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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三戒大師] 一品江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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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1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零三章 汴京春寒(中)

    “一年半的時間,足以讓人忘掉你。”陳恪淡淡道:“那勞什子遼使,初來乍到,怎麼會知道你這個曾經的歌仙呢?”

    “……”杜清霜安靜的聽他講道:“還有,京城皆知,你是我陳三郎的女人!”聽到這,她慘白如紙的臉上,終於閃過一抹羞紅,陳恪便霸道的將她摟在懷裡,放在膝頭上道:“我雖然還不算什麼大人物,但好歹也是大宋狀元、開疆拓土的功臣,還有一票鎮得住場子的兄弟。以及……勉強能叫一聲‘姨夫’的官家。”

    杜清霜心中不禁無力道,什麼叫‘勉強能叫姨夫’。

    “更不要說,只要有些門道的人,就該知道,汴京錢號和我的關係。”陳恪聲音漸冷道:“若不是處心積慮的想算計我,真想不出誰敢跟遼人,嚼這個舌根!”

    杜清霜這才明白,其實他也沒有證據,只是憑直覺判斷,這次的事件,絕對不會是意外引起的。

    “那會是什麼人?”

    “還不知道,”陳恪搖搖頭道:“我得罪的人不少。”說著輕嗅一下她的小手道:“清霜,跟我回家。”

    “……”杜清霜沉默良久,還是搖頭道:“公子,我不……”卻沒注意到,陳恪是說‘跟我回家,’,而不是‘跟我回家吧?’。這是告知,而不是商量……

    話音未落,便被陳恪一下扛在肩上,她是那樣的輕盈,陳恪都感覺不到什麼分量,就站了起來。

    “快放下我。”見他大步往外走,杜清霜大窘。

    陳恪卻不為所動。

    “我不能走,她們還被困著呢。”杜清霜小聲哀求道:“她們都是無辜受我牽連的……”

    “你男人回來了,就輪不著你操心了。”陳恪出去走一圈,染上了嚴重的霸權主義,竟然用在自家女人身上。可惜這個年代。也沒有女權主義……

    他推門走出去,對外面呆若木雞的侍女道:“趕緊給你家姑娘收拾收拾,待會兒有人接你們過去。”

    “是……”侍女們能逃出樊籠,自然歡喜雀躍。

    陳恪又對小杜和一干頭牌道:“我宣佈,你們都被我收編了。”

    “公、公子,”小杜仗著和陳恪熟,結結巴巴問道:“收編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做他家的歌舞伎?那也是個不錯的歸宿啊……

    “這個以後再說,總之。你們受我保護了。有人欺負你們,就報我的名號。”陳恪說著有些黯然道:“好像我的名號也太不好使。這樣吧,我會留人在這裡保護你們。還是這個實在……”

    說完,便扛著羞得不敢抬頭的杜清霜,大步離開了天音水榭。只留下一院子瞠目結舌的女人。

    ~~~~~~~~~~~~~~~~~~~~~~~~~~~~~

    回到家時天已擦黑,陳恪帶著杜清霜,拜見了父母大人。

    陳希亮其實對杜清霜不甚感冒……陳家怎麼也算書香門第,還沒娶妻就先納妾,實在不成體統。更何況,這小妾還是個昔日的名妓。好在他心事重重,一直面色陰鬱,倒也看不出是針對誰來。

    曹氏卻是個聰明人,她早看明白了。陳家一門老小都不賴,可只有陳恪,才是那決定家族高度的一個。說白了,陳家這艘船,能開到哪,是個什麼結局,都在這小子身上。她怎麼會放過這個送溫暖的機會?

    便埋怨陳恪道:“也不挑個日子。就這麼毛毛躁躁帶回來,清霜這天仙般的丫頭跟你了,我都替她屈得慌。”說著親熱的拉著杜清霜的手道:“今天不作數,等我挑個黃道吉日,總要體體面面將你迎進門。”

    杜清霜是哭笑不得。她本來就沒想過進陳恪家的門。因為她實在聽過太多昔日姐妹,歡歡喜喜入豪門。卻沒個好下場的故事了……伏低做小、與婢女無異、鬱鬱而終、甚至被妒婦趕出家門……她的天音水榭裡,就收留著不少這樣的。

    誰知道出了這些事情,又被陳恪霸道的擄來,徑直拜見父母……她是又高興又無奈。高興的是,這說明他願意給自己個名分。無奈的是,卻沒問問自己,到底想不想要這個名分?

    好在她也不用多說什麼,只需聽長輩說就行,好容易熬到晚飯結束,曹氏便領著她往後院去安排住處。

    陳恪則和陳希亮到書房說話。

    “父親,朝廷對案子怎麼看?”借著明亮的琉璃燈,陳恪看到陳希亮臉上的皺紋十分明顯。

    “在我追問之下,府尹大人跟我交了底。”陳希亮臉色疲憊道:“其實當初放過那幾個遼人,是樞密院直接壓下來的。”

    “樞密院?”陳恪的心咯噔一聲。這不奇怪,朝廷的外交、軍事、政治,但凡跟西夏與遼國有關的,都歸樞密院管。

    “嗯。”陳希亮點點頭,輕聲道:“上頭口風很緊,我打聽了好些日子,才從親家那裡,知道了點內幕。”他說的親家,就是五郎的老丈人王咸融,作為當世第一將門,且父親為前任樞密使,樞密院沒有能瞞得了王家的秘密。

    “什麼內幕?”陳恪問道。

    “遼國與唃廝囉聯姻了……”陳希亮沉聲道。

    “什麼時候的事?”陳恪一驚道:“我這裡,竟完全沒消息!”

    “去年下半年,西夏還在河湟吃了大敗仗,這你知道吧?”

    “嗯。”陳恪點點頭道:“西夏相國沒藏訛寵,發兵擄掠唃廝囉領土,唃廝囉發兵迎戰,大敗西夏軍隊,俘虜西夏六名酋長,繳獲頗多。之後吐蕃人乘勝進軍,繼續招降了隴逋、立功、馬頗三族人馬。據說西夏失地千里,甚至動了遷都的念頭。”之後他就在海上漂著了,也不知道後續如何。

    “五郎他岳父說,西夏之所以遭此慘敗,主要是沒藏訛寵與國內掌兵權貴矛盾太深。”陳希亮道:“那些人坐觀他慘敗而按兵不動。就連沒藏訛寵威脅遷都都沒用。後來沒藏訛寵實在沒辦法,只能向遼國求援。經過這次大戰,遼國對唃廝囉刮目相看,竟沒有出兵,反而派遣使者送宗室女,嫁給他的長子董氈為妻。唃廝囉欣然接受,並上表對遼國稱臣,方才休戰,回到了本土。”

    “這下,如果我們再和西夏作戰,只要遼國發話,唃廝囉可能不會再幫我們策應了。”陳希亮歎口氣道:“本來朝廷就打不過西夏,這樣一來更沒法打了。你說朝廷敢得罪遼人麼?”

    陳恪的臉色也凝重起來。怪不得遼使這麼囂張、怪不得朝廷不敢得罪他們……

    “如今,遼使不僅讓朝廷把六郎,交給他們發落,還要連坐、賠款、官方道歉。”陳希亮氣憤難平道:“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同意把六郎交給遼人的,竟還大有人在。”

    “這不奇怪,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多是讀書人。”陳恪冷冷道:“在他們看來,遼大人的心情和顏面,可比一個區區的國人重要多了。”

    “發牢騷又有什麼用?”陳希亮搖頭道:“你可千萬別亂來,我不讓五郎回來,就是怕他惹出禍端,雪上加霜!”

    “我曉得。”小亮哥這是用老眼光看人了,陳恪在外獨當一面這麼多年,還能像當年那樣毛躁?陳恪也不多言,點點頭道:“官家什麼態度?”

    “官家沒有態度……”這種事兒,趙禎自然越晚表態越好。

    “相公們呢?”

    “富相公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自己來處理此事。”陳希亮道:“韓相公沒有表態,但沒有表態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和富相公唱反調了。”頓一下道:“官員們也大致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應當交出人來,息事寧人。另一派則堅持國格不可辱,堅決反對交人。”

    “堂堂大宋,竟然被強敵威脅著交人。”陳恪不禁搖頭道:“丟人都丟到姥姥家了!”

    “別說氣話了,想想怎麼救六郎吧?”陳希亮歎口氣道:“要不是科舉打斷了朝廷政務,怕是早就出結果了。”頓一下,他看看陳恪道:“但我估計,其實是官家故意拖延時間,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變數。”畢竟,若子民這樣被遼人帶走,而且是功臣之弟,官家這皇帝,就當得太恥辱了。

    “我記得他們告訴我,雙方動手前,是簽了生死狀的。”陳恪想一想道。

    “是簽了。”陳希亮道:“可遼人推說,那死了的傢伙不認識漢字,所以做不得准。”

    “無恥!”陳恪狠狠啐一口道。

    “遼國強勢,大宋弱勢,人家就可以無恥,咱們也只能乾瞪眼。”

    “……”陳恪心說,這真是現世報啊。他仗著大宋強勢,在大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手段十分無恥。想不到,一回京,就遇到了更強勢、更無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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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2 01:1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零三章 汴京春寒(下)

    本來遼使來大宋賀歲,不出上元就會返回,這次之所以待到二月,自然是有隱情的。

    他們是來敲竹槓來了……

    大宋是當世第一大國、第一富國不假,可惜大而不強、富而不壯,無法得到那些實力至上的野蠻鄰國的尊重。

    遼國則是相反的例子,論文明程度,他們到現在還帶著部落制的殘留;論富裕,也不及大宋的十分之一……每年五十萬兩的歲幣,就可以讓遼國朝廷感到滿意,這點錢,也就夠大宋皇帝犒賞一次群臣。

    比較兩國的方方面面,你會發現,遼國就比大宋強一點,那就是軍事。可就這一點,便讓周邊國家畏之如虎……這個周邊國家,也包括大宋……西夏、高麗、吐蕃,全都在遼國的鐵騎下俯首貼耳,至少表面上如此。

    這就讓遼國手裡握住一把好牌,可以隨意的打出一張或幾張來,讓宋朝難受半天。而且歷史早已經證明,遊牧民族一點都不傻,相反他們比漢人更加敏銳、狡詐、狠辣。再說,遼國已經立國百年,常年吸收漢家文化,什麼三十六計、孫子兵法,玩得一點不比漢人差。

    他們很清楚,自己坐擁當世最強軍事實力,完全可以坐山觀虎鬥,誰讓其它三家互相不死不休呢?

    宋與西夏是死敵,西夏與吐蕃也是死敵。本來,宋和吐蕃兩面夾擊,讓西夏不敢動彈。三家相安無事,遼國自然無處下手。可西夏出了個極品的沒藏訛寵,這哥們身為外戚,卻把西夏看成自家的天下,先和宋朝在屈野河打了一仗,靠著偷襲賺來一場大勝,便又掉過頭去打吐蕃……

    沒藏訛寵的算盤打得響:當初李元昊在河湟吃了大敗仗。如果我沒藏相國能取勝的話,就說明比李元昊要強!憑著這一場的威望,便可以把李元昊在西夏的印記抹去。逼李諒祚那小子遜位給自己。

    沒藏相國想的是不錯,卻忘了一件事,連元昊都搞不定的唃廝囉。豈會怕他這個靠著裙帶和陰謀竊取高位的小人?結果一場大戰下來,沒藏訛寵現了原形,被吐蕃人殺得屁滾尿流,失地千里,國內的貴族又看笑話不肯出兵,他只好向遼國求救。

    一直撈不著機會佔便宜的遼國人,簡直愛死沒藏訛寵這根攪屎棍了。本來西夏和宋朝建交後,每年也有歲賜,還在邊境開了榷場,西夏用戰馬和青鹽。換取宋朝的各種物資,你買我賣,沒遼國什麼事兒。

    可兩國打仗,宋朝的恩賞斷了,榷場關了。西夏自己啥都造不了。沒藏訛寵登時就傻了眼。他想要錢打仗,想得到民生物資,就只有一條路好走——跟遼國買。遼國與西夏本質的區別,就是他們有燕雲十六州,燕雲的漢兒們,可以生產遼國的一切必須。何況。遼國和宋朝也有榷場,大不了當一把二道販子麼。

    遼國人是不會覺著‘趁人之危敲竹槓’有什麼不好,反而要大大的趁、狠狠的敲!誰讓你西夏沒錢,只能用東西換呢?而且很可惜,什麼牛馬青鹽之類的,我們遼國有的是,一點都不稀罕,你愛賣不賣。

    沒藏訛寵不接受,就得陷入物資匱乏、國內大亂的局面,所以只能接受遼國的敲詐。遼國再把白菜價買來的牛馬青鹽,轉手賣給宋朝,賺得盆滿缽滿。

    這就造成了一個事實,沒藏訛寵拼命到處打架,實際上都是替遼國創收。

    這日子是多麼的美好啊。

    但完全可以更美好,遼國又敲了沒藏訛寵一大筆錢後,當起了西夏與吐蕃的和事老,並通過聯姻,將吐蕃拉到了自己這邊。

    這是人之常情。吐蕃人太少,國力比西夏要弱,一次勝利並不能改變,他們需要強國庇護,來保證自己的安全。之前他們一直是指望大宋的,但大宋在屈野河輸得太慘,完全沒了強者的形象,所以吐蕃轉投遼國的懷抱,完全無可厚非。

    宋朝只能怪自己太不給力……

    對遼國來說,這一手看似不划算,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南朝也!

    南朝者,大宋也。他們自認大宋已經被孤立,便要討回被大宋‘強佔’的瓦橋關以南十縣。

    這十個縣是燕雲十六州的一部分,後晉石敬瑭那孫子,把燕雲十六州割讓給了遼國,後來被周世宗柴榮搶回來三關十六縣。再後來宋朝又丟了六個,直到澶淵之盟,雙方劃定邊界時,遼國承認了那十個縣,是宋朝的領土。

    但事後才知道,遼國其實是主帥戰死,內部不穩,才著急停戰。當時遼人劃界挺痛快,可後來緩過勁兒來,每次看燕雲地圖,缺了那麼一角,就覺著不爽。所以從幾十年前,他們就想把這十個縣弄回去,是一逮著機會就想折騰。

    當初宋與西夏鏖戰西北,遼興宗耶律宗真就想訛大宋一下,宋朝好一個鬥法,才沒讓他得逞。消停了十幾年,遼國發現宋朝最精銳的西軍,都打不過沒藏訛寵那個白癡,就又有了想法。等到他們把吐蕃也拉過來,形成多對一的大好局面,便趁著給宋朝皇帝拜年的機會,再次提出領土要求。

    ~~~~~~~~~~~~~~~~~~~~~~~~~~~~

    宋朝人的領土觀念,其實不算太強,要不也不會對大理愛理不理,對西夏的蠶食也睜一眼閉一眼。但惟獨燕雲,燕雲十六州,那是漢家永遠的痛!收復燕雲,是宋朝永遠的國策!

    所以就算再混帳的皇帝和宰相,也絕不敢放棄那十個縣。有那十個縣在,還可以自欺欺人說,燕雲還在我們手裡……雖然只是一小部分。可沒了那十個縣,燕雲可就完完整整屬於遼國了!

    誰也不敢當這個千古罪人!

    作為多年的老對手,遼國人其實也對那十個縣,也沒報多大希望。他們是存心訛大宋呢!不給那十個縣是吧,那好,破財消災吧!請把歲幣,從目前的五十萬兩,提高到五百萬……顯然,遼國人也意識到,當初太土鼈,跟財主家要少了。

    宋朝人也不可能給這個錢,當初歲幣從三十萬,漲到五十萬,就已經被罵了個狗血噴頭。要是被人家一嚇唬,就漲到五百萬,非得淪為歷史的笑柄不成。

    所以雙方這次會晤很不愉快,遼使臨走時,是放了狠話的,說要讓宋人去遼國求他們。結果沒走出汴京城,又發生了那件嚴重的事端,遼使便大放厥詞,叫囂著若不答應他們的條件,雙方只能兵戎相見!

    不知是不是文官政府的軟弱性發作了,大宋的官家和相公們,竟連句硬話都不敢說。這不禁讓官員們暗暗猜測,大宋……莫非又要花錢忍辱買平安了?

    “只怕是這樣子……”陳希亮歎口氣道:“官家和相公們,已經不復當年的熱血了。在他們心裡,天下太平、無事相擾才是最重要的。”

    “遼國不過只是嘴上說說罷了。”陳恪冷哼一聲道:“我就不信,他們能為了給一個小角色報仇,就發動一場戰爭。”

    “官家和相公們也不信,可是誰也沒那個底氣,敢頂回去。”陳希亮苦笑道:“再說,若這時和遼國交惡,對大宋就太不利了。”說著看看陳恪道:“所以,相公們的難處,我也能理解……”

    “……”陳恪沉默良久,對一籌莫展的父親道:“明天,我要去政事堂面見富相公,到時候,看看有沒有辦法。”

    嗯。”陳希亮點點頭,這種時候,不能放棄任何一點希望……

    ~~~~~~~~~~~~~~~~~~~~~~~~~

    第二天不是例朝的日子,不過陳恪還是穿戴整齊,坐馬車來到宮門處,拿出昨日在吏部開好的手條,便被兵丁帶到政事堂外。

    中書省的官員都認識他,忙笑著請他進門,在前廳裡坐定後,陳恪道明來意。

    “仲方兄稍候,相公正在與樞相議事。”官員們笑道:“先吃會兒茶吧,待相公們一散,就去給你通報。”

    正說話,王珪從裡面出來,一看到陳恪,便驚喜笑道:“真是仲方回來了!”

    “下官拜見執政。”陳恪深施一禮道。

    “客氣什麼,快,到我屋裡吃茶。”王珪笑著邀他進了自己的值房。托陳恪的福,他如今宣麻拜相,當上了參知政事。

    “幾時回京的?”王珪親熱的在他身邊坐下,為他斟茶道。

    “昨日回來的。”

    “哎,當初你要是跟我一起回來就好了。”見他不聲不響的歸來,王珪有些不好意思道:“朝廷和百姓,給足了咱們殊榮,當時迎接的隊伍,得有好幾裡長。說起來,我還是沾你的光呢”

    “大人說笑了,大理的事情,多虧了你的英明領導,下官不過是個急先鋒罷了。”陳恪燦爛一笑,抱拳道:“還沒恭喜大人宣麻拜相呢……”

    “所謂拜相,不過是表面風光。”王珪搖頭笑笑,半真半假道:“除了累就是累,真不如當我的翰林學士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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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 虛張聲勢(上)

    寒暄幾句,王珪自然要對六郎的事情表示慰問。作為鄉黨前輩,又是分管刑獄的參知政事,他得跟陳恪交個底:“六郎現在刑部衙門待著,並沒有下獄,住的是小院,好吃好喝,更不會有人欺負他,你不用擔心。”頓一下,他微表歉意道:“只是此案已經與談判捆綁在一起,我也無能為力。”

    他的話很明白,要是我們贏了談判,掌握了主動權,自然能保你兄弟無事。要是我們輸了談判、處處被動,說不得,六郎只能任人發落了。

    “多謝相公維護,下官感激不盡。”陳恪點頭致謝道:“只是不知,此事目前進展如何?”

    “還在那僵著。”王珪也不瞞他,道:“主要是因為咱們這邊一直在拖。方才他們不是告訴你,宰相和樞相在談事情麼,就是說這事兒。”他壓低聲音道:“這是個兩面不討好的苦差事,而且弄不好,就身敗名裂,所以沒人願意接。”頓一頓道:“就算有人願接,二位相公也得衡量一下,他會不會把差事辦砸了。”

    “……”陳恪點點頭道:“但總得有人去辦吧?”

    “嗯。”王珪頷首道:“是,所以二位相公在商討人選。不能有辱國格,不能讓遼人佔了便宜,又不能把局面搞僵了,給遼人動武的口實。這樣的人,需要兼有勇氣和智慧,又得身份夠高。”呷一口茶水,他看看陳恪道:“朝中大臣大都謹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錯,影響了前程。如今的朝堂一片暮氣沉沉吶。說實在的,本來你是最佳的人選。但由於六郎的關係只能迴避……”

    兩人正說話間,外面有中書舍人稟報導:“韓相公已經回去了,相公請陳大人過去說話。”

    “這樣啊,你去吧。”王珪便朝陳恪道:“我自會盡力維護六郎​​的。”

    “多謝相公。”陳恪起身致謝,便跟著那舍人,到了首相富弼的簽押房中。

    富弼身材不高。面孔白皙,總是掛著溫和的笑,讓人如沐春風,沒有一絲盛氣凌人,這就是老派士大夫的風度修養。

    他微笑著請陳恪坐下。先對陳恪在海上歷險表示了慰問,並仔細詢問了日本國的風土人情。待聽陳恪說,那裡閉關鎖國,皇權旁落、貴族腐朽、戰亂不休後,長長嘆一口氣道:“日本孤懸海外。腐朽了最多就是亂一些。百姓吃些苦頭。我們大宋若是腐朽了,卻是要亡國的。”

    陳恪不禁點頭,他不得不佩服富相公的遠見……可不,不到一個甲子後,在那場昏君與貪官的狂歡中,大宋半壁江山淪陷。我華夏民族走入了下坡路。

    富相公又說起了大理,道:“你在大理做的事。老夫一直都很關注,你的每一條奏報。我都仔細看過。”說著和煦一笑道:“從嘉佑二年五月起,你一共上了三十七道奏章,對吧?”

    “相公日理萬機,想不到竟能過目不忘。”陳恪由衷讚道:“真讓做晚輩的汗顏。”

    “呵呵……”富弼搖頭笑笑道:“哪能都記住呢,只是特別關注爾。”說著正色道:“為什麼關注呢?因為我發現,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有全局眼光,這一點十分難得。”

    “相公謬讚了。”

    “老夫不輕易誇人的。”富弼卻搖頭道:“你能在大理舉重若輕收服大理,又保下楊家,使其維持三足鼎立。再修建運河,加強朝廷在大理的影響力,又通過分給三家銅礦,增加他們對朝廷的依賴。這一系列手段下來,便將大理牢牢置於朝廷的控制之下。真讓老夫越想越服氣!”說著饒有興趣問道:“告訴我,這環環相扣的手段,你當初是怎樣想到的?”

    “下官只是覺著,大理若只是名義上的歸附,對朝廷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是種拖累。但大理乃是千乘之國,必須要使其內部保持多方對峙,這樣朝廷儘管在大理的軍力並不強,可只要倒向一方,則另外兩方必敗。為了避免朝廷支持別人,三家只能乖乖聽話、爭相表忠。當然,一味恃強凌人,容易引起各方的反感,還是要讓各方都能得到好處,這樣才長久。”

    “所以眼界太重要了,它決定一個人的格局。可惜對絕大多數人來說,起先只能看到眼前的一片。就像登山一樣,起先你在山腳下,就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隨著越登越高,眼界才越來越開闊。”富相公看看陳恪,不無感慨道:“但也有些人,就像生而知之一樣,比如躬耕南陽的諸葛亮,捫蝨而談的王景略,乃至我朝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韓王。都是站在山腳下,就能一覽無餘,這一點太重要了。因為登高才能望遠的,往往得到我這個歲數,往往已經耗盡了心力,看得明白,也無能為力了。”

    “學生家鄉緊鄰著大理,對那裡的情況比較了解,”陳恪不知富相公為何把自己抬得那麼高,但他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兒。趕緊謙虛笑道:“若是對別的國家,也看不清的。”

    “哈哈哈,仲方不要緊張了。”富弼不禁莞爾道:“老夫只是有感而發,沒有要坑你的意思。”

    “嘿嘿……”陳恪不好意思的笑了。

    “你家六郎的事情,”笑過了,富弼道:“你都知道來龍去脈了麼?”這就是他給陳恪戴高帽的原因,先把你誇成謀國之臣,自然就不好為私事糾纏了。

    “嗯。”陳恪點點頭,面色陳肅下來。

    “你怎麼看?”

    “既然已經簽訂生死文書,”陳恪淡淡道:“自然死生各安天命。”

    “呵呵……”這下輪到富弼有些尷尬道:“看來仲方有些情緒啊。”

    “下官確實有情緒,但並非因為當事人是捨弟,而是因為我是宋人的一份子。”陳恪還是一臉平淡道:“大宋的朝廷,不維護自己的子民,卻去偏袒遼人,把沒有錯的子民抓起來。翻遍史書,下官看不到先例……”

    這話說得極重了,虧著富相公脾氣好,要是韓琦那樣的,估計早就掀桌子攆人了。

    陳恪不是昔日的愣頭青了,他行事是講謀略的。通過各方面得到信息,他已經判斷出,一味的說軟話為六郎求情,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就像王珪所言,這已經不是一國內政,而是宋遼兩國交鋒的附帶問題。宋遼兩國誰勝誰負,將決定著六郎一案的走向。

    既然如此,當然要咬定六郎沒錯,反正只要大宋贏了,一切都好商量。

    同時,表現出對遼的強硬態度,也不會觸怒富相公。因為令富弼揚名天下的,不是旁的,正是當年他在極不利的處境下,以大勇氣、大智慧,在數次交鋒中,抵擋住了遼國的訛詐,保住了大宋的尊嚴!而今,同樣的情形再度上演,一樣是宋夏交惡,一樣是遼國趁機訛詐,富相公肯定有昨日重現之感,亦必然希望,再出現另一個富弼……

    ~~~~~~~~~~~~~~~~~~~~~~~~~~~~

    “仲方說的有道理,”富相公也真是好脾氣,一臉苦笑道:“但遼朝擺明了就是來訛人的,我們雖然不能答應他們,但也不能惹惱了他們,以免兩國關係惡化。所以才僵在那裡,比一比誰有耐心。”

    “相公,恕下官直言,遼使巴不得在汴京多呆幾天,全當來不花錢來享福了。”陳恪卻搖頭道:“他們呆膩了,再換一撥人來繼續耗著。人家只需要派出幾個閒人,就能攪得大宋心神不安,自己國內卻絲毫不受影響。你說咱能跟他們耗下去麼?”

    “那你說該怎麼辦?”富弼把問題拋給了陳恪。

    “其實,遼人根本就是虛張聲勢。”陳恪冷笑道:“現在的遼國,已經不是當年的遼國了。同樣道理,西夏也不是當年的西夏。可以說,現在是大宋定鼎百年,周邊壓力最小的時刻。”

    “哦?仲方這個說法別具一格啊。”富弼笑道:“別人可都說,我們面臨被三國聯手攻擊的危險啊。”

    “這麼說的人,都是根本不了解他國情況,只關起門來自說自話的。”陳恪輕蔑道。

    “那他國是個什麼情形?”

    “遼國挾制我大宋,無非就是仗著和吐蕃聯姻,我大宋失去牽制西夏的盟友罷了。”陳恪沉聲道:“但我相信,吐蕃之所以和遼國聯姻,其實只是為了自保。絕不敢對大宋不利。因為我們兵不血刃得到大理後,已經對它形成兩面夾攻之勢,這對吐蕃來說,是個巨大的威懾。我估計,他們的密使不久就會抵達汴京,向官家和相公,解釋與遼朝聯姻的事情。”

    “呵呵……”富弼讚許的笑起來,真叫陳恪說著了,根據最新的報告,吐蕃使節已經進入大宋境內。但他沒有透露這點:“就算吐蕃不會進攻大宋,可他們還會幫助我們箝制西夏麼?”

    “西夏,已經不需要箝制了。”陳恪微微笑道:“因為他們如今內亂尖銳,沒藏訛寵胡作非為,其國內貴族忍他已經很久了,只不過在等待時機——在這種情況下,西夏根本無法齊心協力,又何談舉國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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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 虛張聲勢(中)
   
    “就算西夏人心不齊,可若是遼國挑頭,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趁火打劫的機會吧?”富弼低聲道:“所以朝廷,不願意看到與遼國的關係惡化。”

    “遼朝是個問題。”陳恪沉聲道:“但一來,西夏和遼國,存在化不開的仇恨。二來,遼國本身,其實蘊藏著很大的危機。只要能讓遼國皇帝耶律洪基意識到這點,就能戳破他們虛張聲勢的的表皮。”

    “遼國也有危機?”富弼心道,怎麼讓你小子一說,到處都是危機?

    “嗯。”陳恪點點頭道:“這個危機,是遼國興宗耶律宗真留下的。當年他的母后蕭褥斤,想要發動政變,廢掉興宗,改立小兒子耶律重元為帝。但耶律重元悄悄跑去向大哥告密,結果興宗先下手為強,消滅了蕭褥斤的陰謀。弟弟如此賢良,哥哥怎會不仁德?事後興宗封他為皇太弟,兼南京留守、北院樞密使。”

    皇太弟就是法理確定的一國皇儲,而北院樞密使,則是軍政頭號人物,南京留守則是燕雲十六州的領主。簡而言之,遼興宗給了弟弟最好的領地、最大的權柄、以及皇位繼承人身份。

    “之後十幾年時間,遼國一直相安無事,但隨著興宗有了自己的兒子,他開始後悔了。因為皇位繼承人是自己的弟弟,沒他兒子什麼事兒。”說到這,陳恪不禁暗歎一聲,怎麼就不接受我國皇帝的教訓呢?“他便開始變著法子給兒子加碼,當今遼主耶律洪基,六歲被奉為梁王。十一歲總領中丞司事、封燕王,十二歲總知北南樞密院事,加尚書令,封燕趙國王。十九歲領北南樞密院事,二十一歲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知惕隱事——這一連串的頂級官銜,把遼**政大事總攬一身。除了缺個皇太子的頭銜,和國家繼承人有何區別?”

    “但耶律重元已經勢力很大,興宗也不敢得罪他,所以到他死,兩人都沒分出輕重來。最後還是耶律洪基當了皇帝,而作為補償,耶律重元則得到一連串更高的頭銜加待遇——免拜不名、天下兵馬大元帥、賜金券、四頂帽、二色袍,冊封為皇太叔。”

    ‘噗……’富弼差點沒笑出聲來。心說皇太弟變成皇太叔。這不耍人麼?難道耶律重元還能熬得過他侄子不成?

    “同時,耶律重元的兒子涅魯古,在興宗朝受封為安定郡王、楚王、惕隱。耶律洪基當政後,他晉升為吳王,楚國王。武定軍節度使,今年,他又當上了南院樞密使。父子兩人相加,等同於遼**隊的總指揮!”陳恪沉聲道:“耶律洪基父子,為了安撫重元父子,給了他們太高的權位,這就是遼國最大的隱患!”

    “他們父子敢這樣做,也是有所依仗的吧。”富弼緩緩道。儘管他從沒管過樞密系統,但對遼國這個生死大敵。他還是很瞭解的。知道興宗之所以順利傳位給耶律洪基,是因為把皮室軍交給了耶律洪基。

    所謂皮室,契丹語又叫‘斡魯朶’,是帳幕的意思。契丹人從阿保機稱帝那天起,就在皇帝宮帳周圍,集中了全國挑選出的精銳部隊,組成了與皇帝形影不離的親衛部隊。也就是皮室軍。

    皮室軍入則居守、出則扈從,是皇帝最可信任的力量,等到老皇帝死了,他們就作為遺產,由下一任皇帝繼承。同時。每一個皇帝都會建立自己的皮室軍,這樣層層疊加。到現在已經有六七萬之眾。

    耶律洪基得到皮室軍,而耶律重元沒得到,這就是皇位順利傳承的原因。

    “但如果遼國和我大宋發生戰爭的話,不可能僅靠那麼幾萬皮室軍。而要動員全國各地的男丁,組成大軍。這時候,重元父子就不再是空有頭銜的軍隊統帥,而是切實掌握著十倍于皮室軍的天下兵馬!”陳恪沉聲道:“所以耶律洪基要麼沒想到這點,要麼就是虛張聲勢!不管是那一種,只要我們點破了這點,就能化被動為主動!””

    “嗯……”聽了陳恪的話,富弼沉思良久,緩緩點頭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但是有一點,縱觀耶律重元的一生,有兩次登極的機會,他都放棄了。你讓耶律洪基如何對他產生疑心?”

    “對一個皇帝來說,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迅速長成參天大樹。”陳恪沉聲道:“他是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和皇位,來測試重元父子的忠誠度的。”

    “你說的這些,都是建立在你的推測之上。”富弼緩緩道:“但凡是猜測,就有猜不著的可能,萬一因為你的建言,導致兩國兵戎相見,這個責任誰來負?”

    “我願承擔一切責任。”陳恪沉聲道。

    “你承擔得起麼?”富相公淡淡道。

    “請問當年富相公出使遼國時,是否也有人這樣問過你?”陳恪目光如炬的盯著富弼,一字一頓道。

    “這……”富弼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當時的情形,比現在要嚴重多了,宋夏之間傾國而戰,大宋連吃敗仗,每一次都折損數萬,形勢異常嚴峻。那種情況下的訛詐,可比這次更加真實也更有威脅。

    當時的自己,為什麼有勇氣頂住滔天的壓力,敢於拒絕遼國的一切不合理要求,哪怕一個字眼都不讓?為什麼現在,反而卻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了呢?

    當時的丞相呂夷簡,可沒有問過自己這句,難道自己連他都不如?莫非真像自己說的,已經把精力和銳氣,全都耗費在登頂的過程中了麼?

    沉吟良久,富弼目光複雜的望著陳恪道:“可惜,六郎是你的兄弟。”

    “這有什麼關係,”陳恪輕聲道:“我和他們談國事,不談六郎的事情。”

    “不用。”富弼搖頭笑笑道:“我大宋不只有你一個陳仲方,這件事還是交給別人去做吧。”

    “是。”陳恪只能應下。

    待他退下後,富弼卻陷入了沉思。眼下的情況是,夠身份的不願出頭,願出頭的不夠身份,就算突擊提拔,自己也不放心,他們能把差事辦好。這畢竟是要承受極大的壓力,來不得半點閃失。

    ~~~~~~~~~~~~~~~~~~~~~~~~~~~~~~

    第二天一早,宦官李憲來到陳家。見到陳恪後,李憲笑眯眯道:“官家聽說你回來了,要見見你。”

    陳恪便跟著李憲進了皇宮,來到垂拱殿禦堂。

    兩年不見,趙禎似乎憔悴了不少,但見了陳恪,他還是顯得很高興,笑道:“聽說你小子在海上失蹤了,寡人著實緊張了一陣。不過卻不信你能被龍王爺收了去,這不,老天爺又把你還給寡人了。”

    “讓官家掛念了。”陳恪恭聲道:“微臣真該死。”

    “回來就好,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了。”趙禎開心的望著陳恪,輕歎一聲道:“不過寡人對不住你呀。”

    “官家哪裡話。”陳恪知道他說的是六郎,輕聲道:“朝廷有朝廷的難處,微臣是理解的。”

    “唉……”陳恪越是高風亮節,趙禎就越是覺著歉疚,歎氣道:“這不是寡人第一回讓遼人訛了。那次我就發誓,絕不能再次受辱了。可是……”老皇帝悲從中來道:“誰知老了老了,又來了一遭。”

    皇帝在自發感慨,陳恪當然要乖乖閉嘴,只聽趙禎幽幽歎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只要大宋的內政不修、國力不振、軍隊萎靡,這一幕就會反復上演。”

    “……”陳恪默然,老皇帝絕對是明白人,可惜太明白了,就瞻前顧後,啥也做不成。

    “但是這麼大個國家,之所以能運轉至今,是有無數的平衡在裡頭。想要做出改變,真是太難了,實在太難了。”果然,下一刻,老皇帝便自我否定道:“寡人老了,最近常有力不從心之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將來,在你們身上了……”

    看到老皇帝這副頹唐的樣子。陳恪心下黯然,他知道,這是趙禎過度耽於女色所致。五十多的人了,整天耕耘不輟已是吃不消,哪裡還有什麼精力治國?

    但皇帝也有他的苦衷,隨著日漸衰老,趙禎在子嗣之事上的緊迫感,也與日俱。何況他這兩年辛勤耕耘,也不是沒有結果……已經接連誕下七位龍女,就是沒有一個帶把的。

    這已經不是運氣問題,已經讓趙禎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註定要命中無子。這種覺悟,更讓趙禎蕭索不已,也就愈顯老態了。

    “寡人最近這是怎麼了?”意識到自己失態,趙禎自嘲的笑笑道:“說回正題。和遼使談判的事情,東西二府終於給出了丁卯——可以馬上開談,但人選上還有待斟酌。本來兩方都屬意司馬光,可不巧他正在病中。倒是宗績那孩子,主動請纓了好幾次……他已經完成了宗室學堂的學業,總要做點事的。但一上來就擔此重任,寡人放心不下,所以,陳愛卿,你是不是幫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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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四章 虛張聲勢(下)   

    從南熏門到宣德門前的御街,長達十里、寬為二百二十步,不僅是帝王鑾駕、鹵簿出入、諸國使者晉見的必由之路,也是大宋王朝繁華強盛的象徵。

    御街大道兩側,是兩條玉石砌岸、晶瑩生輝的水道。時維初春,水中荷蓮翠綠生津,兩岸桃李芬芳、梨杏競妍,好一個春花爛漫的時節。今日春和景明,萬千花樹下人流如潮,文人騷客賞花吟詩,達官貴人攜妓游春、浪子王孫尋花問柳、墨客書生鬻畫謀生,自然也少不了商販攤主大聲叫賣,乞丐扒手穿行其間……禦街上一如四時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在禁軍護衛下,緩緩行在人流當眾。車上人一直透過車窗,望著外面的世情百態。直到他緩緩關上那扇窗,外面的嘈雜聲才漸漸變小。

    “兩年不見,京都別來無恙。”一身緋色官服的陳恪,望著讓自己魂牽夢縈的汴京御街,幽幽感歎道。

    “變化還是很大的,只是表面上見不到。”他的對面,坐著紫袍玉帶,一臉嚴肅的趙宗績:“工商繁華、物價騰貴,民情也變得有些陌生了。”

    “別說這是因我而起的。”陳恪苦笑著揉揉鼻子。

    “就是因為你,滇銅入京之際,大戶之家紛紛大把撒錢,市面上的銅錢一下多了幾倍。”趙宗績正色道:“還能像往常一樣麼?”

    “好啦,別那麼嚴肅,這應該只是暫時的波動,”陳恪笑道:“大宋的經濟總量擺在那裡。是承受的住的。”

    “但願如此吧。”趙宗績低聲道:“你知道麼,這一年來,京城一直有一種言論,說你把滇銅引進國內,是變‘錢荒’為‘錢慌’。因為擔憂銅錢越來越不值錢。大戶們把幾十年積攢下來的錢財,一股腦拋到市面上。這不僅引起了物價飛漲、奢侈浪費,還使本就不富裕的百姓,變得愈發困窘。還說若不加以阻止,必然會引起民不聊生。出現大亂。”

    “危言聳聽!”陳恪狠啐一口道:“市面上缺乏流通貨幣,是桎梏大宋幾十年的枷鎖,打破它,好處遠遠大於壞處,豈能因噎廢食!”頓一下,他才壓下火氣道:“我敢打賭,那些人誇大其詞了。等我回頭好好調研一下,是只有汴京物價飛漲,還是全國都這樣。要是前者,那就是正常,若是後者。那才是不正常。”

    “放鬆點,人紅遭人妒,這是難免的。”趙宗績笑笑道:“大宋朝過去兩年的風頭,被你一個人占盡了,你說別人能不嫉妒?只要一出問題,自然就有人爭著抹黑你。”

    “原來如此……”陳恪歎口氣道:“我說。官家和富相公,都不提滇銅和錢荒這茬……”他是灑脫之人,不會為一件事而糾結。搖搖頭,便甩到腦後道:“不說那個了,先管眼前吧,怎麼樣,緊張麼?”

    “緊張?我的《字典》裡從來就沒這兩個字。”趙宗績一臉不在乎道。

    “那一定是本缺了頁的字典。”陳恪笑道:“改日我送你一本新的。”

    “去你的。”趙宗績啐道。

    “謝謝啊。”陳恪突然輕聲道。

    “謝我幹什麼?”趙宗績看看他:“莫名其妙。”

    “我知道,這次談判干係太大。誰都不願出頭。”陳恪輕聲道。

    “你以為我願意出頭啊。”趙宗績苦笑道:“我都是給逼得沒法了。”

    “什麼情況?”

    “這兩年,我混得可不怎麼樣。”趙宗績幽幽一歎道:“在宗室學堂中。屢屢被趙宗實壓一頭……”

    “我記得你說,你比他強來著。”陳恪道。

    “那是他平時藏拙了,一旦拿出真本事來讀書做學問,我還贏不了他。且人家背後有高人指點,每每能摸准官家的心意,自然無往不利。”趙宗績歎口氣道:“加上授課的師傅,心眼也偏得厲害,你說我怎麼跟他比?”

    “然後呢?”

    “這裡面還有個關鍵人物,趙宗實的妻子高滔滔,也是自幼由官家和皇后撫養起來的。她很得官家寵愛,這二年裡費了不少心思,緩和了官家的態度。官家不愛記仇,又和汝南王叔感情很深,現在已經和好如初。”

    “也就是說,你又一次落後了?”

    “一直在落後,哪有領先過?”趙宗績鬱悶道:“實話說,我這兩年,已經竭盡全力了。但差距就是越來越大。我父親說,關口在於,趙宗實背後有人,我沒有。”頓一下道:“所以這次,我存心要放手一搏,能把這個差事辦好嘍,比說一萬句好話都強。”

    “放鬆點,”陳恪輕聲安慰道:“日子還長著呢,勝負遠未可知。不過你說得對,咱們上面沒人,這是個硬傷,一時沒有法子解決,就只能把招牌先打起來,自然會被官家和百官看在眼裡。然後慢慢等待時機,一點點逆轉過來。”

    “嗯。”馬車駛入遼國使驛館,趙宗績重重點頭道:“看我的表現吧!”

    ~~~~~~~~~~~~~~~~~~~~~~~~~~~~

    因為汴京百姓對遼人的反感,達到了十幾年來的高潮,所以開封府不得不將遼國使驛館用木柵子圍上,又派重兵把守,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驗明身份後,柵門打開,馬車直接駛入院中。

    院子裡,契丹人也是如臨大敵,面色不善的望著從車上下來的宋朝高官。

    趙宗績板著臉,看都不看那些兇神惡煞的契丹兵,在一種隨員的陪同下,大步進了使驛館正堂。

    正堂中,一個頭戴貂帽,垂著貂尾,大刀金馬的坐那裡,看到宋人進來,沒有絲毫的起身的意思。

    趙宗績登時心頭火氣,他和陳恪的身份倒沒什麼,可同來的還有傳旨太監,那是大宋官家的代表!

    那使者既然能充當使節,自然熟知禮節,他應該向那太監行禮才對。現在卻裝病逃避行禮,分明是擺出態度——我就不把你宋朝當回事兒了,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懂麼?

    趙宗績冷冷的看著那使者,沉聲道:“耶律德容,你忘了禮節了麼?”

    “哎呀,抱歉抱歉,”耶律德容正是遼使的名字,他漫不經心的揉著膝蓋道:“某家腳痛,站不起來。只能坐著回話了。”

    “十幾天前,官家接見時,還見你健步如飛。”趙宗績提醒他道。

    “老毛病了,一到這時候,就犯病。”誰說契丹人實在了,滑頭起來一點不比漢人遜色。

    “不行禮就無法宣旨,不宣旨就沒法開談。”趙宗績冷哼一聲道:“還是等你腿腳好起來,或者換一個腿腳好的過來,我們再談吧。”說完,一抱拳,轉身就走。

    就在他要邁出廳門時,便聽身後一聲:“慢著!”趙宗績長鬆了一口氣,這遼使要是一根筋到底,他可就難了看了。

    但契丹人畢竟還是心虛了,這說明他們連施壓談判的底牌都沒有,只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宋人轉回身來,耶律德容在兩個侍者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向宋朝的中使大禮參拜。

    趙宗績見狀心下大定,遼人但凡還遵守宋朝的禮節,就沒有開戰的想法,剩下的無非就是鬥嘴皮子罷了。

    ~~~~~~~~~~~~~~~~~~~~~~~~~~~~

    雙方坐定,按例介紹己方隨員,得知陳恪的身份後,耶律德容勃然變色道:“你就是那殺人兇手的哥哥?”

    “什麼殺人兇手?”陳恪冷笑道:“我聽聞契丹人最信守承諾、最敬重勇士。原來這為數不多的美德,也都是騙人的。”

    “胡說八道!”耶律德容怒道:“我們遼人重信守諾,敬重勇者,都真的不能在真了!”

    “那我就奇怪了,雙方已經簽訂生死狀!”陳恪咄咄道:“你們那個蕭延已經簽字畫押,又有若干人作證,為何卻不認帳呢?何況你們還是遼國使節,難道大遼國連這點信用都沒有麼!”頓一下,他一臉輕蔑的笑道:“死傷勿論的生死決鬥,當然生死各安天命了!要是我弟弟死在那一場,我只會堂堂正正的向你們提出挑戰,絕不會像你們一樣耍賴!”

    要論牙尖嘴利,十個契丹人綁在一起,也比不過一個陳恪,何況他們本來就理虧。……陳恪又將事情提高到一國信用的高度上,還提醒他們什麼是男人的報仇。契丹人要是再糾纏下去,他們自己都要鄙視自己了。

    果然,那耶律德容面色數變,憋出一句道:“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但你們宋人,不給我們繼續決鬥的機會!”

    “哈哈哈……”趙宗績見把遼人的藉口堵上了,便及時出聲道:“怎麼不給,想決鬥的話,隨時都可以安排!”

    耶律德容登時無語,被六郎脆殺的蕭延,已經是使團的第一高手了。想要派更厲害的,除非從國內調大內高手過來,但一來二去幾個月都過去了,遠水解不了近渴。便不再糾纏道:“決鬥是肯定的,但是眼下,我們只想要回我們的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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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 談判(上)

    “你們的領土?”趙宗績冷聲道:“恕在下孤陋寡聞,怎麼只知道你們占了我們的燕雲,不知道我們還占了你們哪兒?”

    “就是燕雲。”耶律德容糾正道:“燕雲,是我們的燕雲,當年中原所獻的國書地圖俱在,燕雲十六州寸土可查。如今,尚有十縣之地,在南朝手中。”

    “不知是哪個國家所獻之國書、地圖?”陳恪出聲問道。

    “後晉皇帝石敬瑭。”耶律德容笑道:“聽說你還是個狀元,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且不說石敬瑭乃胡兒偽帝,焉能為我漢家做主。”陳恪卻不以為意的笑道:“單說他所獻燕雲一事,就大大的站不住腳!”

    “怎麼就站不住腳?”耶律德容冷笑道:“連你們漢人所修的《五代史》上,也承認後晉是正朔王朝,怎麼到了陳狀元這裡,就成了偽帝了呢?”

    趙宗績也暗暗捏一把汗,對呀,仲方怎會犯如此簡單的錯誤?

    “還知道有《五代史》,不簡單啊。”陳恪沉聲道:“但我敢打賭,你肯定沒仔細看過《五代史》。”說著淡淡一笑道:“今天我就教教你,《五代史》上是怎麼描述這段歷史的——初,石敬瑭為後唐河東節度使,因受後唐末帝李從珂猜忌,遂決意謀反。但是他擔心,自己的實力不夠,遂由掌書記桑維翰起草奏章,向契丹求援:請稱臣,以父事契丹,約事捷之後,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契丹。”

    “契丹太宗皇帝得表大喜。以兵援之,大敗後唐張敬達。同年冬月,契丹太宗皇帝作冊書,封石敬瑭為大晉皇帝,改元天福,國號晉。並自解衣冠授之。石敬瑭遂即位於柳林。”陳恪說完,正色對那耶律德容道:“這段歷史,不僅我國史書如是記載,遼國的實錄上,也是同樣描述。事實充分證明了。是遼國為圖謀我燕雲十六州,而與叛國賊石敬瑭串通一氣,悍然出兵中原,橫加干涉我中國內政。沒有遼國出兵,就沒有石敬瑭建立後晉。這個因果關係一目了然。從古至今。被異族擁立起來的王朝都是偽朝!請問我們稱呼石敬瑭是偽帝,有什麼錯誤?所謂獻燕雲國書,又如何站得住腳?”

    “對!”趙宗績馬上來勁了,沉聲道:“要算老賬的話,燕雲十六州都是我大宋的,你打算繼續算下去麼?”

    “這。這……”耶律德容這才想起,前輩們總結的與南朝談判十誡之一。‘絕對不要和南朝官員比學問,他們是從小喝墨水長大的。’那麼該怎麼辦呢?他又想起十誡之二:‘我們從小騎馬長大的契丹人。要相信強硬勝於巧舌!’

    “你們漢人最是狡詐,我們說不過你們。”想到這,他定下神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道:“我們就知道,那十個縣原先是屬於我們的,我們必須要回來!南朝不給的話,我們只能自己取了!”

    “你們為了十個縣就耿耿於懷,那我們為了十六州,是不是要夙夜難寐呢?”面對這種赤裸裸的訛詐,陳恪火氣上來了,他知道,對策只有一個,那就是決不讓步!哪怕一寸的後退,都會惹來更大的貪婪:“我們之所以保持克制,無非就是因為當年我們先帝與你家先帝的先帝,簽訂了澶淵之盟。當年澶淵大戰,我們先帝仁慈,念在孤兒寡母不易,念在兩國人民塗炭,這才放你們一馬,並簽訂了明顯是我國吃虧的盟約。我們大宋子不改父道,所以雖然不痛快,但一直遵守著當初劃定的疆界。倒是你們,以重信守諾著名的遼國人,莫非把先帝盟約當成草紙了?”

    ‘這傢伙,怎麼老跟吃了炸藥似的?’耶律德容心裡暗歎、口中分辯道:“當然沒有,我們只是要回屬於自己的土地,並沒有破壞盟約的意思。”

    “你們一定要割地,就是在破壞盟約,‘澶淵之盟’就此失效!”趙宗績斷然道:“真要這樣,割地就只是個藉口,我們南朝決不答應,唯有橫戈以待!”

    ‘怎麼南朝派了兩個二愣子來談判?’耶律德容習慣了文質彬彬,有理讓三分的大宋士大夫,對這兩個喊打喊殺的混小子,感到很不適應。他眉頭緊蹙道:“唉,你們南朝這樣固執,分明就是不想解決問題麼……”

    陳恪和趙宗績差點氣樂了,還有比這更無恥的嗎?是誰先挑起事端?卻嫌我們不配合。莫非我們就該替你們磨快了刀,然後引頸就戮?

    兩人調整了好半天,才沒破口大駡:“本來兩國相安無事、和睦共處,是北朝無事生非,突然跑到我們南朝來,要求割讓我們的領土!我們沒有馬上發兵抵抗,就是最大的誠意了。有問題,也是你們自己的問題,要解決,也用不著我們做什麼!”

    耶律德容想了好半天,發現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急得他抓耳撓腮。這時,他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副使李英,終於不得不開口道:“要說破壞澶淵之盟的,是你們南朝在先,不是我們北朝。”聽他一口字正腔圓的漢話,顯然不是契丹人,而是燕雲十六州出身的漢兒南面官:“你們在西起保州西北,東至泥沽海口,利用河渠塘泊,築堤儲水,形成二百里的爛泥潭,不就是為了限制我們北朝的騎兵麼?”

    “閣下是哪裡人?”聽了李英的話,陳恪沒頭沒腦的問道。

    “幽州。”

    “漢兒?”

    “是……”李英牙齒稍稍打顫,旋即瞪眼道:“但我祖輩都是遼國的子民,我更是遼國的大臣。”

    “別激動,別誤會。”陳恪端起茶盞,呷一口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漢兒,就應該比契丹人更清楚,我漢人乃農耕民族,什麼叫農耕民族,就是專門種地的民族。哪裡適宜耕種,我們就在哪裡種地,原先兩國交戰,河北的千里沃野無法耕種,才荒在那裡。澶淵之盟後,雙方成了友好鄰邦,百姓覺著邊境安生了,便在那裡拓荒種水道,這有什麼錯?”頓一下道:“要是覺著虧得慌,你們也在白溝河北開荒引水麼?若是不會種稻,我朝可以友情提供技術支援……”

    趙宗績得強忍著,才能不笑出聲來。心裡那叫一個解氣……難道光興你們遼人信口雌黃不成?

    ~~~~~~~~~~~~~~~~~~~~~~~~~~~

    “那絕不是民間行為,有南朝的軍隊參與其中!”李英怒道。

    “界河以南的事情,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陳恪一臉奇怪道:“莫非派了間諜不成?”

    “此乃天下皆知!”李英也說不過陳恪,惱羞成怒道:“無論如何,你們這麼搞,都讓我們遼國很不安。大臣們都說直接出兵,十萬鐵騎一人一麻袋土,把你們的塘泊填平!可我們皇帝陛下仁慈為本,覺得還是先要回我們的關南土地再說。要是你們宋朝不答應,再出兵不遲。此事斷無商量,你們南朝要是不答應,我們只有兵戎相見了!”

    遼國人就是這樣,道理講不過就不講道理,一點品位都沒有。陳恪哂笑一聲道:“我現在真懷疑,你們到底是遼國的忠臣,還是奸臣。”

    “休要挑撥離間!”李英像被踩到尾巴一樣,登時聲調提高道:“耶律大人乃是我大遼皇帝最信任之人。而我,則是耶律大人最信任之人!”

    “那你們就是一對蠢材了!”陳恪冷哼一聲道:“你們這是要陷北朝皇帝於危難啊!”

    什麼叫危言聳聽,就是把人嚇得汗毛都豎起來。耶律德容顧不上追究他的無禮,黑著臉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想過沒有,和平時,和開戰後,你們遼國的皇帝和臣子之間,會有怎樣的身份變化?”陳恪循循善誘道:“你們國家實行的是藏兵於民的動員兵制,在平時,除了皇帝的數萬皮室軍外,王公貴族手下並沒有軍隊,所以皇帝才可以坐穩江山。但一旦進入戰時狀態,他們手下就會有二三十萬大軍,遠遠超過皇帝手中的皮室軍……據我所知,你們的皇太叔殿下父子,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南北院樞密使,掌握著全部的軍隊。”

    “你到底想說什麼?”耶律德容感到一陣莫名焦躁。

    “我是說,你們是不是想給他們父子,創造掌握軍隊的機會?”陳恪幽幽道:“若不是,你們有想過自己皇帝的安危麼?”

    “一派胡言。”耶律德容嘴角抽動道:“皇太叔對我們陛下忠心不二,你知道他放棄過多少次登極的機會麼?”

    “那是他手裡沒有軍隊,而你們陛下父子,卻有皮室軍。”陳恪哈哈大笑道:“不信,給他全國的軍隊試一試,這才是檢驗忠誠的試金石。看看皇太叔會不會起兵清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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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 談判(中)

    聽了陳恪的話,耶律德容有些懵了,為了讓他更明白點,陳恪把問題歸結為一句話:“與大宋保持和平,你家皇帝的位就十分穩固,如與大宋開戰,你家皇帝就有被搶了位的危險。請問,到底是誰出的這餿主意?”

    耶律德容的臉色煞白,他不會告訴陳恪,這次攛掇他們皇帝趁火打劫的,正是那耶律重元之子涅魯古……

    “何況,我們大宋就是隨意捏的軟柿子麼?”趙宗績沉聲道:“當年,你們有聖宗皇帝,有蕭天后、還有耶律斜軫那樣的不世名將,尚且在我大宋境內碰的頭破血流。當初倘若我家先帝,聽從將軍們的建議,派兵斷掉你們的後路,你契丹一族還在不在,都是個問題!”

    頓一下,他朗聲接著道:“現如今,我大宋提封萬里,精兵百萬,錢糧無數,法令修明,上下一心,你們契丹要開戰,有必勝的把握嗎?”

    “沒有。”耶律德容老老實實答道,卻又話鋒一轉道:“但我們聯合夏國,兩面夾擊,必能取勝。”

    “有吐蕃牽制西夏,他們敢傾巢而出?”趙宗績冷笑道。

    “吐蕃已經與我大遼聯姻了。”耶律德容臉上,首次露出勝利者的笑容道:“怎麼可能幫外人呢?”

    “唇亡齒寒的道理,吐蕃人還是懂的。”趙宗績哂笑道:“若是沒了我大宋,不論是虎一樣的遼國,還是狼一樣的夏國,都會把他們吃得渣都不剩的! ”頓一下,他眼中神光熠熠道:“倘若貴使不信。請即刻還朝,雙方整兵備戰,看看到底誰的預言會成真吧!”

    ……

    從使驛館出來,趙宗績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真痛快啊……”

    “這才哪到哪?”陳恪卻無甚歡喜道:“嘴皮上佔了上風,也改變不了我們是被訛詐的一方。”說著他重重一搥擊在車壁上,道:“有道是'弱國無外交'。只要大宋在戰場上贏不了他們,遼國人隨時都可以給我們添堵!”

    “是啊。”趙宗績深以為然道:“我大宋竟被如此訛詐,實在是奇恥大辱!”

    “嗯。”陳恪重重點頭道:“早晚有一天,要讓他們加倍奉還!”

    “對,加倍奉還!”趙宗績激動一陣。又回到現實中:“你說接下來會怎樣?”

    “耶律德容肯定要向遼主匯報,我想,他們不可能善罷甘休。”陳恪淡淡道:“不然,遼國的面往哪擱?他們還要維持第一軍事強國的體面呢。”

    “所以說……”趙宗績有些明白了。

    “必然會提很多條件的。”陳恪淡淡道:“記得當初他們說,割地或者賠款。若不肯割讓十縣之地的話。就把歲幣增加到五百萬兩。我想,下一步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時候了。五百萬是不可能的,但去個零的話,相公們差不多就歡欣鼓舞了。”

    “我們已經把他割地的理由都駁回去了。”趙宗績道:“他們還有什麼臉要錢?”

    “想要錢還要什麼臉?”陳恪哂笑一聲道:“何況遼人也摸透了,咱們朝廷很多大人物,認為花錢買和平。值!反正又不是他們掏。”

    應該說,宋朝上下對歲幣。是存在兩種不同態度的,一種是認為'拿錢買和平。值! ',這主要存在於文官集團、尤其是高官之中。在他們看來,邊境任何一個榷場,每年的稅收就達十幾二十萬貫,區區增加幾十萬兩的歲幣,若能換來所謂的'和平',實在是太值了。打仗多不好啊,又有危險,又無法享受美好生活,還得跟那些討厭的丘八攪在一起。

    儘管知道不奪回燕雲十六州,大​​宋的脖上,便總懸著一柄明晃晃的屠刀。可他們想的是,如何拖延屠刀落下的時間,至少不要在自己任上落下。

    另外一種,則是血仍未冷的讀書人、年輕的官吏,和廣大'不明真相'的百姓,他們把遼人看成生死之敵,做夢都想著收復燕雲……比如現在的趙宗績。只聽他咬牙切齒道:“五十萬貫已經夠多了,我不容許在我這裡,多加一個銅板!”

    “這怕是你不能決定的。”陳恪輕嘆一聲。宗績這種態度,怕是要被大人物們,看成是'不成熟、太衝動'之類的缺點吧。還是四平八穩、想士大夫之所想的趙宗實,更討他們喜歡吧?

    那幾乎是一定的……馬車在陳府門前停下,趙宗績要進宮回報,陳恪用不著跟他一起。

    目送著車隊向御街行去,陳恪卻沒有進家門,而是登上了早等在那裡的自家馬車:“去一品樓。”

    車夫得令,便往十三行鋪行去。馬車過了得勝橋,往西一拐,上南門大街,便見一片繁華的街市。一爿爿鋪面、一行行團行、店肆臨街而立,店鋪門前扎著各色的歡樓,像春天的花朵,一齊競相開放,誰也不甘落後,門前還立著花枝招展的女郎,叫賣聲如百鳥爭鳴般婉轉悅耳。

    這景象平常又不平常,說它平常,是因為在物寶天華的汴京城裡,比這大得多、也熱鬧的多的街市不在少數。可它又那樣不平常,因為就在兩年半以前,這裡還是一片廢墟,再往前推,則是貧民所居的棚戶區。

    眼前這幅景象,一方面得益於十三行舖的整體改造,一方面也是因為汴京城突然的資金過剩,那些原本埋藏在大戶們院裡的銅錢,一下湧到市面上,一來刺激了消費,二來擴大了投資,便促生出這些雨後春筍般的店鋪。

    馬車在街角處,一座雕樑畫棟、豪華氣派的四層樓閣前停了下來,這裡就是傳富所開的'一品樓'了。當年,傳富懷著要開天下第一酒樓的夢想,來到了汴京城,傾盡所有建了這座一品樓。陳恪又幫他討了御筆題寫的店名,自然一炮打紅。

    若光有個牌,沒有真材實料的話,肯定開不長久。不過傳富這川中第一名廚不是吹出來的,他不僅在廚藝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還把陳恪所授的酒店管理、營銷知識也熟練掌握,汴京城正是他大展拳腳的最佳舞台。

    兩年多下來,一品樓非但沒像同行料想的那樣,開不到仨月就倒閉,反而生意越來越好,名氣越來愈大,如今竟超過了遇仙樓、太白居這些名店,僅次於樊樓、任店兩家業中翹楚,號稱天下第三。

    沒辦法,那兩家都是幾十上百年的老店,不是那麼容易就超越的……

    這時候,傳富迎了出來,陳恪收起思緒,笑望著自己的開門大弟道:“蔡老闆,又富態了?”

    “師傅又不是不知道我,”蔡傳富憨憨笑道:“越累就越能吃,越能吃就越胖。”

    “那看來真是累壞了。”陳恪放聲大笑道:“走,看看你的店,經營成啥樣了。”

    “師傅快請進。”蔡傳富竟莫名緊張起來。

    進得店來,迎面就看到那塊御筆親題的匾額'一品江山',十分奪人眼球。當初來的客人,十有八九,就是衝這塊匾來的。

    酒店裡裝修得富麗堂皇,氍毹簾幕錦繡重重,雕樑畫棟巧奪天工。其格局前有樓閣,後有高台,樓閣內分設幾十個單間,寬敞舒適,裝飾典雅。高台為歌舞之地,台下設有百十個座位,蓄有藝妓演唱,供客人行樂散心。

    這會兒正是飯點,酒樓上下早已爆滿,鬥酒之聲,談笑之聲,加之高台上管弦之聲,已與鬧市無別……熱鬧非凡,正是宋代酒樓的特點。越熱鬧越說明生意好,要是安安靜靜的,保准經營出了問題。

    傳富引著陳恪,來到頂層的一間字畫綴壁、裝修清雅的靜室內。

    房間裡,楠木桌上已鋪好月白色的細綢桌布,桌案上整齊擺著杯盤、銀著、絲巾;四把高背椅上已鋪好了紅絨椅墊;椅旁卻沒有放歌伎陪酒時坐的紅木鼓形矮凳。

    房中已有一男一女,兩人立在桌邊,恭迎陳恪到來。

    “抱歉抱歉,某來晚了。”陳恪拱手笑道:“讓遲老闆,綺行首久候了。”

    那雙眸脈脈含情,身如弱柳扶風的絕色妖嬈,正是一別經年的綺媚兒,她在兩年前的評花榜上,如願躋身前十,自然當得起一聲'行首',聞言卻一臉幽怨道:“想不到公叫奴奴行首,卻是生分了。”

    弄得陳恪又是熨帖又是尷尬,朝那個五十多歲的男笑道:“遲老闆,綺行首作弄我呢。”

    那遲老闆叫遲雲山,身份是天下第一酒樓——樊樓的東家。就連京城買查梨條的小販,都知道樊樓的東家,不是一般人物。按說他是不會踏足同行的地盤,但陳恪一封請柬,遲老闆只能乖乖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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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五章 談判(下)


    遲雲山收起心中焦慮,臉上堆起笑容,畢恭畢敬道:“不知大人喚小人前來,有何吩咐。”對見慣世面、背景深厚的遲老闆來說,一個區區六品中層官員,不值得如此恭敬。但面對一個二十郎當歲、狀元出身、立有大功的六品官員,他就絲毫不敢怠慢了。

    “遲老闆請坐,”陳恪一伸手,請遲雲山入了雅座,笑道:“綺行首也坐。”

    待眾人入了座,便有俏麗可人的侍女,端上銅盆、茶盞,請客人洗手漱口。青衣小帽的小廝們,亦開始輕手輕腳的上菜。照例先是果八件、鮮八件和鹵八件。

    一般來說,這些看碟小菜是用來點綴宴席的,客人不會動幾筷。但汴京城六大……現在是七大名樓,之所以能揚名天下,蓋因其在每個細節上精益求精。就拿著看碟來說,他們各家都有各自的絕活。比如遲老闆的樊樓,果八件是蜜汁梅肉、杏片、梅子薑、萵苣筍、芥辣瓜旋儿、廣芥櫻桃、糖霜梨、蘋果片……能在這個年代,湊齊這些天南海北的水果,實在是了不得。

    而一品樓的果盤,則是連樊樓都比不了的……釋迦、蓮霧、菠蘿蜜、火龍果、鹽水菠蘿、香蕉沙拉、椰糕、這些極南方才有的熱帶水果,只有背靠四海商號的一品樓,能用特殊的法子運來京城。

    遲雲山今日來一品樓,雖是應陳恪之邀,但也不免有探查之念。想要看看這家一品樓,是如何能異軍突起的?以他專業的眼光看,這家酒樓的擺設、服務,確實水平很高,許多地方值得樊樓借鑒。比如說這些侍女小廝,既不過分殷勤、又絲毫不冷落客人,杯盤過手。不發出一絲聲響。而且整個四層樓上,隔音效果都很好,與下面的喧囂大相徑庭。給人一種置身頂級華貴之所的感覺。

    他正在專心體會這家酒樓的獨到之處,陳恪開口了。“這次請遲老闆來,主要是交個朋友。在下幾次去樊樓叨擾。都沒見到遲老闆,一直是個遺憾。”

    “哪裡哪裡,小人不能識狀元公一面,才真是深以為憾呢。”遲雲山趕緊道。

    他兩人幾句開場白,蔡傳富舉杯祝酒,一陣海闊天空,幾次瑯當碰杯,待雙方熟絡之後,陳恪才開口道:“另外,還有一事相詢。我知道這不太合規矩,先給遲老闆賠罪了。”說著獨自連飲了三杯。

    遲雲山心說,這才是真章,便正色道:“大人有話請講,只要我能說的。一定如實相告。”言外之意,實在不能說的,您也別逼我。

    “上月二十,”陳恪點頭問道:“契丹使團的人在樊樓吃飯,遲老闆有印象麼?”

    “有,”遲雲山點頭道:“因為契丹人喝了酒喜歡鬧事。敝店又不能拒之門外,故而那日我一直很留神。”

    見他十分合作,陳恪點點頭,說話愈發客氣道:“那敢問遲老闆,那日是誰做的東?”

    “這個麼……”遲雲山皺眉想一想道:“沒有人做東,他們自個玩的。”頓一下,笑道:“在汴京城,誰敢明著請契丹人吃飯,豈不是讓人戳脊梁骨?”

    “能說說具體情況麼?”

    “他們喝了不少酒,一人四五斤是有了。”遲雲山已經明白,陳恪找他是為什麼了,故而仔細回憶道:“陪酒的姑娘被他們弄哭了好幾個,最後我出面安撫,還差點被打了。幸虧蕭天逸蕭老闆正好在樓上吃酒,才幫我解了圍,要不,還不知鬧出什麼事兒呢。”

    “蕭天逸?”陳恪的腦海,閃過那個高大豪闊的遼人身影……上次也是在樊樓,地產拍賣會上,那廝給韓琦當了一回托:“他常來麼?”

    “蕭老闆是常客,”遲雲山道:“不過那天來得挺晚,我跟他說,樓上有遼國使團的人。他卻說,自己有客人,不過去摻和了。”

    “嗯。”陳恪點點頭,接著問道:“那勸解開之後呢,他又回去了?”

    “沒有,”遲雲山回憶道:“他被那些遼人拉著喝酒,我就先退出去了。”

    “他在裡頭待了多久?”

    “半個時辰要多。”

    “半個時辰?”陳恪皺眉道:“把自己的客人甩下半個時辰?”

    “也許是不重要的客人吧。”遲雲山說到這兒,也覺察出些問題,便不瞎猜了,接著道:“大概申時許,那伙契丹人離開了,對了,還是蕭大官人幫他們結的賬。”頓一下,他聲音壓低道:“據說,離開樊樓,他們徑直就去了天音水榭……”

    “嗯。”陳恪點點頭,臉上沒了笑容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遲老闆是明白人,肯定能看出來,那些契丹人去天音水榭,是臨時起意的。之前,他們可能都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很有可能,是有人在酒桌上,對他們說了什麼……”

    “因為再沒有姑娘願意進去,所以那段時間,裡面沒有人伺候。”遲雲山滿是歉意道。

    “已經足夠了,”陳恪端起酒盅道:“遲老闆提供的消息,已是幫助極大。在下銘感五內,若是大官人看得起我,咱們交個朋友,從此便以兄弟相稱,如何?”

    “大人折殺小人了。”遲雲山歡欣道:“豈敢豈敢?”

    “哪有那麼多規矩,就這麼說定了!”陳恪​​大笑著與他推杯換盞,再不提那些鬧心之事……一席終了,遲雲山已經被陳恪灌倒。他的酒量是不小,可仙露酒的度數太高,一時沒拿捏好分寸,就馬失前蹄了。

    讓傳富把遲老闆送回去,房間裡就只剩下陳恪和綺媚兒兩個。

    綺媚兒也不上前,就坐在那裡笑盈盈的望著陳恪,因為陪著喝了點酒,她的雙頰粉蒸霞燒,看上去嬌豔欲滴,誘人極了。

    “還不過來坐?”陳恪端起茶盞漱漱口道。

    “哪有座兒哩。”綺媚兒扭捏道。

    陳恪拍了拍大腿。

    “壞死了……”綺媚兒的臉更紅了:“大人怎麼出去幾年,學壞了?”

    “沒聽說過麼?”陳恪嘿然一笑道:“當兵三年,老母豬都賽貂蟬。”

    “你說我什麼?”綺媚兒登時就垮下臉。

    “我就是那一比,你是貂蟬,現在我看著跟嫦娥似的。”陳恪笑著長臂一伸,便將她拉到懷裡:“過來吧你。”

    綺媚兒便順勢如蝴蝶般過來,側坐在陳恪腿上,摟住他脖,聲音嬌糯道:“爺,想死奴奴了……”

    “現如今,你也是花魁娘子了。”感受著那彈性驚人的嬌軀,陳恪立時有了反應,大手輕輕撫摸著她絲緞般的腰肢道:“這麼說也不嫌掉價。”

    “還有更掉價的呢……”綺媚兒嬌羞一笑,緩緩湊在他耳邊,滾燙的鼻尖,輕貼著陳恪的耳廓,聲如蚊鳴道:“奴奴還給你留著身呢……”

    “哦?”陳恪手一停,聲音都有些變調:“此話當真?”

    “憨人。”綺媚兒輕咬著他的耳珠道:“你不會自己求證麼……”

    陳恪的身登時變得滾燙,他注視著綺媚兒的兩眼,她那雙勾魂攝魄的眸,閃亮閃亮,水汪汪的,能把人一下就陷進去。他的手慢慢從綺媚兒的腰肢往上,順著柔軟的胸口,移到了下巴。綺媚兒的臉色更紅了,卻沒有動,兩眼水汪汪的,能滴出水來;嘴角的笑意妖媚入骨,似乎是鼓勵,又似乎是期盼,也像是邀寵獻媚。

    正當兩人要做進一步交流時,門開了,傳富那個不開眼的笨蛋闖進來,見狀哎呦一聲,閉上眼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便倒退著出去:“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雖然門馬上就關了,可氣氛被破壞殆盡,陳恪親親綺媚兒滑膩的手腕,輕聲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知道了又有什麼用?”綺媚兒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道:“都是些惹不得的人物。”

    “看來你還真知道。”陳恪把玩著她的小手道:“說說吧。”

    “非要較真麼?”綺媚兒柔聲道。

    “誰招我,我就跟誰較真!”陳恪冷聲道。

    “我不是瞞著你,是怕你闖禍。”綺媚兒輕輕一嘆道。

    “我知道,”陳恪把她摟得緊一些道:“你是真心跟我好。”

    “知道就好,”綺媚兒滿眼欣慰道:“眼下,怎麼把六郎救出來,才是正辦。”

    “六郎肯定沒事兒。”陳恪道:“但你得讓我知道,是誰害得我。我要是不知道,下回他們害我,我還得著人家的道。”

    “我也是剛剛打聽到的。”綺媚兒輕聲道:“你得跟我保證,量力而行才行,我可不想害了你。”

    “成,我保證。”陳恪點點頭道:“大不了我先忍忍,只要忍過這口氣,我就一口一口地把他們全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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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六章 使遼(上)   

    “我聽說,蕭天逸和韓相公之間,是汝南郡王八子趙宗楚牽線搭橋。”陳恪追問之下,綺媚兒終於把知道的吐露出來:“而趙宗楚其實是當年無憂洞的後臺,出事兒的趙宗漢,不過是他的爪牙罷了。”

    陳恪陰下臉來,果然,直覺沒錯,能對自己有這麼大恨,又有這麼大能量的,除了趙宗實的那幫兄弟,別無分號。趙宗楚被自己端了無憂洞,搶了幾十萬貫的老本,肯定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了。

    ‘不過,他有這腦子麼?’陳恪眉頭一皺道。這件事表面上,看似是偶然而起的摩擦,但後面引起的連鎖反應,已經大大出乎意料。而且在遼國訛詐大宋的背景下,簡直是授人以柄。若朝廷最後不能頂住壓力,簽訂了失地辱國的條約,完全可以把責任推到陳家身上——是陳家的不冷靜,激化了矛盾,才讓遼國人趁機施壓的!

    到那時,陳家不僅要死人,還得替朝廷背黑鍋!

    這看似平淡無奇的一招,實則包藏滔天的禍心。真是一個玩黑社會的能想出來的麼?

    “說起來,”綺媚兒吞吞吐吐道:“汝南郡王的四子趙宗輔,對杜大家垂青已久,苦苦追求數年,這是盡人皆知的……趙宗輔,可是號稱小諸葛的。”

    “你還有什麼證據?”

    “事發前三天,蕭天逸和趙宗楚在天香樓吃飯,”綺媚兒道:“席間。他們曾摒退左右,密商了片刻。”說著小手一攤,撒嬌道:“奴奴費盡心機,才打聽到這些,要討公子賞……”

    陳恪知道,她這是怕自己頭腦一熱,就抄傢伙去找那些人報仇。感激的笑笑道:“當然有賞,我從海外弄了一批珠寶,有你的一份。”

    “爺的心裡當真有奴奴。就是最好的賞賜了。”綺媚兒柔情似水的望著他道:“奴奴不希望公子衝動,蕭天逸也好,趙宗楚也罷。都是動不得的人物……再說你回來了,他們也就老實了。”

    “狗改不了吃屎。”陳恪哼一聲道:“這世上就沒有動不得的人物!”

    “爺,你得三思啊。蕭天逸已經回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綺媚兒苦口婆心的勸道:“至於那趙宗楚,可是未來皇儲的弟弟,你雖是大宋狀元,比他強一萬倍,可人家有那個身份在那裡。你敢動他,這大宋就沒有陳家的容身之地了。”

    “嗯。”陳恪點點頭,擠出一絲笑容道:“媚兒是為我好。我聽你的就是。”

    “真的?”綺媚兒喜道。

    “真的。”陳恪點點頭。

    “咱倆拉鉤。”綺媚兒孩子氣道。

    “好,拉鉤。”陳恪伸出手指,和她那纖細無骨的小指交纏在一起。

    綺媚兒高興的在他額頭親一口,柔聲道:“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他們一定有報應的。”

    “嗯。”陳恪點點頭,眼裡卻透出徹骨的寒光。

    與綺媚兒分開,陳恪回到馬車上,靜靜的尋思起來。放過這些兇手。是絕對不可能的。不說自己能不能咽下這口氣,天上李全也不會瞑目!

    但是綺媚兒說的對,自己現在是有家有口,且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莽莽撞撞的提刀殺過去。得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得不留後遺症……這就需要從長計議了。

    ‘去你娘的從長計議!’陳恪想到這就一頭火,為兄弟報仇、只爭朝夕!自己卻在這瞻前顧後,頓時心頭火大,對周定坤道:“給我查,汝南王府的所有王八羔子,還有那蕭天逸的一切資訊!我要一點點玩死他們!”

    “是。”周定坤輕聲一下,以如今陳恪的實力,完全可以說出這樣的大話。

    ~~~~~~~~~~~~~~~~~~~~~~~~~~~~

    陳恪回到家時,趙宗績也在。

    “你去哪兒了?”趙宗績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出去調查調查。”陳恪笑道,端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斟一碗茶。心中暗歎道,我大宋什麼都好,就是這伺候人的本事,比小日本差遠了。想那些個倭女在身邊時,何曾用自己倒一杯茶?過了這段兒,還得把她們弄回家來才是。

    端起茶杯,見趙宗績面如寒霜,陳恪笑道:“怎麼,誰給你添堵了?”

    “唉……”趙宗績歎口氣道:“我去找官家稟報時,正好趙宗實也在,官家便問他的看法。你猜他怎麼說?”

    陳恪輕輕吹著杯中熱氣,搖搖頭。

    “他說:‘我們為人子孫,豈敢妄以祖宗故地與人。當年澶淵之戰白刃相向,真宗皇帝都沒有動搖,今日亦寸土不敢相讓。’”趙宗績模仿趙宗實道。

    “這很好啊。”陳恪點點頭道。

    “再聽我往下說。”趙宗績喟歎一聲道:“他又說:‘現在遼人一定要得到十縣土地,說到底,能帶給他們的不過是稅收罷了。遼國是大國,若遣使來一遭,什麼都得不到,顏面上肯定掛不住。此事再拖下去,怕是要生變,我天朝胸懷博大,不妨以相當數量的金帛代替,對遼人來說,與得到那十縣有什麼區別?對我們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便息事寧人。豈不兩全?’”

    “操!”陳恪重重擱下茶盞,啐一口道:“漢奸言論!”

    “但官家很認同。”趙宗績雙拳攥緊,一臉氣憤道:“誇趙宗實識大體,還讓我照辦。”

    “你就答應了?”陳恪瞥他一眼道。

    “當然不能就這麼答應。”趙宗績道:“我反對說,契丹人分明是空手套白狼,若讓他們得逞這一次,後面他們會得寸進尺,遺患無窮的!”頓一下,咬牙切齒道:“人家什麼也不做,就是派個人來口齒牙黃的詐唬一番,便能從我大宋訛出歲幣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讓天下諸國怎麼看我大宋,讓大宋臣民怎麼看這個朝廷!”

    “你這些話也說了?”陳恪吃驚道。

    “後面一截憋在心裡,”趙宗績訕訕道:“忍了又忍,沒說出來。”

    “咳……”陳恪苦笑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消消氣。總結這次談判,你還是功勞巨大的。畢竟頂住了巨大的壓力,揭破了遼朝的虛張聲勢,讓他們沒法繼續訛詐下去。”

    “真得?”趙宗績瞪大眼道。

    “但事情分怎麼說,也可以說半點功勞都沒有。”陳恪話鋒一轉道:“因為人家皇帝還沒回話,這時候咱們這邊先慫了。讓人家看出來,哦,原來宋朝就是這樣的貨色!肯定還會獅子大開口。”

    “嗨,你這不等於沒說。”趙宗績笑駡一聲,正色道:“你說的對。無論如何,都要堅持到最後!”頓一下道:“可恨趙宗實那廝,竟是這樣的貨色!”

    “算了吧,他是察言觀色,順著官家的想法來的。”陳恪搖搖頭道:“以後他要是再敢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就讓他去辦這件差。辦不到,就閉上嘴!”

    “呵呵……”趙宗績瞪他一眼道:“你這才叫站著說話不腰疼呢,當著官家的面,我敢放肆麼?”

    “我就那麼一說,”陳恪笑著對外面道:“陳義,把我給小王爺帶的禮物拿過來。”

    陳義應一聲,不一會兒帶著幾個侍衛,每人抱一口箱子上來。

    陳恪讓他們放在桌上,打開一個長條的匣子,拿起一柄長刀道:“這是給你的。”

    趙宗績這樣的王公子弟最識貨,認識這是一柄倭刀。倭刀是大宋最受歡迎的日本貨……當然,這是因為日本,也沒啥別的能拿出手的緣故。就這種刀,全日本也不過打造每年上千把,流到大宋的就更少,因其少而價高,每把刀都價值上百金。

    趙宗績細看陳恪送他的這把,上面印著淺淺的菊花圖案。他知道,這是倭國皇室的圖案,這說明這是日本皇室御用刀。緩緩抽出雪亮的刀身,趙宗績看到一朵、兩朵、三朵……足足十二朵菊花。

    “這是為倭國天皇打造的‘菊一文字’,”陳恪道:“是他們的天皇贈與我的,我借花獻佛送給你。”

    “君子不奪人所愛。”趙宗績搖頭笑道。

    “送你就是送你的,一把刀而已,我很稀罕麼?”陳恪搖頭笑笑,他不會告訴趙宗績,這樣的刀他有一打。原來那關白藤原賴通,聽說天皇送他一把‘菊一文字’,就一口氣送了我十二把……

    趙宗績笑道:“那就卻之不恭了!”說著刷得抽出長刀,朝桌上輕輕一揮,那汝窯的茶碗便無聲無息分為兩半,切口處光滑如絲。

    “真是好刀!”趙宗績掏出手帕,輕輕擦拭刀刃,收入鞘中道:“可惜不能隨身攜帶。”大宋禁止百姓在城中攜帶武器,他自然不敢招搖。

    “早替你想好了。”陳恪又打開一口盒子,掏出一柄軟劍道:“你不是總稀罕我那根麼?這次大理的滇王送了我一口,給你了。”

    “嘿嘿,”趙宗績放下倭刀,學著陳恪的樣子,先繫上特殊的腰帶,然後把軟劍送入腰帶中,喜不自勝道:“還是你瞭解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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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9-23 00:12: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零六章 使遼(中)

    陳恪又拿出給趙宗績老婆、兒女的禮物,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石、珍珠,他卻當成小石頭一樣,一送就是一盒。

    “嗨嗨,看來你是發大財了。”趙宗績嘖嘖笑道:“出手真闊綽啊。”

    “拿著就行了,這些玩意兒在南洋不值錢。”陳恪睜著眼說瞎話,就算不值錢,帶到汴京來,也老鼻子值錢了:“給侄子侄女當琉璃蛋玩得。”

    “我就卻之不恭了。”趙宗績笑道:“對了,財神爺,沒我妹子的份兒麼?”

    “有……”陳恪輕嘆一聲道:“她的遭遇我知道……”

    “唉。”趙宗績也嘆氣起來。前年夏天,陳恪離京不久,北海郡王便做主,將小郡主許配給了已故的吳越王之子錢惟演的長孫,可謂門當戶對。雙方約定去年過了年就成親,誰知道去歲冬裡,那錢家小公子竟患了急症、一命嗚呼。

    儘管現在沒有理學名教,不至於說還得嫁過去和個牌位成親,但難免有蜚短流長,說小郡主'克夫'云云。小郡主聽了,心裡能好受得了?本來挺愛到處轉悠的活潑小娘子,也變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湘兒是個堅強的女孩兒,相信她一定能走出陰霾的。”陳恪拿起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道:“希望這個,能給她一點力量。”

    “我想,她更希望你自己給她。”趙宗績嘆氣道:“有空你幫著開導開導,你的話。比我們誰都管用。”

    “嗯。”陳恪點點頭:“我知道了……”送趙宗績離去後,陳恪回到自己所住的跨院。陳家今非昔比,早不住在原先那逼仄的城南老宅了。陳恪出錢,曹氏出面,從曹評手里白菜價,買來了一處位於金樑橋的四進帶花園的大宅子。

    這樣一來,不僅陳希亮夫婦有了自己的主院。陳恪四兄弟,也都有了自己獨立的院子。

    一進院門,他就聽到沙沙的掃地聲。本以為是丫鬟在幹活,誰知道定睛一看,那穿著青白色窄袖襦裙。手裡拿著個大掃帚的,不是杜清霜是誰?

    杜清霜掃地掃的很認真,渾似沒聽到他的腳步聲,但陳恪那雙招子多亮啊?一眼就看出,這小娘子先是背部一顫,接下來渾身都僵硬起來。

    陳恪也壞,就站在那兒不動,欣賞杜清霜無限美好的背部曲線。宋代的女裝,在色彩和樣式上,不如唐朝大膽開放。但跟明清那種。恨不得把所有女性特徵都掩蓋起來的反動女裝不同,宋朝的女裝仍然是用來展現女性魅力的。只不過展現的方式,迎合了讀書人的品味罷了。

    什麼是讀書人的品味?說白了就是矯情,讓你不能一看出來,得細細品味才行。比如這剪裁得體的襦裙,看上去普普通通、中規中矩,但望一眼背影,就會發現它完美勾勒出女性從肩到腰到臀的優美曲線,讓人浮想聯翩。當然打鐵還需自身硬,再好的衣服。也得身材好才能穿出效果來。

    杜清霜還在掃地了,掃那些並不存在的灰塵,她掃的很慢,彷彿那把掃帚有千斤重。因為是弓著腰,她裙子後擺離開地面,露出了腳下那雙漂亮的兩色繡鞋,鞋頭尖尖、類似於後世女子所穿的高跟鞋,只不過沒有跟罷了。

    陳恪上輩子所看的書上,說女人纏足是從五代興起,南宋興盛。大抵在北宋,就已經在貴族女子中流行了,而引導這股風潮的,正是這個時代的時尚領袖,青樓女子。

    杜清霜從小被賣入青樓,自然也纏過足,但不是她提醒的話,陳恪都無法將那雙纖細筆直的美足,與後世的三寸金蓮聯繫起來。後來成了風月班頭,閱腳無數後,他才明白,原來宋代的纏足,與後來那種變態玩法是不同的。

    宋代女子是只在穿鞋之前,才用絲帛將腳裹得'纖直',但不'弓彎'。這樣穿上尖尖的繡鞋才好看。說白了,她們的審美與千年後的女子,沒什麼區別,但這個時代的繡鞋,對腳型沒什麼約束力,要是不先裹緊點,不僅穿鞋沒型,而且腳也容易長成蒲扇。

    是幾百年後那幫沒文化的,在經過蒙古人造成的文化斷層後,想要恢復宋時衣冠,然後一翻古書,發現原來宋代女人纏足。但古書上不介紹怎麼纏,就自己瞎折騰,結果把女人的腳從小裹成粽子,造就了一個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駝蹄'美人。

    而且人家宋朝女人,小時候是不纏足的,是大了愛美了,才纏一纏的。要不怎麼說,崖山之後無中華呢?沒有文化真可怕……

    以陳恪的眼光來看,宋代的纏足,對腳也有影響,但影響遠小於高跟鞋。他上輩子能接受女人穿高跟鞋自虐,這輩子就沒理由不接受這種宋代的纏足……感到他賊溜溜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巡梭,杜清霜面紅耳赤,渾身發軟,緊緊抱住掃帚,過一會兒,竟然微微顫抖起來。

    見自己玩過火了,陳恪趕緊咳嗽一聲,大步走進去道:“清霜,丫鬟去哪兒?你怎麼掃起院子來了?”

    杜清霜依舊背對著陳恪,聲如蚊鳴道:“我讓她們走了,我得學著幹。”

    “幹什麼呀?”陳恪轉到她面前,見小妮子眼圈通紅,不禁奇怪道:“這到底是唱的哪一齣?”

    “沒,沒什麼,我被風沙迷了眼。”杜清霜擦擦眼角,把笤帚往身後一塞,低著頭道:“你回來了,我給你打水洗臉。”

    “哦。”陳恪點點頭,跟著她進去屋裡。

    一進去。杜清霜便手忙腳亂的給他解去長袍,又踮著腳給他摘下襆頭,再俯下身子,準備給他出去腳上的靴子。

    “怎麼著也得讓我先坐下吧。”陳恪苦笑道,他長這麼大,還沒試過站著脫靴子呢。

    “哦……”杜清霜一下子手足無措。

    陳恪坐在身後的官帽椅上,順勢便把杜清霜拉起來。握住她的雙手道:“清霜,你這是怎麼了?誰跟你說什麼了?”

    “沒,沒人跟我說什麼……”杜清霜聲若蚊鳴道:“我是聽人說的。”

    “誰?”陳恪皺眉道。

    “那些給人家當過妾的姐妹。”杜清霜小聲道:“她們說。做妾得有做妾的自覺,得勤快、得啥都會幹、得收斂、不能把自己當主子……不然…… ”

    “不然什麼?”

    “就會像她們一樣。”杜清霜緊咬著下唇,淚珠子便下來了:“會被太太趕出去家門……”

    “嗨……”陳恪這個哭笑不得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

    “這是血淚教訓。”杜清霜小聲道。

    “瞎說八道。”陳恪苦笑道:“也是。你收留的那些,都是被太太趕出去的。可絕大多數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你咋不去問問她們呢?”

    “那樣的我見不著……”

    “這不就得了。”陳恪笑著把她摟在懷裡道:“別聽她們瞎說,嫁了我,只有享不盡福,沒有苦頭吃。將來小妹進了門也一樣,你們是姐妹,不是主僕,你不用有負擔。”

    “我就是害怕……”靠在他溫暖的臂彎裡,杜清霜卻抽泣地更厲害了:“怕自己這冷冷清清的性子。不討太太喜歡。怕自己什麼都不會幹,被太太攆出家去。”說著哭起來道:“我不怕被攆出去丟人,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

    “傻孩子,不可能的。”陳恪把她抱得緊緊的。柔聲安慰起來:“原來你一直不願進門,就是擔心這個啊?其實我原本是想依著你,不想進門,就在外面住著也挺好,咱也過過家外有家的腐敗生活。”

    “去你的,三句話就沒正行。”杜清霜其實就是心裡委屈。她不是為當妾委屈。而是對陳恪的態度……一見面二話不說,就把人扛回家來,然後就沒了下文。換誰誰不委屈?她需要的,也不過就是幾句溫柔的話語暖暖心懷。

    這個外表冷若冰霜的女子,渾不似綺媚兒那樣有主見。既然從了他,自然就逆來順受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真想依著你。可現在是特殊時期,我有很厲害的仇家,”陳恪柔聲道:“往後,我們的仇會越來越深,你在外面我實在不放心,所以暫時在家裡委屈些日子,等到風平浪靜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如何?”

    陳恪的話,就是這麼管用,杜清霜心裡一下子雲開霧散,她像小貓一樣蜷在他懷裡,小聲道:“我才不想孤零零一個人呢,你在哪我在哪,除非你不要我了……”

    “哈哈哈……”陳恪開心大笑道:“我愛死這萬惡的舊社會了!”

    “舊社會?”杜清霜不解道:“什麼意思?”

    “我高興的說胡話呢。”陳恪眉開眼笑道:“清霜,我們去做些愛做的事吧。這二年可想死我了……”

    “綺媚兒沒把你餵飽麼?”杜清霜狡黠一笑道。

    “你怎知?”陳恪一驚。

    杜清霜從他懷裡起身,咯咯笑道:“一靠近你懷裡,就聞到她身上那獨一無二的香味了。”

    “這麼厲害?”陳恪拎起衣襟使勁嗅了嗅,發現確實挺香,笑罵道:“這女人,沒事兒整那麼香作甚。”說著笑道:“不過我們可是清白的,至少到目前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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