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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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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1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卷【鵲橋仙】

第三零六章 使遼(下)

    第二天,趙宗績讓人帶話過來,說可以去接六郎回家了。若是依照相公們的意思,那得等到和遼國談完再說。但趙宗績向官家立陳,連契丹人都不揪著陳六不放了,我們大宋為何還要囚著自己的好兒郎。退一萬步說,就算遼人又翻臉,難道六郎能跑了不成,再說他跑了和尚跑得了廟麼?

    官家一想,關著陳小六確實沒意義,還讓小姨子家裡寒心。便讓人傳話給王珪,放人吧,只是別讓他離京就成。

    陳希亮一聽,高興壞了,陳恪也了樂了,笑道:“看來,就差那兩把刀的事兒。”

    “瞎說。”陳希亮笑駡道:“小王爺重情義,還稀罕你那兩把破刀。”

    “可不是破刀。”陳恪糾正道:“一把就夠尋常人家吃上半輩子。”

    “行了,別說你那刀了。”陳希亮道:“快去把六郎接回來,那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多待。”他想起自己當年蹲得大牢來,那真是人間煉獄啊!

    “你去吧,我還有事兒呢。”陳恪心說,回來後還沒去看看月娥呢,也不知她被老爺子打斷腿沒有。

    “你去。”陳希亮不容分說道:“他立了功了麼?我去接!回來不收拾他就不錯了。”說著大倒苦水道:“這二年他愈發長本事了,你是不知道,他能活活把人氣死。”

    “我去我去……”比起六郎來,陳恪簡直是乖乖仔,老爹一句話,就取消了計畫。趕緊收拾收拾去刑部衙門接人。

    陳家書香門第,一門六進士,美名傳天下。但人心哪有知足?陳希亮還想著能更進一步,來個滿堂彩呢——全家就剩下一個六郎還是白身,要是也能考中。便是一段‘滿門皆進士’的千古佳話,那該多圓滿啊!何況六郎從小聰穎,家裡的條件又比當初在青神縣時,不啻天壤之別。且還有那麼多哥哥做榜樣,考個進士應該是輕鬆加愉快的。

    可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料到,六郎的興趣偏生不在‘之乎者也’上,雖然聰明過人,卻對讀書毫無興趣。小時候父兄還能管得了,逼著他從蒙學念到書院,算是把讀下來,應景兒的吟詩作對也學會了一些。可等念到國子監時。家裡人徹底管不了了,他夥同一幫狗朋狐友整日裡曠課胡鬧,一會兒組織個什麼習武社,走街串巷打抱不平;一會兒組結隊去皇家武學院旁聽,說將來要投筆從戎、報效沙場。

    陳希亮自然少不了家法伺候。可那陳六郎從小習武,筋骨鋼澆鐵鑄,每次挨完打還嫌不過癮,必定找塊磚頭往腦門上一磕,啪地一聲,磚碎了。頭沒事兒……把小亮哥氣得呦,直拿頭撞牆。

    打是沒有用了,陳希亮只好跟他講道理。他說,你看咱家兩代七口人,六個都是進士,你三哥還是狀元,你要是考不中,不覺著丟人麼?

    誰知六郎一翻白眼道:‘六個進士還不知足?你這已經是門閥了知道麼。我要是再考個進士出來。咱家就太圓滿了,月滿則缺。會倒楣的!我這是為了老陳家在做犧牲……’

    陳希亮又拿頭撞牆。

    改天再換種方式問道:“你為什麼習武不學文?”

    “能靠文人收復燕雲,平定西夏麼?”六郎不屑道。

    “唉!”陳希亮歎口氣道:“你說得對,但現實如此,這是個文人的天下。你看你五哥也想保家衛國,但他先考上進士了,然後再去學習韜略兵法,這才是正路子。”

    “既然要從武,何必要多此一舉,占人家個名額?”六郎搖頭道:“一屆大比,就那麼幾百個進士,多少人指望著魚躍龍門呢。咱家多我一個也是這樣了,少我一個還是這樣,為什麼不給別人留點機會呢?”

    陳希亮直接一口老血噴出,為了生命著想,他是不敢再跟這娃提‘讀書’這茬了。

    陳希亮一放羊,陳六郎就更歡實了。還不到十八歲,就已經在開封府地面上掙下了偌大的名氣。什麼浮浪子弟,市井屠兒,師爺拳手,和尚道士,甚至仕宦人家,內廷宮人……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統統交往,又捨得散銀子,那真叫一個遠近聞名!

    這次陳六郎當街打死行兇的遼人,又把他的名氣推倒了新的高度。據說刑部衙門外每天都有百十號人,排著隊給他送飯。還有人大把的使錢,想把他撈出來。撈不出來,也務求他能在裡頭過得舒坦點。

    所以小亮哥以為兒子,像他那樣在牢裡受苦,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廂間,刑部衙門中一處獨院的天井裡。

    天井不大不小,有三丈見方,地上擺著石鎖、杠鈴、還立著個木人樁。

    陳六郎赤著上身,露出一身結實勻稱的腱子肉,正用全身各個部位繞樁擊打著木人。伴著低沉的砰砰聲,他的動作越來越快,直到肉眼難辨。

    院子裡,幾個衙役提著食盒,瞪大眼觀賞這位少爺習武,一點動靜都不敢出。直到陳六郎打完一個套路,渾身大汗騰騰的收功,他們才使勁拍巴掌叫好。

    陳六郎緩緩轉過身來,馬上有兩個衙役上來,一個拿毛巾給他擦汗,一個給他解開纏繞雙手的布帶。等他披上黑綢武師袍,屋裡的衙役也擺好杯碟碗筷。

    陳六郎走進屋裡,坐在椅子上道:“今天又是誰送的飯?”一邊問,一邊大吃起來,也不用筷子,直接拿手撕。

    “這不是誰送的,是我們幾個湊錢,給你老備得這一席。”幾個衙役笑道:“這些日子弟兄們跟著你老好吃好喝還有得拿,實在過意不去。”

    “客氣什麼,又不是我給你們的。”陳慥一邊對付一隻燒雞,一邊笑道:“要謝謝他們去。”

    “將來人情還不得你老還?”衙役們笑道:“再說他們人多了,我們可還不上,我們就承你老的情。”

    “賊精賊精的啊。”陳慥吃得滿手是油,笑道:“這雞真好吃,哪兒買的?”

    “難得還有你老不知道的去處。”衙役們笑道:“北定門外李家燒味鋪。他家後院有口井,水特甜,把褪好了毛的雞,放井裡拔一天一夜,拔去腥味兒,入進井水的甜味兒,所以好吃。”

    “嗯,聽說過,不過沒去過。”陳慥笑道:“改日得去光顧。”

    “去也沒用,他們家一天就燒四十只雞,燒完封爐,都讓大戶人家給訂走了,現買可買不著。”

    “那你們怎麼買著的?”

    “我們班頭是李家的女婿……”衙役們轟然笑道。

    “隔天給我家送幾隻吧!”陳慥把一隻雞吃得就剩骨頭,又對別的菜下手:“能否?”

    “別人要肯定否,可你老發話,沒有也得有。”班頭諂笑道:“你老要幾個?”

    “我也不讓你為難。”陳慥想一想道:“我爹還有我後娘一個,我三哥一個,還有我嫂子和侄女,三個吧。”

    “好。”班頭笑道:“明天一早,我就送到府上。”

    六郎吃得肚皮溜圓,長舒一口氣道:“吃得痛快!今日又值了!”說著抬眼皮看看幾個衙役道:“說吧,湊這頓飯給我,是不是送行啊?”

    “你老真厲害,一猜就中!”衙役們點頭笑道。

    “那走吧。”六郎站起身道:“別錯過了開刀的點,我晚上還得到閻王爺那趕飯呢。”

    “唉……開、開刀?”衙役們先是一愣,旋即爆笑起來道:“你老不會以為,這是斷頭飯吧?”

    “莫非不是?”六郎睥他們一眼道。

    “當然不是”衙役們笑得直擦淚道:“還以為你老猜著了呢,恭喜六郎了,你可以回家了。”

    “哦……”陳六郎摸著腦殼,沉默了半晌,道:“那你們都湊來作甚?”

    “你老要回家了,小得們不得送送?”

    “嘿,我看是作弄灑家。”陳六郎一個連環腳,踢了好幾個人的屁股道:“後日一品樓,一個都不准少一個,灑家要把爾等灌出鳥來!”

    陳恪的馬車到刑部街時,發現衙門前已經擠滿了車轎,越過車轎,便見少說二三百號人聚在柵門外。守門的兵丁站在柵門內,不耐煩的回答著千篇一律的問題:‘怎麼還沒出來?’‘快了快了……’

    這也就是官府特好脾氣的宋朝,要是換別的朝代,官府被這麼多人圍上,肯定派兵鎮壓的。哪能像這樣視若無睹……

    想了想,陳恪沒有湊上前,而是在遠處等著。

    大概過了一炷香時間,陳慥的身影出現在衙門口,這小子,比兩年前得高出一頭了……陳恪不禁笑起來,剛想開口招呼,卻被那兩三百號人搶了先。

    只見他們齊刷刷喊道:“時來運轉、御免達通!”感情都是來六郎出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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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七章 燕雲(上)

    看著這些認識不認識的,都來迎接自己,陳六郎自然心裡暗爽。但少年郎就是喜歡裝酷,仍面無表情道:“瞎嚷嚷什麼!”

    “哥哥,這是給你驅驅晦氣。”幾個錦衣青年笑道。

    “你才晦氣呢。”陳六郎擺擺手道:“都散了吧,今天我得先回家。”

    “咱們包了一品樓,”眾青年道:“晚上哥哥可一定得去。”

    “一準去。”陳六郎不耐煩的揮揮手:“散了吧。”

    “我送哥哥回去。”“坐我的車!”一眾青年又爭起來。

    “誰的都不坐。”陳六郎排眾而出,朝遠處走去:“我自家有車。”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便見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那裡,車身四邊用黃銅包裹,看上去十分豪華。十幾名高大的勁裝武士,面無表情的環繞在車周,一見到六郎走來,武士們閃開一條道路,齊聲垂首道:“恭迎六少爺!”

    六郎緊繃著臉,點點頭,一躍上了馬車。在眾人驚歎羨慕崇拜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

    車廂裡,陳恪把手裡的書,卷成一卷,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的弟弟。

    “三哥,你來接我了?”在陳恪面前,六郎原形畢露,一臉嬉皮笑臉道:“剛才那一齣,真給面子,哎呦……”

    說著話,便被陳恪拿書劈頭蓋臉敲了起來,一邊打一邊罵道:“下面長毛了嗎?學人家當好漢,不知道好漢都是專政對象啊!”

    “哎呦呦,別打別打。”六郎抱頭躲閃道:“我們都是鬧著玩的。”

    “小兔崽子!”陳恪停下手,氣咻咻道:“大宋的男人都死絕了麼,要你個半大小子出頭!”

    “不是這麼個理。”六郎一臉討好道:“我當時就想,要是三哥在,肯定會這樣辦。可三哥不在,弟弟我就得上。咱們老陳家的仇人,讓別人幹掉算怎麼回事?”

    “放屁。”陳恪被他氣樂了:“功夫沒長進,嘴皮子功夫倒見長。”

    “功夫也長進了。”六郎呵呵笑道。

    “長進了還讓人捅了一刀?”陳恪眼裡流露出絲絲關切道:“傷著沒有?”

    “沒事兒。我穿著你給的象皮寶甲呢。”六郎得意笑道:“那傢伙勁兒那麼大,我心說這回完了完了,但事後一看,只刺破點皮。”

    在選皮製甲時,皮分幾等。以犀皮為頂級,象皮次之,牛皮和熊皮再次之,但因為犀牛已經絕跡,故而大理所製的象皮甲,已經是華夏範圍內最好的皮甲了。用象皮所制的甲胄,比板甲要輕,防護性卻絲毫不遜,陳恪知道這小子整天跟人打架,故而讓人從大理給他帶了幾件。想不到還真用上了。

    “算你小子不傻。”陳恪瞪他一眼道:“官家只是許你回家待著,別給我到處亂轉。讓人覺著咱不知好歹。”

    “知道了知道了。”陳慥舉手投降道:“三哥,你怎麼這麼嘮叨了?”

    “你但凡省心點,我懶得理你。”陳恪啐一聲道:“到家了,下去吧!”

    “你去哪兒?”陳慥問道。

    “用你管。”車門打開,陳恪一腳就把他踢了下去。

    ~~~~~~~~~~~~~~~~~~~~~~~~~~~~~~~~~~~

    馬車在街上轉了一圈,最後在柳府門前停住。

    門衛自然認得這位‘前姑爺’,只是不知該不該放他進去。

    “在下從大理回來。給老爺子帶了幾樣補品。”陳恪身後,跟著兩個挑擔子的衛士。

    “你等等。”門衛趕緊進去稟報,不一會兒轉回道:“老爺說了。東西留下,人就走吧。”

    “不能夠,”陳恪搖頭道:“我得親眼瞧瞧老爺子,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才好對症。不能亂補啊。”

    “你等等。”門衛繼續進去稟報,不一會兒轉出道:“那東西也不要了……”說完,把門砰地一關。

    “嘿……”吃了閉門羹,陳恪撓撓頭,老大沒面子。

    “大人,怎麼辦,咱們走?”陳義小聲道。

    “走你!”陳恪沒好氣道。

    馬車繞著柳府轉了半圈,在偏僻無人處停下,望著兩丈高的院牆。陳義小聲道:“大人,你確定要爬牆?”

    “沒門只能爬牆。”陳恪把下襟纏在腰帶上,又換了雙跟腳的鞋:“麻利點,讓人看見還以為我做賊呢。”

    “唉。”陳義只好依命行事了,他接過一支弩弓,瞄準了扣動扳機,特製的鋼爪箭頭便連著細細的黑繩射向了牆頭。

    雙手用力拽了拽,陳義點頭道:“可以了。”又問道:“大人,我陪你一起吧,也好掩護你殺出來……”

    話沒說完,屁股便挨了重重一腳,陳恪罵道:“求,我這是去看媳婦,不是闖虎穴!”

    “哦。”陳義撓撓頭,心說:‘去看媳婦有用飛虎鉤的麼?’他和另一個衛士四手交錯,氣沉丹田。

    陳恪後退兩步,一躍而起,兩腳正踏在他們掌上,兩人猛地往上一送,陳恪就勢一躍,又竄起了一丈多高。在最高處,他兩手抓住繩索,再一借力,便躍上了牆頭……

    ~~~~~~~~~~~~~~~~~~~~~~~~~~~~~

    順著繩索,他落進了柳家院中,也不看四下有沒有人,拍拍身上的土,辨明瞭方向,便大搖大擺的往後院走去。

    沒走兩步,就見柳老太爺提著一口關公刀,一臉殺氣的立在月門洞口。

    “看來爺爺已經痊癒了。”陳恪絲毫不覺錯愕,一臉親熱的湊上去道:“這是冷豔鋸還是偃月刀,怕得有四五十斤沉了吧?”

    “誰是你爺爺?!”柳老太爺冷哼一聲,一抬手,那大刀便抵在陳恪脖子上。

    “你是月娥的爺爺,自然也是我爺爺。”陳恪脖子緩緩外移道:“爺爺手可別抖,這把刀可開刃了……”

    “就要取你的狗頭!”柳老太爺沉聲道:“你擅入民宅,非奸即盜,我殺了你也不犯王法!”

    “我不是外人。不叫擅闖。”陳恪恬著臉笑道:“爺爺,我是你孫女婿啊。”

    柳老太爺聽他一口一個爺爺,渾身寒毛直豎:“住口,不許毀我家孫女清白!”說著用刀背一拍他的肩頭:“滾蛋!”

    老傢伙是真下黑手啊。陳恪感覺肩胛骨差點碎了,呲牙裂嘴道:“不滾,見不到月娥我堅決不滾!”

    “好好好……”柳老太爺氣極反笑道:“你說你是不是有病?當初我拿刀逼著你,你都不娶月娥,現在又攆都攆不走了!”

    “此一時彼一時。”陳恪陪笑道:“官家答應賜婚給我們了。”

    “你和月娥?”柳老太爺神態緩和一些道。

    “還有小妹……”陳恪小聲道。

    “什麼意思?”柳老太爺的臉一下子黑下來。

    “官家說,我情況特殊……”陳恪強笑道:“可以特賜娶兩個正房……”話音未落,猛地一縮頭,這才堪堪避過了柳老太爺的一刀。

    “小王八蛋,當我孫女嫁不出去了麼?”柳老太爺鬚髮皆張,舞起大刀,就要剁掉他的狗頭。

    陳恪見他玩真的,趕緊撒丫子就跑,柳老太爺在後頭提著刀攆,兩人繞著圈子在園子裡玩起了貓捉老鼠。

    園中一座二層小樓上。柳月娥急得直跺腳,道:“奶奶。快讓我下去吧,不然要出人命了。”

    “傻孩子……”柳老夫人慈愛的看著孫女道:“你爺爺要是真想剁了他,他還撈著滿院子跑?”

    “也許是爺爺年紀大了,手腳沒勁了呢,”柳月娥著急道:“再說,他也沒那麼差勁。”

    “唉,真是女生外向……”柳老夫人苦笑道:“看不出來麼。你爺爺這是在修理他。要不你這樣傻乎乎的,將來還不被他欺負死?”

    “哪有……”柳月娥的臉上,流露出扭捏的小兒女態。但嘴巴還是硬得很:“他打不過我……”頓一下,突然明白過來,欣喜無比道:“這麼說,你們答應了?”

    “唉……”柳老夫人又歎口氣道:“不答應又能怎麼辦?誰讓你個不省心的東西,就認准了他呢?”

    “對不起,奶奶。”柳月娥低下頭,態度大轉彎道:“我給你們添堵了。”

    “咳,傻孩子,爺爺奶奶還能活幾年?”柳老夫人眼圈一紅道:“能捨得你一個人孤苦伶仃?”

    “奶奶……”柳月娥心頭一酸,抱著老夫人嗚嗚哭泣起來。

    ~~~~~~~~~~~~~~~~~~~~~~~~~~~~

    園子裡,陳恪氣喘如牛,雙手叉腰道:“爺爺,你真是龍精虎猛?拿著這麼沉的刀……”

    柳老太爺拄著刀,喘氣跟風箱似的,手腳發軟,嘴上卻硬得很:“是你軟腳蝦,連個老頭子都比不上,還大言不慚的雙娶……”

    陳恪是個什麼人物,馬上就聽出有門,登時欣喜若狂道:“這麼說,你老答應了?”

    “沒有。”柳老太爺板著臉道。

    “成熟點,別那麼善變。”陳恪苦笑道。

    “除非你把這份契書簽了……”柳老太爺從懷裡,掏出一份約書道。

    ‘日哦,這也太陰險了吧……’陳恪登時傻了眼。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小樣吧,以為齊人之福是那麼好享的麼?’柳老太爺睥著他,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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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七章 燕雲(中)
   
    七天後,遼國皇帝的旨意到了。當聽到耶律德容的轉達,趙宗績和陳恪,甚至以為是不是聽錯了:

    ‘出於公平起見,不能一直在南朝談!下半場必須移到大遼來,才能談下去!’

    “靠,談不下去拉倒。”遼國人走後,陳恪一臉不可思議道:“和誰求著他們似的。”

    “遼國人打仗厲害,但玩外交就是這操行,總也攪和不清。”趙宗績指指腦袋道:“按你的話說,就是彪乎乎的。”

    “讓他們彪去吧。”陳恪啐道:“我們回家睡覺。”

    “這可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趙宗績苦笑道:“再說,要是咱們沒回應的話,遼國皇帝的面子往哪擱?不信你看吧,這一趟少不了的。”

    “受虐狂。”陳恪直翻白眼往外走:“我不跟你們玩了,我回家睡覺去。”

    “嘿,兄弟……”趙宗績跟出去道。

    “我剛從外國回來,不想再出去了。”陳恪不理他。

    “你就忍心我一個人去?”

    “忍心。”陳恪道:“你一個糙爺們,我有什麼不忍心的。”

    “就放心?”趙宗績換個詞。

    “有什麼不放心的?”陳恪沒好氣道:“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何況現在還是兄弟之邦。”

    “我要是把差事搞砸了,可就徹底沒戲了。”趙宗績苦著臉,一把拉住他道:““兄弟,你不能把弟弟撈出來,就不管我這見義勇為的好男兒了,我就指望你了……”

    “唉,果然是誤交損友累終生啊。”陳恪只好站住腳,歎氣道:“我本來打算,告假去接小妹的……”說起來,到六月份,蘇家兄妹就該服闋了。陳恪原本計畫是。請假回家陪陪小妹,然後慢慢把老蘇搞定。這要是出使遼國的話,肯定沒法回四川了。

    “這個啊,你放心好了,我派王府的護衛去接,保證一根汗毛都少不了。何如?”趙宗績笑道。

    “你知道什麼呀……”陳恪氣惱的甩甩手,大步走開了。

    ~~~~~~~~~~~~~~~~~~~~~~~~~~~~

    趙宗績對官家還是很瞭解的,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了出使遼國的差事。由他擔任正使。副使有兩位,一個是趙宗績強烈要求的陳恪,另一位則是曾經出使遼國的知諫院趙卞。

    這位趙知諫已經年滿五十。嘉佑元年任侍御史時,范鎮上書建言立儲,他也跟著起哄來著。官家當時不方便動範鎮。就把他提出京城,在地方上當了三年知州。不過范鎮如今還在雲南那裡挖銅呢,他卻被吏部調了回來,從禦史台轉到諫院,還當上了一把手,可見著實道行不淺。

    使團中多了這麼一位惹不起的老資格,陳恪和趙宗績頓感壓力山大……

    “不要這個樣子。”碧浪軒中,剛剛閱卷完畢的歐陽修,聽說陳恪要出使遼國。特意把他叫來,細細叮囑起注意事項來:“出使雖苦,但這一條通往頂級大臣的試煉之路,多少名臣,也包括老師我,都是經過這遭歷練的。”

    “師傅誤會了,學生連去大理都沒含糊。去趟遼國又能算什麼?”陳恪苦笑道:“我就是不理解,幹嘛還要派那位趙老先生同去。”

    “他曾經出使過,又老成,給你們年輕人把把關。”歐陽修摩挲著陳恪送給他的一方翡翠硯臺:“這有什麼奇怪?”

    “可他是趙宗實的人……”陳恪歎口氣道:“富相公不可能不知道。”

    “笑話。”歐陽修眉頭一皺道:“翅膀長硬了麼?就玩開派系了。還誰是誰的人……我倒要問問,你陳仲方是誰的人?”

    “就算我不想承認。也已經被所有人,看成是趙宗績的死黨了。”陳恪兩手一攤道。

    “錯。你是官家的人!”歐陽修面色一肅,沉聲道:“趙卞也是官家的人。就連趙宗實、趙宗績也統統都是!”頓一下,他語重心長道:“這種時候,只有蠢材才分幫結派!”

    響鼓不用重錘。陳恪一下就明白了老歐陽的弦外之音……是啊,趙禎雖然不是什麼雄主,但絕對稱得上明主。只要沒閉上眼,就絕對不願看到,自己的臣子拉幫結派。那將置他這個皇帝於何地?

    “人選,是富相公定的。”歐陽修低聲道:“他只有這樣做,才會讓官家感到放心:‘至少,我的宰相還是個明白人!’多學著點吧,小子!”像歐陽修這樣端方的君子,其實也跟富弼一樣,不願沾染這種爭鬥。但老先生重感情,不能看著弟子深陷其間而不聞不問的。

    “唉。”陳恪歎口氣道:“無非就是平衡之道,可出使時掣肘怎麼辦?”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歐陽修見慣了世面,淡淡道:“誰是正使,誰又占多數?”

    “嘿……”陳恪先是眼一亮,旋即苦笑道。“那樣的話,回來怕是要吃掛落了。”

    “給你講個小故事。”歐陽修微微一笑道:“是十幾年前,富相公當年出使的。”

    陳恪趕緊做出洗耳恭聽狀。

    “儘管咱們和遼國有澶淵之盟,但遼人仗著武力強大,總是隔三差五的訛詐大宋。所以那次富相公出使,也和你們面臨同樣的問題。當時談判進行到最緊張的時候,他意外地接到了一封家信。”歐陽修看看陳恪道:“要是換成你,離國千里、身在異鄉,收到這封信,會怎麼想?”

    “離國千里,沒有特殊的大事,絕不會千里迢迢送信來的。”陳恪答道:“肯定會疑惑,甚至恐懼。”

    “說得很實在。對,疑慮,恐懼,捧著這樣的信,越是關心家庭的人,就會想得越多,想得越壞。”歐陽修緩緩道:“富相公是個很顧家的人,這是眾所周知的。但是周圍人看到,他拿著這封信,長時間地一動不動,居然沒拆,最後慢慢地把它撕碎了。”

    “哦。”

    “旁人驚問,萬一家裡發生大事怎麼辦?富相公苦笑了一下,答道:‘我身當國任,怎能為私事分心?何況……我離家那麼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說完接著忙碌起來。”歐陽修講完了,定定望著陳恪道:“明白了麼?”

    “明白。”陳恪點點頭道:“使節在外代表大宋,應當以國家為重,不該帶有私心雜念。”

    “對。”歐陽修點點頭,沉聲道:“要相信,朝廷會給你們公道評價的!”頓一下,他又輕聲道:“若不能,自然有人為你們說話……”

    陳恪心中一暖,他知道對老師這樣的君子,能說出這種話來,是多麼的不容易。千言萬語化作俯身一拜,一字一句道:“弟子,定然不辱使命!”

    “這就對了。”歐陽修欣慰的笑起來道:“孺子可教。”說完臉上掛起戲謔的神色道:“說起來真可惜,上次評花榜前,你出使。這次又出使,看來你這風月班頭跟這樁風月盛事無緣啊。”

    “老師,是不是轉得太快了點。”陳恪苦笑道。

    “正事談完了,不就該談風月了麼?”歐陽修眉開眼笑道:“你也要成家立業了,老夫幫你物色一班歌姬如何?就當是送你的新婚禮物了。”

    陳恪這個汗啊, 舊社會果然彪悍……這才想起歐陽修,是久負盛名的風月老班頭。

    ~~~~~~~~~~~~~~~~~~~~~~~~~~~~~

    在耶律德容的催促下,使團很快便出發。啟程之前,陳恪去了一趟北海郡王府上,參加趙允弼為他倆辦的餞行宴會。席間,陳恪能看出,老王爺有深深的憂慮,似乎不僅是因為擔憂他倆此行,而是有什麼更深沉的憂慮。

    散席後,趙宗績叫陳恪到自己那裡吃茶,然後藉故和張氏閃到一邊,留給他和小郡主一點獨處的時光。

    小郡主穿一身白裙,微笑坐在陳恪身側,春風帶過幾縷髮絲,拂過她精緻的面龐,美得讓人心疼。

    看著她瘦的看到血管的白皙手背,陳恪的心沒來由地一縮,微笑道:“湘兒,幫我個忙吧。”

    “三哥只管吩咐。”小郡主點頭笑道。

    “我在日本時,發現他們保存了大量的唐代圖書。”陳恪輕聲道:“你知道,幾百年的遣唐使,像螞蟻一樣搬運著我們華夏的文化。”

    “嗯。”小郡主點點頭。

    “你知道,盛唐時的書籍和禮儀,在戰亂和時間中湮滅不少。”陳恪正色道:“本著給這段歷史補缺的想法,我把那些書帶了回來。我想請你幫幫忙,把它們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理出一套完整的唐朝禮儀來。”他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知道這很費事,所以不讓你白乾。”說著從袖中拿出那個徑直的盒子道:“這算是酬勞了。”

    “三哥……”小郡主輕咬朱唇,輕聲笑道:“妹子我是當瞭望門寡,可腦殼沒傻掉。”說著眼裡竟氤氳出水汽來:“你為妹子的這番苦心,我能明白……”

    “不懂你說什麼。”陳恪呵呵笑道:“我就當你答應了,不過別累著,慢慢來,我不急的。”

    “嗯。”小郡主乖巧的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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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七章 燕雲(下)

    第二天,浩浩蕩蕩兩千多人的隊伍出發了這其中,有五百遼人使團,有五百宋人使團,還有禮部派出的送伴使,所率領的千人衛隊

    所謂送伴使,就是送對方使者回國的外交官令後人頗感意外的是,宋遼兩國雖然是最大的敵人,但兩國間邦交十分頻繁按照禮部的相關條文,宋遼外交使臣可分十二種,譬如每年雙方互派‘賀正旦使’,向對方君主拜年;互派‘賀生辰使’,在對方皇太后和皇帝生日前趕到,送上豐厚的壽禮抑或一方有大事,如皇帝駕崩、君登位,要遣使報信,對方則回派使者;如遇雙方發生爭端,隨時派出使者談判解決

    比如這次,遼使就是以賀正旦使的身份出使大宋,而趙宗績和陳恪,則是因事出使

    可以說,兩國間已經建立起順暢而頻繁的長效溝通機制,有力的保證了澶淵之盟後的長久和平

    一般情況下,鄰國使臣入境,本國均遣人相接,稱之為接伴使到達都城後,另換人相伴,稱之為館伴使在返回時,還會派人相送,稱之為送伴使其中發展出一套相當繁瑣的禮儀,遼國人尚且能熟練掌握,要是身為禮儀之邦的宋朝人失了禮,豈不被遼國人笑掉大牙?

    因此富相公派趙卞這個老成之臣壓陣,並不只是陳恪想的搞平衡真要由著他兩個年輕人的性子來,還不知鬧出什麼笑話呢

    ~~~~~~~~~~~~~~~~~~~~~~~~

    隊伍出發之後,一路北上趙宗績這才真切的感受到,大宋定都開封,真是太刺激了尼瑪,過了黃河之後一直到兩國邊境竟是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可守

    耶律德容一直注意著宋使臉色的變化,這是遼人最愛玩的遊戲……那些在汴京城自傲自大的宋朝官員,每每在親眼見識到他們的國家是何等的不設防,在大遼的鐵騎面前,簡直就是個任人蹂躪的裸男哪怕是國都汴梁也不過只是多了塊遮羞布罷了……

    下半場的交鋒,便在此刻悄然開始遼人正是通過這種方式,讓宋人意識到,他們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那些躊躇滿志的宋朝大臣,往往還不到遼國,就被殘酷的現實,折磨得鬥志全無,繼而在談判中被完爆……

    趙宗績也不能免俗,看到可怕的現實後他頭皮都要炸了,他實在不明白,大宋朝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脖子擱在別人刀下?

    倒是陳恪很看得開,勸道:“固國不以山溪之險開國一百年也沒人打到過開封城下,何必要杞人憂天呢?”

    “也對”趙宗績想一想,便不再擔心,轉而與陳恪欣賞起沿途的動人春光來這時節,無邊無際的華北平原上墑情已動,蔥蔥的麥色一天一個樣柳條兒滾綠,榆錢兒綻青冬季的冰雪已經徹底融化,變成碧油油的春浪,把遼闊的北國滋潤得豐滿嫵媚

    萬物昭蘇生機勃勃,牛歡馬叫春光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怎不叫人心曠神怡況乎趙宗績好容易逃出樊籠,來到廣闊天地間,還不跟撒了歡似的?

    見這廝這麼容易就走出陰影,倒叫耶律德容好生鬱悶:‘奶奶的,沒定性的毛小子……’

    ~~~~~~~~~~~~~~~~~~~~~~~~~~~~~

    一路無話,數日便到邊城雄州,再往前就是兩國界河白溝河大宋的送伴使便送到這裡

    過了白溝河,就進入遼國的國境趙宗績發現眼前的景象,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蒼翠平原,平原上長長的驛道,一直通向遙遠的北方驛道上滿是來來往往的馬車,將北朝的貨物運到榷場,將南朝的貨物運到北方……

    但也有刺目的不同——守軍變成了髡發的遼人,所謂髡發,乃是禿著頭只在耳朵上方留兩撮長髮,一看就很野蠻但是鬆鬆垮垮,望之不似雄師

    “遼兵竟是這般模樣?”趙宗績奇怪問道

    陳恪還沒答話,那耶律德容先開口道:“我大遼最精銳的軍隊,是宮衛騎軍、禦賬親軍,共六十萬騎,非這些五京鄉丁可比”

    “六十萬騎?”趙宗績倒吸一口冷氣道:“遼國人口不到九百萬,養得起麼?”

    耶律德容老臉一紅,他這六十萬騎,其實是契丹和奚族,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數目不過遼國男子皆隸兵籍,也不算吹牛皮便強辯道:“南朝固然養不起,但我北朝能養得起因為我們的馬是自己養的,軍隊也是戰時為兵,平時為民,不用像南朝那樣,白養那麼多軍”

    在軍事上,遼國完爆宋朝,趙宗績和陳恪哪好意思開口,只能任其炫耀但他們也並非光傻聽,而是細心觀察著遼國邊境的地貌、工事、軍營,以便晚間繪圖記下來

    在度過最初的驚異後,趙宗績發現,這裡還是漢人居多,他看著道上走的,車上坐的,馬上騎的,十有**是漢家衣衫漢兒樣,腦袋也沒弄成禿瓢

    “這不足為奇,燕雲十六州,本就是我漢家的土地,是被石敬瑭那個龜兒子,送給遼人的”陳恪踏足這片土地後,便感到周身被無盡的恥辱感包圍著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搶走了他的女人,然後又帶到他眼前炫耀一樣……

    耶律德容馬上插嘴道:“我知道南朝有人以為,燕雲的漢人會心懷大宋,但這純屬一廂情願他們現在都是遼人,把大遼當成自己的祖國”頓一下,他舉例道:“比如你們的雍熙北伐,就是被燕雲的漢人擊敗的……”

    “那為何不把都城,遷到南京?”陳恪冷不丁問道

    耶律德容面色登時難看,半晌才道:“我們是馬背上的民族,要在草原上才能盡情馳騁……”

    “是麼,呵呵……”陳恪笑起來,那笑容裡滿是敷衍,十分可惡

    耶律德容恨得牙根癢癢,因為陳恪戳到了他們永遠的痛上……宋朝設有東西南北四京城,遼國甚,設有上京、東京、南京、西京、中京五座京城上京是遼國原本的首都,位於後來的內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附近中京則位於後世的內蒙古甯城縣東京位於後來的遼陽,西京位於後世的大同,南京則位於後世的北京郊區

    遼人也畏極北苦寒,隨著統治穩固,開始漸漸南遷遼聖宗時從上京遷都中京但是終遼之世,他們都不敢把國都遷到遼國條件最好的南京……因為,燕雲十六州,始終是漢人聚集之地

    但耶律德容還是很爽的,畢竟燕雲是遼國的,而且將一直都是,宋人也只能打打嘴炮只要站在這片土地上,他就把在汴京城吃得癟,連本帶利全都奉還儘管這兩個小子臉上若無其事,可他能看出來,他們肚子都快氣炸了

    不過氣炸了又怎樣?誰讓遼強宋弱,誰讓腳下的土地,是遼朝從漢人手裡奪來的呢?

    陳恪和趙宗績,把這一趟當成是恥辱教育了,也不反唇相譏了,任憑那耶律德容占盡上風就這樣來到了白溝河北四十裡的城縣遼驛道的首座驛館,便設於縣城內……遼國南部有深山峽谷,北有大漠戈壁路途艱險遙遠,為了方便交通,遼朝專門仿效宋朝,從遼宋界河白溝,經遼南京、遼中京,到遼上京,共建驛道一千八百多裡,沿途修築驛館三十二座,另外還設有支線驛道,通向遼國皇帝可能的‘捺缽’之地

    ‘捺缽’就是契丹語‘行宮’、‘行在’的意思遼國儘管有五座都城,可皇帝很少住在裡面他們喜歡無拘無束,四時打獵,走到哪裡,帳篷就紮到哪裡哪裡就是‘按缽’

    按規制,凡捺缽,所有契丹大小內外臣僚以及漢人宣徽院所屬官員都必從行漢人樞密院﹑中書省等南面臣僚則只有一二人相從,其餘宰相以下在京都居守,處理公務……簡言之,就是所有契丹官員都跟著捺缽,留下大部分漢人官員處理日常政務

    基本上,遼國朝廷的命令,可以在全國的每一個地點,任何時刻發出,方便迅、機動靈活但同時,地方上若有大事想跟朝廷彙報,就變得難上加難了

    所以遼國的地方官府,基本上都是放手給漢人管理的當然,以契丹人的行政水準來說,這樣其實是利大於弊的……

    不過遼國皇帝這種走位飄忽的玩法,固然灑脫得一塌糊塗,可也給了野心家以施展的舞臺,所以幾乎每一任遼國皇帝,都要遭遇到謀反、叛變之類的危機日子過得可比他們的南朝皇兄刺激多了……

    言歸正傳,遼國皇帝也不是胡亂按缽,其活動區域是有季節性的比如現在是春天,大體而言,捺缽設在便於放鷹、捕殺天鵝﹑野鴨﹑大雁和鑿冰鉤魚的場所大致在後世松花江到北京一代活動……

    沒辦法,誰讓人家遼國地大物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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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 狀元見狀元(上)

    宋朝使團來到新城縣城,只見這裡與大宋的邊塞小城無甚區別,城外是農田和村舍。田間地頭,一樣的漢家屋捨一樣的漢兒面孔……望著這些身材魁梧的燕趙男兒,竟成了別國的子民,趙宗績就有種撕裂的痛感。

    但那些漢兒看到穿著宋朝衣冠的使團,卻全都低頭避之不及,就好像躲瘟神一樣,叫趙宗績又好生神傷。

    使團行到城門前,忽聽到隆隆地馬蹄聲。趙宗績等人勒住韁繩,便見城門大開,數百黑甲騎兵排成四列而出,每人肩上扛著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上書一個篆體的'遼'字。

    雖然只有四五百騎,卻黑壓壓的旌旗蔽日,給人以千軍萬馬之感,一時間城門處只有隆隆地馬蹄聲,其餘的聲音全都消失了。

    只一轉眼,黑甲騎兵已經在城門前列隊。這些遼兵軍容肅穆、威風凜凜,與邊境上那些鬆鬆垮垮的部隊判若云泥。

    隊伍中央處,兩名遼朝官員,騎在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上,正含笑望著宋朝使節。

    耶律德容趕緊為趙宗績介紹道:“騎黑馬的是我大遼駙馬、北面林牙蕭大人諱胡睹,騎黑馬的是我大遼狀元、樞密直學士張大人諱張孝傑。”好麼,一個'糊塗',一個'小姐'……

    然後又撥馬過去,為蕭胡睹和張孝傑介紹了趙宗績等人。

    雙方按照禮節互相致意,陳恪見那'小糊塗'捲髮睥目、一臉陰鶩。還是那遼國狀元'張小姐',生得白淨斯文,讓人看著順眼。

    ~~~~~~~~~~~~~~~~~~~~~~~~~~

    雙方見禮後,蕭胡睹向宋使表達了遼國皇帝的歡迎之情,請使節入驛館歇息,晚上他將設宴款待,來日啟程前往中京。

    遼國的驛館雖不如南朝精緻舒適,但勝在一個'大'上!宋朝使團五百人全住進去,趙宗績、趙卞、陳恪。還能一人分一個大套院。

    盥洗稍歇之後,二位副使來到趙宗績下榻之處。這裡庭蔭匝地,大堂裡窗明幾淨,清風徐來,倒是讓人心情舒暢。

    趙卞一路上並不多言,但此刻,他得提醒一下還稀里糊塗的陳恪道:“陳學士,待會兒你可要打起精神。切莫輸了頭陣。”

    “哦?”陳恪吃驚道:“什麼情況?”

    “你沒看到對方。也有個狀元麼?”趙卞直翻白眼道。

    “是啊。”陳恪點點頭道:“聽說他是清寧元年的狀元……”

    “今年是遼朝清寧五年,人家已經當上樞密直學士,下一步就要拜相了。”趙宗績不放過任何損陳恪的機會道:“怎麼樣。還覺著自己進步挺快麼?”

    陳恪如今的本官是正六品鴻臚寺少卿,為了出使好看,又破例給他貼了個集賢殿修撰——國朝館閣之選。皆天下英俊試而後命,唯獨狀元可以不試而就,一經此職,遂為名流,號稱'儲相'之選,中外皆稱為'學士'。

    陳恪二十四歲便得'學士'之稱,雖然有'出使之前先升官'的因素,但在宋朝怎麼說,都是'步子太大扯著蛋'的那種了。要知道。大宋的官階極難爬,哪怕是狀元,也得從八品一點點往上爬,十年能達到陳恪這種高度的,都鳳毛麟角。但人家遼國狀元,出仕五年就進步到差一步拜相,真是人比人氣死個人……

    “你就不懂了吧?”陳恪不屑道:“遼國這邊官位普遍虛高。宰相上面還有七八層呢,豈能跟我大宋相比?”

    “哈哈,我看到了赤裸裸的嫉妒。”趙宗績大笑起來。

    “消停消停吧,兩位。”趙卞無奈道:“還是想想待會兒如何應付吧?我在國內就聽過那張狀元的名號,據說他是遼朝第一才子。人家是常伴遼主左右的近臣。為什麼千里迢迢來迎接,不就是沖你這個大宋狀元來的麼?”

    宋遼兩國這些年不打仗了。但各方面的較量從未停止。為了在外交場合盡量保持中原大國的文化優勢,宋朝派往遼朝的使臣多為當世的文人名士,而遼國為了保全體面,派出的接伴使,自然也是北方頂級的文臣名士。

    不消說,每次出使都要經過一番爭奇鬥巧、比拼才華的交鋒,這不僅事關個人榮辱,甚至關係到國家的體面。

    了解了自己的處境後,陳恪苦笑道:“莫非就在這小縣城裡開戰?”

    “這次只是小試牛刀,給你個下馬威罷了。”趙卞道:“正戲自然要在遼國皇帝面前上演。”

    “還是連續劇哩……”陳恪鬱悶了。

    “要不怎麼說,能體體面面回去的使臣,全都成了宰相呢?那都是烈火煉出來的真金。”趙卞同情的看著他道:“我看好你,陳學士。”

    “我也看好你哦。”趙宗績幸災樂禍的笑了。

    ~~~~~~~~~~~~~~~~~~~~~~~

    說話間,遼國的官員便來請入席。趙卞不放心又叮囑幾句,才與陳恪伴著趙宗績聯袂進了宴會堂。這是一間連著花廳的三楹大廳,堂中完全是宋式的擺設,設著兩排案幾。兩國官員按尊卑,東西相對就坐。

    也不知是有意安排還是巧合,陳恪正對著那張孝傑。張狀元微笑看著他,眼裡冒著絲絲火花。

    陳恪也毫不示弱的瞇著眼,做戰略上的輕蔑狀。

    空氣中有了淡淡的火藥味。

    當然,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不可能上來就掐。

    絲樂聲中,酒宴開席。儘管只是在邊界驛館中的小宴,也不能坐下就開喝,是要遵守禮儀的。

    按照古禮,飲酒的禮儀約有四步:拜、祭、啐、卒爵。所謂'拜',就是雙方要相互跪拜表示敬意。故而堂中不設桌椅,而是用古代的幾榻。雙方行禮後才入席。

    入席後,把杯中酒倒出一點在地上,祭謝大地生養之德。然後抿一口嚐嚐酒味,是為'啐',客人嘗酒後要對酒加以讚揚,使主人高興。

    最後'卒爵',就是仰杯而盡,一定要乾杯,表示真得欣賞美酒。

    之後,主人要向客人敬酒,叫做'酬',客人要回敬主人,叫做'酢'。按順序依次向人敬酒,叫做'行酒'。敬酒時,敬酒的人和被敬酒的人都要'避席',即起立稍離原座位。敬酒時還有說上幾句敬酒辭。敬酒一般以三杯為度。

    與後世不同的是,在這時,尊長命卑下飲酒,下級才可舉杯;尊長酒杯中的酒尚未飲完,下級也不能先飲盡。所以是以後乾為敬,不是後世的先乾為敬……

    還有更多更繁瑣的細節,已經被人們所淘汰,只有在這種'偏較真兒'的外交場合,才會被一一強調。

    總之,完全按古禮宴飲,渾身就像綁了鉛一樣。為了讓人們放鬆下來,才產生了豐富多彩的酒令……

    待禮節性的敬酒活動結束後,那遼國駙馬蕭胡睹才道:“這偏僻小縣,沒有歌舞女樂,乾吃酒忒得不爽。”說著看看趙宗績道:“不如,咱們行酒令助興吧?”

    “不知北朝是如何行酒令的?”趙宗績微笑問道。

    “與南朝並無異處。”蕭胡睹道。就像後世有'哈韓'、'哈日',這個年代的亞洲,是集體'哈宋'的,就連強大如遼國,也不能免遭'荼毒'。事實上,因為境內漢人居多,且與宋朝的交流十分頻繁,遼國貴族已經高度漢化。

    他們說漢語、穿宋裝、學論語、尚漢禮……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模仿宋朝的士大夫。汴京有什麼最新潮流,最多不過半年就會傳至中京,在遼國上層社會廣為流傳。起先幾代遼國皇帝,都頒布過法令,不模仿漢人衣著。可絲毫擋不住,契丹貴族漢化的人越來越多,似乎這樣才能與下層平民區分開。

    自然,遼國人對陳恪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了,他所作的那些詩句,更是膾炙人口。只是怕長了他人誌氣、滅了自己威風,才一直裝著不認識他似的。

    ~~~~~~~~~~~~~~~~~~~~~~~~~~~~~~~

    既然是行酒令,自然眾人都要參與,所以一開始,先行了些簡單的小令。譬如說限字令。要求說一句話,以'相'字為首,'人'字結尾。蕭胡睹先作令道:“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趙宗績對道:“相逢不飲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耶律德容想了想,笑道:“相州有個李鬍子。”

    令主趙卞質問道:“末尾要求是'人',你不符合呀!”

    耶律德容便笑著反駁道:“李鬍子不是人嗎?”引得哄堂大笑,卻是他故意拿喬。

    在場都不是草包,草包也不敢在場,大都能順順噹噹接下去。待氣氛熱絡起來,才開始上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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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 狀元見狀元 (中)

    要求先舉一種落地無聲的東西,接一個與這種東西有關係的古人,這古人又須引出另一個古人,前古人問後古人一件事,後古人要用唐詩作答。並要求前後串連,不許硬湊。

    限定要求越多,難度自然越高,尤其是在這種臨場新作的情況下。

    提完條件,蕭胡睹自己先作一令道:“筆毫落地無聲,抬頭見管仲。管仲問鮑叔:‘因何不種竹?’鮑叔曰:‘只需兩三杆,清風自然足。’”管城子是筆的別稱,管鮑兩人同是齊桓公的大夫,而竹是製筆管的。前後串聯,毫無硬湊。

    趙宗績和趙卞仔細一想,這麼多道道要不出紕漏,回家用筆列出來仔細推敲才有可能。想在這張口就來,實在無法招架,只好望向陳恪。也只有陳恪這種被蘇軾和小妹折磨出來的傢伙,才能應付得來。便聽他略一尋思道:“雪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白起。白起問廉頗:‘為何不養鵝?’廉頗曰:‘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雪是白色的,兩人都是戰國名將,鵝也是白色的……趙宗績和趙卞鬆了口氣。

    見果然沒難住陳恪,張孝傑又來一令道:“天花落地無聲,抬頭見寶光。寶光問維摩:‘僧行近雲何?’維摩曰:‘遇客頭如鱉,逢齋項如鵝。’”

    寶光是天竺佛名,維摩是有名的居士,居士是常要設齋施佛的。三者皆有聯繫。

    這會兒工夫,陳恪已經又想好了一令:“蛀屑落地無聲,抬頭見孔子。孔子問顏回:‘因何不種梅?’顏回曰:‘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

    蟲蛀的地方必有孔,顏回是孔子的徒弟,梅花有色,和‘顏’相接。

    張孝傑稍一思索,又對道:“月華落地無聲。抬頭見杜甫,杜甫問李白:‘能浮一大白?’李白曰:‘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杜甫有詩曰‘石亂上雲氣,杉清延月華。’兩人是好友,李白是酒仙。

    又輪到陳恪了,只見他眉頭微微一皺,便對道:“秀線落地無聲,抬頭見洪度。洪度問玄機:‘可願為人妻?’玄機曰:‘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洪度是薛濤的字,和魚玄機並為唐朝才女,而魚玄機以感情生活豐富出名……

    “紅葉落地無聲。抬頭見顧況,顧況問宮女:‘何事提此詩?’宮女曰:‘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張孝傑想的時間越來越長。在蕭胡睹和耶律德容的注視下,好容易憋出一句。

    這是《紅葉詩》中的男、女、句……

    陳恪依然面帶微笑道:“月光落地無聲,抬頭見孔明,孔明問月英:‘如何不負卿?’月英曰:‘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緊扣一個月明,將三者聯繫起來。

    張孝傑憋到內傷,終於又憋出一句:“白虹落地無聲,抬頭見荊軻,荊軻問漸離:‘君琴何所意?’漸離曰:‘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悲風畫秋扇。’”

    “哈哈,說好了是用唐詩。”趙宗績登時指出亂令道:“這句好像不是唐人的吧?”

    “確實不是唐人的。”張孝傑抖出了包袱,就是等著他問的。他風度翩翩的朝陳恪一抱拳道:“在下實在是愛煞陳學士……所制的這曲《木蘭辭》,故而忍不住用在此處。”

    “哈哈哈。”蕭胡睹假笑著接話道:“不管怎樣,都是你輸了。”

    “是我亂令,認罰!”張孝傑痛快的幹了一杯。

    其實誰都看出來,這小子編不下去了。但人家就是有急智,能搞得好像是為了奉承客人,而不惜輸掉這局似的。

    顯得好像很有格調的樣子……

    ~~~~~~~~~~~~~~~~~~~~~~~~~~~~~~~~

    無論如何,當晚的酒席,陳恪是不辱使命。但回去後他這個鬱悶啊。這可比在日本時慘多了。那時候儘管超高產,可倭人們都是仰望他的。他想對聯就對聯。想作詩就作詩,不想作就歇著,沒有任何負擔。

    可現在哩,卻好似捧著卵子過河,這要是一個行差踏錯,那就成國家罪人了。簡直壓力山大……

    果不其然,次日上路之後,張孝傑總是見縫插針,想找回場子來。

    一日入城,他們路遇一家祠堂,見其有一大鼇木雕。便口占一上聯,請陳恪作對:

    “梁上鼇魚,難炒難煎難供客。”

    陳恪打眼一看,見祠堂門上貼著尉遲敬德和秦叔寶一對門神。便笑道:

    “門中將軍,不飲不食不求人。”

    待出了城,聽到山嶺上有老鷹在叫,張孝傑又來了靈感,湊出一個諧音聯道:

    “嶺頂鷹鳴,酩酊兵丁停仃聽。”

    陳恪抬頭一看,正好有一隻大雁飛過,便語帶雙關的諷刺道:

    “山間雁返,懶散番蠻挽撣彈。”

    張孝傑也看到那只大雁,馬上又出一聯道:

    “東鳥西飛,遍地鳳凰難插足。”這是自誇北朝人才濟濟,南朝使者此行肯定要抓瞎。

    誰知陳恪馬上對回一句:“南麟北躍,滿山禽獸盡低頭。”直接把遼人罵成了禽獸,大漲己方士氣。氣得一眾遼人面皮法子。

    張孝傑急於挽回面子。夜裡下榻驛站,看到遠處一座頂有巨石的山峰,他便一語雙關道:“蚤等雞子之峰,危如壘卵!”這是說南朝在北朝面前的危險處境。

    陳恪卻一臉淡定道:“夜宿丈人之館,安若泰山。”

    待到吃飯時,見侍者斟酒,張孝傑又道:“酒如線,因針乃見。”

    陳恪又答:“餅如月,遇食則缺……”

    “……”

    “……”

    ~~~~~~~~~~~~~~~~~~~~~~~~~~

    一路上陳恪就這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能把張孝傑的攻勢圓滿化解,還順勢將遼人埋汰一番。

    其實他在國內,也知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不饒人是不饒己’。但現在出使遼國。雙方是在代表各自國家打嘴炮,只能對不住小張了……

    幾日下來,大遼狀元張孝傑,被折磨的呦……腮幫子也凹進去了,眼窩子也陷下去了,就像被十幾個大漢蹂躪過,哪還有初見時的意氣風發?

    他騎在馬上,兩眼血紅。聲音嘶啞道:“我再出一個對子。你要是能對上來,我就終生不再作對!”

    “那又何必呢?”陳恪關切笑道:“咱們還是友誼第一的好。”

    “你閉嘴!”張孝傑壓不住火,怒喝一聲。媽了個巴子的。老子二十多年的風光美名,全都葬送在你手裡了,還他媽跟我談友誼!

    那邊耶律德容都看不下去了。小聲笑道:“消消氣,消消氣……”

    “你也閉嘴!”張孝傑怒不可遏道:“小子,聽好了。只有五個字,‘三光日月星’,對吧!”這個上聯,是他父親,號稱遼國‘一代之寶’的張儉,晚年所留下的。

    他父親認為,這是副絕對。因為聯語中的數量詞。一定要用數量詞來對。上聯用了個‘三’字,下聯就不應重複。而‘三光’之下只有三個字,無論你用哪個數來對,下面跟著的字數不是多於‘三’就是少於‘三’,所以根本沒法對!

    這本來,是準備留到最後宴會上的殺招,但現在。他顧不上那麼多了,先給自己的臉面止血再說。

    “對不上來了吧?”見陳恪一臉怪異表情,他感到一陣陣快意。

    “不是,我的意思是,這真是你的殺招?”陳恪誠心誠意的問道:“怎麼這麼簡單。要不換個吧……”

    “簡單你就對!”張孝傑冷笑道,蠢物。看來你還沒認識到這一聯的厲害。

    “好吧。”陳恪便乾脆利索道:“四詩風雅頌。”

    “不……”張孝傑剛要否定,硬生生把個‘對’字給吃了。天啊,‘四詩’真得只有‘風、雅、頌’三個名稱!因為《詩經》中‘雅’這一部分,又分為‘大雅’和‘小雅’……

    安靜,死一般的安靜,小風嗖嗖吹過,馬兒噴著響鼻,眾人看到張孝傑眼角有淚水在飆……

    “天神啊,這是你降給我的魔煞麼……”張孝傑面如金紙,一口鮮血噴出,便軟軟摔倒。

    要不是侍衛們早發現他不妥,堂堂大遼狀元,非得倒栽蔥摔死不可。

    陳恪一直歪著頭,終於想明白了,我說怎麼覺著這一聯沒難度呢?在原先那段歷史上,十幾年後,遼人曾經拿這一聯埋汰過大宋,結果被蘇仙給破了。自然這個故事也就流傳下來,因為字面簡單,成了識字課本上的讀物……

    ‘怪不得……’陳恪恍然大悟,心說,哥們你敗得不冤,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一刻,他背後浮現出大舅哥那偉岸的身影。

    ~~~~~~~~~~~~~~~~~~~~~

    “欺人太甚了!”看到堂堂大遼狀元,竟被宋朝狀元活活對暈了,蕭胡睹的臉上徹底掛不住了,殺氣騰騰道:“搞清楚你們是在誰的地盤上?!”

    伴著他這一聲吼,遼人全都亮出兵器。

    宋朝的侍衛們趕緊抽刀抵擋,場面一下子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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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 狀元見狀元(下)

    轉眼之間,方才還在言歡作對的雙方,劍拔弩張!

    趙卞唬得老臉煞白,趕緊賠笑臉道:“駙馬消消氣……”

    話音未落,就被趙宗績一把拉到身後,就見小王爺黑著臉道:“蕭胡睹,你休要顛倒是非?自始至終,我們陳學士可出過一個上聯?!”

    蕭胡睹看著這個金枝玉葉的大宋王子,登時詞窮。

    蠻橫者的思維,就是我欺負你可以,你不能惹我生氣,應該老老實實受著,誰讓你是弱者。

    遼國人,正是這樣的蠻橫者。

    不過身為接伴使,處處想佔上風卻處處吃癟,然後惱羞成怒,好像更丟人……

    想到這,他惡狠狠瞪一眼手下道:“他娘的,誰讓你們拔刀子了?”

    遼軍這才收起兵刃,但仍面色不善的望著一干宋使。

    “我為什麼說欺負人呢。”蕭胡睹一點不糊塗,他吐出一口濁氣道:“因為你們宋人從小到大,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吟詩作對。而他呢又是狀元… …”說著指指陳恪,見這位陳學士,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竟一點沒被嚇到。氣得他啐一口道:“肯定是你們宋朝對對子最厲害的。”

    “是麼?”趙宗績回頭看看陳恪,問道:“你是麼?”

    “羞愧,”陳恪低下頭道:“我家裡就有兩個比我厲害的,放在大宋朝,我這更不上數了……”

    “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趙宗績道。

    “我是實事求是……”陳恪兩手一攤。

    那廂間,張孝傑其實是無地自容。只好裝暈。聽到這番話,兩眼一翻,這回真暈過去了……

    趙卞心裡暗暗叫苦,兩個祖宗。就不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

    ~~~~~~~~~~~~~~~~~~~~~~~~~~~

    愣了片刻,蕭胡睹這才想起來該說什麼。一揚手道:“不管怎麼說……不能光比你們擅長的,也得玩玩我們契丹人的遊戲了!”

    “我們都是文人……”趙卞不同意道:“不會舞刀弄槍。”

    “不知兩國交戰,是舞刀弄槍有用,還是舞文弄墨管用!”蕭胡睹惡狠狠地放聲大笑:“別以為打嘴炮贏了就了不起。在我們契丹男兒眼裡,牛高馬大的陳學士,跟待宰的羔羊沒什麼區別!”引得契丹武士一片鬼笑。

    “必須要教訓教訓他了。”陳恪對趙宗績道。

    “算了吧,萬一出了人命。”趙宗績嘆口氣道:“事情就大條了。”

    兩人沒有刻意壓低嗓門。因此他們的對話,被蕭胡睹聽得清清楚楚,他聞言大笑道:“放心,我會手下留情的。頂多就斷根胳膊、瘸根腿……”說著獰笑一聲道: “你要是再磨蹭,我可要發飆了!”

    “就按這個標準來吧……”趙宗績說著,又不放心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你老陳家人沒輕沒重的。”他想到了六郎當街格斃蕭延的一幕……

    那邊。耶律德容也想起那可怕的一幕。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要是不阻止,肯定要出大事。便用契丹語道:“算了,打架。你不一定能贏。”

    蕭胡睹一雙小眼登時瞪得溜圓。

    “他們很可能是武術高手。”耶律德容接著道:“蕭延,是被那陳學士的弟弟。徒手格殺的。而且是一邊倒……”

    蕭胡睹的眼,瞪得更大了。

    那廂間。陳恪和趙宗績通過猜拳決定誰出戰,結果小王爺獲勝……

    “別胡鬧了。”趙卞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苦勸道:“你們活膩歪了麼?”

    “放心吧。”陳恪安慰老頭子道:“小王爺厲害著呢。”

    趙宗績撥馬出陣,睥睨著面色陰晴不定的蕭胡睹道:“還比不比?”

    “比。”蕭胡睹沒吭聲,耶律德容替他道:“但小王爺是我們陛下的貴賓,若是傷著分毫,都沒法跟陛下交差。”

    “我會說是我自己磕著的。”趙宗績淡淡道。

    “這……”他越是這樣,耶律德容就越相信自己的判斷:“我們不能欺騙陛下。”

    “所以呢?”趙宗績攤攤手道:“咱們繼續趕路?”

    “不武鬥可以文鬥。”耶律德容也早就看這些瓜娃子不順眼了,哪能錯過這個教訓他的機會:“我提議,駙馬和王子可以比一比射箭麼。這個比較公平吧?我記得儒家六藝裡,就有'射'吧?”

    “可以。”趙宗績點點頭,輕嘆一聲道:“遼人真磨嘰啊……”把蕭胡睹氣得臉都綠了。他從小有口吃的毛病,大了後才好轉。但是不能著急,一生氣就犯,所以方才只能讓耶律德容代言。

    ~~~~~~~~~~~~~~~~~~~~~~~~~~~

    “那好,”見趙宗績同意了,耶律德容便道:“我來講一下規則。”

    “且慢,”這次出聲的卻是陳恪,他撥馬上前道:“我們小王爺身為大宋使節,一舉一動都必須合乎禮儀。既然耶律大人提到六藝,就該知道孔夫子要求一舉一動都合周禮。”

    “自然……”耶律德容這才想起來,他們是外交官員,在宋人面前絕不能失'禮',不然回去仕途就完了……遼國以當世第一大國自居,不願在這些面子事兒上輸給宋人。

    “那就必須按照周禮來。”陳恪斬釘截鐵道:“禮不可廢!”

    “這……”耶律德容有些抓瞎,宋人不射好多年了,連帶著他們這塊也是空白。

    好在這時候,張狀元醒過來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道:“這不能按周禮。周禮中,射禮有四,一曰大射,乃天子祭祀之射;二曰賓射,是諸侯朝見天子之射;三是燕射,是平時宴飲之射;四是鄉射,乃地方為薦賢舉士之射。”頓一下道:“顯然都不適用……”

    “還是狀元有學問啊。”耶律德容抓緊一切機會,給'張小姐'回血。

    “唉……”陳恪都不忍心再往'張小姐'的刀口上撒鹽了。心道,你這狀元到底是怎麼考出來的?

    “你嘆什麼氣?”張孝傑吞口血沫道。

    “'夫子語錄'看過麼?”陳恪還是不得不說。

    “什麼?”張孝傑一愣,他感覺頭還是有些暈。

    “就是《論語》。”趙宗績在一邊解惑道。

    “……”張孝傑怒了,老子雖然老子也是狀元,但老子這個狀元,是靠真本事考出來的!不是靠老子!

    遼國的科舉內容和教科書,都是照搬宋朝的。只是因為教育水平問題,考試難度,大概相當於後世的山東高考和西藏高考……另外,張孝傑的父親張儉,是被稱為'一世之傑'的遼國瑰寶,已故。

    “那《八佾》一篇中,'君子無所爭'一段,”陳恪盡量不刺激他道:“總有印象吧。”

    張孝傑兩眼一黑,又要暈過去……所謂'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這是連耶律德容都能熟讀的。

    用白話說,就是'君子沒有什麼可爭的事情。如果有爭的話,也必定是射箭比賽吧!即使這比賽也先是互相作揖​​致敬然後登堂,比賽完後走下堂互相敬酒,不傷和氣。這樣的爭,依然算君子之爭! ’

    這種東方式的決鬥,乃是地地道道的周禮。在唐代宮廷裡,皇帝會定期組織競射,以平息公卿間的怨氣與糾紛……但後來,中國的士大夫們開不了弓,射禮也就消失了。但陳恪去日本,見那裡還在沿襲這套唐禮,所以他才這麼清楚。

    在原先的歷史上,幾十年後,武士道興起,日本人發展出了更刺激的武士決鬥。以至於儒家文化圈裡,只有高麗棒子把射禮繼承下來。這就是後世韓國人射箭稱霸奧運的秘密……那根本就是由周禮演變來的比賽啊!

    '臉都讓你丟光了……'遼人們看著兩眼發直的張狀元,一起暗嘆道:'還是死了算了……'

    ~~~~~~~~~~~~~~~~~~~~~~~~~~~~

    既然周禮存在,自然要按照禮儀來比射箭。而遼國人失去了發言權,只能任由陳恪'指導'。其實陳恪也不願意這麼事兒媽。可要是讓遼國人做主,那肯定是比騎射,小王爺直接抓瞎……

    首先是'備禮',即做好舉禮的各種準備工作。主要是佈置場地,安排好觀禮人員位置,並講解觀禮規則。同時把弓、箭、筭籌等器具陳設好。司射、有司、射者在器具邊,面向南列隊站好。獲者就位。

    因為荒郊野外沒有賓客,所以'迎賓'環節省了,直接開禮……估計再不開,那'小糊塗'就要瘋了。

    開禮之後,擔任司射的陳恪,取弓及箭,對'有司'……也就是舉辦設立的主人,這裡由趙卞和耶律德容擔綱……道:“弓矢既具,有司請射。”就是問'咱開始吧? ’

    兩人辭讓,對曰:“某不能。為二三子。”'二三子',意為'諸位'。就是讓大家來決定。

    扮作來賓的雙方各十名屬官,便點頭許之。

    陳恪告於主人,曰:“請射於賓,賓許!”

    “射!”有司點頭道。

    趙宗績和蕭胡睹,已經換上黑色的深衣,頭束黑帶,腳踏白靴,走上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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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 捺缽(上)

    射禮服飾是有規定的。儀禮載,賓主俱朝服。但朝服發展到這個時代,已經不適合射箭了,故而以玄衣白靴替代。

    待兩人向主賓行禮後,陳恪讓他們各取弓一把,箭四支,這叫'納射器'。然後命'獲者',也就是後世的報靶員,為射者指示三十步外,兩個並排靶心的位置。

    待旌旗落下,陳恪下令道:“備射。”

    趙宗績和蕭胡睹相互一揖。便脫去左手的外衣衣袖,在右手拇指上戴上扳指。然後將左腳踩到射位標記上,雙目注視靶的中部,然後俯身察看雙足,調整步姿。

    “依次而射,不得雜越!”待他們準備好後,陳恪下令道:“一番射!”其實按例還有'誘射',也就是他下場示範的,但陳恪考慮到過猶不及,那蕭胡睹已經要爆炸了,不能再刺激了……

    兩位射手屏息凝神,等他下令。

    一通鼓響,陳恪道一聲:“無射獲,無獵獲!”意思是,'不許射傷報靶者!不許驚嚇報靶者! ’雙方便可以開射了。

    射儀用的靶名'侯',是用牛皮蒙制。當中畫著各種猛獸或者別的東西,其中心位置叫'正',又叫'的'……所謂'一箭中的',就是這個意思。

    趙宗績先射出一箭後,再從腰間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後由蕭胡睹來射。如此輪流更替,直到將各自的四支箭射完。

    報靶者揚聲向堂上報告射中的結果。然後把箭拔下來……因為一番射是試射,不計成績的。

    待靶子清理完畢,便進行二番射,第二番射才是分勝負的比試。

    二通鼓響。陳恪宣布說:“不貫不釋!”意思是,'凡是沒有射穿箭靶的,一律不計成績! ’

    兩位射手像一番射時那樣輪流開弓射箭……

    ~~~~~~~~~~~~~~~~~~~~~~~~~~~~~~

    儘管契丹人越來越不著調,沉迷於所謂的漢文化,但托'四時捺缽'之福,他們騎馬射箭的祖傳絕技沒有丟。

    蕭胡睹,字乙辛,自幼口吃。視斜,髮捲。其伯父見之曰:'是兒狀貌,族中未嘗有。’因為長相獨特,他從小沒有玩伴。但那雙斜眼非但不影響他射箭。反而幫他瞄得更準。

    發現自己在射箭方面的天賦後,蕭胡睹便把大量的時間用在這上面。從小到大,他射出的箭支數以百萬計。弓箭早已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不管他心情多煩躁,只要手指一搭上弓弦。就能很快平靜下來,心如止水,人弓合一……

    搭箭、扣弦、開弓、瞄準、脫弦!一箭中的!

    輪到趙宗績了。他手裡的弓,是陳恪去年剛送給他的。但他練習射箭。已經有十六年了。一方面,他那敏感的身份。使他缺少玩伴,讓他更專注於射箭場;另一方面。這個聽著宋夏鏖戰故事長大的青年,心裡一直有個火熱的理想——西北望、射天狼!

    十幾年的反復練習下來,早已經讓射箭變得如吃飯喝水一樣。他稔熟射箭的一切技巧。比如現在的拉弓動作是個爆發力,弓拉開了,瞄的越久,弓弦地持續拉力,會導致持續用力的手臂發抖。

    而手腕抖動一毫,射出去的箭離靶標就會差八尺,所以射箭需快。瞄穩了目標快速射擊,反而射得準——

    嗖的一箭,帶著短促的破風聲,正中箭靶!砰地一聲,強大的穿透力,使箭支貫穿了箭靶,又飛射出去,扎在遠處的馬車上。

    場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耶律德容猜想到,宋朝小王爺的箭術肯定很高,不然怎敢和契丹人比射術?但沒想到竟高到這種程度。他不禁暗暗捏了把汗。

    好在蕭胡睹已經沉浸在弓與箭的世界中,不管趙宗績什麼情況,全神貫注射出第二箭——一箭中的!

    趙宗績控制好力道。也射出第二箭,這次沒那麼誇張,但還是連羽沒入靶心。

    轉眼間,兩人各自射完四箭,全都正中靶心!儘管趙宗績射透了一個靶子,但規則上不會區別對待的。

    打平。三十步,也是宋朝對弓手的最低要求。

    接著便進行三番射。這次靶子被向外推了二十步,達到五十步。這是遼朝弓手的最低要求。

    三通鼓響,兩人又依次射出了四箭,依然都正中靶心!當然這個靶心,要比後世那種好中些……做個類比的話,大概九環以內都算中的。

    又打平!

    四番射,靶子外移到七十步。

    四通鼓響,這次兩人的瞄準時間,明顯變長了。但是依然全數命中!

    五番射,靶子外移到九十步。還是命中。

    六番射,靶子移到一百步。所謂百步穿楊,在這裡能命中的,是神射手。

    ~~~~~~~~~~~~~~~~~~~~~~~~~~~~~

    “這個,陳學士,”趙卞小聲問陳恪道:“我怎麼記著,周禮只有三番射。”

    “問問中途停下來,他們答不答應?”陳恪搖搖頭道:“不可拘泥古禮麼……”

    “咳,都是你的理。”趙卞失笑道。

    陳恪笑笑沒說話,這時候,第六番射的成績出來了,兩人都是三中的、一中侯。

    這不能說他們的箭術還不到家。六輪射擊二十四箭,對​​體力的消耗;風的影響、那一瞬間的狀態,都會導致出現偏差。

    這時候,觀禮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們瞪大眼、屏住氣、緊張的注視著場上。千人圍觀之下,竟然只有弓弦和弓箭中靶聲……

    第七番射,一百一十步。兩人在經過調整之後,全部中的。

    八番射,百二十步,兩人和商量好了似的,都是兩中的兩中侯。

    九番射紅色洗禮!一百三十步!這個距離,就是所謂一箭之地,被認為是弓箭的極限射程,戰場上,軍官要站在距敵方前鋒一箭之地外,這樣才能保證安全。

    但是,兩人竟然都射中了,雖然都只有一箭中的,但其餘三箭也貫穿了靶子……從這個距離看上去,靶子只有蘋果那麼大,天知道兩人是怎麼射中的。天知道他們怎麼有這麼遠的射程!

    兩人又通過了一百四十步,儘管無一中的,且蕭胡睹一箭脫靶、一箭沒有貫穿。趙宗績兩箭脫靶,但還是讓雙方官兵驚為天人,這是在超距射箭啊!

    到一百五十步時,蕭胡睹只有一箭中靶。而趙宗績有兩箭中靶。

    但兩人都沒有要停的意思,靶子挪到了一百六十步。

    蕭胡睹全都脫靶,趙宗績卻依然有一箭中靶……

    頹然把弓遞給手下,蕭胡睹垂著雙手,望著趙宗績道:“我能看看你的弓麼?”

    “抱歉。”趙宗績苦笑道:“我已經沒有力氣遞給你了。”他的手一鬆,那柄黝黑色,兩頭有球頭的弓,便落在他的貼身侍衛手中,那侍衛第一時間將其收入弓匣中,切斷了蕭胡睹的視線。

    蕭胡睹知道,人家這是保密,不過是委婉些罷了……

    ~~~~~~~~~~~~~~~~~~~~~~~~~~~~~

    其實論起射箭來,趙宗績在漢人裡算是頂尖了。但比那遼國頂尖射手蕭胡睹,還是差太多。不說他只會立射一種射姿,單說他的臂力、準星和耐力,就比蕭胡睹差一截。

    他之所以能贏下這一場,全靠了那張神秘的黑色弓箭——那是一張集合了當代最優秀頭腦、後世先進經驗,經過兩年多時間反復實驗,才製成的帶滑輪、瞄準具的組合弓!

    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也是第一戰鬥力。對武器的研究改進,一直是缺乏血勇之氣的宋朝人,十分注重的事情。甚至一國宰相,都曾經撰寫過《武經總要》這樣的武器專著。

    陳恪既然來到大宋,自然想為自己的國家出一份力。他很想把後世的知識,運用在這個時代,可惜只恨自己是學醫的出身,不是學物理化學的,不會造槍造炮,也不會改進火藥。只能在現有的冷兵器上動腦子。

    槍砲不行,只有弓弩了。陳恪想到了世界上名氣最大的兩種弓,一種是英格蘭長弓兵的長弓,一種是蒙古人揚威天下的組合弓。兩種弓的射程難分軒輊,但前者需要一米七五以​​上的身高才能開。要是低於這個高度,還得自帶板凳……顯然不適合平均身高一米六出頭的宋人。

    還是複合弓更合適,而且他在僅限軍備部門閱看的《武經總要》上,欣喜的了解到,宋朝的黃樺弓、黑漆弓、白樺弓、麻背弓,都是複合弓。

    從廣西都作院得到所有四種弓的製法後,陳恪又遇到了瘋子科學家沈括和超級製造家蘇頌。沈括本身就是製弓的行家,而且有著科學家的研究精神。至於蘇頌,你給他一個合理的創意,他就能給你做出合乎要求的成品!

    這兩個人搭配在一起,就造出了這張名喚'射虎'的複合弓。其準度高、力度強,且省不少力,說是當世第一弓也不算誇張。

    唯一的缺點,是成本太高了!目前一柄弓的成本在一百兩黃金以上,根本不可能裝備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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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八章 捺缽(中)

    打那天起,遼人再不像以前那樣,有事沒事兒的挑釁。但這只是表面現象。事實上,他們的示威從沒停止,而且採取了讓宋人無法反駁的方式。

    比如他們會故意帶著宋使繞遠路,以示其幅員廣大,山河壯麗的大國氣派,末了還總要加一句:“真不明白,如此壯美的山河,你們漢人為何要拱手相贈。”

    起先趙卞還會很認真的辯解,說石敬瑭是沙陀人。但反而會引起遼人更得意的回憶:'那後晉和北漢的兒皇帝、孫皇帝們,實在是太乖巧了……'

    後來趙卞乾脆當起了扎嘴葫蘆,全當是一群蒼蠅在嗡嗡亂叫了。趙宗績和陳恪,則一開始就不聽他們聒噪,一心遊山玩水。陪同的遼國官員並不知道,他們倆是在考察燕雲的大山河流、險關要隘……儘管朝廷有這方面的資料,但百聞不如一見。來過見過,是做出正確判斷的先決條件。

    就這樣一路向北,從新城縣前行七十里到涿州,從涿州前行六十里到良鄉。由良鄉前行六十里到幽州。幽州即遼國五經京之一的南京,城方三十六里,城內人口繁盛、坊市、廨舍、寺觀林立,看上去要比大理城還發達,當然和汴京沒法比。

    自幽州北行至順州,由順州前行七十里到達檀州,也就是後世北京的密雲縣。從檀州前行近二百里,到達古北口,古北口又叫虎北口。是著名的雄關,後世有京師鎖鑰之稱。遼國在這裡設有驛館,當天使團就在此打尖。

    宋使在此下榻時,有一個必去之處。便是‘楊無敵祠’。楊無敵,即楊業,作為一名與遼人作戰犧牲的宋將。卻得到遼人崇高的尊敬,他們甚至為他立廟祭祀,且香火十分旺盛……

    趙宗績和陳恪沒有用晚膳,便帶了香燭供品、離開驛館,往北山上趕去。此時夕陽西下,四圍鬱鬱蒼蒼的松樹。在萬丈紅霞襯照下。一座兩丈高、一丈寬,磨磚對縫、虎頭對門的氣派山門,映入眾人的眼簾。

    只見山門兩側有對聯一幅,上聯是:'楊老令公做事忠實不二'。下聯爲:'專祠一座表揚英勇無雙',橫批是'氣壯山河'。如此糙而壯的對聯,據說是出自遼聖宗之手。

    從山門上去,便見一個座北面南,前後兩院的大祠堂。此時日暮,院裡只有個知客,倒很安靜。

    一眾宋使來到祠堂正殿前,便見到楊老令公的一丈塑像冰結師異界縱橫全文閱讀。老將軍身披金甲、外罩蟒袍。一手捋著鬍鬚、一手握著劍柄,威風凜凜的端坐在寶座上。

    老令公的兩側。還立著與他一同戰死的長子楊延玉、部將王貴!

    三人的眼睛雖然是泥塑金描,但分明放射出凌厲的光。讓所有人都不敢直視。愧對老令公吶!

    除了上香外,陳恪還受楊懷玉所託,代楊氏子弟來拜祭老令公。

    令公祠中,香燭裊裊,陳恪和趙宗績在銅盆中燒​​著紙,火光跳躍,將兩人帶到了七十年前……

    ~~~~~~~~~~~~~~~~~~~~~~~~~~

    那是漢民族復興失敗的一曲悲歌……

    那時候,漢人是這片大地上,最驕傲、最自信的民族。在這之前四十年時間,從周世宗柴榮開始,經過唐末五代沉淪的漢民族勃然復興,他們東征西討、天下無敵。一直對遼人進行強硬的壓制,不停地進攻,不斷地勝利,甚至舉國興兵收復故地!

    不幸的是,他們接連失去了兩代領袖,帝國的皇位落在一個弒兄的陰謀家手中。但百戰百勝的將軍和軍隊還在,他們理想和驕傲還在。為了完成徹底統一、為了一掃百年之恥,也為樹立自己的威信,陰謀家舉全國之力,發動了奪取幽燕的雍熙北伐。

    當年雍熙北伐,宋軍兵分三路大舉攻遼,在潘美、楊業所帥的西路軍攻城俘將,很快便攻取三州的大好形勢下。作為主力的東路軍掉了鍊子……大宋第一軍人曹彬,竟對他的軍隊失去了控制。他所指揮的東路軍,為爭功,不等與西路軍會師,違背詔旨,自行北上攻占涿州,又因糧盡退兵。

    東路軍退兵後覺著不划算,又進軍,結果士兵被玩得疲憊不堪,被遼軍主力大敗。趙光義很快下令在邊境增兵,並命三路大軍撤兵。

    東路軍倉惶撤出戰場……遼軍得以全力對付其餘兩路宋軍。很快,中路的田重進也撤出了戰場,全軍安然無恙回到國內。但是西路軍,卻在一連串的大勝之後心有不甘,他們要和遼國來一次硬碰硬,看看到底誰更強!

    但碰的結果是蔚州、寰州相繼失守,數千守軍悉數陣亡……

    見強敵環伺、敗局已定,潘美患了失語症,楊業卻不願像他那樣沉默,而是建議'賊勢盛,不可與戰',姑且轉移三州民眾南下。 ’

    監軍王侁卻主張正面迎敵。楊業搖頭說,這樣就敗定了……

    王侁的神色變幻, 目光中充滿了輕蔑加敵視,諷刺他道:“君侯素號無敵,且令精騎數万,見敵逗撓豈有他志?”

    失敗?你不是大名鼎鼎的無敵將軍麼?領兵數萬,只想著逃跑,你不是要叛變投敵吧!

    這話別人聽了,最多就是生一頓氣,但對楊業來說,卻是要他的命!因為他原是北漢將領。宋滅北漢後,他隨其主劉繼元降宋。雖然,不是他主動投降的,但所謂'忠臣不事二主',對楊業這種羞恥心極強的男人,始終是塊心病。

    楊業氣憤難當,為了尊嚴,他馬上答應出戰。

    但是臨行前,他突然轉向了多年來的老搭檔潘美,聲音低沉道:“某此去必敗無疑,我本是個降將,早就該死,主上反而對我委以重任,今日我正可以死報答。”頓一下,他壓低聲音道:“只是,你能在陳家峪兩側埋伏下弓箭手麼?我敗下來的時候,如果沒有接應,就要全軍覆沒了……”

    潘美重重點頭,請他放心。

    交代完畢,楊業率領自己的部隊出征。鐵甲鏗鏘,三軍無聲,自知必敗必死的將士一路向北,迎頭撞上了遼國大軍,只求證明自己的忠貞。

    雁門關外,遼國統帥耶律斜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與遼國作戰三十多年,摧城拔寨、戰無不殆的'楊無敵',竟然在這種時候來進攻,莫非腦袋被驢踢了?

    但是送到虎口的肉,豈有不吃之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雙方廝殺、廝殺、再廝殺,血戰了整整一天。楊業見部下已經到了極限,便率軍且戰且退。

    遼軍豈能讓折磨了他們三十年的'楊無敵'跑了?便銜尾而追。

    就這樣,雙方一撤一追,來到了陳家峪。

    此時正是黃昏。楊業率軍退到谷口,只見兩邊靜悄悄,一個援軍的影兒都沒有……

    身後,無窮無盡的追兵已經上來了,楊業的部隊,從凌晨出兵,到現在滴水粒米未進、已經疲憊不堪了。如果倉皇后撤,只能被契丹鐵騎踐踏馬下。

    部下要掩護他突圍,卻被楊業拒絕,他仰天長嘆:'這就是我的命運!陛下,蒼天可鑑,楊業為你盡忠了! ’

    最終楊業命家中獨子、有兒女需要養育的、和已有兄弟戰死過的士兵撤退,自己則率領剩下的數百人,與遼軍殊死作戰。最後,兵士都戰死了,楊業的兒子楊延玉和部將王貴也犧牲了……

    紅月如血。陳家峪上,老將軍身上受傷十幾處,渾身浴血,尤鬚髮皆張、來回衝殺,手刃遼軍數十百人。

    最後,遼國名將蕭達凜,從暗中放出冷箭,射中他的戰馬,馬倒在地下,把他摔了下來。遼兵乘機圍了上來,把他俘虜了……

    遼國人贏了,生擒了他們口中的'楊無敵',這是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成功!

    但他得到的只是楊業的屍體。老令公被擒,絕食三日而死……

    事後追查,那天的援軍到哪裡去了?原來他們久等楊業不到,王侁大喜過望,以為楊無敵再次創造了奇蹟。怕功勞都被楊業搶走,他命令潘美率軍趕了上去。誰知走到半路時,知道楊業敗了,他們轉身就撤,沒留一兵一卒救援……

    ~~~~~~~~~~~~~~~~~~~~~~~~~~~~~~~~

    暮色已重,站在祠堂中,已經看不清老令公的面孔。陳恪輕聲道:“楊家的意思是,看看能不能把老令公的骨骸要回去……”

    “遼國能答應麼?”趙宗績低聲道。

    “不能,從老令公戰死沙場後,大宋就一直在討要遺骸。”陳恪低聲道:“但遼國人說,你們宋人對不起楊無敵,他不回去了……”

    聽了這句話,以趙宗績這種強烈的自尊心,都沒有反駁。

    良久良久,趙宗績才緩緩道:“老令公入土為安,確實不要再驚動他了。”頓一下,他一字一句,刻骨銘心道:“還是讓我們把燕雲奪回來吧!”

    有鴻鵠飛過房頂,鳴叫聲震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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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1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零八章 捺缽(下)

    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了半道。直到下山後,回望著黝黑的山梁,趙宗績才幽幽道:“你說,楊老令公之死,到底是誰的責任?”

    “……”陳恪過了好一會兒,才文不對題道:“其實,咱們學到的歷史是騙人的。遼國統帥耶律斜軫沒有尊重楊老令公。而是把他的首級斬下,先送往漠北遼廷請功,然後傳首邊疆,讓遼軍和宋軍,都看到楊無敵的下場。”

    “我問你是誰的責任?!”趙宗績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惱火道:“為什麼潘美會如此膽怯?他可是大宋之刃啊!還有曹彬這樣滅國無數的名將,會表現的如此蹩腳!他們就算用腳趾頭,也不該打出這樣的窩囊仗!難道十多年不打仗,他們退化了嗎?!”

    “按照朝廷的官方結論,曹彬,是北伐失敗的罪魁禍首。”陳恪依然自顧自道:“他的罪名是違抗皇命、擅自行動,導致戰局被逆轉。按說這個罪名,放在任何朝代都是死罪,不株連九族就是皇恩浩蕩了。可太宗皇帝對他太好了,好得讓人受不了,居然只降了他的職,差遣仍然不變。潘美和其他將領也是如此,人人受罰,卻都只是降職留用。”

    頓一下,他淡淡道:“更奇怪的是,只隔了一年,曹彬沒立任何功勞,就被提升其為侍中、武寧軍節度使,完全恢復了雍熙北伐之前的官職。再往後,他又升到了平盧軍節度使。到了先帝朝。又成了檢校太師、同平章事、樞密正使,竟然比北伐失敗前還風光!”

    “你到底什麼意思?”趙宗績就是再傻,也聽出陳恪的言外之意了。不禁惱火道:“你是說,歷史都被篡改了,真相不是這樣的,對麼?”

    其實趙宗績也早就想不明白。為什麼喪師辱國、徹底斷送了大宋軍力的敗軍之將,居然安然無恙不說。還依然位極人臣、極盡榮寵。而且在之後的歲月裡,他的女兒、孫女還都成了大宋的皇后,母儀天下!

    憑什麼?他配麼?趙宗績一直想不通。

    ~~~~~~~~~~~~~~~~~~~~~~~~~~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你告訴我真相!”回到驛館,趙宗績對吞吞吐吐的陳恪,依然不依不饒。

    “我也不知道真相。”陳恪兩手一攤道:“我看的書。也都是官方的史料。”頓一下道:“《太宗實錄》,你肯定看過吧?”

    “嗯。”趙宗績點頭。

    “還記得在雍熙北伐期間,太宗關於曹彬的言論麼?”

    趙宗績搖搖頭,這世上能有幾人,有陳恪那樣的記憶力?

    “實錄上說,當曹彬在戰爭之初突飛猛進時,太宗便'訝其太速';曹彬糧盡退卻時,太宗又驚愕'豈有敵人在前,而退軍以援糧運乎? '而等到曹彬再進時,他又下令說'千萬別再急進。要和米信合軍'……”陳恪緩緩道:“有印象麼?”

    “嗯。”趙宗績點下頭。

    “你怎麼看這一段?”

    “太宗英​​明過人,洞察一切先機,所有的失敗因素,他都算到了。只是曹某人沒有遵旨,最後才導致失敗的。”趙宗績背書似的道:“師傅們就是這麼教的。 ”

    “除此之外呢?”

    “……”趙宗績想一想道:“應該有人將曹彬們的舉動。總是第一時間報告到官家那裡!”頓一下道:“你是說,監軍吧?”

    “對。只有監軍,才有資格掌握第一手的軍情。並用最快的方式,呈報到皇帝那裡。皇帝則通過一個個監軍,隨時都在監視著他的將軍們。”陳恪沉聲道:“而監軍手裡的權力,是與皇帝對他的將軍的信任程度。成反比的!”

    “……”響鼓不用重錘,和聰明人說話就這點好處。趙宗績已經明白陳恪的意思了。因為太宗皇帝對將軍們的不信任,助長了監軍們的氣焰。這些嚴重缺乏經驗的傢伙,都是太宗皇帝登極後,才提拔起來的潛邸舊人。他們仗著是皇帝心腹,威凌將帥,成了實際的發號施令者!

    楊老令公的遭遇,就是最好​​的例子。在那場悲劇中,真正掌握權力的是監軍王侁,而作為主帥和副帥的楊業、潘美,卻只能任由他擺佈……

    而且,楊業的悲劇並非個例。事實上,之前就有好幾起這樣的事件,其中大宋排前五名的功勳武將郭進,直接被逼得自盡,這就是敢對抗監軍的下場!

    所以楊業很清楚,如果自己抗命,等待他的結局將更加悲慘。那些更得皇帝信任的小人,有的是辦法把他逼死。

    而潘美也深知這點,他不得不屈從於王侁,不然郭進就是他的下場……

    所以秋後算賬時,潘美只是降級,而王侁卻被發配充軍。可見朝廷很清楚,是誰的主要責任。只是因為比潘美來,王侁名氣實在太小,所以身後的滾滾罵名,還是潘美來背。

    明白了這一點,再去看曹彬離奇的待遇,一個結論便呼之欲出了——他是替某人背了黑鍋!否則趙光義為何不追究他?反而給他最高的地位和榮譽,還把他的女兒,選為自己的兒媳。

    很顯然,這是在補償他。補償他丟掉的一世英名、補償他背負的滾滾罵名……

    那麼太宗皇帝是在為誰還債?

    無需猜測,只需對比一下,與曹彬並稱'大宋雙璧'的潘美即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潘美的罪過都比曹彬小很多,但潘美從那之後一蹶不振,最後老死邊關,晚景十分淒涼。

    當然他是罪有應得——就算監軍再兇猛,你才是主帥,發號施令的權力在你手裡。為什麼要聽他指手劃腳?所以一個'怯懦自私、毫無擔當'的罪名,他如何都跑不了。

    所以至少在太宗心裡,曹彬肯定是有罪無功的。這只有一種可能,便是曹彬的那位'監軍'太特殊!他就是皇帝本人……

    也只有皇帝的命令,才必須無條件服從。也只有皇帝的黑鍋,才值得這位大宋第一軍人,付出一世英名……

    ~~~~~~~~~~~~~~~~~~~~~~~~~~~~~~~~~~~

    凡戰必'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制便宜、主帥遵行、貴臣督視',這是大宋朝祖宗家法。

    是皇帝的瞎指揮,導致了北伐的失敗,是監軍的權力不受約束,害死了楊業。這就陳恪對趙宗績的回答。

    在這個把祖宗看得比天還重的國度,想要指責人家的祖宗,只有用這種方式,還得是很鐵的關係,才能讓對方聽進去。

    陳恪說這話,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他唯一的動機便是,如果趙宗績將來真有那麼一天,也許能改掉大宋朝的這兩個惡習,給軍官們多一點信任,把作戰的指揮權還給他們。不然,這個大宋朝的軍事,真的沒救了……就算沒有金國,也會有銀國、銅國來覆滅它。

    但是這些話,觸及到了皇帝最敏感的權力範疇。任何試圖為武將提高地位的舉動,都會被視為圖謀不軌。就算皇帝不追究,大臣們也會幹掉他!

    所以只能現在說,而且要講究方法,得讓趙宗績自己去想明白……相信他在離皇位還很遙遠的時候,還是比較容易接受的。只有這樣,他將來才有可能去主動動一動,那王八蛋祖宗家法。

    往後好幾天,趙宗績都很沉默。從小到大,他都被教育說,祖宗說的話是金科玉律,祖宗是永遠不犯錯的。但現在,他卻認識到,祖宗也會犯錯,祖宗的規定有時候也是放狗屁。這對他的心靈造成的衝擊,實在太猛烈了。

    陳恪也不勸他,因為這燕雲十六州,是思考這類問題的最佳場所。如果在這裡還想不通,不能把大宋的利益置於老趙家利益之上,那麼只能說,此人並非自己所期盼的那個……

    就這樣,一路往北五百里,遠遠離開了燕雲,來到了遼西地界,遼國中京大定府,便在眼前了。

    中京城是遼國的首都,也是使團此行的落腳地,他們將在這裡,等候遼國皇帝的召見。

    抵達中京城下,趙宗績和陳恪,勒馬朱夏門前,觀望這座遼國首都。不要說和大宋首都去比較了,那純粹是自取其辱。即使跟城方三十六里,城牆高三丈,厚一丈五尺的幽州城比,這裡都稱得上城垣卑小、人煙不旺了。

    當然,這跟城中大多數遼人和奴隸,四時追隨他們皇帝的捺缽有關係。

    不過當你看到,這樣寒酸的一個國都,卻能扼住漢人的喉嚨近二百年時,心裡自然生出強烈的不甘!

    趙宗績深深吸口氣,幽幽道:“我今日終於相信,輸給別人,皆是我們自己的原因了!”說完便打馬入城。

    在他身後,陳恪面露微笑,心說,我似乎沒看錯人……

    “陳學士笑什麼?”他的表情落在那耶律德容的眼裡。

    “我只是在想,上京城該是什麼樣子麼?”陳恪優雅的一笑,也打馬入城。

    耶律德容半天沒想明白,只好問張孝傑道:“他什麼意思?”

    “他在笑話咱們呢。”張孝傑陰著臉道:“從南京到中京,城垣越來越小,以此類推,上京城該小成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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