手無策,動彈不得的恐怖力量。

    若不是後來盈袖和慕容長青闖了進來。今天的後果難以想像……

    元宏帝已經是年近七旬的老人,經過這一次折騰,命去了大半,只得馬上換了地方去養病。

    慕容辰從元宏帝的心腹太監嘴裡瞭解到後來發生的整件事,瞳孔猛地縮起來,啞聲問道:「皇太孫呢?夏凡呢?還有北齊聖女?!」

    那心腹太監低聲道:「夏凡帶著皇太孫,不,帶著罪人元應佳逃走了。北齊聖女……」那人看了看窗邊的牆下,「因為殺害護國公主,被謝副相,剁了。」

    慕容辰駭然看著窗下那已經變成暗紅色的牆壁,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將目光轉回到自己兒子臉上。

    「長青?長青?」他輕輕喚著他的名字,臉色越來越黑沉。

    盛家郎中手中捻著一根銀針,對著慕容長青的人中處紮了下去。

    人中扎針是最疼的地方。

    「啊——!」慕容長青被那疼痛刺激得渾身一震,大叫一聲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看見了自己老爹慕容辰沉肅的面容,還有一個青衣郎中關切的眼神,再轉了轉頭。看著周圍亂糟糟的人群,訝然道:「出了什麼事?這是哪裡?我怎麼到這裡來了?」

    他摸了摸頭,想坐起來,但是一動,後背就錐心地痛。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他完全不記得。

    而且最近幾天的事,他好像都不記得了。

    自從那一天在高台看見北齊聖女祈福之後,他好像就陷入沉睡中,完全不記得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那盛家郎中又給他診了脈,點頭道:「你受了嚴重的內傷。不過還好,有人給你卸載了大部分力量,你沒有被當成打得吐血身亡。」

    「……我不記得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事。」慕容長青被慕容辰扶著慢慢站起來,拚命揉著頭叫痛,「到底是怎麼了?」

    慕容辰瞪了他一眼,「我還要問你是怎麼了!今天不是很厲害嗎?對你老子不理不睬!」

    「爹?!不會吧?我哪敢啊!」慕容長青叫屈,他對這個爹最是敬畏,後來……是憎惡,還從來沒有不理不睬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盛家郎中看了他一會兒,收拾藥箱背在背上,道:「你可能是腦袋受了傷,所以這裡出了問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慕容長青呸了他一聲,惱道:「你腦子才出問題!我就是太累了!」

    慕容辰看了看慕容長青青黑的眼底,似乎真的是疲累不堪的樣子,點了點頭,道:「咱們去找盛家老祖瞧一瞧再說。」

    ……

    謝東籬抱著盈袖回到謝家,放到臥房的千工拔步床上。

    盛青黛過來看了一眼,又給盈袖診了脈,心裡一驚,脫口道:「已經沒有脈息了!」又上去翻看盈袖的眼睛,發現她的瞳孔都已經擴散了。

    盛青蒿不安地和盛家老祖對視一眼。

    他在宮裡的時候就看出來,盈袖,應該已經死了。

    可是這種話,他們誰都不敢在謝東籬面前說出來。

    小磊站在謝東籬身邊,拉拉盛青黛的衣襟,著急地道:「黛黛,你快給我姐姐治傷啊!」

    「小磊……」盛青黛張了張嘴,但是看見謝東籬的目光冷冷斜了過來,她又閉上嘴,別過頭去。

    盛青蒿在心裡歎了口氣,走過來打圓場道:「謝夫人胸口的匕首一定要拔出來,謝副相,您請讓一讓,讓我來吧。」

    謝東籬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用。你們準備止血的傷藥,我來拔。」

    「明明已經沒有救了。還要什麼止血的藥?」盛青黛嘀咕道,往旁邊退了一步,轉頭出去了。

    小磊聽得額頭青筋又跳了起來。

    他跟著走了出去,一把拉住盛青黛的手。將她拽到東次間,惱怒地道:「你會不會說話!什麼叫沒有救了!」

    盛青黛也惱了,將手從小磊手裡拽了出來,大聲道:「小磊!我不想騙你!但是謝夫人連脈息都沒有了,還怎麼救?!」

    「不會!我姐姐不會死!」小磊大聲吼道。面色紅紫,握著拳頭,一步步像盛青黛走了過來,眼神凶狠,像是要殺人一樣,「你敢再說一次,就算你是黛黛我也照打不誤!」

    盛青黛怔怔地看著小磊不顧一切的神情,鼻子一酸,哽咽地道:「小磊,你覺得我是故意這麼說的?」

    「你是大夫啊!你是不可一世的盛家人啊!怎麼能說這種話!不是說你們盛家人可以肉白骨。活死人嗎?!就算她死了,你們也能救活的,是不是?!」小磊握住盛青黛的肩膀,不斷搖晃,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不要這麼衝動。能救我們肯定能救,但是如果真的有事……」盛青黛不忍地閉了閉眼,「算了,不跟你說這些,我出去看看。」說著,盛青黛推開小磊的手。往門外行去。

    謝東籬和盈袖的臥房,此時只有謝東籬和盈袖兩個人。

    謝東籬抿著唇,修長的手指伸出,將盈袖身上的衣衫解開。一手按住她的胸口,一手握住那柄匕首,兩手同時用力,一邊壓住她胸口的血脈,一邊閃電般拔出了那柄匕首。

    幸虧那匕首極鋒利極薄隙,只有一個扁扁得幾乎看不出來的傷口留在盈袖潔白如玉的胸膛上。是上好的羊脂玉上的一絲胭脂紅。

    其白如玉,其紅如血。

    謝東籬的全身顫抖起來,但他依然強忍著淚意,用白巾子將盈袖的胸口緊緊纏了起來。

    一圈又一圈,不使那傷口繼續擴大。

    凝血的藥已經抹在她的胸膛上,止住了不斷滲出的血跡。

    然後,他低下頭,用手握住盈袖的臉,俯身親吻在盈袖的唇邊。

    抬起頭,長吸一口氣,再低頭,將那口氣哺給盈袖,一邊用手輕輕揉按盈袖的心臟。

    如此這般反覆,數次之後,盈袖的面色終於從青白變成櫻紅,有了一絲人氣。

    謝東籬看著她漸漸泛紅的面頰,一直冰冷的眼底才有了暖意。

    「袖袖……袖袖……」他低頭,在她額頭又親了一下,才揚聲道:「進來吧!」

    盛家老祖、盛青蒿和盛青黛連忙跑了進來。

    「謝副相?」盛家老祖走在最前面,「我這裡有些止血的傷藥,要不要……」

    他的目光落在床上躺著的盈袖面上,倒抽一口涼氣,結結巴巴地道:「謝……謝副相,您是如何將她救過來的?!」

    謝東籬背著手立在床邊,冷冷地道:「渡氣之法,你們不知道嗎?」

    「渡氣之法?!」盛青蒿驚叫,「這不是我們盛家祖傳醫書上寫的嗎?!你怎麼知道?!」

    「渡氣之法,是給尚有脈息之人。謝夫人剛才明明已經……」盛家老祖也有些疑惑,「謝副相,難道我們的診斷有誤?」

    謝東籬垂下眼眸,立在拔步床的陰影裡,像是一半站在光明處,一半站在黑暗裡,他淡淡地道:「沒有,不過,就算沒有脈息,用渡氣之法也能一試。我只是試試而已,湊巧就好了。——醫者不就應該這樣嗎?用一切方法,在不可能中製造可能,從閻王手中搶人,方不負你們盛家之名。」

    盛家老祖聽得一震,忙對著謝東籬恭恭敬敬行了禮,道:「謝副相教誨,盛家受教了!」

    謝東籬點了點頭,讓開一邊,「還請盛家老祖幫我夫人看一看。」

    盛家老祖忙坐到床邊,再一次給盈袖診脈,半晌點頭道:「確實恢復了,脈息雖然弱,但卻連貫,沒有斷絕之意,有救,還有救!」

    聽盛家老祖說盈袖還有救,謝東籬那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揉了揉額頭,正要出去,就聽見外面傳來長興侯慕容辰的聲音,他在外面揚聲道:「請問盛家老祖是不是在這裡?」

    謝東籬皺了皺眉頭,走了出去,看見慕容辰帶著慕容長青站在門外的迴廊上,不由一怔。

    他記得慕容長青明明被突然竄出來的夏凡打死了……

    「謝副相,我知道公主傷重,我不會耽擱盛家老祖很多時間,只想讓他給我兒子診一診脈,開個方子就行。」慕容辰將慕容長青拉過來。

    慕容長青揉著腦袋,一臉疲累地道:「爹,我沒事啊。就是困死了。」

    「你都不記得這幾天發生什麼事,還說沒事?!你是我慕容辰唯一的兒子,如果出了事,你讓爹怎麼辦?!」慕容辰十分著急。

    慕容長青從來沒有見過慕容辰這樣關心他,心裡對慕容辰的怨懟不知不覺散去了,他笑著挽住慕容辰的胳膊,「爹,我就是後背痛,別的就沒有什麼了。」

    謝東籬的眉頭微蹙,定定地看著慕容長青,暗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那人真的已經走了?

    他來到這裡,只是借慕容長青的身體,跟他說幾句話?

    還是他謀算許久,這一次的事,其實也跟他有關?

    或許,一切跟它有關的事,他都不會放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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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9 00:23:47 |只看該作者
第563章 追尋

    謝東籬默默地看了慕容長青一眼,才對慕容辰道:「如果不急,請去別間稍候片刻,盛家老祖正在給內子治傷。內子傷勢嚴重,能否活下來就看盛家老祖了,還請兩位見諒。」

    慕容辰一怔,他並沒有看見盈袖受傷,也沒有聽人說過。

    他一進宮裡,就只關注元宏帝和慕容長青是否無恙。

    聽謝東籬一說,慕容辰有些過意不去,忙道:「既然如此,那就讓盛家老祖先給尊夫人診治吧。長青這邊……」他看了看慕容長青,見他精神頭不錯,雖然有內傷,但並沒有性命之憂。

    而且內傷本來就要靠養,也不是一味靈丹妙藥就能手到病除的。

    慕容辰對謝東籬拱了拱手,「我們不急,那就先回去了。等盛家老祖事了,請給我們送個信,我帶犬子過來。」

    謝東籬微微躬身頷首,「多謝長興侯體諒。」

    慕容長青在旁邊聽到盈袖好像受了傷,眉頭皺了起來,踮著腳想往屋裡看,一邊道:「怎麼回事?袖袖……護國公主怎麼受傷了?在哪裡受的傷?」

    謝東籬又看了他一眼,才道:「說來話長,等……」

    慕容辰卻打斷謝東籬的話,拍了慕容長青一掌,怒道:「護國公主跟你一起進的宮,你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裝什麼犢子!」

    慕容長青大奇,瞠目結舌反手指著自己道:「我我我……?她跟我一起進宮?!我的天爺,我到底做了什麼啊?!」

    謝東籬負手冷冷掃他一眼,揮手道:「我這邊還忙著呢,就不遠送了,兩位慢走!」

    這是下了逐客令。

    慕容辰也覺得慕容長青太丟人了。忙道:「謝副相得罪了,犬子腦部受了重傷,有些事情記不清了,所以我才著急帶他來見見盛家老祖,我是怕他有什麼不妥……」

    謝東籬眼風往慕容長青身上掃了掃,特別在他的眼眸處停頓一下,見他眼神渾濁模糊。完全不是先前那個淡定清明,跟他能勢均力敵的人。

    謝東籬眼神閃爍,點了點頭,「你們先回去吧。等內子的情形穩定下來,我就給你們送信。」

    慕容辰帶著慕容長青走了之後,謝東籬還是沒有回去,只是負手站在迴廊上。看著院子出神。

    家裡的丫鬟婆子大氣都不敢出,個個屏息凝氣待在門口的地方,等待傳喚。

    時間慢慢過去,日頭漸漸西沉,天色暗了下來。

    謝家大嫂陸瑞蘭和二嫂寧舒眉帶著丫鬟婆子過來掌燈,順便問一下盈袖的傷勢。

    看見謝東籬還站在屋外的迴廊上。陸瑞蘭心疼地道:「五弟,你怎麼不進去坐一會兒?站了一天了吧?」

    謝東籬微微笑了,「大嫂、二嫂。」又道:「我不累。裡面忙著呢,我就不進去添亂了。」

    陸瑞蘭歎了口氣。

    盈袖的情形,陸瑞蘭和寧舒眉已經聽下人們說過了。開始嚇得要死,還以為真的沒有救了,那這個五弟,說不定就會孤獨終老了……

    可要命的是,五弟還沒有子嗣啊!

    盈袖還沒生兒子,就這樣去了的話,謝家這一脈就絕後了。

    陸瑞蘭可不認為謝東籬能跟別的女人生兒子。

    聽到盈袖還活著的消息,陸瑞蘭高興壞了,忙去祠堂跟謝家祖宗上了柱香,讓他們保佑盈袖能夠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五弟,我們給你送了晚飯過來。就算你不想吃,盛家人也要吃啊?還有小王爺呢,你可別把他們給忘了。」陸瑞蘭輕聲囑咐他,回頭命下人送來食盒。

    謝東籬點了點頭,「勞煩大嫂、二嫂。」

    燈點了起來之後,這庭院裡多了些暖融融的氣息,不像剛才那樣壓抑了。

    但謝東籬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迴廊上,一直站了一夜。

    到第二天天色微明,他聽見屋裡的盛家老祖拍了拍手,大聲道:「好了,燒退了,尊夫人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謝東籬閉了閉眼,身子搖晃了兩下,就這樣在迴廊上倒了下去。

    兩天一夜的驚心動魄,還有和它的殊死搏鬥,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和體力。

    一聽說盈袖沒事了,他才徹底鬆懈下來,倒在門前的迴廊下。

    「五爺!」

    「五爺!」

    院子裡伺候的丫鬟婆子,還有小廝們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將他抬回堂屋裡。

    盛青蒿聽見聲音走出來,看見謝東籬臉色雪白,緊閉雙眼倒在椅子上,忙過來診了這脈,歎息道:「無事,謝副相實在太勞累了,你們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對於謝東籬這種人來說,睡覺就是最好的療傷。

    家裡的下人聽說謝東籬沒事,才齊齊舒一口氣,送他去東次間歇息。

    到了傍晚時分,沈大丞相和沈詠潔都來到謝家。

    沈詠潔一來,就急急忙忙去臥房見盈袖。

    盛家老祖和盛青蒿、盛青黛也累了好幾天,這會子也去客房歇息去了,只有小磊坐在盈袖床邊的圈椅上打盹。

    「小磊?」沈詠潔輕手輕腳走了過來,推了推小磊的肩膀,「你姐姐怎樣了?可嚇死我了,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

    小磊睜開眼,忙給沈詠潔讓座,又恨恨地道:「都是那個北齊聖女!她竟然紮了姐姐一刀!正中胸口,這是要她死啊!若不是有盛家人在這裡,姐姐就……姐姐就……」

    他眼裡的淚珠滾來滾去,一個「死」字就是說不出口。

    沈詠潔明白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沉聲道:「北齊聖女的事,我也聽說了。」頓了頓,沈詠潔看了看四周,「你姐夫呢?我聽說。是你姐夫,殺了北齊聖女?」

    小磊點點頭,「姐夫昨夜一夜沒有闔眼,實在累壞了,早上聽說姐姐沒事了,才去歇息。嗯,我也想捅那個北齊聖女幾刀,可惜姐夫手腳太快。」

    沈詠潔歎了口氣。又看了看盈袖的情形,問道:「那你姐姐的傷勢如何?」

    「昨天盛家老祖一直在給她治傷,晚上發了一夜的高熱。到今天早上退了,盛家老祖說,這條命是保住了。」

    「謝天謝地!」沈詠潔雖然從來不信鬼神之事,此時也忍不住雙手合什。對天祝禱,「只要沒事就好。有盛家人在這裡。是我們的福氣。」

    母子倆又說了些話,沈詠潔就聽見沈大丞相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

    她側耳聽了聽,道:「既然你姐夫歇下了,就我出去吧。」說著。她走出盈袖的臥房,來到堂屋,對沈大丞相叫了聲:「爹。」

    沈大丞相皺著眉頭道:「袖袖怎樣了?」

    「還好,已經救過來了。」沈詠潔字斟句酌地道,又問:「您來是要來看袖袖的?」

    沈大丞相揮了揮手。「袖袖沒事就好。我來……」他頓了頓,還是說:「是因為北齊聖女的事。」

    「哦?」沈詠潔一點都不奇怪,挑了挑眉毛,「您是要給北齊聖女討公道了?」

    「你已經知道她被東籬殺了?」沈大丞相沉著臉道,「她可不是一般的人。」

    「我的女兒,是東元國的公主,也不是一般人。北齊聖女殺了我女兒,我女婿殺了北齊聖女為自己的妻子報仇,有什麼不對?」沈詠潔寒聲說道,微揚著脖頸,一點都不退縮。

    她這輩子,曾經和這個爹一樣,為了顧全大局,做了很多自己不願意的事。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要再為了所謂的大局犧牲自己的女兒女婿就是白活了。

    沈大丞相一怔,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點頭道:「這樣說,也有道理,不過北齊那邊……」

    「北齊那邊要給我一個交代。」謝東籬的聲音傳了出來,他緩緩從東次間走出來,穿著月白色常服,束著髮髻,臉上的神情很是淡然,但是一雙眼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寒刺骨,「他們派了聖女和錦衣衛督主潛入我國,密謀殺害我東元國皇帝和公主,這份大罪,北齊如果不給我個交代,我帶兵滅了他們!」

    「啊?」沈大丞相站了起來,似乎對謝東籬的話十分吃驚。

    對於他來說,他的大半輩子都在對北齊妥協屈服中渡過,所以一出事,他就下意識想得是如何安放北齊,而不是自己人受了委屈,需要從北齊那裡討回公道。

    而謝東籬現在這樣一說,沈大丞相也明白過來,以他們東元國現在的國力,其實並不需要如同以前一樣對北齊俯首稱臣了。

    他們的實力,如今已經不比以前差了。

    「唉,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你們年輕人厲害啊。我這個老人,也該給你們讓位了。」沈大丞相感慨說道,「好,我就把這話回給陛下知曉。」

    謝東籬點了點頭,看著沈大丞相蹣跚而去。

    沈詠潔欣慰地道:「東籬,你有這份心,我就放心了。東元國在你手裡,一定會比以前更好,也不枉我們臥薪嘗膽這麼多年。」

    謝東籬沒有笑,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岳母大人言重了,我不過是說的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當然。就算是窮家小戶,家的女人老人受了欺凌,男人都會出來為家人討回公道。我如今就是這個家的男人,袖袖因我受了這樣重的傷,差一點連命都送掉了,我怎麼會做縮頭烏龜?那個騙子聖女也值得北齊興兵?呵,不要太高看她了。」

    果然,謝東籬親自起草了一份告北齊皇帝書,散發天下,質問他為何有北齊聖女和錦衣衛督主潛入東元國作亂,還傷了他的妻子和東元國皇帝,是何居心?是不是要開戰?!

    這一份響徹雲霄的告北齊皇帝書在中州大陸引起轟動,不僅東元國的民眾意氣風發,要求北齊皇帝給個說法,北齊人都覺得羞愧,自家去陰別人沒關係,但是沒有成功。被人逮著了,還公行天下,這個臉就丟得有些大,因此埋怨聖女和夏凡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夏凡之前殺害齊孝帝的舊案底也被翻了出來,北齊聖女又被人揭發不是真正的聖女,而是當初錦衣衛的一個女間者,給夏凡的外甥女夏暗香做過丫鬟的雲箏。

    雲箏的身份當然是謝東籬派人在北齊國大肆散佈的。

    不把雲箏身上的「聖女」光環剝離,北齊人會覺得憋屈。現在不打仗,日後想起來,說不定也要跟東元國算賬。

    謝東籬不能保證他們東元國會一直這樣強盛下去。因此各種手段都使了出來,確保雲箏被殺一事不會給東元國帶來更多的麻煩。

    果然北齊聖女的真實身份一經揭露,北齊國舉國上下都對這個聖女閉口不談了。

    至於她殺了東元國的護國公主,因她已伏法,所以北齊也不欠東元國什麼。

    北齊皇帝就逮著雲箏的真實身份,將整件事推到夏凡頭上。聲稱自己毫不知情,也是被騙了,同時再一次下了海捕文書,捉拿夏凡。

    東元國同時宣佈皇太孫元應佳勾結北齊錦衣衛督主和北齊聖女。意圖篡位殺君,並且對護國公主下毒手,將他貶為庶民。也發了海捕文書,天涯海角要緝拿他歸案。

    但是夏凡和元應佳就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元應佳被廢之後,元宏帝立刻立了辰親王元晨磊為皇太孫,並且命他在五大丞相輔助下監國,自己退居深宮養病。

    謝東籬將這些事情處理完了,才發現已經有七八天過去了,可是盈袖,還是沒有醒來。

    她胸口有心跳,鼻子裡有呼吸,就像是在睡覺,但就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袖袖?你好些了嗎?」謝東籬坐在床邊,握住盈袖的手,輕輕摩挲。

    七八天病倒在床上不能動彈,只能吃流質的食物,而且失了那麼多的血,盈袖骨瘦如柴,手背上的青筋都凸出來了。

    盈袖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臉上的神情很是沉靜。

    「老祖,請問袖袖怎麼回事?到現在都沒有醒。」謝東籬擔心地回頭問盛家老祖。

    盛家老祖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他盛家老祖出手,真是閻王也要退讓三分,可是盈袖這個樣子,既不是沒有救活,但也不像是救活了。

    謝東籬過了七八天才發現異樣,而盛家老祖三天前就覺得不對勁了。

    因為盈袖的傷勢一直是盛家老祖照應,對她的情形非常瞭解,所以發現得也很早。

    這幾天,盛家老祖一直在翻看自己隨身帶的寶貝醫書,找尋原因和治療方法。

    可惜他找了幾天,只找到一種症狀跟盈袖的情況相似。

    雖然他還不能確定,但是跟謝東籬先說一聲,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也好。

    「謝副相,尊夫人的傷勢已經在恢復當中,並沒有惡化。」盛家老祖皺著眉頭說道,「可是……」

    「可是什麼?」謝東籬心裡一沉,不會是他想的那個原因吧?

    「可是,尊夫人身體上的傷勢雖然在痊癒當中,但是她的魂魄,好像受到極大的驚嚇……」盛家老祖按照他們盛家祖傳的那本醫術上的情形說了下去,一邊給謝東籬說盈袖的各種症狀。

    「有呼吸,有心跳,還能從鼻子裡進食,但就是不能醒,而且對外界別的刺激沒有反應。這種情況,我們盛家叫它——失魂症。」盛家老祖留神查看謝東籬的神色,果然看見他目光一凝,神情極為慎重嚴肅。

    「失魂症?您是說……?」謝東籬也是擔心的這個情況。

    失魂症這個病,可大可小。

    也許盈袖過幾天就醒過來了,也許一輩子也醒不來。

    當然,也許過了好幾年才醒過來的情況也有,但是不多。

    大部分得失魂症的人,幾年後會停止進食,也就自然死去了。

    「對,十有八九就是失魂症。」盛家老祖很是遺憾,「如果是別的病,需要什麼珍貴的藥材,我們盛家一定會全力供應。唯有失魂症,這種病藥石罔靈,完全要靠機緣才能醒過來。」

    「機緣?」謝東籬的手抖了幾下。深吸幾口氣,緩緩地溫:「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也不是完全沒有。我聽說,民間小兒易得失魂症,有叫魂一說,就是拿著他的衣物去他走過的地方叫他的名字,這樣就能將他引回來了。」盛家老祖將民間偏方都說出來了,可見真的是束手無策。

    謝東籬閉了閉眼。起身走到裡間。找了盈袖受傷那天穿的衣衫,抱在懷裡,大步走了出去。

    他在東元國京城的大街小巷走動。凡是盈袖去過的地方,他都走了一遍,一邊走,一邊旁若無人地說:

    「袖袖,回家了。」

    「袖袖,回家了。」

    「袖袖,回家了。」

    他走過東城坊區忠貞國夫人府的大門,走過裡面的至貴堂,走過至貴堂後院的海灣,又來到海灣對面的小山上。還有白塔大獄的頂層,但是盈袖並沒有在那裡。

    他不甘心,也不想放棄。決定要走遍盈袖去過的所有地方,為她叫魂。

    「袖袖,回家了。」

    「袖袖,回家了。」

    「袖袖,我們該回家了。」

    北齊國、南鄭國,他們曾經喬裝打扮去過的地方,謝東籬也都不辭辛苦,全都走了一遍。

    半年過去,整個中州大陸都知道東元國的謝副相為了叫醒得了失魂症的妻子盈袖,走遍了千山萬水,為她叫魂。

    謝東籬終於將盈袖去過的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但是回到京城的謝家,發現盈袖還是昏睡不醒。

    謝東籬坐在她床前,看著她越來越瘦的面容,輕撫兩下,微微歎息一聲。

    小磊跟了進來,同情地道:「姐夫,黛黛昨兒來了。」

    「什麼事?」謝東籬淡然問道,並沒有回頭。

    「黛黛說,她家老祖說了,如果您還是沒有叫醒姐姐,就……就送她去藥王谷。他們那裡有專門給得了失魂症的人準備的病房,方便照顧,也能讓姐姐……多活一陣子。」小磊說著說著,眼淚都要出來了,忙咬牙忍住。

    「藥王谷……」謝東籬本來想反對,但是猛然想到藥王谷有那扇門,他可以試著去問問不可知之地的人!

    「好,我送她去藥王谷。」謝東籬立即命人給盈袖收拾東西,又準備上好的馬車,帶著他和盈袖,還有盛青黛,一起往盛家的藥王谷出發。

    他們來到藥王谷的時候,已經是隆冬時分,藥王谷的那座山上下著大雪,謝東籬將暈迷不醒的盈袖裹著狐裘,從車裡抱出來,往山上行去。

    在盛青黛的幫助下,他們走得很快,一天功夫就來到藥王谷的入口前。

    盛家老祖早接到他們要來的消息,派人在入口處候著。

    一見他們來了,馬上放行,片刻都不耽擱。

    謝東籬這半年來做的事,隱居在深山的盛家人都知道了,對他無比欽佩和敬重。

    也有無數姑娘少女為他的深情打動,自薦枕席的人絡繹不絕,都想有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夫君,但是謝東籬毫不理會,總是避而遠之。

    盛青蒿見了謝東籬,本來還想就此事打趣他幾句,但是看見他肅然如冰霜的面容,所有打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悶著頭,帶著人抬了竹椅過來,讓盈袖睡在上面。

    將盈袖安置在失魂症病人所用的特製病房之後,謝東籬就對盛青蒿道:「接引室還在嗎?我想進去看看。」

    盛青蒿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在,我帶你過去。」

    盛家老祖聽說了,親自過來,和盛青蒿一起送了謝東籬進入接引室。

    謝東籬在這裡一個人過了一夜。

    這裡有那扇門,是離不可知之地最近的地方。

    睡夢中,謝東籬如願見到了周慎遠,馬上對他說了這邊的情況,還有它的動向。

    周慎遠深思道:「我說前一陣子它怎麼氣息那樣微弱呢,原來是跑出去了……」頓了頓,他又看著謝東籬,道:「你妻子的失魂症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正想問你。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夠找到她去了哪裡?」謝東籬的眉頭皺得緊緊地。

    在他看來,如果盈袖的魂魄不在中州大陸,一定是去了別的地方。

    周慎遠想了想,提醒他道:「你有沒有想過,她已經不在你們那個世間了?」

    謝東籬心裡重重一跳,猛地明白過來。

    他知道盈袖去哪裡了!

    ……

    一間破舊的低矮草房裡,盈袖悠悠地睜開眼睛。

    觸目所見的,是一張打了很多補丁的帳簾。

    她摸了摸頭,覺得後腦火辣辣地疼,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四下看著,心中驚疑不定。

    這是哪裡?

    屋子裡只有一張缺了一個角的桌子,兩把破舊的竹椅,窗戶上搭著破舊的布簾,風一吹,就呼啦啦地響。

    這樣破舊的屋子,她家就是三等僕役也比這個地方住的要好啊!

    盈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腦子裡十分混亂。

    就在這時,外屋裡傳來幾道大聲爭吵的聲音。

    「四姐四姐!你們就記得你們的四姐!我告訴你們,你們的四姐盛琉璃已經死了!就在那屋裡挺屍呢!」

    「既然她死了,你們就把爹娘留下來的東西交出來吧。別以為我們姐妹不知道,我們出嫁後,家裡的好東西都被爹娘給她留下來了!」

    盈袖聽得皺了皺眉頭。

    盛琉璃是誰?這個名字聽起來好熟悉!

    盈袖側耳聽了一會兒,雙唇漸漸搓成一個大大的圓形,足以能塞下一個雞蛋。

    她難道已經不在東元國了?!

    這裡到底是哪裡?!這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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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9 00:23:58 |只看該作者
第564章 盛琉璃

    「大姐你夠了!三年前爹娘死的時候,你們都怕花錢還債,不肯回來,是四姐答應村長嫁給他的傻兒子,收了他家的聘禮,才還了爹娘欠下的債,才有餘錢把爹娘給風風光光埋了!我們三兄弟才有飯吃!——爹娘啥時候留下好東西?只留下一屁股債!」

    「嗚嗚……如果不是四姐答應嫁給村長的傻兒子,你以為你們還能回到這個家,跟我們哥三個說話嗎?我們早被債主拉去賣了,還能在這裡跟你們吵架!四姐才剛斷氣,你們不說拿銅錢來給她買幅棺材,卻來找我們要東西,你們還是不是人啊!」

    「哇哇哇……我怎麼會有這麼禽獸不如的三個姐姐!——四姐你死得好慘啊!你死了,我們可怎麼辦?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怎麼能這樣啊!」

    屋外響起了三個男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

    盈袖聽得眉頭又皺了起來,暗忖這家子看來比他們司徒家以前的情形還要亂一些。

    畢竟她和小磊只是面對口蜜腹劍的張氏和凡春運,但是吃得穿得倒沒有短了他們的,過得比這家子好多了。

    盈袖搖了搖頭,再看著這家徒四壁的樣子,深深同情他們,暗道等她回到東元國,一定要多給這家子銀子,感謝他們救了她。

    好心人應該有好報。

    盈袖撐著床板,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感覺到喉嚨處火辣辣的疼,試著說話,那粗噶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恐怕是壞了嗓子。

    閉上眼,她眼前浮現的是謝東籬痛楚萬分的雙眸,定定地看著她,可是她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一定很擔心她吧?

    是誰將她從他身邊帶走的呢?

    他肯定很生氣吧?

    盈袖一想起謝東籬,就著急起來。

    她忍住不適,慢慢往屋門走去。

    「你們瞎嚷嚷什麼!當我們是傻子吧?爹娘偏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姐兒三個。就是盛招娣,盛來娣,盛有娣,偏她就叫盛琉璃!我呸!憑什麼就給她起這麼個名字?!」這是那個最先叫喚要這家人把東西拿出來的聲音。好像是年歲最大的女子,語氣也最刻薄。

    盈袖凝神聽著,在心裡記下這道聲音。

    「生了四妹之後,娘就連生三個兒子,難怪爹娘偏疼四妹。」又一道聲音想起來。這道女聲比較柔和,說得細聲細氣,盈袖暗暗點頭,想這個人應該講道理一些吧?

    「呸!那也是我們姐三個帶來的福氣!娘能連生三個兒子,關她盛琉璃什麼事?哼!幸虧她死了,不然嫁個村長那個傻兒子受一輩子苦,她還不如早死了好!」還是先前那個語氣最刻薄的女子。

    撲通!

    屋外傳來一陣轟響,然後就是打鬧尖叫一團混戰的聲音。

    那三個男孩子似乎實在聽不下去了,終於不再跟姐姐們鬥嘴,而是直接上手打了起來。

    「你個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敢跟你姐姐動手!」一道粗噶的男聲在外屋響了起來。

    「毛還沒長齊,就敢打家裡人,真是不給你們點教訓不行了!」又一道低沉的男聲大吼一聲,隨後就是啪的一聲響亮的耳光。

    盈袖聽了實在不忍。

    這家人怎麼回事?!

    姐姐不像姐姐,就連姐夫也摻和進來打弟弟?!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盈袖加快腳步,走到房門口,將那破布簾子一掀,冷冰冰地道:「住手!」

    聲音一出,不僅外屋打成一團的人驚呆了。就連盈袖自己都驚呆了。

    剛才那個說話的人,是她嗎?!

    那道聲音清澈脆亮,如冬日裡的冰凌渣子,帶著寒涼和刺骨。根本不是她自己那道圓潤婉轉的嗓音……

    盈袖下意識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嚨,目光似箭,看向外屋裡的人。

    這間屋子跟裡面的那間屋子一樣破舊,但更寬敞一些,應該是堂屋。

    不過也沒有寬敞到哪裡去。

    站了九個人,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三個年輕婦人。三個還未長成的小男孩,還有三個粗壯的大男人。

    按照她剛才在裡屋聽到的吵架聲,這三個粗壯的大男人和那三個年輕婦人應該是一起的,而這三個還未長成的小男孩,應該就是剛剛哭泣的弟弟吧?

    盈袖看見他們,就不由放軟了眼神。

    沒料到那三個小男孩見了她,居然齊齊發一聲喊,歡天喜地地撲了過來,大叫道:「四姐!四姐!你沒死!沒死!」

    很快三個小男孩扎入盈袖懷裡,抱著她哭了個天昏地暗。

    盈袖十分尷尬,有心想說你們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的四姐,但是剛才說話時候的異樣聲音還在她腦海裡盤旋,她一時有些疑惑,因此沒有多說話,只是抬眸冷冷地看著對面那三男三女。

    那三個年輕婦人明顯嚇得不輕,都是一臉驚駭莫名的樣子,結結巴巴地道:「四……四妹,你……你還活著?!」

    那三個粗壯的成年男子也更驚訝,瞪大了銅鈴般的牛眼看著盈袖,又看了看他們的妻子,不知道說什麼好。

    盈袖心裡又是咯登一聲,暗道不好……

    如果那三個年紀小一些的男孩子是認錯了人,還情有可原。

    但是這裡三男三女六個大人也認錯人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盈袖沉吟著,不打算再多說話了。

    在把這裡的情形弄清楚之前,她一定要謹慎一些。

    多說多錯,還不如少說話,讓這些人摸不著頭腦。

    「四姐沒死,你們可以滾了吧!」三個小男孩中年歲最大的那個轉過頭,氣勢洶洶對那三男三女罵道:「有你們這樣的姐姐姐夫,還不如沒有!你們給我滾!」

    盈袖摸了摸了那男孩的頭,冷冰冰的目光看向對面的三男三女,也是明顯要趕他們走的意思。

    「……四妹,我們是聽說你遭了難,才專門趕來看你的……」站在最右面的一個年輕婦人瞇著眼睛打量了盈袖一會兒。終於出聲說話了。

    她的聲音正是剛才盈袖在屋裡的時候聽見的那道柔和的女聲,說話細聲細氣的,盈袖先前對她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不過剛才幾個大男人打自己的弟弟,這個女人也沒有出聲制止。盈袖對她的感覺就變了,因此也沒有被她哄了去,依然只是冷冰冰的目光掃了過去,又往大門處揚了揚下頜。

    那氣勢實在是太過迫人,盛家的三個姐妹和三個女婿不由自主有種見了大官的畏懼感。

    他們互相看了看。

    其中年歲最大的那個年輕婦人哼了一聲。轉頭就走,不過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盈袖一眼,目光在她的咽喉處停留了一瞬,凶巴巴地道:「晚上把門關緊點兒!別以為自個兒救了執政官殿下就了不起!這一次能活下來是你命大,可別想著去討什麼好處!」說著,往大門踹了一腳,怒氣沖沖地出去了。

    那聲音最柔和的年輕婦人也回頭看了她一眼,但是目光晦澀,什麼話都沒說,就轉頭出去了。

    盈袖聽了又是一怔,頭不由更疼了。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執政官殿下又是什麼鬼?!

    我了個天爺!

    她到底來到一個什麼地方啊?!

    盈袖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面前這三個從高到矮站著的小男孩,只覺得腦袋裡突突地跳,疼得她話都不想說了。

    最大的一個只有她的肩膀高,看上去十一二歲的樣子,中間的一個有她的胸口高,大概八九歲,最小的一個只有她的膝蓋高,最多三歲。

    這麼小的孩子,剛才就滾在地上,被那幾個所謂的姐姐姐夫打。

    盈袖一陣心疼,忍不住彎下腰,摸了摸最小的那個男孩的腦袋。輕聲問:「你疼不疼?」

    「不疼,一點都不疼。」那小男孩眼前一亮,笑得眼睛迷成一條縫,像是很享受盈袖摸他的腦袋。

    見盈袖的手停下來了,他還把腦袋往前湊了湊,好讓盈袖繼續摸。

    盈袖忍不住笑了。但是一笑,她的頭又突突地疼起來,喉嚨處也更疼了。

    「四姐?四姐?你頭疼嗎?來,去屋裡躺一會兒。」那三個男孩見她沒有死,高興得不知怎樣才好,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恨不得趴在腳下給她墊腳。

    盈袖閉了閉眼,點點頭,往裡屋走去,不過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四姐,你餓了嗎?我……我去給你打漁做魚湯!你等著啊!」那年歲最大的男孩眼前一亮,對兩個弟弟吩咐道:「你們在家裡陪四姐,不要亂跑,廚房我藏了一個糖罐子,裡面有兩顆糖,是……是村長家的夏大哥偷偷拿過來給四姐的,你們不要偷吃,拿出來給四姐吃!」

    兩個弟弟連連點頭,一起保證:「我們不會偷吃!五哥你快去打漁!」

    最小的那個弟弟咬著大拇指,含糊不清地道:「打漁!五哥打大魚回來做魚湯!」

    「乖,五哥馬上就回來。」那最大的男孩子從牆上取下漁網,背在背上,興沖沖地出去了。

    盈袖看了看門外的天色,像是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暉灑在庭院裡,將一切染上一層昏黃的光,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這麼晚了,別去了,家裡有什麼就吃什麼吧。」盈袖出聲叫住那個男孩。

    「不用!很快的!就在前面的琉璃河!我一會兒就回來,昨天的剩飯還有……」那年歲最大的男孩頭也不回說道,眨眼間就跑得沒影了。

    盈袖歎一口氣,只好走回屋裡的床上半躺著,深吸一口氣,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

    完了,她身上這身亂糟糟看不出顏色的麻布衣衫到底是哪裡來的?

    她明明記得自己那日穿的是一身天水碧卷草紋三鑲三滾對襟束腰長裙。

    再看看自己的手,不是以前的白皙柔嫩,而是長滿了硬繭,虎口處還有幾道傷口。

    雖然手指的形狀跟她的手很像,但是……這絕對不是她的手!

    盈袖動了動手指,眼角跳了跳,突然出聲問道:「家裡……有鏡子嗎?」

    她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為什麼這些人叫她「四姐」?!

    如果她沒有聽錯,這個四姐就是他們剛才說的「盛琉璃」……

    倒是個好聽的名字,可是,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盈袖現在心裡充斥著各種疑問,亂糟糟地腦子都快爆了。

    不過說完她就後悔了,鏡子在她以前的家裡都是昂貴之物,這個家裡這麼窮,怎麼可能有鏡子呢?

    她還不如問問井在哪裡,去打盆井水來照照影還差不多。

    「鏡子?」沒料到兩個男孩對視一眼,八九歲那個男孩居然咚咚咚咚跑到床後的隔板那邊,拿了一面小小的圓鏡子出來!

    「四姐,這是你最喜歡的鏡子。」那孩子笑瞇瞇地雙手遞了過來。

    盈袖愕然地接過鏡子,低頭看了一眼,頓時呆住了。

    鏡子裡的女子,確實五官跟她生得一模一樣,只不過是蜜色肌膚,而且頭髮亂蓬蓬的發黃,不是她以前黑黝黝的一頭養護得極好的秀髮。

    當然,更讓她驚訝的,不是鏡子裡這女子的樣貌,而是她的咽喉處。

    那裡有一道紫紅色的勒痕,高高地凸起一指寬。

    她摸了摸那道勒痕,暗道,這是被人用繩子狠狠勒過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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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6
發表於 2021-4-19 00:24:08 |只看該作者
第565章 夏家村

    盈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神變幻,心情跟著起伏不定。

    她深吸一口氣,抬眼睃了睃面前兩個極欲討好她的便宜弟弟,將鏡子在手裡摩挲著,輕聲問道:「……這鏡子,哪裡來的?」

    「四姐不記得了?這是村長家下的聘禮啊?四姐把別的東西都換成銅錢給爹娘還債了,就留下了這個鏡子……」八九歲的那個男孩急急忙忙說道,還說:「四姐最喜歡這個鏡子的!」

    盈袖在心裡苦笑,垂眸又看了一眼鏡子,道:「我……四姐我撞壞了腦子……有些事情記不清了,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三個姐姐和姐夫們回來做什麼?為什麼又……又說我死了?還有執政官殿下是什麼人?你們能不能說與我聽呢?」

    她聽得出來,大家說話的語調,還是跟她在東元國的時候差不多,所以口音沒有問題。

    整個中州大陸的口音都差不多,因為大家經歷了大夏和大周兩千年的統一,在語言文化方面早已經不分彼此。

    至於東元國、北齊國和南鄭國,完全是長時期統一之後的小插曲而已。

    小的那個孩子才三四歲的樣子,還不懂盈袖說什麼,只是趴在她的床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目光裡充滿了孺慕之情,那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期待。

    盈袖忍不住將他抱在懷裡。

    看見她這幅樣子,八九歲的那個男孩鬆了一口氣,笑著道:「四姐,你真嚇我一跳,不過你就算不記得別的事了。總還是記得七弟,這就夠了。七弟年紀小,你一定要多疼疼他。」頓了頓,又說:「他最喜歡你這樣抱著他。」

    盈袖低頭看了看正甜甜衝她使勁兒笑著的小七弟,也微微笑了,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觸觸他的面頰,嗯了一聲。道:「六弟。你與四姐說說吧。」

    那個五弟是年紀最大的,說不定會對她心生疑慮,但是這個六弟就不一樣了。八九歲年紀,正是似懂非懂的時候,有什麼事問他最好。

    盛六弟果然聽了很是歡喜,連忙道:「四姐,我都跟你說!其實是這樣的,咱們家在琉璃河邊上的夏家村。姓夏的是大姓,村長家就是姓夏的,還有其他四個小姓,像我們姓盛。還有隔壁周大伯家,另外還有姓吳的,姓鄭的。我們這村子,在琉璃河邊也是數一數二。」

    盈袖聽得入神,在心裡整理這個村子的情況。

    夏家村,村長姓夏,村民也以姓夏的居多,另外還有四個外姓雜居,有姓盛的,姓周的,姓鄭的,姓吳的……

    等等,這幾個姓,怎麼聽得這麼耳熟呢?

    盈袖在心裡嘀咕,一邊豎起耳朵聽那盛六弟繼續往下說。

    「前些日子,咱們這裡琉璃河裡特有的紫色睡蓮紫琉璃開花了。昨天京城元老院和政務院的人坐船過來看花,但是執政官殿下不知怎地,突然掉到河裡去了,他不會游泳,四姐當時正在琉璃河裡採蓮藕,就順手把他救上來了。」盛六弟說完臉色變了,恨恨地道:「但是元老院那個臭女人居然罵四姐癩蛤蟆要吃天鵝肉,然後一腳把四姐踹下船,四姐嗆了水,腦袋又在他們船頭撞了一下,就沉下去了。五哥把四姐救回來之後,本來好好地,但是今天早上,突然就沒氣了,我們嚇壞了,就去找大姐、二姐和三姐,結果她們……」

    盛六弟說不下去了,眼淚汪汪地看著盈袖,很明顯,那一幕情形把他嚇得狠了,所以話都不敢說了。

    盈袖下意識摸摸他的頭,安撫道:「別怕,別怕,四姐不是沒事了?」想了想,又道:「當時我只是嗆住了,並沒有真的……真的死過去……」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心虛,但總比告訴他們盛琉璃已死,自己「借屍還魂」要好。

    盈袖這時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情形。

    大概是這位盛琉璃姑娘嗆水暈迷之後,有人在晚上趁機對她下了毒手,勒死了她,然後自己在東元國那邊正好受了重傷,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了,魂魄居然來到這個姑娘身體裡,就這樣又活了過來。

    盈袖出了一回神,將盛六弟說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才將她覺得怪異的地方問出來:「六弟,那元老院,政務院,是什麼地方?」

    「四姐,你真不記得了?京城的元老院和政務院是官府啊!」盛六弟其實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元老院是最大的官,政務院比元老院低一級,但也是大得不得了,他們這些江邊打漁的漁民,能知道元老院和政務院這兩個名字就不錯了,哪裡還去打聽他們都是做什麼的?

    「原來是官府啊?」盈袖將鏡子放到枕頭底下,「那……現在的皇帝是誰呢?」

    「皇帝?什麼是皇帝?」盛六弟十分驚訝,「沒有聽說過呢。四姐是說執政官殿下嗎?他就是最大的官了,我聽村長說過,元老院裡有三大家,執政官殿下是最大的呢,另外兩家都要聽他的呢!」

    「哦?」盈袖挑了挑眉,「執政官殿下這麼厲害?」

    「嗯,聽說很厲害。」盛六弟點點頭,很明顯,他也是人云亦云,聽人說的。

    盈袖笑了笑,低頭看了看懷裡的盛七弟,見他居然都睡著了,不由一笑,將他輕輕放在自己身邊。

    盛六弟給盛七弟掖了掖被子,囁嚅道:「四姐,你救了執政官殿下,本來是天大的功勞,可恨那臭女人居然罵四姐,還打四姐……」

    盈袖在東元國的朝堂上也浸淫過一些日子,跟著謝東籬學過不少東西,聽盛六弟這樣一說,就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無所謂地道:「沒事,人家高高在上,我們只是普通小民。又不想攀龍附鳳,做事問心無愧就好了。別的事,就不要再說了。」頓了頓,又提醒盛六弟:「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

    「啊?什麼事?」

    「就是我救執政官殿下這件事。」盈袖歎息一聲,暗道這盛琉璃姑娘的殺身之禍,十有八九就是從她救了執政官殿下這件事來的,「如果你還想四姐活著。就再也不要對別人說起這件事。」

    有人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救了執政官殿下,所以要她的命……

    她還想要活著回到東元國呢,所以這趟渾水她就不淌了。

    這功勞誰願要誰要去。

    盛六弟嚇了一跳,忙點頭道:「我知道了,四姐,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頓了頓,他又遲疑著道:「可是,當時很多人都看見了。村子裡的人……」

    「傻孩子,只要我不承認。別人看見了也沒什麼的。」盈袖苦笑,「這件事你一定要聽四姐的。」

    盛六弟忙應了,正要說話,就聽見盛五弟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歡快地道:「四姐、六弟、七弟,我的運氣真不錯,今天一網下去。打了好多魚!」

    盈袖微微一笑,將睡著的盛七弟安放好了。和盛六弟一起走了出來。

    「四姐,你睡會兒啊,我去做魚湯,還做清蒸魚,四姐最愛吃的!」盛五弟衣裳都沒有換,身上一條鬆鬆的長褲水噠噠的,光著精壯的上半身,黝黑發亮,是一個勤勞能幹的漁家少年模樣。

    盈袖想起自己的弟弟小磊,有些心酸,柔聲道:「還是我來做吧。」

    「不用不用!四姐,我會做的!」盛五弟忙擺手,「你快去歇著……」他的目光在盈袖的咽喉處停留了一瞬,然後猛地別過頭,道:「四姐,好好歇息,我們不能沒有你……」

    盈袖摸摸自己的咽喉,深深看了盛五弟一眼,點了點頭,「我就在這裡看你做飯,跟你說說話吧。」

    盛五弟高興地點點頭,和盛六弟一起,一邊收拾魚,一邊燒水準備做魚湯。

    盛家小草屋裡亮起燈光,還有炊煙冉冉升起,恢復了幾絲人氣。

    不遠處夏家村村長的大宅子裡,此時也正是雞飛狗跳的時候。

    夏村長的小妾秋婭跪在地上,抱著一個血流滿面的長大男子哭天搶地,大聲道:「老爺啊!夫人在天上看著呢!她的兒子被人從假山上推下來,這是要他的命啊!」

    夏村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在一旁十分著急地道:「快請大夫!請大夫!」

    他身邊站著個穿著大紅通袖衫,暗紅馬面裙的豐腴婦人,正癟了癟嘴,不屑地道:「他一個傻子,自己爬上假山,從上面往下跳,誰管得了他?再說一個傻子,誰稀待害他!他是認得字啊,還是讀得書?是能做官啊,還是能發財?」

    「你閉嘴!」夏村長跟原配的感情還是不錯的,雖然原配過世多年,又只留下這個傻兒子,但也是他從小親手帶大的,聽人這樣說自己的兒子,心裡的不快可想而知,揮手道:「快去請大夫!」

    那婦人是他的填房馬氏,見夏村長堅持要請大夫,只好哼了一聲,扶著丫鬟的手,搖搖擺擺走了。

    夏雲哼了一聲,睜開眼睛,看見一張艷麗的面容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天性風流的他忍不住就對她笑了笑。

    那女子正是秋婭,眼看自己懷裡的大少爺突然睜開眼睛還笑了笑,頓時高興得不得了,抱著他的頭又哭又笑,連聲道:「大少爺醒了!大少爺醒了!」

    夏村長大喜,撲過去拉著自己兒子的手,連聲問:「雲兒,雲兒,你沒事吧?沒事吧?」

    「老爺也歡喜瘋了,大少爺連話都不會說,怎麼回答老爺的話呢?」秋婭嗔了夏村長一眼,扶著夏雲站了起來。

    夏雲借勢靠在這女子軟綿綿的肩膀上,在心裡微微一曬,知道自己恐怕是飛機失事揀了一條命……

    第二天,夏雲就把這家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

    原來自己穿的這個男人以前是個傻子,二十歲了都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生活自理能力。

    幸虧這家人還算有錢,能請人一天二十四小時,哦,不對,應該叫一天十二時辰照顧他,才能長到二十歲這麼久!

    要知道一般這樣的純傻子,能活到十歲就不錯了。

    夏雲坐在自己房裡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在繼續裝傻子和做自己中猶豫了一陣子,最後決定還是做自己。

    畢竟讓一個正常人裝這種連自己撒尿都不會的純傻子實在是難度太高了。

    好吧,反正是摔了一跤,摔到腦子,既然有人因此摔壞腦子,怎麼就不會有人因此摔好腦子呢?

    那就……當做是摔好了吧……

    夏雲做好決定,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昨天看見的那個艷麗女子帶著丫鬟迎面走過來,夏雲忙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秋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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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9 00:24:20 |只看該作者
第566章 帝國

    這一天早晨對夏家村村長的小妾秋婭來說,本來是很普通的一天。

    她一大早起來,照例帶著丫鬟給老爺的傻兒子夏雲送水送飯食。

    她會幫他洗漱,換上乾淨的衣衫,再餵他吃飯,然後帶他出去走一走。

    自從夏雲的親娘死後,秋婭就接過了這些活兒。

    她是夏雲親娘嫁過來的時候帶來的小丫鬟,比夏雲不過大三四歲。

    夏雲的親娘死後,她做了夏村長的妾室,也開始了照顧夏雲的日子。

    對於夏雲這個傻子,她是真心當弟弟一樣疼愛。

    所以當那個傻了二十年的孩子突然對她笑了,張嘴叫她一聲「秋姨」,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站在夏雲門前,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雲也沒料到自己叫了她一聲「秋姨」,就讓這個艷麗的女子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他又笑了笑,露出八顆雪白的牙齒,伸出手,給秋婭抹了抹淚。

    秋婭一把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哽咽著道:「我的天爺!大少爺真的會說話了?!」

    夏雲順手又揉了揉她柔嫩的面頰,笑道:「秋姨,我都好了。」

    秋婭一個勁兒地點頭,忙亂地道:「夫人當年就說過,說她的兒子一定不會是傻子,一定不會是……!」一邊說,一邊對身邊的小丫鬟道:「快去找老爺,就說大少爺……的病全好了!」

    那小丫鬟咚咚咚咚跑去報信。

    夏村長剛剛起來,鬱悶地一個人在屋裡吃早飯。

    聽見小丫鬟的回報,他將粥碗一推。拔腳就衝了過來,看著夏雲對他作了個揖,朗聲道:「爹,兒子不孝,以後不用爹為我操心了。」

    「我的兒啊!」夏村長發出一聲喊,一下子抱住了他,大聲嚎哭起來。「孩兒他娘!你看看咱的兒子好了啊!會說話了啊!」

    他哭得那麼傷心,就連秋婭都忍不住陪著又哭了一場。

    這邊的聲音鬧得這麼大,夏村長的填房馬氏走了過來,一見夏村長抱著夏雲嚎啕大哭。忍不住譏嘲道:「一大清早這是怎麼了?父子倆喜相逢?」

    「你知道什麼?昨天讓你請的大夫呢?怎麼還沒有請來?!讓他來給我兒看看,是不是全好了。」夏村長擦乾淚,轉頭對馬氏吼了一聲。

    馬氏嚇了一跳,又看夏雲的眼神清明。笑容含蓄,居然不像以前那傻呵呵的模樣。心裡一跳,覷著眼又打量了夏雲半晌。

    夏雲等她看夠了,才叫了她一聲:「太太。」

    這一聲「太太」把馬氏嚇得尖叫一聲,如同見了鬼一樣。躲到夏村長身後道:「他他他……是不是撞邪了?!怎麼會說話了?!」

    「撞你娘的邪!」夏村長推了她一把,「我兒子好了!他不是傻子了!」

    「真的?」馬氏不信,從夏村長背後探出頭。一雙不大的眼睛瞪得炯炯有神,「你不是哄我吧?哪有傻子一夜之間就好了的?不是被什麼髒東西附身吧?」

    「你才被髒東西附身!你全家都被髒東西附身!」秋婭忙將夏雲擋在身後。叉著腰跟馬氏對吵,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看得夏村長和夏雲都無語。

    兩人對視一眼,夏雲就說:「爹,是這樣的,我昨兒從假山上摔下來之後,突然就覺得開竅了一樣。以前只覺得眼前都是霧,什麼都看不清。耳朵裡都是嘈雜聲,什麼也聽不見。如今這些霧和嘈雜聲都散了,我也就好了。不過,還是找個郎中來給我看看腦袋吧,這後腦一個大包,摁一下就疼。」

    夏村長用手輕輕摸了摸夏雲後腦勺的大包,果然是昨天摔壞的地方,最後一絲不安也煙消雲散,忙道:「爹親自去給你請大夫!」說著,轉身急急忙忙就出去了。

    秋婭帶著夏雲回他的屋子洗漱,又給他擺早飯。

    夏雲自己會洗漱了,不像以前一樣要別人幫忙。

    他換了身衣裳,坐下來吃早飯,一邊吃,一邊跟秋婭嘮嗑,不動聲色地打聽這個地方的情形。

    初來乍到,當然要小心謹慎,入鄉隨俗最好。

    他聽秋婭絮絮叨叨說了這個家的情形,又說了整個村子的情形,最後說到縣衙,就沒有了。

    夏雲正聽得有趣,忙問道:「那府衙呢?府衙之上還有……六部?」

    他其實最想問皇帝是誰。

    如果是他知道的某個朝代就好了,那他就可以走在歷史前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

    夏雲正自歡喜,就聽秋婭漫不經心地道:「府衙?我們這裡沒有府衙。我們這裡離京城近,縣衙之上就是京城的京官了。」

    「啊?哦……」夏雲有些失望,「京官都有誰呢?」

    「這我可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這些,去問老爺吧。老爺是村長,懂得最多。」秋婭給夏雲又盛了一碗粥。

    夏雲慢慢吃了,然後一個人出去遛彎消食,同時暗暗打量這裡的人穿著打扮,還有說話的口音腔調。

    沒過多久,夏村長請了一個白鬍子大夫過來給夏雲診脈。

    這大夫見夏雲這個傻子居然好了,行走日常,還能跟人文質彬彬的說話,驚得眼睛都要瞪出來了。

    不過他給夏雲診了半天脈,說的話跟夏雲自己說的差不多。

    「夏大公子因禍得福,從假山上摔了一跤,將腦子裡的淤血撞散了,三魂歸位,六魄聚齊,自然就無礙了。」

    夏雲忍笑忍得快暈過去了,好不容易等那大夫走了,他才躲到浴房裡哈哈哈哈笑了半天。

    夏村長和秋婭對那大夫的話深信不疑。

    兩人覺得家裡有這樣的大喜事,一定要擺流水席,請全村的人來吃席才能表達他的喜悅之情。

    填房馬氏帶著兩個小兒子在旁邊看得酸溜溜地,但是夏村長向來疼愛這個傻兒子。她也沒有辦法,現在看見夏村長還要擺流水席,她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喲,早知道我們大公子還有否極泰來的一天,當年那親事就不能隨隨便便定了個漁家女……」

    夏村長和秋婭早把這事給忘了。

    當初夏雲是個純傻子,方圓百里哪怕最窮的人家也不願意把閨女嫁給他。

    因為嫁給他,可是要一輩子跟伺候祖宗一樣伺候他的。

    生兒育女都不要想。夏雲這個傻子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做夫妻」……

    後來村子裡盛家那兩口子死了。他們家的四姑娘盛琉璃為了給爹娘還債,也為了養活三個弟弟,咬牙答應了夏村長趁人之危的提親,也收了聘禮。

    不過她提了一個條件,就是要她最大的弟弟長大成人,成家之後,她才嫁。

    這樣她的兩個小弟弟也就有嫂子照顧了。

    夏村長想著自己的年歲也不大。再等幾年,盛家最大的兒子滿了十八歲。就算是成年了,那時候再成親也行。

    沒想到只過了幾年,自己的兒子居然就好了,不是傻子了。

    既然不是傻子,盛家的那漁家女,就不是他兒子的良配了。

    夏村長皺了皺眉頭,道:「這些事不用你操心。老二老三去學堂,你去準備酒席。」

    馬氏撇了撇嘴。打發兩個兒子上學堂,自己去找管事和廚房裡的廚娘商議流水席的事。

    夏雲沒想到自己已經定親了,正高興呢,一聽說是漁家女,心已經涼了一半,再想這親是他還是傻子的時候定的,別說家世人品,估計連長相都欠奉。

    夏雲喜歡美女,也喜歡撩妹,他對秋婭的印象很好,就因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雖說是他小媽,但是也不妨礙他過過眼癮。

    這會子看見夏村長和秋婭似乎為他的親事泛起愁來,夏雲不以為然地道:「爹,如果你覺得不好了,就退親吧。那種人家的姑娘願意嫁給一個傻子,左右不過是為了銀子,多給她一些銀子就行了,退親不難吧?」

    「好好好!退親退親!」夏村長一聽兒子都不樂意了,馬上下了決心,「我兒子能配縣令的女兒,一個區區漁家女確實配不上我兒!」

    秋婭彎著腰給夏雲收拾床鋪,一邊道:「正是呢。我們大公子人材出眾,那漁家女根本配不上我們公子。再說當初她不是為了還債,也是不肯定親的。」

    「她家很窮?」夏雲皺了皺眉頭,擔心對方看見自己已經好了,會不會不肯退親了?

    「窮得叮噹響,還有三個弟弟要養。」秋婭歎了口氣,「不過雖然窮,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我看……」她瞅了夏村長一眼,「要不,聘禮就不用要回來了吧?」

    夏村長也不在乎那點錢,再說盛家在夏家村一向規規矩矩,他也要照應那幾個孩子,當然,自己的傻兒子可以娶漁家女,但是好端端的嫡長子可是不能娶。

    他捻著下頜上的幾縷短鬚沉吟道:「聘禮當然不要了,如果她答應馬上退親,我還可以多給她些銀子。」

    「爹……」夏雲有了個主意,「別多給錢。這種人家萬一貪得無厭怎麼辦?」

    他想了想,「要不,這流水席先不辦了,等我……退了親再辦,如何?」

    他主要是擔心如果對方知道自己已經不傻了,又生得儀表堂堂,家境豪富,就一心賴上自己,不肯退親怎麼辦?!

    他上一世的露水情緣雖多,但卻沒有結過婚,因為他一直堅持要娶的妻子得是自己最心愛的人,可惜一直沒有遇到最心愛的人,別的人他不肯將就。

    夏村長和秋婭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一齊點頭,「使得。」

    秋婭甚至著急地道:「不如我現在去盛家跑一趟,給那姑娘一點銀子,把你的庚帖和訂婚書拿回來就行了。」

    既不用嫁給傻子,也不用還錢,不管哪個姑娘都求之不得吧?

    夏雲連連點頭,「就這樣辦。」又道:「我悄悄跟著秋姨一起過去。如果她不肯,我就再裝傻子嚇唬她!」

    「瞧把你能耐的!」秋婭在他額頭點了一下,嗔道:「我去收拾東西,讓人準備大車。你跟老爺說說話。」

    夏雲應了,等秋婭走了之後,對夏村長道:「爹……我……我也想去試試唸書。」

    夏村長見他一好起來,就要唸書求上進,更加欣慰,一時又老淚縱橫,道:「好好好,我兒知道上進,你娘在天之靈知道了,肯定會保佑你的。」說著,又說定了過兩天去給他娘上墳,讓他娘高興高興。

    夏雲笑著安慰夏村長,又跟夏村長閒話幾句,就看見一個小廝在門口探頭探腦。

    「你過來,什麼事啊?」夏村長將那小廝叫了過來。

    那小廝給他行了禮,然後輕聲道:「老爺,政務院那邊又派人過來,說要去看看上一次執政官殿下落水的地方,問問當時的情形。」

    夏村長切了一聲,道:「來了好幾次了,到底是要做什麼啊?說起來,你那未婚妻確實是個惹禍的根苗,還是早些退親吧。」

    夏雲聽著非常奇怪。

    政務院、執政官殿下,這都什麼官名啊?

    跟他印象中的朝代沒有一個吻合的。

    但是看夏村長心煩的樣子,他也沒有多問,等夏村長出去之後,他才悄悄問夏村長的小廝,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小廝也聽說了大少爺病好了,不傻了,以後這個家,肯定是大少爺的,因此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仔仔細細說了一遍這裡的情形。

    小廝足足說了一頓飯的功夫,才讓夏雲大體上瞭解了這個地方。

    原來這裡不是皇朝,沒有皇帝。

    這裡叫做天正帝國,最高權力機構是元老院,由謝、白、馮三大家把持。元老院選出一個執政官殿下,執掌帝國軍政民政。

    如今的執政官殿下出自謝家,白家和馮家輔佐。

    元老院之下是政務院,由魯、羅、范、樊、龐、瑞、遲、孫八姓掌管,各司其職。

    軍隊則由軍部把持,軍部有雷、辛、卓、喬四大姓執掌東、南、西、北四軍,鎮守四方。

    元老院、政務院和軍部是中央機構,在這之下,才是府衙、縣衙、村長、裡正等等他熟悉的官府機構。

    而他的未婚妻漁家女盛琉璃,據說執政官殿下落水的時候正在附近採蓮,看見之後居然動了歪心思,妄圖攀龍附鳳,抱上執政官殿下的大腿,跟人說她才是救執政官殿下的人。但是當時船上的人都說,明明是白家的小公主救了執政官殿下,關她一個漁家女什麼事?因此打了她一頓,送回家去了。

    那盛姑娘沒有得逞,氣得暈了過去,昨天才醒。

    聽說了這件事,夏雲越發覺得這盛琉璃的心思不正,因此更加迫不及待想退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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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8
發表於 2021-4-19 00:24:32 |只看該作者
第567章 故人

    夏村長出去了一個多時辰,才抹著汗回到家裡。

    拿起茶几上的甜白瓷茶壺,拎著就往嘴裡咕嚕嚕倒了一通茶水。

    八月底的天氣,熱得連狗都不願出來逛,一隻隻躺在村頭的大榕樹底下伸著舌頭荷荷喘氣。

    夏雲聽說他爹回來了,忙趕了過來,問道:「爹,沒事吧?」

    夏村長下意識站了起來,要扶著兒子坐下。

    這是二十年來他做習慣了的,結果直到他握住兒子的胳膊,才醒悟兒子已經病好了,不用他再手把手的照顧了,不由又是欣慰,又是辛酸地搖了搖頭,招手讓夏雲坐在自己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兒子啊,咱們這親一定得退。盛家那姑娘,這一次惹上事了……」

    夏雲訕笑兩聲,道:「這種喜歡攀龍附鳳的姑娘,就算沒惹上事,我也是要跟她退親的。」

    他心目中的女子,不僅要絕色美貌,而且要心地善良,人品好,孝順,不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就能做他夏雲的妻子的。

    「唉……」夏村長卻搖了搖頭,看了夏雲一眼,道:「你的病剛好,並不知道盛家的情形。盛琉璃雖然是走投無路才跟你定親,但她不是攀龍附鳳之人。她一個小姑娘家,拉扯三個弟弟長大,已經很不容易了。如果不是出了這事,我一定會給她送一份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嫁給別人。可是如今惹上白家小公主,我們惹不起只能躲了。——也是可憐人啊!」

    夏雲一怔,聽他爹的口氣,對這盛琉璃的評價好像還不錯,可是……

    一想到盛琉璃先是為了銀子跟一個傻子定親,後來又為了攀上執政官殿下,連白家的功勞也敢搶,就覺得她不僅貪,而且蠢,簡直愚不可及。

    這種女子,哪怕出身世家大族,貌美如花,他也是不能要的。

    夏雲下了決心要跟盛琉璃退親。

    傍晚時分,暑熱剛剛褪去。地上蒸騰著水汽,涼風習習,帶著清雅芬芳的荷氣從琉璃河上吹遍整個村子。

    秋婭換了身衣裳,帶上綢緞、吃食和幾樣飾,又包了十兩銀子。還有盛琉璃的庚帖,兩人的訂婚書,坐了大車,帶著裝傻子的夏雲,幾個丫鬟婆子,來到盛家的茅草屋門口。

    夏雲在車裡看見這低矮的茅屋,心情有些異樣,再看那庭院,雖然狹窄,但是收拾得乾乾淨淨。

    院子圍著一圈竹籬笆,院門是兩塊破了洞的木板,靠院門的地方搭著一樹葡萄籐,一串串青色葡萄在微風中輕輕搖動。

    院子中間有個小小的石桌,四張樹籐做的凳子擺在石桌周圍。

    一個身材窈窕,穿著麻布衣衫和細腿褲的少女挎著一個竹籃在院子裡手腳麻利地收拾曬乾的衣衫。

    秋婭下了車,對那女子笑著打招呼:「盛四姑娘收衣裳呢?」

    原來她就是盛琉璃,夏雲想起剛才看見的庚帖,記得她是三月三出生,剛剛及笄,也就是剛剛十五歲。

    夕陽的餘暉從西面照了進來。給那少女的側影打上一道金邊。

    她微微側身,側臉的輪廓精緻得不可思議。

    陋室出明娟,寒門多美女……

    夏雲的腦子裡鬼使神差冒出這句話。`

    但是他很快甩了甩了頭,開始從頭到腳挑剔這個女子。

    皮膚是蜜色的,不是他喜歡的白皙粉嫩。

    胳膊太細,手上的皮膚太粗糙,隔得這麼遠,他都能看見她虎口處的硬繭。

    還有,她的頭黃,雙眸微微凹陷。這是營養不良的表現。

    夏雲的目光又移到那女子的胸口。

    嗯,既然營養不良,胸自然不大。

    腰倒是很細,他一隻手大概就能攏過來,那腿簡直絕了,筆直得跟拿尺子量過似的。

    光看那腰、那腿,夏雲現自己居然一瞬間想到那雙腿纏在自己腰上的感覺……

    打住!打住!

    夏雲你丫不要太禽獸了!

    那還是個孩子!

    才剛剛滿了十五歲的女孩子!

    夏雲忙將目光移向別處,瞇著眼睛看著夕陽的方向,耳朵卻豎起來聽秋婭跟盛琉璃說話。

    「你是……?」盈袖回頭,看見一輛大氣古樸的馬車停在他們家院門口的小路上,一個身著桃紅地掐腰對襟上衫,淡粉白百褶裙的艷麗女子從車裡下來,笑吟吟地看著她。

    從屋裡跑出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大男孩,緊張地站在盈袖身邊,對那艷麗女子道:「秋……秋姨娘,你有什麼事嗎?」

    盈袖看了盛五弟一眼,「秋姨娘?」

    「……就是村長家的姨娘……」盛五弟輕聲對盈袖眨了眨眼。

    盈袖眉頭微蹙,上下打量秋婭一番,不再理會她,自己將竹竿上曬的衣衫全都收下來,放到胳膊上的竹籃裡。

    「姐,我來給你拎。」盛五弟又一次要從盈袖手裡拿過竹籃。

    盈袖不肯,「晚飯做好了嗎?做好了就去擺飯。」

    她的聲音清冷,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盛五弟忙哦了一聲,扭頭回屋裡擺飯。

    盛七弟搖搖擺擺扶著牆跑了出來,抱住盈袖的腿,「四姐,抱!」

    盈袖彎下腰,一手抱起胖乎乎的盛七弟,一手拎著竹籃,就跟沒看見秋婭一樣,自顧自往屋裡走。

    秋婭站在院門口,臉上漲得通紅,完全沒有意料到自己被徹底無視了。

    她揚起聲音道:「盛四姑娘,您這是什麼意思?上門是客,您就是這樣待客的?」

    盈袖也不回頭,將盛七弟抱到屋裡,放下裝著衣裳的竹籃,才又出來,對秋婭道:「您請進。」說著拉開院門。

    秋婭興沖沖地要來退親,結果被盈袖這樣一晾著,氣焰倒是打消了許多。`

    她的笑容軟了三分,對盈袖行了禮,才進到院子裡,也不進去。站在院子中間就說:「盛四姑娘,是這樣的,先前我們跟你定了親,但是我們覺得讓你一個大姑娘嫁給傻子。實在是害了你,我家老爺慈善,想給你一條生路。」

    盈袖挑了挑眉,「生路?你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嗎?」秋婭做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就是啊,你不用嫁給我家大少爺了。我家大少爺是傻子,我們認了,也不想害了姑娘一輩子。」

    「你的意思是,你想退親?」盈袖抿了抿唇,聲音清冷得已經是冰山上的萬年寒冰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秋婭目瞪口呆,「我們主動退親不好嗎?難道你真的想嫁給一個傻子?」

    盈袖窒了窒。

    如果她真的是盛琉璃,她一定會選擇嫁。

    不為別的,定者,定也。

    既然收了別人的聘禮。換了庚帖,有了訂婚書,哪怕對方再不堪,她也得嫁,這是做人的信義。

    如果不願意嫁,開始的時候她就不會收聘禮。

    總不能用了別人的聘禮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就能過河拆橋了。

    盈袖做不出來這種事。

    但問題是,她不是盛琉璃。

    她還想回東元國呢。

    她有世間最好的夫君,別說那夏大少爺是傻子,就算他不是傻子。是這個世間最好的男人,她也不想要。

    因為她已經有了最好的男人,在她心裡,沒人比他好。

    所以如果對方主動退親。似乎對她來說也是正好。

    唯一不妥的是,她知道盛琉璃已經把那些聘禮都花光了,一點都不剩。

    如果退親,她哪裡拿得出來聘禮還給人家呢?

    看盛琉璃躊躇了,秋婭暗中心喜,拉著盛琉璃的手。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誠懇地道:「盛四姑娘,你生得又好,又能幹,以後一定能找到一個好夫婿。我們老爺想了很久,覺得我們不能趁人之危,逼著你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答應嫁給我們大少爺……」

    「不,沒有……」盈袖忙搖頭,「不是,你們沒有逼……我。我……」

    秋婭聽得面色一變,心情緊張起來。

    糟了,這姑娘不是聽見了什麼風聲,所以不肯退親了吧?!

    可盈袖頓了頓,又道:「不過,如果你們想退親,我成全你們。但是,我……我……聘禮……」

    原來是擔心還不出聘禮!

    秋婭大大鬆了一口氣,忙道:「沒事沒事!聘禮就不用還了,我們老爺是村長,都是鄉里鄉親,本來就該互相幫助,你說是伐?」

    盈袖訕笑了一下,腹誹道,這會子知道互相幫助了,先幹嘛去了?先前可是逼這盛姑娘換了庚帖,在訂婚書上按了手印的……

    可見這夏村長家的人沒有她說的那麼好。

    但是為什麼現在又主動來退親呢?

    這樣一想,盈袖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琥珀色的眼珠轉了轉,她的目光在那大車的車簾上停留了一會兒。

    就這麼一瞬間的功夫,車裡的夏雲只覺得那姑娘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簡直要穿透車簾看進來了,忙別過頭,心裡不由砰砰直跳。

    自己家這麼做,是不是不地道呢?

    夏雲低頭看了看自己搭在月白地藻葉紋錦緞長袍上雙手,目光又移到腳下的千層底皂鞋,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親,到底是退,還是不退?

    他一向殺伐決斷,不管是事業上,還是感情上,都是提得起,放得下,像今天這樣猶豫,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秋婭見這姑娘的目光看向了大車,有些不安了,忙道:「你不用還聘禮,而且,我們還給你銀子,算是補償你的損失。來,這是你的庚帖,還有訂婚書,只要把我們大少爺的庚帖和訂婚書還給我就行了。」說著,秋婭就將盛琉璃的庚帖和訂婚書塞到她懷裡。

    盈袖打開那庚帖看了看,不由愕然。

    這盛琉璃的生辰跟她是同一天呢,都是三月三……

    她看著這庚帖,眼神閃爍著,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秋婭見這姑娘遲遲不說話,擔心夜長夢多,舉步就往他們家小草屋走去,道:「你把我們大少爺的庚帖放哪兒了?要不我自己去拿吧……」

    盈袖這才抬起頭,冷冷地道:「站住!」

    秋婭當沒聽見,也沒把盈袖放在眼裡。一個父母雙亡的漁家貧女,他們夏家伸伸手指頭就能摁死她,自顧自往屋裡走。

    盈袖臉色一沉,快行兩步。一把抓住秋婭的胳膊,摁在她的穴道上,將手一轉,就將秋婭整個人轉了過來,冷聲道:「秋姨娘。這是我家,您這樣做,可真不見外啊。」

    秋婭只覺得被這姑娘鉗住的胳膊處如同有一塊烙鐵,又熱又痛,忍了又忍,才沒有當著人流下眼淚,只是咬著牙道:「盛……盛四姑娘,你……你先放手。」

    盈袖放了手,順勢在她身上拍了拍,淡然道:「我可以退親,但你不能欺人太甚。」

    居然要去他家翻東西找庚帖,這司馬昭之心簡直不要太明顯。

    秋婭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她拿帕子抹了抹淚,哽咽著道:「原來盛四姑娘果然是厲害人,我今兒算是見著了,我們家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菩薩,您就把我們大少爺的庚帖還給我吧。」

    盈袖瞇了瞇眼,淡淡地笑了一聲,道:「秋姨娘真是會說話。趁我爹娘出事,逼著要定親的也是你們,現在不知為了何事,要退親的也是你們,話都被你說盡了。凡說是我的錯。我一個貧家女,何德何能,讓夏村長家都難做呢?我有那麼大的心,也沒那麼大的能耐。——您等著,我去把你們大少爺的庚帖拿出來。」盈袖鄙夷地瞥了秋婭一眼,往屋裡去了。

    秋婭鬆了一口氣。雖然那姑娘牙尖嘴利,說話不好聽,但是總算是把親給退了……

    至於過幾天這姑娘現他們騙了她,他們家大少爺已經不是傻子了,那已經是以後的事了,難不成她還能拿著庚帖上門,死乞白賴要嫁給大少爺?

    秋婭輕蔑地哼了一聲。

    「秋姨……」夏雲不知什麼時候從車裡下來了,站到秋婭背後。

    秋婭回頭,看見夏雲笑容滿面的樣子,忙道:「你快回車上去!這裡有我呢!」

    夏雲搖了搖頭,瞇著眼睛道:「我,又不想退親了。」

    「啊?」秋婭愣了,「為什麼啊?這姑娘……配不上大少爺您……」

    盈袖從裡屋找了夏雲的庚帖出來,還有一份訂婚書,還是原原本本裝在夏家拿來的紅木匣子裡,捧著出了門。

    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高大的男子背對著夕陽站在台階下,負著手,看著她笑。

    盈袖乍一看見這熟悉的面容,如同一隻大錘錘在她胸口,她用手摀住嘴,驚訝地看著那男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在心頭大叫:慕容長青?夏雲怎麼會跟慕容長青生得一樣?!

    當然也有細微分別,這男子面容白皙俊逸,不像慕容長青是一身古銅色肌膚,而且身材也沒有慕容長青魁梧。

    盈袖怔忡間,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如同天崩地裂,地動山搖,響徹雲霄。

    院子裡的人都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正好看見一道銀色的光亮撕破長空,閃電般沒入天空的雲層,然後消失不見了。

    夏雲傻了。

    他剛才看見了什麼?!

    那東西……那東西……好像是……好像是飛機!

    當然,那度,其實比他前世坐過的飛機快多了,簡直跟光一樣,至少也是破音!

    盈袖也傻了。

    剛才驚鴻一瞥看見的那銀色光亮,她曾經見過!

    那是最後一次她見到謝東籬的時候,在元宏帝的寢宮偏殿裡,她和謝東籬靜靜地對視,腦海裡就出現了一幅畫面:謝東籬對她告別,然後上了一架銀色展雙翼的巨大鐵鳥開始倒計時,就是剛才那東西的樣子!

    夏雲和盈袖都呆呆地看著那銀色光亮消失的方向,秋婭倒是頭一個回過神,她扯扯夏雲的袖子,笑道:「這有什麼好看的?我聽老爺說,執政官殿下落水之後一直未醒,元老院決定送他回去治病。剛才就是送執政官殿下離開的飛船。」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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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9
發表於 2021-4-19 00:24:44 |只看該作者
第568章 夜探

    「飛……飛船?」夏雲的聲音都顫抖了。`

    天啦嚕!

    他到底來了個什麼地方?!

    夏雲的臉色有些扭曲。

    他仰望著那銀色光亮消失的地方,心裡不是一般的失望。

    說好的穿到古代就會大顯身手,玩轉古人呢?

    說好的虎軀一震,小弟自動來投呢?

    說好的隨便想個招兒就賺得盤滿缽滿,迎娶公主貴女,盡享齊人之福,走向人生巔峰呢?!

    如果說昨晚他還有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今天在看到這架詭異的飛船之後,他所有的「雄心壯志」似乎都化為灰燼了。

    因為他的雄心壯志,都是建立在他比古人見多識廣的基礎上的。

    如果古人比他更厲害呢?

    如果古人的黑科技早就越了現代人的想像呢?

    那他還混個什麼勁兒啊?!

    難怪他會穿到一個傻子身上,因為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夏雲連話都不想說了,轉身從秋婭手裡拿過盈袖的庚帖和兩人的訂婚書,轉身就走。

    「大少爺?大少爺?您這是做什麼啊?!」秋婭急了,忙拎著裙子追了上來。

    「不是要退親嗎?」秋婭拽拽夏雲的衣襟,不斷給他使眼色。

    夏雲此時的心情無比惆悵,他木著臉拉開車簾,看見裡面裝的那些準備送給盛家姑娘,當做退親的謝禮的東西,長歎一聲,道:「算了,算了,反正來了,把這些東西都給她吧。」說著,他從馬車上他們準備的綢緞、吃食和幾樣飾都抱了下來,送到盛家的家門口,對依然愣愣地抬頭看天的是盛家姑娘道:「盛四姑娘。這些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做幾身衣衫,給你和你弟弟們穿吧。這裡還有幾盒點心,都是我家廚子剛做好的,比外面買的強。」

    盈袖回過神。看著夏雲垂頭喪氣的面容,不知怎地,心頭也有些軟,她強笑著推脫道:「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我們不能要。」

    「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是我沒過門的媳婦兒。`我給我媳婦兒送點兒東西,不用要找個借口吧?」夏雲見這姑娘居然不貪小便宜,對她的觀感又好了許多,心情一好,就有興趣打趣她了。

    盈袖聽得面上一紅,咬著嘴唇,特別想說,退親吧,我求求您,退親吧!

    可是看著夏雲和慕容長青一樣閃著笑意的眼睛,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夏雲和秋婭坐著大車走了,盛家三個弟弟才從屋裡出來。

    看見那幾盒點心,盛六弟歡呼一聲,忙道:「姐姐,我和七弟能吃嗎?!」

    盈袖看著他們面黃肌瘦的臉,還有竹竿一樣的小身子,不由自主點點頭,「吃吧吃吧,等我做幾樣點心,給他們回禮。」

    至於這綢緞,盈袖拿起來看了看,搖了搖頭。

    還不如給她幾匹粗布,綢緞做的衣衫,這打漁的人家能穿嗎?

    「好了,進去吃晚飯吧。」盈袖笑著招呼三個弟弟,一邊將這些禮物裝到盒子裡,要抱到屋裡去。

    就在她彎腰抱起禮盒的時候,盈袖的眉梢突然跳了跳,眼角的餘光閃了閃,才慢慢直起腰來。

    「五弟、六弟、七弟。你們把門窗關好,河風挺涼的,晚上著涼就不好了。」盈袖不動聲色吩咐道,抱起禮盒進了屋子。

    回到自己住的裡屋,她才鬆了一口氣。

    剛才在外面的時候,她現有人在窺探他們。

    那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盈袖定了定神,出去和三個弟弟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吃完之後,大家還有點心吃。

    盛七弟三四歲了,才第一次吃點心,樂得見牙不見眼,小小的糯米牙咬著那鬆軟的奶茸包,吃得非常開心。

    盈袖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吃,自己只吃一碗糙米飯,不過泡了鮮美白濃的魚湯,就算是糙米飯也能入口了。

    吃完晚飯,盛五弟馬上收拾桌子洗碗。

    盈袖燒了熱水,給盛七弟洗澡。  `

    漁家的孩子從生下來就在水裡泡,盛七弟也一樣,身上並不髒。

    盈袖給他擦洗了一遍,就換上今天剛洗好曬乾的乾淨小衣,放到床上睡覺去了。

    盛七弟的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連哄都不用哄。

    等盛七弟睡了,盈袖又來看盛五弟和盛六弟。

    這兩人睡一間屋子。

    盛五弟在院子裡的水井旁邊拿桶打了水,往身上淋,就算是洗澡了。

    盛六弟在旁邊候著,等盛五弟淋完了,就輪到他了。

    盈袖看了一會兒,目光又往屋子周圍掃了一眼,想了想,她走下台階,對院子裡的盛五弟和盛六弟道:「我出去走走,你們別關門。」

    盛五弟和盛六弟都很著急,一起跑過來道:「四姐,你出去做什麼?外面天黑了,有狼。」

    盈袖驚訝,「狼?這裡會有狼?」

    「四姐真的不記得了?」盛五弟忙道,「不僅有狼,還有熊,有老虎,以前還有更厲害的呢,比如蠱雕、朱厭、窮奇、混沌、饕餮、檮杌,一出現就吞掉整個村子……」

    「等等等等!」盈袖聽得眉頭皺了起來,不悅地看著盛五弟。

    這是在嚇唬她吧?

    什麼蠱雕、朱厭、窮奇、混沌、饕餮、檮杌,這些明明都是早就被剷除乾淨的上古凶獸。

    別說他們東元國沒有,早在大夏建立之初就沒有了。

    她還記得小時候聽娘親沈詠潔給她講的故事,說是上古時期,天地初分之時,人是天地間最弱小的,常常被饕餮、混沌、窮奇等凶獸吞食。

    後來老天爺不忍看人類受苦受難,所以派了一群天神下凡,幫助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剷除了這些凶獸,這片中州大6才成為人類可以居住的地區。

    可見這窮奇、混沌、饕餮啥的,早就是神話傳說中才有的凶獸了。

    這小孩子居然用這種東西來嚇唬她!

    盈袖看著盛五弟,一字一句地道:「五弟,你是在嚇唬四姐嗎?」

    盛五弟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四姐,我真的沒有!晚上村子周圍真的不太平。你以前老是不許我們晚上出去,怎麼自己都忘了?」

    盈袖本來是想出去看看這裡到底是哪裡,和別的人打聽一下周圍的情形,好尋找回東元國的路。

    現在見這孩子死活不讓她出去。又擔心自己堅持的話,讓他更增疑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算不出去了,道:「算了。我只不過心煩,想出去走走。你們不要擔心。」

    盈袖說完就進去了。

    盛五弟和盛六弟都看出來她心情不太好,但是晚上出去確實太危險,這是大家知道的常識,四姐大概真的是腦子摔壞了。

    盛五弟一邊搖頭,一邊和盛六弟一起先將院門關好,回到屋裡,再插好門閂,將窗子後面的擋板也放了下來,才回到自己的小屋裡睡下。

    盈袖跟盛七弟睡在一起。

    三四歲的小孩子正是貪吃嗜睡的時候。晚上睡得呼呼地。

    盈袖許是白天睡多了,這時一點都睡不著。

    加上今天又看見、聽見了許多出她理解的事,就走了困,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會兒想到傍晚看見的那個銀色飛船,又想到自己怪異的出現在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不是她重生過一次,又跟著謝東籬見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盈袖肯定是接受不了這種事實的,她說不定會在照鏡子的那一刻拿刀把自己捅死算了。

    而現在她只是平靜地接受了事實。開始琢磨要用什麼法子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

    至於她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從這兩天她見到的人和事來說,估計也不是偶然的,應該是有原因的。

    要不然,她怎麼會和這盛琉璃生得一模一樣?

    那個夏雲為什麼會和慕容長青生得一模一樣?

    對了!

    盈袖猛地坐起來,她想起今天看見的夏雲的樣子,完全不傻啊!

    為什麼之前都說他是傻子,所以才跟她這個貧窮的漁家女定親呢?

    她今天先是忙著退親的事,後來又被那銀色飛船震懾了心神,所以把這件關鍵的事情給忘了。

    看來,明天還是要好好套套盛六弟的話,看看這夏雲和夏村長家又是什麼來頭。

    還有,那元老院怎麼會有那種銀色飛船呢?

    跟她曾經在腦海裡見過的謝東籬乘坐的飛船一模一樣呢……

    她想得頭都疼了,終於筋疲力盡,有了點睏意。

    就在這時,她聽見門外響起兩聲爪子輕輕撓門的聲音,然後就響起了嬰兒的哭叫聲。

    聲音不大,但在寂靜安寧的夜裡卻特別清晰,直直地傳到盈袖的耳朵裡,讓她想不聽都不行。

    大晚上的,怎麼會有嬰孩的哭叫聲呢?

    盈袖覺得怪怪的,想摀住耳朵繼續睡,但是那嚶嚶的嬰孩哭叫聲就這樣斷斷續續和著夜風傳了進來。

    盈袖歎了一口氣,翻身坐起,披上麻布外衫,將屋子裡的油燈捻亮了,端著走出裡屋。

    來到外屋,那聲音越清晰了。

    就是從大門處傳來的,隨之而來的,還有小爪子輕輕撓門的聲音。

    就像是淘氣的小孩子用指甲在門上刮擦出的聲響,又像是絕望的小孩子出的最後一絲求救信號。

    盈袖聽著聽著,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端著油燈,定定地看著那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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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4-19 00:24:56 |只看該作者
第569章 復仇

    盈袖等了一會兒,現那門外嬰孩的哭聲越響亮了。`

    她咬了咬牙,更緊地握著油燈,想去開門。

    這時盛五弟從另一邊的小屋衝出來,抓住她的手,緊張地全身抖:「四……四姐,別去!別開門!」

    「怎麼了?」盈袖低聲問道,「我也覺得奇怪,這麼晚了,怎麼會有小嬰兒在我們門外哭呢?它是怎麼進來的?」

    「那……那不是小嬰兒。」盛五弟咬牙切齒地道,「那是……那是……吃了我們爹娘的饕餮!」

    盈袖大吃一驚,手裡的油燈光噹一聲掉在地上,油燈爆起一朵燈花,然後就熄滅了,屋裡一片黑暗。

    冷津津的月光從門框縫隙照了進來,落下一地清輝。

    「你……你說什麼?饕……饕餮!?這裡怎麼會有饕餮?!爹娘難道不是病死的?!」盈袖整個人都要混亂了。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不僅有那銀色飛船那樣奇怪的東西,還有饕餮這樣的上古凶獸……

    「四姐!那白家的小賤人真的把你的腦子打壞了嗎?!」盛五弟眼裡映出止不住地悲哀,他看著盈袖,用胳膊抹了一把眼淚,「是,我們這裡早沒有那些凶獸了。但是雖然野地裡沒有凶獸了,城裡的那些達官貴人,他們有家養的凶獸!那一天,爹娘打漁回來,因天晚了一些,就抄近路,結果正碰上城裡元老院白家小賤人養的饕餮出來放風找吃的,看見爹娘,一口……一口就吞了!」

    盈袖的心底深處騰起一陣難以言說的悲哀,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是盛琉璃,爹娘無辜葬身凶獸之腹的慘劇讓她悲慟萬分,眼淚簌簌跟著往下落。

    她哽咽著道:「是四姐不好,這麼重要的事,四姐都能忘了……」

    「四姐,不怪你。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那天你捂著我的嘴,讓我什麼都不要說,因為白家小賤人就守在旁邊。如果讓她知道我們看見了。我們一家人早就全都被饕餮吃了!」盛五弟氣憤異常,雙手握拳對著天空揮了揮。

    盈袖氣得顫抖起來。

    這就是小民的悲哀。

    爹娘被達官貴人養的凶獸吃了,他們連說都不能說了,只能忍辱偷生,但是忍讓並沒有讓她逃出生天。這個盛姑娘,最後還是沒有逃過那個姓白的女子的毒手……

    「真是欺人太甚!」盈袖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五弟,這裡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當然有王法!」盛五弟的眼裡亮得驚人,「四姐,我一直說要找監察部告狀!但是四姐不許我去……」

    「監察部?管用嗎?」盈袖疑惑,她記得聽盛六弟說過,這白家,是元老院三大家之一。而監察部,聽盛六弟說。好像是政務院的一個部門?

    那就是在元老院之下了。

    「管用!以前也有過達官貴人養的凶獸傷了人,帝國就頒布了最嚴苛的律法,凡是有凶獸傷人,凶獸的主人要連坐!——只要我們去監察部那裡告狀,管叫那姓白的小賤人吃不了兜著走!」盛五弟卻非常有信心。

    有那麼容易嗎?

    盈袖沉默不語,這一刻,她明白了盛琉璃的想法。`

    人家是帝國高高在上的權貴,自己一家是琉璃河畔貧窮的打漁人,別說跟帝國最頂層的權貴交鋒,就連這村子裡。他們都是處於最底層的那群人。

    拿什麼跟別人斗呢?

    三個弟弟還未成人,她去告了又怎樣呢?

    說不定還沒有走到京城,一家大小就死於非命了。

    所以在她把弟弟養大成人之前,這姑娘應該不會告狀的。

    兩人沉默下來。而門外的撓門聲和嬰孩哭聲好像更急了些。

    盈袖低頭問盛五弟:「這饕餮,咱們這裡多嗎?厲害到什麼程度?」

    她還沒有見過上古凶獸長什麼樣兒,也不知道有多少隻,但是如果堵在這門口,也是件麻煩事。

    不是他們不理睬就可以的。

    盛五弟愕然,「還多?!就這一隻就夠我們受的了。」頓了頓。他又道:「我聽爹娘說過,咱們這裡以前有特別多的凶獸,經常吃人,是那些從天上來的人幫我們殺了凶獸,救了我們,所以,他們建立帝國,就可以保護我們。」

    盈袖默不作聲聽盛五弟說著這些達官貴人的來歷。

    原來這些元老院、政務院裡做官的人,都不是跟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一樣的人,而是從天上來的人的後裔。

    這片土地上原有的平民百姓能做的最大的官只是府縣的知府和知縣,再往上的元老院、政務院、軍部和九大州的州牧,都只能由那些從天上來的人的後裔擔任。

    「……你的意思是,那些從天上來的人將所有的凶獸殺了,但是留下了少數凶獸養在家裡,是這個意思嗎?」盈袖的手癢了,她四下看了看,打算找把刀出來。

    在盛琉璃的身體裡活過來,盈袖現唯一的好處就是她的力氣大多了,而且她試了試,謝東籬教她的功夫,她還是能夠使出來,因這盛姑娘一直是做體力活兒的,她的功夫比以前更精進了。

    對付這凶獸,應該沒問題吧?

    盛五弟拉著她走到窗邊,悄悄掀開窗板的一條縫,往外看了看。

    只見夜色裡,一隻羊身人面的怪獸匍匐在他們的門前,嘴裡的牙齒如同老虎的牙齒一樣,向前伸著的爪子上又長著人的手,它出低低的叫聲,就像是嬰兒哭叫。

    盛五弟指著那凶獸,驚恐地道:「……就是它!就是它吃了爹娘!我認得它頭上那道白斑,那是白家的標誌!」

    那饕餮似乎聽見了屋裡的聲音,身子一轉,伸開強壯的臂膀,露出腋下的眼睛,朝窗戶的方向看了過來。

    盈袖瞇了瞇眼,冷靜地對盛五弟道:「有沒有針?」

    盛五弟想了想,「有粗針,是織漁網用的,姐姐要嗎?」

    盈袖忙道:「快給我拿來。有魚線更好!」

    盛五弟急忙去取了織補漁網用的粗針過來,連著麻線遞給盈袖,「姐姐,你要幹嘛?」

    那針有一尺多長。`不知道什麼材質做成的,在暗夜裡黑黢黢的,跟黑夜幾乎融為一體。

    盈袖的神情凜然清冷,「給爹娘報仇!」說著,她突然將窗板一掀。整個人突地從窗戶裡躍了出去。

    身姿輕盈迅捷,在盛五弟看清楚之前,現窗板又闔上了,而那饕餮的嬰孩之聲已經停頓了。

    外面一片寂靜。

    盛五弟急得要命,但卻不敢造次,屋裡還有兩個弟弟,他不能貿貿然衝出去,只在屋子裡急道:「四姐!你回來啊!那東西會吃人的!」

    饕餮作為上古凶獸,什麼都吃,何止吃人……

    盈袖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只在古書中見過的凶獸。

    不過這凶獸被馴養之後,野性比以前差多了,它躬身伏在地上,手爪刨地,緊緊盯住了盈袖的去向。

    盈袖手執織補漁網的粗針,往院子中間跳了過去,將饕餮從門前引開。

    饕餮一直在等著面前的人動。

    那人一動,它就跟著飛躍起來,伸開雙臂,張開大嘴,要一口把面前的女子吞食下肚。

    盈袖的動作更快。她閃電般伸出拿著織補漁網的粗針,往前一個魚躍,從饕餮的身子下方滑過,那粗針正好往饕餮大張的腋下紮了進去!

    正好扎破它的一隻眼球!

    一股黑血噴了出來!

    嗷嗚!

    饕餮出驚天動地一聲巨吼。轉身往盈袖頭上又撲了過去。

    盈袖見計劃成功了,更增信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著粗針往饕餮另一邊腋下的眼睛處也紮了過去!

    嗷嗚嗷嗚!

    饕餮兩隻眼睛都被刺瞎了,頓時狂性大,往前一撞。正好撞到盛家茅草屋的牆壁上,將那低矮的茅屋撞塌了一半。

    盈袖見狀,飛身躍起,跳到那饕餮背上,拿著粗針就從饕餮大嘴的上顎往下一拍,那粗針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鋒利無比,居然穿過它的上顎,刺破它的舌頭,最後從它的下顎處紮了出來。

    一尺多長的粗針,竟然將饕餮的整張嘴縫了起來!

    饕餮最厲害就是一張嘴。

    結果今天不僅被刺瞎了眼睛,還被縫上了嘴,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待遇的凶獸氣得了狂,卯足了力氣在院子裡狂踢亂打。

    盈袖更是將自己所有的功力都使出來了,身形如同鬼魅,在院子裡來去如風,舉著一個籐凳,橫戳、斜劈、豎斬,盡往饕餮身上的要害部位招呼。

    說來也奇怪,盈袖現謝東籬教她的功夫好像是饕餮的剋星,雖然上古凶獸兇猛無比,但是她一掌拍過去,帶起的凌厲掌風讓饕餮居然有瑟縮之感。

    盈袖知道自己的功力完全不到可以一掌擊斃這種上古凶獸的地步。

    不知為什麼饕餮為何這麼怕她的掌風?

    所以這上古凶獸雖然凶狠,但是在盈袖面前完全不敢造次的樣子,只能如同困獸一樣瞎著眼睛在院子裡四處亂蹦躂,整出巨大的聲響。

    它的聲音那麼大,整個夏家村都被驚醒了。

    盈袖好整以暇地跟它在院子裡兜著圈子,最後往院子中間的石桌跑去。

    那饕餮聽著聲音追了過去,卻一頭撞到石桌上,差一點沒暈過去。

    屋裡的盛五弟見姐姐居然佔了上風,大喜過望,忙扔了一把鐮刀過來。

    盈袖伸手接住,順手一刀,生生將饕餮的腦袋砍了下來!

    然後反手一刀,又破開饕餮的肚子。

    饕餮太貪吃了,肚子一破,吃的那些東西都滾了出來。

    鮮血噴得滿地都是,不僅將聽見聲音圍過來的夏家村村民嚇住了,就連遠處偷偷躲著觀望的人都嚇白了臉。

    糟了!

    小公主最疼愛的寵物就這樣被人砍了頭,他可怎麼回去交差啊?!

    夏家村的村民們舉著火把圍了過來,看了看渾身浴血的盈袖,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沒了腦袋的饕餮,好半天一聲喊,都說:「琉璃,你太厲害了!」

    「居然能一個人殺凶獸!」

    夏村長披著衣衫走進來,看見這院子和屋子給毀得不能住人了。歎息道:「快收拾收拾,先去我家住一晚上吧。」

    盈袖搖了搖頭,「多謝村長美意。我們就在家待一會兒,反正天快亮了。等天一亮,我就帶著這饕餮的屍去京城監察部告狀!」

    「告什麼狀?你又沒事……」夏村長忙勸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還是算了……」

    「不,不能算了。」盈袖一字一句地道。「這凶獸吃了我爹娘,又要吃我們一家人。我要再忍氣吞聲,就沒有活路了!」

    大家一片嘩然。

    「什麼?!盛家兩口子是被這饕餮吃的?!」

    「沒聽你說過啊?!」

    盈袖冷聲道:「之前不敢說,是怕他們不放過我們。現在現即使不說,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

    夏家村的村民互相看了看,只能歎息著搖搖頭,安慰了她幾句,就三三兩兩離去了。

    夏村長臨走的時候囑咐她,讓她明天等他一起進城告狀。

    盈袖應了,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籐凳上。皺眉看著被她砍了腦袋的饕餮。

    這時,饕餮的肚子被破開的地方有個圓圓的東西滾了出來。

    盈袖定睛一看,居然是一隻大刺蝟……

    她一時很是無語。

    這饕餮,還真不負饕餮之名,連刺蝟都吃,也不怕把肚子戳個洞?

    那大刺蝟蜷成一個球,在地上滾了幾圈,滾到盈袖腳步停住了。

    盈袖低頭看著它,默默地沒有做聲。

    過了一會兒,那滿身血污的大刺蝟抬起頭看了盈袖一眼。黑豆似的眼睛裡帶著哀求的神情,然後吐出一個小小的晶粒在盈袖面前,再低頭往自己的身子後面舔了舔,就此不動了。

    盈袖窒了窒。再看那大刺蝟身後,居然有一團小小的東西在蠕動。

    她看過去,只見那小東西是一隻灰黑色的小刺蝟,慢慢從大刺蝟身後一步步爬了出來。

    它用鼻頭頂了頂大刺蝟,極力要擠到大刺蝟身子底下依偎,但是大刺蝟已經不能動了……

    盈袖的鼻子酸了酸。

    她彎下腰,將小刺蝟拎了起來,放在手掌上。

    那是一隻小小的巴掌大的小刺蝟,跟謝東籬那只寶貝的玉石小刺蝟生得很像,身上的刺還是軟軟的,好像才生出來。

    如果不是盈袖殺了饕餮,破開它的肚子,這小刺蝟就算在饕餮的肚子裡出生,也沒法活下來啊。

    難怪那大刺蝟最後會爬到盈袖身邊,還吐出了一個晶粒,好像是給她的謝禮一樣。

    盈袖歎口氣,看那小刺蝟軟軟的樣子,輕聲道:「你怎麼會生得跟那玉石小刺蝟一樣呢?要不我也叫你阿財?」說著,她將那大刺蝟吐出來的小小晶粒喂到小刺蝟阿財嘴裡。

    這東西明顯是那大刺蝟的寶貝,盈袖不想奪人之好。

    阿財用濕潤的小鼻頭蹭蹭盈袖的手指,然後吞下那小晶粒,很快陷入沉睡。

    盈袖就在院子的角落挖了個坑,將大刺蝟埋在裡面,還做了個小小的木塊當墓碑。

    她做好這一切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小刺蝟阿財已經醒了,默默地蹲在那小墳堆前,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墓碑出神。

    就算是禽獸,也知道父母的恩情呢……

    盈袖想到這盛姑娘被饕餮吃掉的爹娘,心裡又是一慟。

    她握了握拳,一定要為這可憐的老兩口討回公道,同時要把這件事鬧開。

    真的鬧開的話,那些人應該不敢偷偷摸摸來暗殺她了。

    反正只要她出了事,大家就都知道是誰幹的了。

    她倒要看看這所謂的監察部是不是敢跟帝國的元老院重臣之女做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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