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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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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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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6 00:51:0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章 八方來人

  姬玚被盯得心頭一陣涼意。

  為什麼一個瞎子能有這麼銳利的眼神?好像一切都被她看透了一般。

  祁念一確實是在用他試驗自己的天眼。

  她看著姬玚,貓熊幼崽的心口處像是亮著紅燈一樣,一閃一閃地給著提示。

  此處是他的致命弱點。

  她有預感,等到結嬰的時候,天眼所能看到的東西,應該更多。

  元嬰,小重山的第二道檻,對她來說是一個命劫。

  畢竟在那本書中,祁念一根本就沒有活到能結嬰的時候。

  祁念一在姬玚黑豆豆小眼睛驚恐的眼神中,招呼來慕晚:「慕大夫,你們醫修有沒有什麼封鎖修為的法子?」

  「當然有。」慕晚面無表情地從醫藥箱中掏出一排長針,「你要鎖誰?」

  魔鬼!這兩個女人是魔鬼!

  貓熊幼崽‧姬玚眼睜睜看著那根長針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從繼位之後就一路被追殺到逃出妖域,又倒霉掉進無望海裡,重傷失去了所有修為。

  妖域誰不知道無望海裡的妖修都是一群瘋子,瘋起來同族都吃。

  好不容易修為回覆了一點點,混在幼崽堆裡,跟著這群人修前往北境去找老貔貅,想辦法離開無望海,結果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居然又要封鎖住他的修為!

  他堂堂妖皇冕下,從前對這種金丹境初期的小兒,都是一口吞一個。

  如今居然要經受如此屈辱的事情。

  長針落下之前,祁念一問:「慕大夫,如果你碰到了那個叫姬玚的男人,你會怎麼做?」

  現在還是一團貓熊崽的姬玚掙扎的動作停頓了下。

  慕晚想了想,冷漠道:「廢了他雙手的經脈吧。」

  這是上一世姬玚對她做的。

  她只求如數奉還。

  祁念一看著姬玚不斷揮動的貓熊爪爪,沉吟片刻:「這個操作,暫時有點難,這樣吧——」

  在慕晚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從芥子囊中找了一條鎖靈環,把貓熊崽姬玚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四肢都捆在一起,一副五花大綁的模樣。

  「暫時先這樣,等從無望海離開了,你再找他算賬。」祁念一拍拍手。

  慕晚驚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才磕磕巴巴道:「它、他他是姬玚?」

  「對啊。」

  慕晚清麗的眼和貓熊崽姬玚的黑豆豆眼睛裡都寫滿了問號。

  「你是怎麼知道的?」

  祁念一神秘地勾起唇角:「慕大夫,我也有我的秘密。」

  慕晚盯著貓熊半晌,憋出一句:「好憨。」

  姬玚氣得四肢亂蹬。

  她憋了半天,抿著唇,拎著鎖靈環的另一端,遛狗似的牽著貓熊崽,在姬玚的死亡瞪視中,低聲說了句:「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人型的妖皇恨得牙癢癢,對著這麼個玩意兒,居然有點下不去手。」

  這麼個玩意兒:「……」

  那你倒是鬆開我啊!

  姬玚完全想不通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這個兩個女人了。

  一行人跑到中途,接到了朗河的傳信,祁念一頂著眾人期待的眼神拿出玉玦,用靈力一探,裡面只有兩個字——告捷。

  只是朗河受了重傷。

  對於這個結果,大家甚至都沒有太過意外。

  一邊是築基對元嬰,一邊是金丹對元嬰。

  他們這一行人原本應該打得更艱難才是。

  沒想到祁念一當場結丹,吞天蟒被天雷劈死,原本設想的損傷至少三分之一變成了現在滿員毫髮無傷。

  吞天蟒或許是死的最憋屈的妖修大能了。

  他們甚至對自己產生了一種謎之自信。

  說不定我也能在無望海結丹,用劫雷劈一劈元嬰妖修。

  當然,這也就是想想而已。

  他們可不是千年難遇的變異雷靈根,遭雷劈還能越劈越強。

  兩撥人馬集結,正欲往赤面狐的領地出發時,意外又得到了一個消息。

  無望海唯一的元嬰境修士易承安提前幾日去獨戰赤面狐了,如今赤面狐領地被抓的很多人修都逃出來了,說明易承安勝了。

  赤面狐也有些怪癖,它抓了為數不少的人修,但卻不吃他們也不殺死他們,而是把他們關在自己的領地,有事沒事遛出來玩點小遊戲。

  當然,在它眼中是小遊戲,對於人修而言,卻是致命的。

  即便還沒有見面,祁念一也已經聽過了無數次易承安這個名字。

  他是無望海所有人修的定海神針。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踏雲貔貅了。

  無望海五大妖王的最強者。

  元嬰境後期的妖修大能。

  「那頭貔貅有個癖好,喜歡收集人修死後化成的魂兵。」朗河的喉嚨被猲狙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醫修毫無辦法,整整三天血也沒有止住,他臉上的疤本就猙獰,再看著不停淌血的喉嚨,便更是嚇人,「若此戰能勝,你們應該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本命靈兵。」

  「聽說你們這撥人,有很多都是要去那裡尋劍的?」朗河嗤笑一聲,「劍有什麼好,有我的刀霸道嗎?」

  「你別說話。」慕晚手中銀針不斷,她想盡了所有辦法給朗河止血,但猲狙的尖牙本就帶毒,傷口又深,她恨自己醫術還不夠精,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性命在手中流逝。

  「算了,治不了的。」朗河擺擺手,他現在說話都帶著一股血腥味,「丫頭,我問你個事,你想醫刀雙修嗎?」

  慕晚茫然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雙刀,都是魂兵,一個是我妻子,一個是我女兒,都是被猲狙咬死的,我活著就是為了找那對畜生報仇而已,如今心願了了,沒遺憾了。」

  難怪在計畫兵分兩路時,他就提出一定要讓他去對付猲狙。

  朗河拂過刀身,鐵血硬漢眼底終於是有了一點柔軟,「我死後,應該也會化成一把刀。」

  「你是個用刀的苗子,你心裡有恨。」

  慕晚握著三環長刀的手在顫抖。

  祁念一起身,把空間讓給朗河和慕晚。

  但無論避得多遠,天聽也會把曠野上所有的聲音全都灌輸到她耳中。

  「別矯情。」朗河狠狠地瞪了這群人一眼,「老子不會死在報仇成功的前夜。」

  不知不覺,他們在無望海,已經待了二十多天了。

  目睹那日祁念一破境後,這幾日,陸陸續續又有人有破境的徵兆,但因為無望海的結界壓制,若要強行在此處破境,雷劫恐怕無人能夠承受,便壓制了下來。

  五大妖王如今死的只剩一個的消息短短幾天內就傳遍了整個無望海。

  人們聽聞這樣的消息,對於妖似乎都沒有那麼恐懼了。

  陸續又有人從不同的地方趕來。

  祁念一不知道,易承安此刻帶著楚斯年黎雁回和盧滄海趕來和他們匯合。

  這次,祁念一見到了此行無望海中最後一個築基境巔峰的劍修,明然。

  據蕭瑤遊說,祁念一和明然見面的那一天,連草原都要凍成冰川。

  主要還是因為明然。

  西州世家派系林立,明家作為西州修真世家之首,千年歷史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名門大派,明然身為明家這一代的嫡長女,年輕一代的主事者,確實有她驕傲的底氣。

  她入隊時,冷眼瞥了祁念一一下,擦肩而過,一句話都沒說。

  連慕晚都小聲問她是不是和明然有過節。

  祁念一回想了下,自己似乎從來沒見過明然,更談不上得罪二字了。

  蕭瑤游解釋:「明大小姐不是針對你,她是討厭所有滄寰的人。」

  她壓低聲音:「據說明大小姐以前鍾情於你們滄寰首徒來著,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不了了之。」

  祁念一和慕晚齊齊出聲:「她是不是瞎?」

  然後詭異地對視一眼,紛紛移開視線。

  蕭瑤游愣住:「……我看謝道友,應該還不錯?」

  與此同時,明然剛走到謝天行面前。

  看著面前冷豔高傲的女子,謝天行桃花眼微垂,苦笑道:

  「阿然,好久不見。」

  但祁念一終究沒能順利聽到謝天行的八卦。

  南邊塵煙滾滾,來了很多人。

  她遠遠望去,帶頭的人青衫飄逸,一身清寂。

  而玉笙寒到了之後,眼風一掃,徑直走到了祁念一面前。

  祁念一:……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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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6 00:51:1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一章 婚約真相

  祁念一和玉笙寒之間那種詭異微妙的氛圍,其實大家都感覺到了。

  礙於權勢和拳頭,並沒有人戳破。

  現在又來了個明大小姐,西洲明家也是惹不起的主,一群人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兩個瓜自己竟然一個都不配吃,頓時失落地散開。

  「玉少盟主不是不願干涉無望海中的一切?怎麼如今我們把敵人解決的差不多了,反倒來了。」祁念一平靜地問。

  玉笙寒眼中毫無情感波動:「本也不想來,但怕你死在這。」

  無論人修還是妖修,修為一旦到元嬰,每一個小境界之間的差距都天差地別。

  祁念一想起他在書中在背後給了自己一劍,把她送去深淵獻祭的那一幕,怎麼都不相信這句話是真的。

  但離奇的是,無論天眼還是天聽都告訴她,玉笙寒沒有說謊。

  他是真的怕她死在這裡。

  祁念一覺得男人這種生物都很難理解。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那就謝謝玉少盟主關心了,作為回報,我從無望海出去了,定和玉少盟主解除婚約。」

  玉笙寒離開的腳步邁出一步,又因為這句話,停住了。

  他扯起嘴角,回頭看著祁念一,眼神極盡嘲諷:「我怎麼不知道,墨君會教出這麼天真的弟子。」

  「你最好祈禱,這婚約能保留的長一點。」玉笙寒遠望,眼神有些空洞,「這婚約可是你的保命符。」

  [也是我的催命符。]

  耳朵動了動,終於聽到了玉笙寒心底一句真話。

  他果然知道鬼谷批命之事。

  也知道在批命之中她活不過五年。

  但催命符又是什麼意思?

  「你的意思是,這門婚約是我師尊同你父親的交易?」祁念一思忖片刻,突然明白了原因。

  玉笙寒靜默片刻:「你果然也知道批命的事,所以你這麼拚命要救無望海中被困之人,是因為救不了自己,想要在別人身上補回來。」

  「你又怎麼知道,我救不了我自己?」

  玉笙寒涼薄道:「因為我的父親。」

  「他即便犧牲掉我這個嫡長子,也一定要送你去死。」

  玉笙寒緊盯著她:「在你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和墨君通過鬼谷批命測算出了你的出生地,你血脈特殊,如果將你送去深淵獻祭,能夠將深淵吞噬大陸的時間延後二十年,我父親當即便打算在你出生後直接在昱皇都搶人。」

  ——「但墨君不同意,他不同意將無辜嬰孩獻祭的來延緩深淵吞沒大陸的時間,所以他在我身上下了同心契,用一門婚約困死了我,也絆住了我父親,我們是同生共死的關係。」

  祁念一怔愣許久說不出話。

  玉笙寒眼中是一片虛無的死寂,他緩緩勾唇,這樣的動作讓他周身的清寒又覆上一層陰冷。

  「還不明白嗎,因為有這門婚約的存在,你才能安然無恙的活到今天。」

  「我也很期待,你要怎麼救你自己,但在此之前,我不會讓你死在無望海。」

  玉笙寒走了。

  祁念一終於明白,為什麼書中,最後給了她一道致命暗劍的是玉笙寒。

  但書中他殺了她之後,並沒有因為同心契一道赴死,而是好好的活到了很久之後,甚至還在一群把慕晚當作替身的男人中也佔了一席之地。

  但玉笙寒嘴上這麼說,心底的情緒並不完全是這麼想的。

  結丹之後,天聽的能力果然也得到擴展了。

  以前能夠聽見別人的心聲,能夠辨別旁人說話的真偽。

  如今,還能夠鑑別出對方說這話時的心情狀態。

  玉笙寒還有事沒有說。

  但也很好猜。

  他在此刻從靖安城趕來,除了為保她不死之外,還是為神劍而來。

  神劍非白。

  傳說中的虛無之劍。

  雲野生前留下六把靈劍,全都聞名於世。

  世人只知六把劍皆歸滄寰墨君。

  但究竟有沒有第七把劍,一直沒有定論。

  有人說非白是雲野為斬斷深淵的登天梯所鑄,問世後便一直被藏在某個地方。

  也有人說神劍非白不過是個傳說,是有心人編造出來的,是神匠離世前,給世人留下的一個幻想而已。

  之前,祁念一也懷疑過,所謂的神劍究竟存不存在。

  後來那本書裡給了她答案。

  非白是真實存在的。

  只是在書中,原本屬於她的劍,陰差陽錯被楚斯年拿到了。

  玉笙寒,他的目標也是神劍。

  ……

  「易前輩,為何我們不先去和他們匯合?」

  四個人從赤面狐的領地出來時,一身衣服全都被血染紅,滿是腥味。

  但托祁念一他們的福,五大妖王倒了四個,現在剩下的小妖全都惴惴不安,忙著逃難去了,只要不是血月,他們即便一身血腥,也不會引來其他的妖獸。

  不然盧滄海要撐不住了。

  楚斯年和黎雁回一人一邊架著盧滄海,可憐小盧同志堂堂一個青蓮劍派的劍修,被赤面狐一抓撓廢了一隻手臂,現在握劍的手完全動彈不得,得找一個醫修才能緩過來。

  但易承安卻帶著他們一路狂奔,眼見就已經要到踏雲貔貅的領地了。

  易承安薄唇緊抿:「兩百年前,我答應一個人,要把那把劍給他的徒弟。我等了一百年,他確實有一個徒弟進了無望海,卻根本不是劍修。我又等了一百年,這次五大妖王發起猛攻,我以為我無法完成這個承諾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有個弟子是劍修。」

  易承安垮著半截袖子,鳳眼一掃,單手拎起盧滄海,他們的速度便更快了些:「我給朗河去了信,他們會直接跟我們匯合,省時間。」

  他灌了口水,晶瑩的水珠從喉結滾落:

  「那貔貅有天賦神通,能瞬移,麻煩得很,他們人多,一起上怕是貔貅能跑的影都沒,我們先去攔截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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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6 00:51:2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二章 決戰貔貅

  「那貔貅是無望海中修為最高的妖,但其實膽子小的很。」易承安嘴裡嚼了個果子,還反手給盧滄海嘴裡也塞了一個,「修復傷勢的。」

  盧滄海被酸得齜牙咧嘴。

  「我很多年前和它交過一次手,當時我元嬰境初期,它後期,要不是它膽子小,見我不要命也要給它刮一層皮,嚇得溜了,我當時就死在它手上了。」

  易承安笑了起來。

  當年沒有弄死他,這不就讓他有了反撲的機會嗎。

  「那個人的弟子啊,真想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劍修。」他垂眸輕聲道。

  無論踏雲貔貅在易承安這個現在已經是元嬰境中期的強大修士口中是如何的膽小,至少對於目前無望海中的人修來說,確實是一個大敵。

  在決戰之前,祁念一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要吸收吞天蟒的妖丹。

  妖獸一旦升入元嬰境,妖丹中所含的靈氣便完全不是同一個質量。

  至少需要祁念一入定後慢慢去吸收,不能像當初靖安守城之戰時,把築基金丹境的妖丹當補藥吃。

  對於這顆妖丹的歸屬,大家都沒有異議。

  畢竟吞天蟒確實是死在她手上。

  玉笙寒和祁念一之間的異樣太過明顯,慕晚上一世聽說過某些傳聞,便對玉笙寒格外忌憚,在祁念一吸收妖丹的時候,甚至在一旁給她護法。

  妖丹靈氣氤氳,祁念一感覺小小一顆金丹,比之前一整片氣海能夠容納的靈氣要高得多。

  吸收完,就連祁念一自己都有些驚訝。

  這枚元嬰妖丹直接讓她從金丹境初期到了中期,跳了整整一個小境界。

  不僅如此,稍遠些的地方,劫雷聲音漸息。

  也不知道明然大小姐的出現究竟讓謝天行發生了什麼樣的心理變化。

  三日過去,他竟然也破境結丹了。

  蕭瑤游抱膝坐在祁念一旁邊:「二十多天前,入無望海時八個築基境巔峰,竟然有兩個人在這個鬼地方承受雙倍威壓的雷劫破境了。」

  「你們滄寰都是些什麼怪物啊。」

  一行人修整到狀態最好的時候,距離三十日的期限,也只剩下三天了。

  數千修士整裝待發向踏雲貔貅進軍時,完全不知道,已經有四個膽大包天的劍修,趁著夜色,提前去攔截它了。

  ……

  羽煙裊裊,熏香沁人。

  貔貅的領地被它裝點得跟人間仙境似的。

  但絲毫不能遮掩現場的殺氣。

  易承安手中劍發出令人膽寒的嗡鳴,劍尖挑起潮浪和寒氣,旋身、斬落,平地似乎都被他掀起了陣陣潮聲。

  楚斯年愕然道:「碧海潮生,滄浪劍?你是滄寰的人?」

  易承安吐出嘴裡酸得要死的果核,劍身高揚,凜冽風聲開始凝聚:「怎麼,你還見過有人用滄浪劍?我進無望海以來,許久都未曾見到過滄浪劍了。」

  黎雁回不解道:「易前輩既見過墨君,又為何會沒見過滄浪劍?」

  易承安躍至樹梢,反手便是一招潮平岸闊,聞言答道:「他的劍法很雜,雖有滄浪劍意,但蘊藏更多的,卻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劍法。」

  黎雁回那把極細極長的長劍甩起來時像條鞭子,在踏雲貔貅如虎似豹的身上連抽三劍。

  黎雁回是個和祁念一截然不同的劍修。

  他喜歡行慢劍。

  滄浪劍似海,那孤山劍就如同山嶽。

  他那把不過三指寬的劍能揮出的劍氣就如山嶽一般沉穩莊肅,劍氣平地拔高,像一堵牆一樣牢牢攔在踏雲貔貅的面前。

  貔貅被打疼了,巨大身軀一頓,發出震天的怒吼。

  「人類!你們該死!」

  四爪重踏,地面泛起似霧似煙的鬼火,迅速瀰漫開來,頃刻間便已燎原。

  「貔貅的鬼火沾上了就無法熄滅,當心點。」易承安說完,自己御劍騰飛,把主戰場拉到了空中。

  下面三個築基境的劍修齊齊傻眼。

  易前輩,我們還不會飛啊!

  三人各自執劍,劍鋒橫斬,劈開席捲而來的鬼火,偌大一片森林,只有他們三人所立之地還在沒有被鬼火點燃。

  踏雲貔貅原本被易承安引導了空中,沒想到貔貅只不過在空中跳了一個來回,身影竟瞬間出現在了地面上,踏著自己的鬼火,瞬移到了楚斯年三人面前。

  離得最近的是黎雁回。

  雁鳴劍纏住貔貅的獨角,惹得貔貅更怒,巨口一張,鬼火竟是要當面襲上黎雁回全身。

  黎雁回來不及防備,怔愣了一瞬。

  要死了嗎?

  劍修從不懼死,但就這樣死在這個地方,總還是有些遺憾。

  來不及多想,他感覺到衣領被什麼人拎起來,下一秒就把他扔飛了出去。

  緊接著,利劍破空之聲趕到。

  漆黑重劍在一瞬間撕裂了空氣中瀰漫的鬼火,落地時發出巨響,掀起一片塵浪,鬼火煙波盪開一圈熱浪。

  全身漆黑的巨大重劍正好落在楚斯年面前。

  易承安看著那柄劍,鳳眸微眯,他把黎雁回扔下來,看著勁瘦的少女劍修輕輕鬆鬆地單手拿起了這把數百斤的重劍。

  眨眼間,朗河帶著後面的人已經趕到。

  「易承安你搞什麼鬼!」朗河捂著流血不止的脖子,嘶聲大罵,「帶著三個小鬼自己跑過來了!」

  踏雲貔貅意識到人數太多,幾乎從未在旁人面前展開過的翅膀終於展翅騰飛,倉惶往西南方向逃竄,結果卻在半空中撞上了一個無形的結界。

  謝天行身影悄然出現在結界之後,掌中數十道陣盤蓄勢待發。

  易承安斷眉輕佻:「有陣法師啊,不錯,記得把上空也封住。」

  謝天行淡笑頷首,手腕一甩 ,十幾個陣盤齊發,一個密不透風的陣網便把貔貅侷限在狹小的範圍內。

  「前輩放心,不會讓它瞬移逃走的。」

  易承安眼風終於落在祁念一身上。

  「滄浪劍?」

  祁念一偏過頭,感受著此處潮氣密佈,瞭然道:「你也是?」

  易承安輕呵一聲:「三百年前入無望海後,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滄浪劍。」

  「那你現在第三次見到了。」

  易承安垂眸,打量了半天眼前的少女劍修,實在沒忍住,好奇道:「你的身高用這把劍,不會重心失衡嗎?」

  祁念一週身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星塵紗遮住了祁念一的死亡視線,她收起沉淵,又換上了不夜侯。

  踏雲貔貅沒有吞天蟒那麼厚的皮甲,它速度快,不夜侯也快。

  以快制快,她最擅長。

  祁念一和易承安一東一西,幾乎同時使出滄浪劍的第二式——晚來風急。

  懂劍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兩人劍法基礎都極強,只是易承安修為更深,劍風更強,但祁念一的劍意卻更加精純。

  易承安起了興致:「他倒是收了個不錯的徒弟,沒浪費他那一身劍術,你師尊如今修為幾何?當年我見到他的時候,他以築基境贏了我金丹境,靠得便是這一手精純的劍意。」

  聽清易承安說了些什麼之後,境外之人都驚得說不出話。

  這人說兩百年前他同墨君交過手,那時的墨君僅僅築基境?

  那墨君豈不是只花了一百多年就從築基境升至大乘境。

  祁念一淡定道:「我師尊如今修為嗎?還不錯。」

  易承安燃起了些戰意:「他化神了?」

  他問出這話,便發現周圍眾人齊齊噤聲,甚至動作都停頓了下。

  祁念一平靜地搖頭:「那倒沒有。」

  「那便同我一樣,是元嬰——」

  「他大乘了。」祁念一一字一句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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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三章 魂兵兵塚

  易承安一陣詭異地靜默。

  他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些什麼。

  大乘?是他理解的那個大乘嗎?

  眾人心中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吵得祁念一一陣頭疼。

  一瞬之間,不夜侯連斬三十三劍,劍劍命中踏雲貔貅的獨角。

  天眼看到,踏雲貔貅所有的生命力,都匯聚在額前的獨角上。

  這個角似金似玉,堅硬無比,尋常刀劍根本傷不了它。

  自己的致命處被進攻,踏雲貔貅被困在陣法囚籠裡,發出暴怒的吼聲:「人類,你們會為今天的行為付出代價的!」

  「人妖兩族,早在三百年前就已休戰了。你們膽敢傷害妖族的供奉,妖族絕不會放過你們!」

  它放完狠話,本以為這群人類會稍有收斂,沒想到略微停頓後,竟是攻擊得更猛烈了。

  朗河每揮一刀,都能咳出一口血痰,血裡甚至夾雜著一些內臟碎片,慕晚跟在他身旁,眼神裡藏著擔心。他譏笑:「妖族十三個供奉,死在我手上三個了,多你一個不多。」

  「若停戰盟約在這無望海裡真的有用,我們何至於打了三百年?」朗河又啐了一口血,「我的妻子女兒,又何至於全都死在你們這群畜生嘴裡!」

  薛堰眼眶通紅,笛聲驟變,殺氣騰騰。

  是啊,如果妖獸真的把停戰協議放在了心上,那師姐又怎麼會死!

  玉笙寒默默注視著祁念一,她不知道,自己每揮一劍,都能引起他手中漏影春的震顫。

  旁人都只當他玉笙寒是法修,從未見過他執劍。

  偏偏他手中的劍,無時無刻都在因為不夜侯的出鋒而戰慄不已。

  玉笙寒單手掐訣,幽幽玄水盪開,暫時壓制住了生生不息的鬼火,擋下了從祁念一背後襲來的一擊。

  曲微五指輕撥,九枚符紙無聲散開,燃著幽幽符火,送抵祁念一身側。

  祁念一劍身平舉,翻出個劍花,吸附上九朵符火。

  符火、潮聲、劍氣、水汽。

  祁念一此刻心情平靜到了極致。

  天聽也無法再將外界的任何聲音灌入她的腦中。

  心臟和劍氣同步跳動,共譜一曲絕響。

  只在這一劍。

  滄浪劍第三式——潮平岸闊。

  就在此時,另一個威勢更加強勁的潮平岸闊襲來,裹挾著滾滾洪流,一劍清平。

  「哧——」

  踏雲貔貅的獨角被斬斷了。

  眾人心裡終於鬆下一口氣,又隱隱湧出一些難以言喻的興奮。

  築基和金丹,真的能戰元嬰。

  這口氣還沒回落,踏雲貔貅在地上止不住地翻滾,發出瀕死之前的痛擊,鬼火掀翻了整個森林,喉中的尖嘯足以擊穿元神。

  謝天行的陣法囚籠終於支撐不住,元神被強勢震盪之下,吐出一口血,面若金紙,從空中狼狽墜下,被明然擲出一把劍,透過衣領把他釘在了樹上。

  謝天行狼狽地看著自己的衣領,吊在樹上哭笑不得。

  趁著聲浪掀翻眾人,踏雲貔貅爆發出了臨死的掙扎,瞬移神通大作,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它逃了!」

  「小子,陣法功夫修煉得還不到家啊。」易承安調侃道。

  謝天行無奈拱手:「抱歉,是我的問題。」

  明然收劍,對著易承安冷眼道:「讓一個金丹境初期的人獨自守陣,他做得已經很好了,怎麼不反省一下自己,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元嬰境,竟也讓貔貅在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易承安被懟得一愣,偏過頭壓低了聲音對謝天行道:「這位小友,眼光甚是獨特。」

  他瞥了眼明然:「好潑辣的小娘子啊。」

  明然倒眉怒目,一張冷豔的臉煞氣橫生。

  謝天行只得苦笑:「易前輩說笑了,我同明道友是正經的道友之誼。」

  明然的臉便冷了下來,還沒說話,卻被祁念一打斷了。

  她平視著東南方:「它往那邊逃了。」

  明然擰著眉質疑道:「你一個瞎子怎麼會知道?」

  祁念一平靜道:「明大小姐,瞎子也有耳朵,能聽得見。」

  明然不屑地切了一聲。

  祁念一準備去追時,卻被易承安攔住了:「它受了重傷,暫時不敢興風作浪,三城不會有危險,先去辦正事吧。」

  朗河嘴囁嚅了下,沒敢在此刻對易承安說,你離開之後,泠安被屠城了這種話。

  「什麼正事?」

  一場鏖戰過後,眾人都十分疲憊。

  朗河的傷拖不住了,被慕晚扶到一旁的樹邊靠著,啞聲說:「你們莫不是忘了,貔貅收集了很多人修化成的魂兵,為了這些魂兵,它還專門打造了一個兵塚。」

  「就在前方不遠處,你們自行去取自己想要的魂兵吧,你們這群人,進無望海來,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他拍拍慕晚的手,聲音很輕:「丫頭,你就在這,等等我吧。」

  慕晚牙關緊咬,不忍地轉過頭去。

  眾人面面相覷,竟是無人敢上前。

  或許,他們一開始進入無望海,為的確實是尋一把本命靈兵。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經歷了親友同門的生死別離,經歷了三十天日夜不休的浴血奮戰,真到了這一刻,面對著生前同樣是人類的魂兵,竟然連靠近的勇氣都沒有。

  靜默之中,祁念一邁出一步。

  眾人看著她獨行的背影,雲玨忍不住道:「祁道友,當真忍心接納魂兵?!」

  祁念一腳步停住,回身,平靜地問道:「為什麼不能?」

  眨眼間,楚斯年已經走在她前面了。

  雲玨紅著眼睛,不忍道:「如此一來,他們能安詳入土的機會都不曾有。」

  「幼稚。」明然嗤笑一聲,率先邁步前往。

  「不是這樣的。」

  祁念一認真地說:「不是像你說的這樣。」

  「這些人,生前是英勇無畏的戰士,死後也能化作絕世神兵。無望海不是他們的歸塚,若要安眠,此處更難安眠。」她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

  祁念一話少,鮮少有這等停留下來解釋的瞬間,只怕也是因為對方此刻的柔軟心腸。

  當今天下,殺伐果斷者甚多,如此這般心地善良柔軟的,倒是少之又少。

  她看著對方,眼底浮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雲玨身側,慕晚淡聲說:「師兄,莫說傻話。」她在對方肩膀輕輕推了一下,「快去吧。」

  【蒼朮谷內門弟子‧雲玨-築基境(後期)】

  唯一讓穿書而來的祁念一和重活一世的慕晚都放下心防的人。

  書中祁念一最好的朋友,也是在她慘烈赴死之後,唯一對慕晚真心以待,並沒有把慕晚當作她的人。

  醫者仁心,他總是誰都想救。

  但上一世,無論是她,還是慕晚,他終究誰都沒能救回來。

  踏雲貔貅的兵塚建得相當豪華,堪稱富麗堂皇。

  推開沉重的大門時,幾百人已經克制住了方才的悲傷,轉而一點興奮之情湧上心頭。

  他們終於也要擁有本命靈兵了!

  眾人一齊湧進去,祁念一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麼,回身看向蕭瑤游。

  「你不去?」

  蕭瑤游一向吊兒郎當的笑臉收了起來,她蹲在地上,身邊圍了一圈毛茸茸的妖獸幼崽,在她身後,被鬼火燒死的樹木花草抖抖枝椏,似乎要開始重新煥發生機。

  在祁念一的天眼中,蕭瑤游的靈力同身後的森林毫無阻障地連成一片,如果閉上眼之感受靈力,甚至會完全感受不到蕭瑤游的存在。

  「我不去。」

  她蕭瑤游垂眸看著腳邊打滾的妖獸幼崽,輕笑,「我已經得到了最寶貴的。」

  祁念一瞭然。

  難怪蕭瑤游不過築基境卻能成為月下聽風樓的二當家,擁有著如此得天獨厚的消息管道。

  原來她是傳說中能夠以靈力溝通萬物生靈的靈修。

  自深淵登天梯出現之後,已有近千年再未出現過的,靈修。

  於是祁念一沒再問她,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兵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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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6 00:51:5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四章 兵塚之爭

  祁念一踏入兵塚的時候,氣海裡的天命書又開始不滿地翻頁翻得刷刷作響。

  這本書比以前靈活多了,從前它表示不滿的方式只有發光,現在沒事還會翻翻書給祁念一解悶,說不定等她修為再高一點的時候,這本書還能在她氣海裡游個泳。

  能把書泡散了最好,祁念一默默想著。

  書緩緩地翻動到其中一頁,開始心不甘情不願地溶解掉原本的字跡,並書寫上新的內容。

  畢竟,在書中,祁念一從未真正到過兵塚。

  這雖然是祁念一邁出的一小步,但卻是天命書被迫自我改寫的一大步。

  兵塚囊括了貔貅領地的大半個山頭,洞裡光線很暗,肉眼甚至連路都看不清,以至於祁念一此時成了兵塚之中視力最好的人。

  明然大小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她嫌棄地「嘖」了一聲:「什麼鬼地方,人修英靈化成的魂兵居然被那頭畜生扔在這種地方,呀——」

  伴隨著一聲輕呼,在幽暗的甬道裡摸黑行走的明大小姐被地上的不明物體絆了一下。

  她眉心跳了跳,表情分外不爽地繼續往前。

  如果甬道中的光能更明亮一些,或者明然被絆倒時稍微摸一摸,都會發現,立在地上絆倒她的,是一把通體赤紅的長劍。

  一路不時有磕磕碰碰的聲音傳來,甬道很黑也很長,明然打頭,祁念一押尾,走了約莫半刻後才豁然開朗起來。

  見到眼前這一幕,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發出驚呼。

  實在是太震撼了。

  數以千計的魂兵懸浮於半空,這個山頭竟是全部由魂兵堆砌而成。

  刀槍劍戟、陣符丹琴。

  甚至還有玉如意、筆、拂塵、大錘和鞭子這等少見的魂兵,幾乎囊括了在世所有的武器種類。以奇詭的方式堆疊在一起,從遠處看去,根本無法想像這鐵灰色的山頭之上,竟全是神兵利器。

  感應到有人進入,無數的魂兵開始發出震顫,它們無聲散開,整個空間裡儘是魂兵碰撞發出的哐啷聲,清脆和悶聲交雜,讓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心跳快了起來。

  倏然,魂兵們原本微小的動靜逐漸變大,聲音變為刺耳的尖嘯,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陣強烈的衝擊撕扯得元神一陣鈍痛。

  祁念一忍不住按著太陽穴,無數個不同的聲音在她腦中呼喊,那些聲音根本就雜亂無章,只是些胡亂的痛吟,一股腦地全都灌入腦海中,令她太陽穴猶如針刺般疼痛。

  「呦,你們動作還挺快。」

  從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經歷了長時間戰鬥的眾人警惕不已,都霎時拔出武器回身望去。

  卻是易承安攏著袖子,緩步走了進來,他「嘖」了一聲:「搞什麼,一驚一乍的。」

  一見是他,眾人才鬆了口氣,暗自心道明明是你一聲不響跟在後面,怎麼還好怪別人一驚一乍。

  但礙於易承安元嬰境中期的修為,無人敢開口,也沒有給人給他更多的注意力。

  人群中有人問:「易前輩,我們該如何選擇本命靈兵?」

  他們進來之前,也沒想到兵塚裡居然有這麼魂兵,讓人不知該如何下手。

  易承安瞥了他一眼,掏掏耳朵,不耐煩地說:「師門沒教過?問這種白痴問題,你師門還敢放你出來遊歷?」

  對方悻悻不敢言,便聽易承安略帶深意道:「最適合你的,就是最好的,收起靈力,用元神去感應。本命靈兵,最忌諱強求,得雙方都全身心地接納,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就像薛堰,即便他不學琴,但他師姐所化的七絃琴和他心意相通,他們彼此都願意無條件接納對方,如此,即便是沒有學過的樂器,在他手中也能發揮出最強大的力量。

  雲玨眼底有幾分不忍:「這麼多魂兵,這三百年,無望海究竟死了多少人修啊。」

  「只會比這更多。」易承安冷聲說。

  不安和驚恐過去之後,大家終於放下心,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自己想要的靈兵,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

  明然冷笑了一聲:「最好的,就是最適合我的。」

  她目光掃視過在場所有的劍修,傲然道:「在場哪位劍修敢說,自己不是為雲野之劍而來。」

  雲野兩個字像是點燃了某些戰火的訊號。

  黎雁回漠然瞥了眼這位聞名四海的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淡聲道:「黎某不是。」

  明然嘴角噙著譏諷的笑:「哦?那你為何來此?」

  黎雁回垂眸望向自己手中極細極長的雁鳴劍,不卑不亢道:「黎某已經擁有了最心儀的劍。我的劍道,畢生所求不過一個誠字,我與雁鳴乃是最佳搭檔,此生絕不擇二劍。」

  他溫柔和緩的語氣彷彿在訴說著什麼含蓄的情話,一副弱劍三千只取一把的模樣,讓在場不少人都打了個哆嗦。

  你們劍修,果然都是拿劍當道侶的吧。

  背著五柄劍的祁念一:……感覺自己被內涵了。

  莊不凡再次無語地低聲說:「劍修果然都是變態。」

  明然呵呵了聲,下巴一抬:「既如此,就別在這佔地方,可以先走遠點。」

  祁念一覺得她想說的是可以先滾遠點。

  黎雁回抱劍站到一旁:「黎某為諸位護法。」

  明然有些意外他竟真的不要,眉峰挑動一下,扯著嘴角道:「那看來,剩下這幾位,都是要奪雲野之劍的了?」

  玉笙寒作為法修,此時不出所料地被明然排除在競爭對手之外,他身側,莊不凡有些著急了,壓低聲音:「寒哥,我們——」

  卻被玉笙寒一個眼神止住了,讓莊不凡肉眼可見得焦急起來。

  除開黎雁回,在場共有十三個劍修,修為最高的便是祁念一,其次就是楚斯年和明然。

  其餘幾人互相對視幾眼,不約而同地在明然身側站定,而楚斯年和盧滄海,也默默站到了祁念一的身旁。

  祁念一未曾執劍,按揉著太陽穴,神情有些不好。

  自從她築基之後,天聽再也沒有像今天這般磨人過,成千上萬的魂兵之聲如影隨形,讓她一瞬間有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錯覺。

  明然笑了起來:「看來,你們滄寰是執意要同我明家作對了?」

  謝天行輕咳一聲,摸摸鼻子,在明然的死亡瞪視下,也站到了祁念一身側。

  「抱歉了,阿然,我是滄寰首徒。」

  明然面無表情看了他半晌,一字一句冷聲道:「謝天行,你很好。」

  下一秒,她便把嫌惡的眼神轉到了祁念一身上。

  「拔劍吧。」明然用高傲的姿態掩飾住了剛才那一瞬間的狼狽。

  「既要奪劍,那便以劍定勝負。誰勝,誰取劍!」

  明然緊緊盯著祁念一,見她終於把按著額頭的手放下,接下來的動作,卻並不是拔劍,而是又側著頭,彷彿在認真聽些什麼東西。

  明然怒了:「你——」

  祁念一豎了支手指在唇前:「噓,明道友最好不要如此這般高聲說話。」

  這一瞬,她被遮掩住的雙眸似乎能穿透星塵紗迸射出強烈的情緒。

  祁念一道:「會吵醒亡魂的。」

  「他們死後連魂魄都沒留下,全都化成了靈兵,哪有什麼亡魂。」明然不屑地擰眉道。

  祁念一耳朵動了動,聽見了洞口傳來的某些動靜,她意味深長說:「再者,明道友又怎能確定,你就是雲野之劍想擇的主人,或是……還有其他的靈劍對明道友比較感興趣呢?」

  明然冷冷一笑:「劍不願意又如何,我願意,誰也攔不住,強扭的瓜,最甜。」

  她說這話時,眼睛的餘光飄到了謝天行身上,顯然意有所指。

  祁念一搖頭:「看來是談不攏了。」

  那便只能拔劍了。

  兩方同時出手,看得周圍圍觀的法修丹修醫修符修全都倒吸一口涼氣,然後躲得遠遠的。

  在他們心裡,劍修=瘋子。

  現在這裡有十幾個瘋子,打群架!

  此時不躲更待何時。

  明然冷笑拔劍,她身側,另外八個劍修同時拔劍,其中不乏有跟著祁念一一路從曠野拚殺過來的同伴。

  「抱歉了祁道友,雲野的劍,對任何一個劍修而言,都是天大的誘惑,我等也不能免俗。」

  祁念一倒是非常能理解。

  說實話,他們也不願這樣直接站在她的對立面,更何況在場唯二兩個金丹修士都是滄寰弟子,平心而論,無論是明家還是滄寰,他們這樣的散修都開罪不起。

  便只能先聯合起來對付劍修之中的最強者。

  「嗯?你們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個劍修。」易承安突然道。

  他的劍尖橫在兩撥人中間,見是他,明然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你也要奪劍?」

  祁念一也有些驚訝。

  憑易承安元嬰境中期的修為,即便他無法獨自擊殺踏雲貔貅,要到貔貅的領地偷點東西走卻是不難的,如果他也對雲野之劍感興趣,那這把劍根本就輪不到這百年一次的無望海開啟,他早就可以收入囊中。

  「這倒不是。」易承安眯眼打了個哈欠,「因為我答應了一個人,要把這把劍,完好無損的交到她手裡。」

  他手指著的,就是祁念一。

  明然咬牙切齒:「好,好。」

  她舉劍怒斬,卻在劍鋒尚未落下之時,發現面前悄然飄過來一把劍。

  通體赤紅,劍身流暢通透,十分精美華貴。

  這把劍飄到她面前,就賴著不走了不走了,飄來飄去,把明大小姐所有的攻擊路線全都擋住。

  易承安忍笑:「這把劍叫飛紅,就愛暴脾氣的美人,明大小姐覺得如何?」

  他表明立場,餘下人明顯就忌憚了起來。

  一個元嬰境修士的重量,和兩個金丹境可完全不同。

  僵持不下時,祁念一似有所感地回望,看見了玉笙寒深邃的眼神。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將漏影春佩戴在腰側,腰間只有半枚玉玦。

  玉笙寒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後,靠近她,用極低的氣音問:「你對神劍勢在必得?」

  「當然。」

  「可惜了,我也是。」玉笙寒道,「或者說,仙盟也是。」

  他先說了他自己,再稱仙盟,便是無形拉開了他這位仙盟少主同仙盟之間的聯繫。

  祁念一瞥了他一眼。

  「此處只有你我知道所謂雲野之劍的真相,要不要做個交易?」玉笙寒彷彿在蠱惑她,「我的……未婚妻。」

  說話間,更多的魂兵當空飛來,停在了那些釋放出元神,小心翼翼試探著的修士面前。

  雲玨怔然看著停在自己面前的一排粗細不一的長針,輕輕伸出手去觸碰了下。

  他好像聽見了空中傳來一聲輕笑,而後這排長針便化作流光,鑽進了他的體內。

  甚至就連先前對峙的幾個劍修面前,也各自都飄來了一把劍。

  整個場面如同一個大型畢業雙選會。

  玉笙寒微微笑了:「我不是劍修,我對神劍其實並不感興趣,但如果這些人知道這裡藏著的劍,並非是漏影春,而是傳說中的神劍,你說,他們會不會不顧一切也要爭搶?」

  當然會。

  祁念一低語道:「你想怎麼交易?」

  「我保守秘密,助你拿到神劍,而你……在拿到神劍後,同我解除婚約,破除同心契。」

  玉笙寒嘴角噙著玩味的笑,像是在問祁念一:如何,每一個劍修畢生追求的神劍和自己的命,你怎麼選?

  祁念一靜靜地看著他片刻,啟唇:「好。」

  玉笙寒臉上有一絲驚愕,似乎難以置信她為了劍當真這麼不要命。

  與此同時,聽到他們對話的莊不凡急了,他扯著玉笙寒的袖子:「寒哥,盟主說了——」

  玉笙寒淡淡道:「不干你事,別說話。」

  莊不凡急得頭上冒汗,看見玉笙寒陰沉著臉,緩緩勾唇:「一言為定。」

  另一邊,明然還在和那柄赤紅色的長劍纏鬥,烈女怕纏劍,祁念一覺得她短時間脫不了身。

  而在場的其他劍修,一部分在送到面前的靈劍和雲野之劍兩者間掙扎不定,另一部分卻已經非常有效率的開始找起了劍。

  「漏影春是一把烏木劍,這麼特殊的劍,定然很顯眼。」

  「你在那邊看看。」

  確實,當世的劍多為鋼鐵所鑄,但雲野似乎偏愛用各種常人想像不到的材質鑄劍,不夜侯用竹,漏影春用木,丹歌用白玉,沉淵用深淵玄鐵,鑄劍風格堪稱五花八門。

  在一群或鋼或鐵的魂兵之中,一柄木劍一定相當顯眼。

  但可惜,神劍非白,這把虛無的、僅存在於傳說中的神劍,就連在場唯二知情的祁念一和玉笙寒,也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子。

  祁念一的腦海中灌滿了各種聲音,但其中有一道聲音,卻格外清晰,始終在不停地呼喚她,去往它身邊。

  此時,盧滄海小同志不知道碰到了什麼,兵塚裡爆開驚天巨響,盧滄海一臉驚恐跌坐在地上:「我什麼都沒幹啊。」

  祁念一閉著眼睛,徑直向某個地方走去,冥冥之中,她能感應到,那把神劍,就藏在那個地方。

  而玉笙寒站在她身側,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其他劍修提供一些「線索」,比如指著某把木劍,非常友善道:「那把劍似乎是木質的。」

  然後引起一陣哄搶。

  莊不凡見狀,急得額頭直冒汗。

  他緊張得牙齒不斷打顫,幾次想要勸說玉笙寒搶奪神劍都被玉笙寒岔開了話題。

  莊不凡無可奈何,最後一臉豁出去了的表情,運用靈力讓聲音擴張到所有人都能聽見:

  「各位道友,我有一事相告。」

  眾人眼神隨即看去,便聽莊不凡一字一句,鄭重道:

  「被埋藏在兵塚中的雲野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傳說中的神劍,非白。」

  此言甚至讓在場所有人都靜默半晌,驚得久久不能言語。

  像是還嫌這個場面不夠熱鬧一般,莊不凡又添了一句:「不僅如此,仙盟玉盟主讓我轉告大家,仙盟將答應神劍之主一個無條件的要求,無論他是否是仙盟中人,只要……」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看向祁念一:「只要,神劍不被此女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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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6 00:52:2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五章 神劍非白

  此言完全打破了現場的局面。

  玉笙寒緩緩扭過頭,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眼神看著這個從小跟在自己身後面像個尾巴似的弟弟。

  祁念一驟然睜眼回頭。

  就連易承安臉上都有一絲驚訝,顯然他雖在兩百年前答應了墨君將這把劍交給他徒弟,卻並不知道這究竟是一把怎樣的劍。

  楚斯年、黎雁回、明然全都在這一刻看向莊不凡。

  最終,是黎雁回打破了沉默,他用劍柄敲了敲莊不凡的肩,看了眼在場局勢,鄭重問:「這位道友,可能確定?」

  莊不凡不敢看玉笙寒,偏過頭去:「千真萬確。」

  祁念一沖玉笙寒低聲道:「這就是你要和我做的交易?」

  玉笙寒眼中氤氳著風暴,他眼神未曾從莊不凡身上移開,艱澀地說:「非我所願。」

  祁念一當然能看出來。

  只能說玉笙寒確實慘,十七年過去,當年因為父愛而容忍了她這麼久的玉華清盟主,看著她一步步成長起來,終於是坐不住了,情願不要這個兒子,也一定要置她於死地。

  在書中,她為了救姬玚而耽誤時間,但分明也是有餘力前往兵塚的,但這一路,她遇到了無數的襲擊,受了重傷。

  一個重傷的她,和重傷未癒的姬玚,根本無力參與到神劍的爭奪戰中,她便被姬玚半是救半是挾持著離開無望海,前往妖域,並在妖域渡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看來,這其中,應當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這位玉盟主的手筆。

  明然終於擺脫了那柄赤紅色長劍的糾纏,幾乎是瞬移到莊不凡面前,厲聲問:「你再說一遍。」

  莊不凡嚥了下口水,破罐子破摔一般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明然眯起眼睛,質疑道:「既如此,為何這話不是由玉笙寒來說?你們仙盟的少盟主就站在這裡,怎會輪得到你?」

  這也是很多人的疑惑。

  莊不凡喉結上下滾了滾,艱難地看向玉笙寒。

  心道如果不是寒哥不願聽從盟主的指示,寧願不要這條命也要違抗一次盟主,他也不至於出來做這個惡人。如果他現在不這麼做,以盟主的脾氣,寒哥回去可能真的會脫半條命。

  他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

  再說了,一把劍而已。

  他眼神遊移瞥向祁念一,又很快移開。

  之前他也看到了,她拿出來用過的兩把劍,都是當世罕見的神兵利器,這把神劍讓出去又怎麼了。

  見莊不凡不說話,明然立刻轉而看向玉笙寒:「玉笙寒,他說的可是真的?」

  玉笙寒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但已經不重要了。

  此刻,不否認便是默認。

  明然當即就明白了:「神劍非白,原來是這把傳說中能斬天梯的劍,難怪仙盟如此重視。」

  「我之前還不解,為何雲野之劍出世的消息,會傳得如此沸沸揚揚,原來是仙盟在背後做推手。」

  戰意一觸即發,所有人都拔出了劍。

  而先前誤以為出世之劍是漏影春,爭奪得最為激烈的明然,此時得知此處的劍是神劍非白時,竟是莫名地平靜下來了。

  明然輕笑一聲,反手握住了一直在她身後蹭來蹭去的赤紅長劍,就連飛紅劍本身都驚得震了震。

  下一刻,光芒大作,本命劍契約成。

  明然竟是放棄了神劍的爭奪。

  「斬天梯。」明然譏笑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兵塚,「你們想清楚了,這把劍可不是什麼寶貝。」

  黎雁回看著明大小姐的背影,有些驚愕。

  祁念一心中輕嘆。

  確實,關於神劍非白的傳說,沒一個是好的。

  傳聞它曾經有過好幾個主人,無一例外,都是死於非命。

  這個傳言從未得到過證實,但在書中,楚斯年拿到非白之後,即便在非白從未真正認主的情況下,他也還是墮仙入魔了。

  沒有認主的神劍非白,終究沒有能完成它斬天梯的使命。

  餘下幾個劍修彼此對視,心下瞭然,只能道:「抱歉了祁道友,若是神劍非白,我們勢在必得。」

  言罷,齊齊拔劍。

  幾乎同時,不夜侯出鞘,一夕之間抗下八柄襲來的劍。

  勁風裹挾著聲浪,在祁念一臉上劃破一道細長的口子。

  旁人不知她遮眼的紗究竟是什麼材質,竟是沒有絲毫損傷。

  虹光步乍現,祁念一閃現至八名劍修身後,手中劍頃刻間換成了沉淵,漆黑的重劍避開劍鋒,橫拍向八人,一瞬間竟爆發出險些將這些人身體拍斷的可怕威勢。

  與此同時,腦海之中那個聲音不斷地呼喚著祁念一。

  這個聲音彷彿已經等待又或是尋找了她很多年,乍一相逢,對她的吸引力簡直無法控制。

  似乎每一聲呼喚都在告訴她,快來取走我,我天生就是屬於你的。

  圍觀者甚至也有不少並非劍修的人加入了戰局。

  神劍或許對他們而言吸引力不大,但他們只要做到任何人搶到了神劍,都能找上仙盟,換來一個無條件的承諾。

  修仙界最強大的修士聯盟組織許下的無條件承諾,千金難換。

  於是祁念一要面對的敵人,從八人變成了八十人甚至更多。

  數百個築基能耗死元嬰。

  當然也能耗死她這個金丹。

  她腳踏著襲來的劍鋒,反躬身在空中倒懸,身體崩成一道彎月,沉淵捲起勁風和悶響,載著可怖的威力拍向眾人,帶起一陣狂浪濤聲。

  滄浪劍第四式——驚濤拍岸。

  又一個強勢的浪潮拍來,祁念一抬頭,看見易承安沉色的臉,還有他冷靜之極的聲音:「還不快去找,這有我。」

  他不算高大的身軀擋在她身前,劍尖縈繞著水汽。

  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滄浪劍。

  時光微妙,冥冥之中,將這樣一個三百年前不曾留名的滄寰修士送到她身邊,在她不知情的時候,為師尊和她守了兩百年的劍。

  一旁,幽幽符火悄然將易承安包裹,曲微神色凜然衝她點頭,她未曾說話,卻用行動表明了,快去吧,我一定幫你守著他。

  謝天行見狀,無奈的搖頭,那雙格外勾人的桃花眼中還含著笑,卻是笑意不減地低頭,咬破了自己中指的指尖。

  「以血繪陣,我可是連陣法師保命的底牌都拿出來了,小師妹啊小師妹,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

  他低語著,手中動作不停,以血為牽引,凌空畫出一個極其罕見的陣法圖。

  畫到最後一筆時,指尖的血跡有些乾枯,收陣的最後一筆開始瘋狂吸收著謝天行的靈力,他很快便臉色蒼白起來。

  陣法師的修習是眾所周知的難,也因此讓陣法師這一職業在各大職業中成為了人數最為稀少的一種,陣法師中廣為傳言,入陣法一途,全靠一個悟字。

  顯然,謝天行的悟性,是各種佼佼者。

  下一秒,煙霧迅速瀰漫開,將整個兵塚全都包裹住,無人可以看清任何東西。

  待眼睛緩過來,眾人才發現,自己早已不在先前的兵塚中,而是彷彿置身於萬頃桃林間,落英紛飛迷人眼,原先數以千計的魂兵,竟是完全看不見了。

  就連身側的同伴也消失了,整個桃林之中,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滄寰這一代最為精彩絕豔的陣法師,以血為引,竟然畫出了在陣法師之中號稱最難繪製的幻陣。

  繪製完這個陣法,謝天行面若金紙,努力壓下了喉間湧上的血腥味,他低聲道:「這個陣法,就連施陣者本人都會被迷惑,小師妹,我相信你的直覺,可千萬不要迷失方向了啊……」

  這個幻陣的真實程度極大的證明了謝天行確實是有潛力在未來成為第一仙尊的書中男主。

  若不是祁念一的天眼天生就能堪破所有迷障,她大概也會被這萬頃桃林所震撼。

  此刻,世界在她眼前分割成了兩端。

  左眼中,萬頃桃花、落英繽紛,世間最是清雅柔美。

  右眼中,兵塚魂兵、四散奔逃,滿目倉惶蕭瑟兵戈。

  她平靜地從一撥又一撥人身側路過,對方完全迷失在桃林之間,無法感受到她的蹤影。

  謝天行繪的,竟是一個迷蹤幻陣。

  幻陣中,在場其他人的心聲都淡了下來,少了人類的聲音,魂兵的聲音就變得更加清晰,而唯一她能夠聽清的指引,也就愈漸明晰。

  當一切迷惑選項都不再是困擾時,那唯一的目標就更加一目瞭然。

  她左右眼兩端不同的景沿著她的步伐交疊,穿過茂密的桃林和懸於頭頂的魂兵,她眼中的景,最終只剩下了一棵樹。

  一棵直入雲端的樹。

  這棵樹的樹幹或許需要十幾人連起來才能環抱,抬頭望不到雲端之中的樹頂,無盡的花瓣堆疊在一起,像一團柔軟的粉白色棉花糖。

  而那棵樹幹正中,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洞口周圍纏繞著鐵青色的藤蔓和倒刺,以及泛著枯黃和鏽色的老化紋理。

  洞很深也很黑,中間反射出一絲耀眼的明光。

  那是一把劍。

  祁念一不受控地伸出手去,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那把劍。

  像是水滴落入了平靜的湖面,盪開一陣清漪,破壞了澈如明鏡的劍身原本的一身清明。

  她聽見一聲輕鳴,那是劍出鞘的聲音,是她這麼多年來,最愛聽的聲音。

  還有憑空出現的男聲,對她說:

  「你是誰?」

  ……

  幻陣的可怕之處就在於,連施陣者本身都會被迷惑。

  謝天行靈力耗盡,累得手都抬不起來,他就地找了一棵樹靠著坐下,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摸索著去尋找幻陣的破陣點。

  每一個施陣者在繪陣時,都會設定一個破陣點,這是陣法師的基本規則,也是陣法師每一個陣法師獨一無二的無聲之言。

  只要能夠找到施陣者的心魔所在,便能打破這個陣法師所繪製的陣法。

  但那又如何呢?

  謝天行如此想著,席地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旁人看現在的他,都稱讚玉樹蘭芝、清和風雅,就好像入滄寰之後,他所有的過往全都可以不用在意,他是如何從泥地裡背著娘親爬出來的過程,也無需在意了。

  現在世人眼中,只有滄寰首徒,沒有當年中洲小漁村裡的謝天行了。

  心魔?

  謝天行輕笑一下。

  滄寰首徒,不允許有心魔。

  「小鬼,你再不起來去找本命靈兵,就真的要被人搶先了!」

  他氣海處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讓謝天行又嘆了口氣。

  哪怕如今不在幻陣之中,這個聲音,也只有他一個人能夠聽見。

  「江老,本命靈兵應順心而為,強求不得的。」話雖這麼說,謝天行仍是撐著腿,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他氣海中的聲音是一個蒼老的男聲,除了聲音聽著蒼老之外,別的方面倒是絲毫不顯老態,尤其是罵起人來,那叫一個精神。

  前提是被罵的對象不是他自己。

  奈何江老作為一個沒有軀體的遊魂,附生於他體內,平日裡也只能罵罵他來解悶了。

  江老恨鐵不成鋼道:「還被人稱作滄寰玉璧呢,修為屢屢被人壓一頭,你心裡就不虛?」

  謝天行沉默了下來。

  知曉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江老也停頓了下,又語重心長地說:「小謝,你資歷之高是我生平罕見,即便是靈氣充盈的千年之前,你也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陣法天才,你和那丫頭不一樣,我雖看不透她的命途,卻能看見她命數中纏繞著的黑氣已經快要把她整個人都淹沒了,你真的甘心落於這樣的人之後?」

  謝天行靠在樹上,茫然地望著天空。

  許久之後,他才說:「我不甘心落於任何人之後,與她是什麼樣的人,沒有關係。」

  「那你為何廢了這麼大修為布心血陣也要助她去取神劍?!」江老急了。

  謝天行手遮在眼前,擋住了耀眼的陽光,他聲音低喃,如同夢囈:

  「我只是覺得,我們分明是戰友,若因為命數這種莫須有的原因,我不幫她,這也太過卑劣了。」

  江老只是長長地嘆息,最後落了一句:「天真小兒啊,你與她之間的命數彼此纏繞,此消彼長,你若不殺伐果斷搶佔先機,便會被她遠遠拋下,再無回轉餘地,你且看吧。」

  謝天行垂眸,眼中風暴氤氳,陰晴不定。

  不知多久之後,他終於緩緩邁步,向一個方向走去。

  江老問:「你找到焚天雲圖了?」

  謝天行不置可否地嗯了聲,聽見江老在他氣海中哇啦哇啦興奮地不停念叨:「焚天雲圖可是陣法師一途的開創者——封瀾仙尊的本命靈兵,陣法師可用的本命靈兵種類繁多,你若能拿到梵天雲圖,實力定會大增,這趟無望海來的不虧……」

  江老後面說了些什麼,謝天行半點沒聽進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埋頭在地上挖了多久。

  正如謝天行自己所說,本命靈兵要隨心而動,他跟隨自己的心意走到了這裡,直覺告訴他焚天雲圖被深埋在地下。

  他需要用手,一抔一抔挖開泥土。

  直到天幕甚至都出現了星光,謝天行雙手全都是血,他顧不上江老在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直到疲憊到恨不得就地躺下休息時,終於感覺到,指尖碰到了一方柔軟的質地。

  謝天行心頭一動,便看見自己指尖上髒污的血不慎蹭到了雲圖上,又在下一秒被雲圖吸收不見。

  以血為引,契約成。

  謝天行抱著柔軟滾燙的雲圖,埋頭倒在土地裡,望著無邊星空,深深閉上了眼睛。

  ……

  此處,桃花瓣似乎被什麼東西碾過,落在泥裡,碎裂滿地。

  玉笙寒踏著滿地殘紅走來。

  他腰側掛著漏影春,這麼多年以來,十分少見的,保持著安靜。

  想來是因為不夜侯也安靜了下來。

  她那邊應該遇到什麼事了吧。

  十幾年,他因為一門婚約,從備受矚目的仙盟少盟主,淪為一個可憐的陪葬品。

  劍本是利器,但對於他來說,卻是枷鎖。

  玉笙寒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他眼底透著一絲薄藍,便映得著雙眼格外淡漠。

  沒有人知道,這雙手,生著號稱千年不遇的無上劍骨。

  如果不是這門婚約,他本該是個劍修的。

  如今的他,卻只能佩劍但不握劍,感受著多年以來被不夜侯牽動的漏影春每一次的震動,卻連感受這其中的劍意,都做不到。

  但如果兩個字,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遺憾。

  法修的本命靈兵選擇範圍,就更廣了,畢竟法修的主攻方式是法訣,雙手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他身側漂浮著無數個魂兵之引,都是被他吸引而來的。

  玉笙寒原本不打算在此次無望海之行擇本命靈兵的,他原本就是為奪神劍而來,更何況,他也不想把自己的未來寄託在一副魂兵的身上。

  但這一刻,他改主意了。

  他在此刻,突然也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本命靈兵。

  揮袖屏退一眾魂兵,玉笙寒漠然撫上自己左手小指的指節。

  皮肉之下,是無人所知的天生劍骨的骨節。

  他面無表情的硬生生折斷了自己的小指,骨節染血,從皮肉之中刺穿出來。

  玉笙寒拈起被折斷的一截指骨,吹了吹,也沒能吹掉覆蓋在上面的血肉,他面不改色,臉上甚至連一分疼痛之色都無,只餘滿面清寂。

  用這永遠無法問世的天生劍骨,來做一枚骨戒,似乎是本命靈兵的不錯選擇。

  他無法相信別人化成的魂兵,他只相信自己。

  ……

  楚斯年身側,劍影重重。

  他身後常年背著一把黑色大劍,雖說和沉淵看著很像,但其實只是青蓮劍派每年都會給弟子發的劍。

  批次製作,用完憑藉任務積分還能重新去領,質量也好,堪稱青蓮劍派上上下下一眾窮神最愛用的劍。

  他是和劍一起長大的。

  也是和祁念一一起長大的。

  他最初其實並沒有想過要修道,他小時候身體很差,連跑幾步都氣喘吁吁的,更別提像現在一樣仗劍天涯。

  但後來,一直和他在一起的小殿下,突然有一日不見了。

  他無論去哪裡,都找不到小殿下的蹤影,宮裡那些人告訴他,小殿下被仙人帶走了,他便去到處尋仙人,但小孩一個,身體還不好,上哪裡去尋仙人。

  他不過剛摸索著走到城門口,便被家裡人截了回來。

  但也正是這時候,遇上了青蓮劍尊。

  對方喝酒喝得醉眼朦朧,伸手隨意往他腕上一搭,含著酒意說:「呦,這小子天生劍骨,要不要跟著我修仙啊?」

  他聽到修仙,以為可以去找小殿下了,連連點頭,但家裡人卻不同意。

  奈何青蓮劍尊解釋,說他身體這麼差,就是因為凡人的體魄無法支撐起這具千年難遇的無上劍骨,若不走修行之道,他活不了幾年。

  於是他就這麼沒頭沒腦的成了青蓮劍尊名下的親傳弟子,那會兒他甚至尚未引氣入體,更不知道自己眼前這個滿臉鬍茬不修邊幅的人,實則是當今大陸上,僅有的五位太虛境強者之一。

  他問了一個問題。

  「青蓮劍派離滄寰遠嗎?」

  青蓮劍尊掏掏耳朵,眯著眼睛想了會兒,自通道:「不遠,一點都不遠,都在東洲南邊。」

  去了之後楚斯年才知道,青蓮劍派在東洲最西邊,而滄寰臨海,在東洲最東邊。

  青蓮劍派的師兄弟們不太好意思地偷偷告訴他

  ——青蓮劍尊,是個路痴。

  但他和念念兩人分開幾年,卻都陰差陽錯的走上劍者之道,說來確實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楚斯年無比確定。

  他愛劍。

  但卻並不像祁念一那樣,眼中除了劍道再無其他,她於劍道,是一個純字。

  也不像黎雁回那般,滿懷赤誠永不消減,他於劍道,是一個誠字。

  自從決定要來無望海尋本命靈兵那日起,他就開始思考,他楚斯年自己的劍道是什麼。

  劍於他而言,又是什麼。

  滄浪劍是海,浪濤滾滾、亙古不斷。

  孤山劍是山,擎與天高,千載屹立。

  那青蓮劍是什麼呢?

  號稱當世三大劍法,青蓮劍對於他而言,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在剛入無望海時,他都還沒有答案。

  同赤面狐一戰時,他才隱有所感。

  青蓮劍自在恣意,飄逸靈動,讓人覺得,眼中所見並非實際所感,是旁人看得見卻永遠都摸不透的劍法。

  那時楚斯年望著天邊令人不由心生燥意的血月,突然明白了。

  是月。

  明月朝朝,人生代代,無窮已。

  楚斯年終於確定,這就是他要追求的劍道。

  心意已定,便如同撥開雲霧,尋劍,不過是片刻的事。

  魂兵之中,一柄劍出現在他的面前。

  楚斯年感覺似乎有一陣清風撩動他的髮梢,頭頂,明月依舊高懸。

  但他知道,明月已經在他手中。

  ……

  本命靈兵的立契形式各有不同,但同樣的事情,在這片桃林之中,陸續發生著。

  有人小心翼翼捧著手中的長針淚濕眼眶;有人艱難地抱起一個巨大的丹爐,暫時還沒找到把丹爐縮小的方法;有人翻轉手腕甩了甩長鞭,宛如劃開夜色的一霎明光。

  兵塚之外,夜色降臨。

  蕭瑤游隱與山林間,身側是一群還茫然不知人妖兩族爭端的妖獸幼崽,在她手邊打著滾,爭搶吃食,她含笑看著這一切,聽著樹林裡傳來的風聲告訴她,兵塚中已有結果了。

  慕晚手中,出現了一把此前從未見過的長刀。

  刀長四尺八吋,上有九環,刀身是漂亮的亮銀色,乾淨無瑕,只是赫然三道血槽格外奪目。

  慕晚知道,這三道血槽代表朗河還有他的妻女。

  晚風很寂靜,她身側再沒有別人了,那個和她一樣臉上有著刀疤的男人已然化作一道流光,成為了她手中刀。

  慕晚說不上悲傷,只是有些悵然,她連一個像樣的葬禮都給不了朗河。

  但轉念一想,像朗河這樣的人,也不在意這些。

  他如今為刀,便也算重新活過了。

  天又陰沉了些,待到天幕徹底亮起的時候,就到了他們這些人要離開無望海的時間了。

  慕晚把朗河一直用的他妻女所化的雙刀收起來,和長刀放在了一起,也算是讓他們一家人團圓了。

  如今兵塚之外,只有她和蕭瑤游兩個人。

  她們倆看著明然提著一把赤紅的長劍走出來,後面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抱劍緩行的黎雁回。

  「三個時辰過去了,兵塚裡仍是只有他們兩人出來,不知道裡面什麼情況。」蕭瑤游抱著一隻三尾狐幼崽,緊張得在對方頭頂薅了一把,惹得小狐狸不滿地叫了好幾聲。

  見狀,慕晚緩緩把眼神挪到一旁,被她和祁念一拴起來的貓熊妖皇身上。

  姬玚感受到她的視線,感覺自己好像有點危險,抖抖身上的毛往後退了一步,又被慕晚無情地揪住了後脖頸拎起來,在他柔軟的毛髮上狠狠揉捏了幾把。

  姬玚不斷掙扎,慕晚面無表情地繼續擼。

  她想,祁念一說的沒錯,這麼做確實很減壓。

  ……

  巨樹之前,祁念一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你是誰?」

  一直在冥冥中指引她前往的男聲此刻清晰無比,祁念一確定,就是這把劍發出來的聲音。

  她心頭跳了跳,緊張了起來。

  這把劍……會說話?

  思及至此,便又聽見面前的這把劍又開始說話了:「你為何來此?」

  祁念一深吸一口氣。

  這把劍真的會說話。

  會說話的劍代表什麼?

  祁念一不敢往下深想,她安慰自己,還不確定的事情,先不要高興太早,萬一不是劍靈呢。

  於是,她清清嗓子,鄭重道:「我為你而來。」

  這次,面前的劍緩緩吐出一句:「哦?真的嗎?我不信。」

  祁念一語氣便又誠懇了些,她一字一句,彷彿面前的劍是她此生摯愛一般,認真地說:「千真萬確,我是來取你的。」

  「娶、娶我?」劍大驚失色。

  這下,劍沉默了很久,久到祁念一以為他要裝死不說話並且開始思考要不要奪劍了直接離開時,才聽見劍輕咳了一聲:「這……這不好吧,小娘子尚且年輕。」

  祁念一眼睛都亮了些。

  她暗自思忖,不愧是傳說中的神劍,說話做事果然非常有效率,這就已經開始進入下一階段的討論了。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既然要取劍,而且是本命劍,對她來說也就是正宮皇后了,確實應當拿出些誠意來,於是她說:「不算小了,我剛滿十八,我家那邊,許多和我年紀相同的小娘子,都已經議親了,我們修行之人不計較年歲,不然我這都算晚了。」

  她說完,試探著問:「我這個年紀,你意下如何?」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劍開始發燙,隱約的熱意連她都感受到了,沒等她搞清楚原因,劍又道:「小娘子這般行事,家中長輩可允許?」

  祁念一立刻道:「當然允許了,就是師尊令我來取你的,這件事我整個師門都知道。」

  劍又詭異的沉默片刻,似乎被這荒謬的事情驚到說不出話。

  見它沉默,祁念一想了想,覺得只怕是自己誠意還不夠,畢竟是大名鼎鼎的神劍,她如今僅僅金丹境,對方怕是會覺得這個劍主實力太弱,不願同她立契。

  她站在原地,開始數起自己的身家來歷。

  「我姓祁,名念一,中洲人士,家中有點小財,也算有些名望,因此我手頭還算寬裕,若跟了我,你不必擔心物質條件。」

  祁念一說完,又開始反思初次見面說這些是不是顯得太俗氣,神劍會不喜歡,又迅速說:

  「我是滄寰弟子,師門在隕星峰,上面有三個師兄和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師尊,修行十四載,學劍十四載,無一日間斷,如今滄浪劍五式已學成四式,修為金丹境中期,在東洲也算是還不錯的天賦。」

  她目含期待地看著這把劍,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對方,她問:「所以……你能否現身一見?」

  她問這話也不過是試探,試探神劍究竟是否擁有真正的劍靈。

  畢竟她從未見過擁有劍靈的劍,對於劍靈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形式,她也並不是特別清楚。

  只是猜測,這樣僅能說話,會思考的,便算是這把劍的劍靈,還是說……對方是有靈體存在的,只是尚未露面?

  剛想到這,她便聽到了頭頂傳來幽幽一聲嘆息。

  「我劍長三尺七吋,於這無望海中已有三百年,無親無友,無過往也無未來,我是一把被詛咒的劍,我的歷任劍主全都死於非命,即便如此,你也要娶我?」

  祁念一怔然看著空中半透明的身影,久久不能言語。

  她十八年的生命力,見過美景珍寶無數,但沒有一種,能敵此刻一眼。

  面前的男人一席玄色寬袍,衣袂上閃爍著點點星芒,整個寬袍如同一片星幕,他這件外衣,竟是由千金不換的星塵紗所製成。男人黑髮半束,瞳色相比尋常人更黑,對視時便如同撞入夜色之中,讓人難以抽離。

  他眉眼掀開,便見山海。

  他聲如流泉撞冷石,又自帶一種很輕的、讓人難以分辨的沙啞,這聲只有細聽才會明顯,那是一種低吟般婉轉的磁性。

  祁念一眼神就像定格了一般,沒有離開過。

  她覺得這個男人身上的氣質非常神奇,他眉眼分明是冷的,眼風襲來,便如驚濤,但他因無奈而微微皺起的眉頭,以及薄唇噙著的笑,讓他身上混雜著凜冽、溫雅、和一種奇異的如同山嶽海浪一般的沉穩和包容。

  祁念一盯著他,喃喃道:「你們劍靈也穿衣服的嗎……」

  非白耳根悄悄爬上紅色,他臉上的無奈更明顯了些:「那你還想看什麼樣的?」

  祁念一立刻清醒過來,無比堅定地說:「你怎樣我都喜歡。」

  這句話絕對的發自內心絕不摻假。

  這可是劍靈啊。

  天下獨一無二的劍靈。

  祁念一笑了起來,問他:「考慮好了嗎,要不要跟我走?我很好,對我的劍也很好,成為我的劍,是一件不錯的事。」

  非白垂眸,仔細看著眼前的少女劍修。

  她個子不高,身姿卻格外挺拔,像極了一株修竹,矇住了眼看不見她的眼睛,但他卻感受得到,她此刻的真誠和坦蕩,以及獨屬於少年人的那一份熱烈。

  於是他說:「我說自己被詛咒,並不是嚇你的,是真的。」

  祁念一也說:「我說自己來取你,也是真的。」

  最後,非白凜冽的眉眼柔軟下來,他似乎在笑。

  「這樣看來,我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擇?」

  祁念一也笑了下:「但該有的流程還是要有的。」

  說話間,她右手握在了劍柄之上。

  非白雖是傳說中的神劍,但僅從外觀看上去,比起其他雲野所鑄的劍,倒是要顯得普通不少,又或者說是正常不少。

  這就是一把看上去同其他所有劍材質都相同的鐵劍,只是劍身上的花紋如同水紋,鐫刻著一些祁念一看不明白的符文。

  但在觸手的這一瞬間,她感覺,這把劍像是活著的,是溫熱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非白的震動重合了起來。

  這是一把有生命的劍。

  祁念一深吸一口氣,緩緩拔出劍。

  非白飄在她前方,凜寒的眼片刻不離地注視著她。

  長劍離開巨樹的那一刻,倏然雷動。

  原本就夜色已深,此刻卻在突然間,彷彿天幕之上又添了一筆暗沉。

  整個大陸在這一瞬間同時雷雲密佈,驚雷之聲響徹天穹,整個世界都彷彿陷入極暗之中。

  只有祁念一和她手中的劍是有光亮的。

  祁念一感覺自己心跳聲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快,應和了手中塵封數百年的長劍,終於能夠得見天光的興奮。

  她抬眸看向非白,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天命書中,楚斯年拿到了神劍,卻終身沒能讓神劍認主。

  神劍的意志,自然也是劍靈的意志。

  並不是楚斯年無法讓神劍認主,是劍靈不願認主。

  她無聲望向非白深色的曈眸,想要問他,她要如何他才願意認主。

  沒想到非白正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那眼神說不出的認真。

  然後衝她笑了笑,飄向她手中的長劍,身影便這樣消失在了空中。

  祁念一感受著手心滾燙的熱度,有一瞬間的難以置信。

  非白竟然,毫無反抗地認主了,即便是普通的靈劍都不會這麼快這麼順利。

  就在此刻,兵塚之外,突然傳來劇烈的震動。

  祁念一回身望去,見到了隱約的鬼火幽幽。

  她還未邁步,便聽見腦海中,出現了流泉似的聲音。

  「去吧,你我共同的開鋒之戰。」

  ……

  全大陸都陷入極暗後,又轉瞬恢復了正常,有行者在驚恐過後不解究竟剛才發生了什麼。

  滄寰,明鏡峰。

  生著一張娃娃臉的掌門手中的棋子停頓在了棋盤上,只差一釐便能落下。

  但靈虛子終究沒有放下那枚棋子,白子在他指尖轉了一圈,最後被他輕輕一丟,扔下了滄寰背後的萬丈懸崖之中,再無蹤影。

  靈虛子攏袖站在懸崖邊,望向和明鏡峰並立的隕星峰的方向。

  他輕嘆了聲:「師兄啊,希望你的決定是對的。」

  中洲,仙道聯盟。

  玉華清背著手,望著極深的夜色,臉色也如同夜色一樣難看。

  天機子已經離開,但天機子此番前來的目的,卻讓他無法釋懷。

  那個孩子,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神劍之主又如何,他不允許計畫有變。

  西洲,明家。

  明家那位在後院閉關幾十載未曾露面的老太爺,此刻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盤腿坐在石床上,皺紋遍佈的臉發著灰,和一身粗陋的灰衣融入了這灰黑的陋室之中,宛若一個沉默的雕像。

  片刻後,他在石床上連敲三下,不一會兒便進來一個明家家僕。

  明老太爺垂著眼,漠然道:「該叫洛兒出關了。」

  孤山,萬仞峰。

  孤山道人手指在自己的長眉上輕點幾下,片刻後,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看著方向,正去往深淵。

  青蓮劍派,朗月峰。

  青蓮劍尊從滿地的酒罈中清醒過來,輕笑了聲。

  「就知道這小混蛋拿不到神劍。」

  他言罷,又灌了一口酒,沉默片刻,舒了口氣。

  「罷了,他拿了也無用。」

  ……

  兵塚之中,謝天行手忙腳亂地收起焚天雲圖,還沒有研究透雲圖的用法,巨響之後,鬼火在一瞬間蔓延開了。

  此刻所有人都在陣中,幻陣僅由謝天行一人維持,本就難以持久,如今在踏雲貔貅的全力衝撞之下,再也無力維繫。

  陣眼破,陣法滅。

  被幻陣迷惑的所有人都如夢初醒,有些人看著自己在這段時間一時腦熱便擇定的本命靈兵,有些懊惱,還沒來得及對謝天行怒目相向,踏雲貔貅的怒吼聲就已經把他們掀翻。

  謝天行氣海中靈力盡數被焚天雲圖吸收走,這一刻經是抽不出任何靈力來應對,他眼睜睜看著貔貅的巨口朝自己猛衝而來,一瞬間真的以為自己要完了。

  千鈞一髮之際,銀光撕裂黑夜,劍意如同白晝。

  當空一劍飛來,正中踏雲貔貅的左眼。

  祁念一隨後趕來,長劍在刺穿貔貅的左眼後,在空中飛了一個來回,又回到了祁念一手中。

  非白飄在她身後,雙手攏在袖子裡,看見這一幕,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原來是那個貔貅。」

  他面露嫌棄:「也不知它有些什麼愛好,把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我那扔,臭死了。還特別喜歡哭,沒事就被攆得到處亂竄,擾人清夢。」

  祁念一回神,潮平岸闊橫拍向踏雲貔貅。

  沉寂數百年的神劍,終是飲血開鋒,朝世人揮出了最奪目的一劍。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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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2:0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六章 提劍斬月

  如此可怕的劍意,她竟是以金丹修為,一劍斬元嬰。

  祁念一不可思議地撫摸著手中劍。

  這就是本命劍的感覺嗎。

  沒有任何阻隔,彷彿自己和劍完全融為一體,用手臂來形容都略嫌不夠,她甚至覺得,這把劍就像她的思想。

  心之所及,劍之所往。

  她撫摸得太專注,沒注意到身後非白一直在不自然地抖動,他生了一張凜寒鋒銳的相貌,此刻卻是從脖子紅到了耳根。

  這、這如今的小娘子,都這般、這般……

  非白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他感受著那雙覆有薄繭的手仔細輕柔地從自己全身拂過,帶起一陣陣酥麻和癢意。

  當著這麼多雙眼睛。

  她居然在愛撫自己??

  在祁念一回頭看他的瞬間,非白滿臉正色地又飄到她身後,不讓她看見自己。

  祁念一不解,便聽非白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是一把有原則的劍。」

  「所以?」

  「劍靈跟隨在劍主身後,是劍靈應當遵守的規則。」

  祁念一心道你剛才明明天上地下到處飄,哪裡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了。

  眾人也沒想到,她拿到神劍之後,實力上漲竟如此巨大。

  一時間又是驚懼,又是羨慕。

  神劍既如此厲害,那如果拿到神劍的是他們呢,是不是也能像她一樣,擁有金丹斬元嬰的可怕實力。

  但現下她是在場所有人中修為最高者,要從她手中奪劍,難度未免有些大。

  人群中,幾個劍修再次集合,站在了祁念一的對面。

  還是那句:「抱歉了,祁道友。」

  祁念一:「我同神劍已經締結本命契,你們此刻對我下手也無用。」

  對方卻是不信:「祁道友這話說來就有些好笑了,普通的靈劍都需打磨至少一月才肯認主,傳說中的神劍,又怎會在當場就認主。」

  祁念一認真地說:「但他真的認主了。」

  周圍所有人都一臉你不要騙我的表情。

  玉笙寒站在一旁,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卻暗藏著一些病態的欣喜,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身邊的莊不凡,滿臉如喪考妣,顯然是在害怕自己任務沒能完成,不知回去之後會遭受盟主怎樣的懲罰。

  玉笙寒輕輕拍了下他手臂:「回吧。」

  莊不凡滿眼寫著驚慌:「寒哥,我……」

  「我知道,回吧。」玉笙寒漠然說,「這次任務失敗,我一力承擔。」

  莊不凡這才注意到玉笙寒左手小指,有一節指骨不見了,破損的皮肉軟軟的掛在上面,極為可怖。

  他這句話沒說出來,便被玉笙寒帶著離開了這裡。

  離開前,玉笙寒回頭看了眼祁念一。

  她一人一劍,面對著近百個對手,臉上卻只有認真,毫無懼意。

  可惜了。

  玉笙寒再一次這麼覺得。

  真的可惜了。

  祁念一並不知道此刻玉笙寒所想,當然,就算知道了,也會隨便聽聽就過去了。

  她修行到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不需要旁人可惜。

  她閉著眼睛,眼前的每一團火光都在她心裡躍動著,她握著長劍非白,感受著劍每一次震動的聲響。

  再睜眼時,她眼中只餘平靜。

  對面的每一道劍風都像慢動作一般在她面前展現,她能夠清晰地看見利劍破空時在風中斬出的紋路,也能看見盤旋在非白劍鋒之上,數萬滴細小的水花,利針一般,時刻等待著蜂擁而至。

  第四式——驚濤拍岸。

  狂浪掀驚濤,拍岸不分晝夜。

  以往,她用這一式時,都會換成重劍沉淵,以求更強大的力量。

  但現在,祁念一覺得,非白並不算寬大的劍身,竟也能發揮出如同山嶽一般巍峨的壯麗威勢。

  一劍,又只有一劍。

  這一劍掀翻了向她攻擊而來的所有敵人,甚至斬斷了試圖同她爭搶非白的八名劍修的劍。

  這八人臉色難堪之極。

  劍修劍斷,便如同人被打斷了脊樑骨。

  她能斷劍,便能殺人。

  說明此刻他們還能站在這裡,已經是對方留手了。

  圍觀者驚呼聲此起彼伏。

  「這般威勢,竟是比幾天強了好幾倍都不止。」

  「難道神劍真的當場便認主了?」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八人中,有人難堪地當場甩袖離開,有人拾起地上的斷劍,躬身向祁念一鞠了一禮。

  「謝過道友,道友成為神劍之主,當之無愧。」

  為首的八名劍修散了,玉笙寒帶著莊不凡離開了,其餘人互相看看,發現自己似乎也沒什麼好爭搶的,便也陸續拱手道別。

  距離離開無望海還剩兩個時辰,人群散得很快,沒一會兒,就只剩了他們最初的這幾人。

  蕭瑤游抱著一群不太聽指揮的妖獸幼崽,行動非常艱難,抱起這隻那隻就跑了,狼狽地跟在眾人身後:「你們好歹等一下我啊。」

  慕晚手裡牽著貓熊妖皇,背著朗河化成的長刀,祁念一瞥了一眼,沒再多問。

  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刀疤臉漢子,終於得償所願,在報仇後和他的妻女團聚了。

  謝天行把焚天雲圖收了起來,旁人還沒來得及問他究竟拿到了什麼樣的魂兵。

  只有他自己知道,江老日復一日的灌輸,終究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一個不深不淺的烙印,只要想起來,就會忍不住撕扯著烙印留下的疤痕。

  楚斯年的劍攀明月得到了全場圍觀。

  無他,這把劍實在是太美了。

  美到不像楚斯年這種茅坑裡的臭石頭會用的劍。

  這把劍似乎蘊藏著明明月光,溫瑩爛漫,劍身勾繪著波浪般的晶瑩線條,揮動時如躍清波,月輝盈盈。

  即便祁念一這樣擁劍無數的人,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咦,攀明月啊,確實是把好劍。」再想多看一眼的時候,便聽見耳畔非白拖長了聲音,慢悠悠地這樣說,「這把劍的原身,是當時無望海中最美的人,他化成的劍,自然也成了最美的劍。」

  祁念一立刻收回視線,再不多看,迅速道:「不及你。」

  語氣那叫一個誠懇。

  非白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又重新飄回空中去。

  是了,比起來時,她身邊又多了一把劍,和一個劍靈。

  離開的時間就快到了,幾人隨口聊了下,竟都有未完成的事情要去做,於是幾人就地分開,各自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你想去做什麼?」非白問她。

  他雖然看著十分成熟,但實則是一個足足三百年未曾入世的劍靈,如今見了什麼都覺得新鮮,無論去哪裡都覺得高興。

  當然,非白本人堅決否認他有如此幼稚的行徑,認為這都是祁念一杜撰的。

  祁念一也隨他。

  自家劍靈,還不得自己寵著。

  她帶著她的劍,還有從踏雲貔貅身上割下來的獨角,正飛速向靖安城趕去。

  她說:「我要去見一個人。」

  ……

  修為升入金丹境之後,御劍飛天對祁念一來說都不用學習,稍一嘗試,便能成功御劍騰飛。

  感受著風聲呼呼往臉上刮過來,祁念一學著一些前輩將手背在身後的樣子,慢慢加快速度,又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從密林之間穿梭出來,最後全速向靖安城飛去。

  非白飄在她身旁,幽幽說道:「我有兩件事不太明白。」

  「明白什麼?」

  非白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在空中側了個身,落在祁念一身後,和她一同站在劍身上感受了下,他說:

  「我不明白,升入金丹境之後,修士本人便能夠御空,不需要劍的輔助,甚至御劍比起本人直接御空還要更麻煩一些,既然如此,為何你要堅持御劍?」

  祁念一神秘地回答:「你不懂,這是劍修的職業素養。」

  非白無可奈何地點了頭,又道:「好吧,我確實不懂,還有第二個問題,你既已擁有了本命劍,為何要用別的劍來御劍飛行?」

  他看向兩人腳下的重劍沉淵,語氣有些納悶。

  祁念一一本正經地胡謅:「那是因為,我不捨得把你踩在腳下。」

  她絕對不會說,是因為沉淵劍身最寬最大,能讓她御劍飛天的時候能夠站穩。

  非白面不改色地聽完祁念一胡扯之後,露出一個冷靜的笑容:「很好。」

  他說:「看來我的劍主,還有很多事情是我所不瞭解的。」

  祁念一寬慰道:「時間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良藥,我們總能熟悉起來的。」

  非白挑了下眉:「哦?既然這樣,那您是否能告訴我,您究竟同時用著幾把劍呢 ,我的劍主?」

  祁念一咳了幾下,清了下嗓子:「這個……說來就話長了,我慢慢跟你講。」

  非白的表情就像和丈夫結婚之後才發現對方在老家已經有了未婚妻,並且還不止一個,而他還該死的不能離婚。

  他意有所指:「你對每把劍,都是這樣的說辭嗎?我是說,來娶你這句話。」

  祁念一搖頭:「當然不了,我只對你說過。」

  畢竟以前的劍都是師尊給了大師兄之後,她直接從大師兄手裡拿的,親自來取的,還真只有非白。

  非白的表情顯然並沒有被安慰道,他幽幽長嘆:「現在的小娘子,都這般讓人無法招架嗎。」

  御劍飛天的速度很快,祁念一築基境要五天才能走完的路,如今她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飛到了,她落地時,雲娘已經在城門口等著她了,像是知道她一定會來一樣。

  雲娘站在城門口,就像那日她送他們離開時一樣,簡單的布衣荊釵,笑起來時眼尾有親和的笑紋,城門後,阿茂在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張望。

  祁念一從芥子囊中翻出一個包裹:「給你的。」

  雲娘打開,臉上閃過一絲愕然。

  這是一根質地似金似玉的獨角,正是祁念一從踏雲貔貅身上斬落的。

  雲娘把一縷碎髮掖到耳後,笑得有些靦腆,但更多的是傷懷:「給我這個做什麼。」

  祁念一只是把包裹推過去:「你拿著便是了。」

  她聽朗河說過,雲娘的女兒,死在踏雲貔貅手上。

  他們這一批人,被困在無望海中無法離開,幾百年過去,留在此地生兒育女,牽絆太多,便更加無法離開了。

  雲娘轉過身,偷偷抹掉了眼淚,再回頭嗔怪道:「最初在曠野見到你時,哪能想到我撿到了這麼厲害的小娘子。」

  入城時,雲娘又想牽著她引路,想到祁念一即便眼盲也毫不影響她奔波殺敵,又尷尬地收回了手。

  還沒撤回時,被祁念一攥住了,她反手握住雲娘的手:「要帶我去哪?」

  感受到掌心的溫度,雲娘愣了一瞬,又牽著祁念一去了她家裡。

  她從櫃子裡翻出來一個大包裹,不好意思地說:「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我們在這裡三百年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了些什麼樣的變化,這些是我們這群人的信物,你能不能把這些東西送回到我們在外面的家裡去?」

  雲娘猶豫著,包裹攥在手中,沒好意思給祁念一,她抿唇道:「我知道,這事很麻煩,畢竟已經三百年了,這些地址還能不能找到我們的家人,甚至他們還在不在都不一定,但是……」

  祁念一從她手上拿過包裹,問:「地址和名單呢?」

  雲娘紅著眼眶,遞給了她一枚玉玦。

  「前兩波人來的時候,我們也不是沒想過要這麼做,但當時妖獸之患沒解決,萬一信送出去後,我們哪一日死在妖獸手中,讓境外的家人無望地等待下去,未免也太過殘忍了。如今好了,妖獸之患被解決,我們能安全地在這裡生活,哪怕永遠見不到面,知道我們還活著,他們也能好受些。」

  「我還有一點私心。」雲娘啞聲說,「如果我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就為我女兒立一個衣冠塚吧,她死前都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定是不想被葬在無望海的。」

  祁念一粗略看了一眼,玉玦中的委託人,竟有好幾百,若要一個個尋過去,一定是個大工程。

  但她只是接過,鄭重地承諾:「好。」

  雲娘如蒙大赦般鬆了口氣。

  祁念一瞧著她的樣子,好像最大的心事沉吟片刻,輕聲說:「我也有一件事要拜託你。」

  雲娘握著她的手:「你說,你為我們解決了生存大患,你若有要求,無望海傾全員之力,也一定辦到。」

  祁念一輕笑了下,「如此,還得拜託雲娘,讓無望海中的其他人,再撐一段時間。」

  祁念一望向天空中光輝皎潔的月亮,它在沒有被血色染紅之前是那麼美。

  雲娘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她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一個無牽無掛的人,心頭唯一記掛的事情被解決了,那她未來的生活要怎麼走呢?

  祁念一一字一句,無比鄭重地提出自己的請求:

  「請你們,努力活下去。」

  雲娘淚如雨下,她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只能輕輕點頭。

  就在此刻,空中捲起陰雲,剛才還皎潔的月亮染上一縷血色,雲娘在此刻臉色大變。

  「妖王不在了,剩下小妖不足為懼,一段時間就能清掃乾淨,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血月出現,會怎樣?」雲娘聲音有些顫抖。

  驚變只在一瞬間,幾乎是眨眼間,整個月亮都被染紅。

  今日是滿月,血紅的圓月高掛空中,令人心頭一陣發寒。

  耳邊驚風掠過,易承安聲音比人先到了。

  他看都沒看祁念一,先關切地問雲娘:「沒事吧?」

  雲娘搖頭推開他,牙關緊咬,正準備拿出號角出來召集城內所有人。

  祁念一感覺到這次的血月似乎有些不對,她睜開天眼,空中那輪月亮,分明還是同從前一樣,纏繞著滿滿的黑色,無法掙脫。

  但這次,祁念一明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這東西連她的天眼都無法看見,只能靠敏銳的感覺來判斷。

  「先別急。」易承安看見了祁念一此刻的樣子,他阻止了雲娘想要召集眾人的動作。

  祁念一閉上眼,把自己的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劍上,天聽全開,沒有放過無望海中任何一個角落的風吹草動。

  但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聽到。

  這種明明察覺到了異樣卻無法找到任何東西的感覺讓她非常難受,甚至有些煩躁。

  這不同尋常的煩躁出現時,祁念一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不對。

  若是往常,她握劍時,哪怕是再困難的局面,她都從未有過這種無法平靜的情緒。

  「放緩呼吸,閉眼,別再看血月。」非白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像一陣清風,吹散了祁念一的躁意。

  平靜下來之後,她開始慢慢感覺天聽在恢復作用。

  她聽見了遠處蕭瑤游帶著的妖獸幼崽在地上打滾的聲音,聽見了風吹過慕晚為朗河搭建的衣冠塚,聽見謝天行翻開雲圖的聲音,以及城牆另一端,楚斯年靜默著拭劍的聲音。

  最後,是隱藏在所有聲音之下,極其輕微的、彷彿什麼有東西裂開了。

  碎裂的聲音很快消失,祁念一平靜地睜開眼睛。

  易承安問:「如何,你發現什麼了?」

  雲娘更是著急:「會不會再有妖獸狂潮,我要不要叫人。」

  他們倆的問題,祁念一都沒有回答,她像是出神了一般,呆愣地看著月亮,不知在想些什麼。

  易承安細聽了一會兒,安慰雲娘道:「放心,沒有妖獸狂潮。」

  他話音未落,便看見祁念一提劍騰空,動作快到連他都來不及阻止。

  高空氣溫很低,祁念一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和非白的聲音,其餘什麼都聽不見了。

  她心中此刻有一個奇異的直覺。

  她覺得這輪血月,似乎能夠被斬落。

  不巧的是,她的直覺一向很準。

  於是她提劍,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銳利。

  「看來我的劍主想做一些驚人的事情。」

  非白仍飄在她身後,目睹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沒有太大的驚異之情,語氣一如既往,甚至還有些調侃。

  「是啊,那你會幫我嗎?」

  非白輕笑一聲,從身後靠近她。

  祁念一看著他半透明的手從身後覆上自己的手,兩隻手同時握住了非白的劍柄,凜冽清冷的力量頓時灌滿她全身,和她本身灼燙的靈力交織。

  耀眼劍光劃破天際,直向天邊血月而去。

  無望海所有人都看到了此刻,那道驚天劍意。

  祁念一連斬七劍,每一道劍風落在之前揮出的劍風之上,互動裹挾著往高空愈加推進,被第七劍推至頂峰。

  雲娘摀住嘴發不出聲音,易承安怔然看著高空,倏然想起了兩百年前他和那人交手時的場景,和今日竟是如此相像。

  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無形的黑氣從無望海的每一吋土地出現,觸手一般悄悄纏繞上楚斯年和謝天行的身體,而他們本人對此事無知無覺。

  只是覺得剛才有一瞬間的頭暈。

  緊接著,便看見了祁念一提劍斬月的姿態。

  黑氣順著他們的腳下一直蔓延至脖頸,他們的眼底無聲浮現出妖異的紅光。

  劍風飛掠的同時,整個無望海都劇烈的顫抖起來,地震一般。

  雲娘迅速召集城內的青壯年保護好老人孩子。

  易承安緊緊按著雲娘的肩膀:「別怕。」

  雲娘擔憂道:「我感覺,好像有什麼很可怕的東西想衝出來。」

  震動持續片刻,劍光已至。

  無論多久之後,在場的人,都不會忘記那日那一劍。

  更不會忘記那天,有個人,試圖斬落月亮。

  就在劍光觸碰到血月的那一刻,祁念一聽見了清晰的裂開的聲音。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原本在謝天行和楚斯年身上肆意蔓延生長的黑氣似乎被什麼阻斷了,他們兩人眼底的紅光褪去,黑氣蔓延到脖子之後,停住不動了,但仍然纏繞在他們身上,沒有散去。

  與此同時,橫亙於大陸數千載的深淵,爆發了百年以來第一次暴動。

  輪值深淵的所有化神境修士險些被吸進去,倉惶逃出來之後,有人面色沉重,正欲聯繫外接求援,卻被橫空伸出的手攔住了。

  他回頭,見身後是一個穿著古舊道袍的長眉道人,立馬行禮:「問道尊安。」

  孤山道人擺擺手:「都退後。」

  所有化神境修士被他屏退,他拂塵一掃,深淵黑洞般的吸力被壓制得平息下來。

  身在無望海的祁念一併不知道外界的動靜。

  她只知道,在斬中血月的瞬間,她似乎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變數,你竟真的找到了變數……」

  聲音十分模糊,一閃而過。

  祁念一看著自己的雙手,剛才她似乎……破壞了什麼事情?

  這一刻,所有人望著天空,連呼吸都忘了。

  所有人都看見,無望海三百年來所有人類的噩夢,血月,真的被一個金丹境的修士斬出一道裂縫。

  但血月並沒有消失,只是慢慢褪去了血色,回歸正常。

  此刻,距離天光大亮,眾人被傳送出無望海,只剩下半個時辰。

  「修為還是太低了。」祁念一有些不甘,若此刻她已化神,絕對能夠將血月徹底斬落。

  非白:「做人還是不要太貪心啊,劍主。」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從空中墜落,失去了所有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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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2:2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霜凝匣中劍 第二十七章 抹消蹤跡

  眾人既目睹祁念一斬月,自然也看見了她從空中墜落。

  楚斯年和謝天行一怔,同時往那個方向奔去。

  但他們趕到時,卻發現慕晚躍至半空接住了她。

  黑衣女修抱著比自己稍矮一些的少女劍修往回走,和他們兩人擦肩而過時,一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謝天行/楚斯年:……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自己被嫌棄了。

  祁念一轉醒時,是在雲娘的房間裡。

  見她醒來,雲娘鬆了口氣,房間裡滿滿當當站著好多人,全都關切地湊過來。

  「小師妹醒了,感覺身體怎麼樣?」

  「祁道友你還好吧?」

  「祁道友剛才那一劍,真是漂亮。」

  祁念一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靈力都被抽乾了,一點都擠不出來,她四下環顧一圈,看見非白飄在床沿邊上直勾勾看著她。

  果然,其他人是無法看見非白的。

  雲玨換上了新的長針,給祁念一診過脈之後,非常嚴肅地說:「祁道友,日後萬萬不可再如此衝動了,肉身即便再強勁,也經不住這麼折騰,氣海中靈力抽乾是極危險的事,會埋下一大堆身體隱患……」

  雲玨這人就是這樣,碰到不聽話的病人,總是不厭其煩地叮囑。

  但在他所有病人之中,祁念一或許是最不聽話的一個。

  她聽著醫囑,連連點頭,彷彿自己真的會照做一樣。

  雲玨施完針後,又遞給了她一些瓶瓶罐罐裡面裝著的丹藥,她服用完才感覺靈力稍有恢復。

  房間裡人散去後,只有易承安留下了。

  他抱劍站在床前,眼中儘是打量和質疑。

  他是個說話不會拐彎的人,有什麼便直接問了:「你為什麼會想去斬月。」

  祁念一坦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一瞬的直覺,告訴我應該這麼做,我便這麼做了。」

  易承安盯著她片刻,自嘲地笑了:「枉我在無望海三百年,因血月的緣故,不知和妖獸廝殺過多少次,卻從未想過,要真正卻解決導致我們如此境地的源頭。」

  「或許人身處其中,才更難看清,有時候,眼盲倒不是沒有好處。」

  祁念一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易承安笑了幾聲,沒再言語,拖了把椅子坐到祁念一面前:「你師尊現在如何了?」

  祁念一搖頭:「不知。」

  「不知?」

  祁念一便老老實實搖頭:「實不相瞞,我入門十四載,從未見過師尊。」

  易承安不可置信道:「那你的劍法是誰教你的?」

  祁念一不解:「滄寰教習啊,前輩你也是滄寰弟子,滄浪劍難道不是滄寰學堂教習都會教的嗎?」

  易承安眉頭緊鎖:「我說的不是滄浪劍,是你的劍意。」

  「但我只學過滄浪劍。」

  「你修為不及我,滄浪劍也只學了四式,在劍道之上,本不該如此強,但你劍意極為精純,堪稱當世罕見,你的劍意從何而來?」

  祁念一垂眸思索了一會兒。

  對於劍修而言,劍法是基、劍式是招、劍骨是本、劍意是魂。

  當世劍修將這四者並稱為劍者四心,四心皆具,方能成就無上劍尊。

  如今世人公認的,天下唯一的劍尊,青蓮劍尊,就是具備了劍者四心。

  其中,劍骨也分先天與後天,先天劍骨千載難逢,到如今也只有青蓮劍尊和他的親傳弟子楚斯年擁有,天生懷有劍骨的人,在劍道上天生便比旁人更加有優勢,他們的身體就是當世罕見的神兵利器。

  祁念一並非天生劍骨,她習劍之時就知道。

  大師兄那時就提醒過她,以她的體質,其實並不適合習劍,她天生靈感敏銳,更適合做法修,但她拒絕了。

  「我的劍意……來自我自己。」

  來自她盲眼在修行之路上跌撞的每一次感悟。

  「這不可能。」易承安果斷道,「劍修習劍,最難的便是第四心劍意。」

  「劍法能學,劍式能練,劍骨能鍛,唯有劍意極難形成,一個劍修,至少也要到化神境出鞘期,才能夠勉強摸到劍意究竟為何物,如你這般年輕的劍修,通常都是師長魂授劍意才能夠領悟,你怎麼會——」

  他沒說完,看見祁念一平靜的神色,這才想起來。

  兩百年前,他同她的師尊交手時,對方也不過築基境,卻也憑藉一手精純的劍意,越級勝了他。

  那他如今為何不能相信,他的弟子也能做到一樣的事情呢?

  只是……

  「你和他的劍意真的太像了,很難相信你們只是名義上的師徒,他沒有教過你。」

  祁念一坐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我師尊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話問一個外人似乎很奇怪,但祁念一也沒有別人可問了。

  她對於墨君這個人所有的瞭解,都來自於江湖傳聞。

  師門的三個師兄是絕不會告訴她的,靈虛子掌門對於師尊的事情也很避諱,不會在她面前講太多,她所知道的墨君的事蹟,全都來自於道聽途說。

  比如他高冷寡言,時常身穿一件玄色長袍,戴著銀色的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那時祁念一還不理解墨君這兩個字在大陸上意味著什麼,她還天真地問大師兄,既然無人見過,豈不是很容易被冒充?

  那時溫淮瑜和晏懷風笑得肩膀直抖:「傻念念,天底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誰敢冒充?」

  傳說中的大乘境,身體不動便能神念萬里,天下萬物盡收眼底,天下萬事盡納耳中,若有人膽敢冒充墨君,最先知道的,就是他本人。

  對於墨君究竟是什麼職業,外界傳言也沒個定數。

  有說他坐擁萬法,乃當世第一法修,也有人說他丹陣雙修無可避敵。

  當然,傳言最多的,還是劍修。

  據說二十年前同深淵一戰,他當空劈下一道劍光,令深淵傷筋動骨蟄伏二十年。

  雲野所留的七柄曠世靈劍都由他一人所得,他若不是劍修,折騰這些做什麼。

  但真相究竟如何,也無人能夠證實。

  易承安回憶起當年發生的一切,肯定道:「他絕對是劍修,並且有一顆無比純粹的劍者之心,不然,他不會擁有這樣的劍意。」

  她和易承安說話時,非白就坐在桌邊嗑瓜子。

  他一個劍靈,只有靈體,自然是無法真正磕到瓜子的,於是百無聊賴地把一整盤瓜子翻來覆去數了一遍,實則豎起耳朵聽著八卦。

  還時不時插一句:「他說的這人,聽著還挺厲害。」

  當著易承安的面,祁念一無法和非白說話,便坐在他旁邊開始剝瓜子。

  沾了她靈力的東西,非白就能碰得到。

  易承安的表情有些不解,顯然不知道為什麼她剝個瓜子還要用靈力。

  不一會兒就剝了滿滿一碟,非白避著易承安,時不時撈一把,為了掩飾他的行為,祁念一也只能一邊和易承安說話,一邊抓幾顆瓜子扔嘴裡。

  「說來奇怪,那時他不過築基境,就好像能預見到很多未來發生的事情了,在打敗我之後,讓我幫他守著一把劍,交到他未來的弟子手中。」

  祁念一剝瓜子的動作頓了下:「然後你便就這樣守了兩百年,等一個不一定會出現的人?」

  「那是自然,我答應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

  祁念一低頭笑了。

  像易承安這麼有趣的人,怎麼在滄寰從未聽說過呢。

  天光終於亮起時,祁念一發現自己的身影變淡了,成為了和非白一樣的半透明狀。

  在易承安的注視下,雲娘闖了進來,她看著祁念一,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一言不發。

  「雲娘。」

  「你說。」

  在身影徹底消失在無望海之前,祁念一說:

  「要好好活著啊,等著我,一百年之後,回來替你們斬了血月。」

  雲娘張嘴說了些什麼,祁念一已經聽不到了。

  但看嘴型,她辨認出來,雲娘說的是:「好。」

  ……

  再次睜眼時,祁念一已經離開無望海,出現在了境外。

  明明是同一座島,此刻他們的感覺卻格外不同。

  岸邊,同時被傳送出來的修士們三三兩兩相互擁抱奔走著歡呼,慶幸自己活了下來。

  前來和祁念一道別的人很多,她一時還有些驚訝。

  慕晚突然走過來,把手中綁著貓熊妖皇的鎖靈環的另一端給了她。

  祁念一不明所以地接過:「不是說了,它由你處置?」

  慕晚面無表情在貓熊崽的頭頂薅了一把,瞧著姬玚生無可戀但已經逐漸習慣的表情,想來這段日子慕晚沒少擼它:

  「我用針法鎖住了他雙爪的經脈,也算是以牙還牙了,眼下他還不能死。我在蒼朮谷不同於你在滄寰,不能自由行事,我把它帶回蒼朮谷是個負累,不如交給你,聽說你家後院,有很多這種長得奇怪的動物。」

  祁念一便接過鎖靈環:「它們叫貓熊。」

  「嗯,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慕晚猶豫片刻,臨行前,終究還是說出來了。

  祁念一:「你問。」

  慕晚緊緊盯著她:「我的眼睛,是不是和你長得很像?」

  祁念一愣了一瞬,她當即就明白了慕晚想說的是什麼。

  原書之中,無論是謝天行還是姬玚,起初都有所收斂,小心翼翼隱瞞著,不讓慕晚知曉他們將她當作替身的事情,直到這一切被戳破後,他們反倒肆無忌憚了起來。

  慕晚忍不住撫上從左眼橫貫到下頜的疤痕。

  謝天行曾不止一次的撫摸著她的眼睛,用令她生厭的纏綿聲音說:「你知道嗎,你和她有五分相似,但唯獨這雙眼睛,像了有九成。」

  她固執地看著祁念一,想求一個答案。

  祁念一臉上有著一閃而過的荒唐,她甚至有些不忍開口,卻又覺得,自己必須要給慕晚一個答案,這樣慕晚才能徹底拋開過去的一切噩夢,真正重新開始。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你。」

  慕晚愕然。

  祁念一點了點眼前的星塵紗:「你知道的,我是個瞎子,雖然偶爾用一些手段能讓自己短時間內看得見,但本質上,我還是個瞎子。」

  「我遮眼所用名為星塵紗,從三歲那年戴上後,無論是當著旁人,還是獨自一人時,我都再沒有摘下過,因此我自己的眼睛究竟生的什麼模樣,我自己不知,旁人更不會知曉。」

  慕晚根本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她站在原地,捂著自己臉上的刀疤,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片刻後,笑出了淚來。

  「有時候,我真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

  祁念一平靜地看著她,頓了頓說:「不是這樣的,你的醫術不錯,刀也很好,你會治病救人,也能提刀斬不平。」

  還願意對她伸出援手。

  這次,不會再有人因為那些原因,毀掉你的修行之路。

  「你很好,你也可以相信,自己很好。」

  慕晚抿唇:「我明白了。」

  她抹掉了眼淚,然後果決地轉身離開。

  她明白了,為什麼上一世,在祁念一死後,那些男人都追悔莫及,將祁念一永遠奉為心尖上的白月光。

  慕晚覺得,那些男人都錯了。

  祁念一不是高不可攀的月。

  她是月光落在地上的那一截。

  雲玨在不遠處茫然地抬頭,看見慕晚獨自走遠,沖祁念一匆匆點了個頭,背著醫藥箱喊道:「師妹你等等我啊。」

  非白在空中飛了一圈,又回到祁念一身側,看著慕晚離去的背影:「她是什麼人?」

  祁念一垂眸:「是醫者,也是刀客。」

  非白眼神有些瞭然,勾了勾唇,笑著問:「那她是你什麼人?」

  祁念一便也笑了。

  不愛笑的人,乍一露出笑容,便如春山融雪,清麗璀璨。

  她說:「朋友,她是我的朋友。」

  或許是因為這三十天,祁念一在無望海確實結識了不少人,此刻大家紛紛道別時,她這邊一時間人滿為患。

  「來找祁道友說句話還得排隊了。」黎雁回打趣了一句,同她道別後,臨行前問道:「半年後的南華論道,你會去的吧?」

  祁念一:「自然,全天下修行之人的盛會,我怎會錯過。」

  黎雁回頷首:「那便好,你我尚未完成的一戰,便留到南華論道,如何?」

  「沒問題。」

  聽見黎雁回提到了南華論道,其他人也興奮起來,祁念一陸陸續續和其他人道別時,都聽見他們在談論南華論道的事情,彼此相約屆時好好再戰一番。

  來接他們的船已經緩緩靠岸,這些人呼朋引伴的樣子和三十日之前相似又不相同,經歷了這段時間的生離死別,終究還是讓人改變了不少。

  祁念一拒絕了其他人一同乘船的邀請,準備獨自御劍回滄寰。

  離開前,她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是蕭瑤游。

  蕭瑤游看著她手裡牽著的貓熊崽,驚嘆道:「這不是慕晚的靈寵嗎,怎麼給你了?」

  再聽到靈寵這樣的詞彙,姬玚已經連生氣都懶得生了。

  他黑豆眼一轉,思忖起如今已經順利離開了無望海,應該考慮怎麼擺脫這個女人,恢復修為殺回妖域的事了。

  祁念一拎著他的牽繩,面無表情說:「慕晚嫌他長得奇怪。」

  姬玚氣的恨不得撓花她的臉。

  「嗯……確實有點奇怪,但看久了還怪可愛的。」蕭瑤游忽略了這個話題,把祁念一拉到一邊,見人少了,關切道:「這些年,你所有的消息,都被人為地抹消過,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她說完,看見祁念一鎮定的表情,於是輕嘆道:「你知道。」

  蕭瑤游:「我之前就覺得奇怪,你三個師兄全都聞名於世,你作為墨君的關門弟子,怎麼會如此籍籍無名,哪怕你自己有心不願張揚,這些年,應當也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時刻關注你的消息。」

  她說的像她這樣的人,就是那些時刻盯著隕星峰的消息販子,這些人無孔不入,哪怕是挖到哪些人最近吃飯口味是否有變化,都能夠分析出一些不為人知的蛛絲馬跡。

  蕭瑤游沉聲說:「但你入滄寰十幾年來,對外界而言,你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你任何的事情從來都傳不出滄寰,若非我功法特殊,能夠探聽到一些不為人知的消息,墨君的關門弟子天生眼盲這種驚世駭俗的事情,外界也不會知曉。這樣一來,即便哪天你消失了,也無人知曉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

  她不解地看著祁念一:「我原先以為,你的消息是被滄寰刻意隱瞞的,畢竟一個眼盲者想要習劍,得付出相比其他人千百倍的努力,當時我覺得,或許是你修為低下,滄寰擔心你的消息被外界獲知,會有損墨君威名,於是有意遮掩。」

  祁念一問:「那現在呢?你又如何覺得?」

  她很想聽一聽,這位天下消息最為靈通的消息販子,是怎樣看待這件事。

  蕭瑤游也順手在姬玚頭頂揉了幾下:「現在,我看過了你的劍,也看見了滄寰上下對你的態度,我覺得此事並非滄寰所為,但滄寰的主事者,一定默認了這種行為。」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祁念一簡直想給蕭瑤游鼓掌。

  不愧是最厲害的消息販子,僅憑這些線索,就已經將事情基本還原了出來。

  她自己也是在看過那本書之後,才知道靈虛子掌門一直以來對她的奇怪態度從何而來。

  對於她,靈虛子掌門時而懷抱殺意,時而又當她是自己的師侄多有疼愛,在這兩種極端情緒之下,靈虛子掌門默認了這件事情,他不願自己動手,卻也無法忽視心底裡那一絲期盼。

  期盼真像批命中所說,她的死能解決深淵的隱患。

  如果不是她所有的消息被人刻意隱藏起來,在書中,她在深淵外圍戰場堅守三年,立下赫赫戰功的事蹟,也不會完全無人知曉,最後悉數被謝天行所頂替。

  其實祁念一也不理解,為何他們要如此對待一個以身為祭,獻出生命拯救了世界的人。

  他們分明可以將這件事公之於眾,以當時謝天行的威望,她那點微不足道的事情,並不足以影響他的地位。

  但他們偏偏這樣做了,讓她死去之時,連一個名字都不能留下。

  「看來你知道做這件事的人是誰,也知曉原因,我就不操這閒心了,南華論道再會。」

  哪能不知道呢,她出身不凡,能調動這麼大的力量將她的消息完完全全封鎖在滄寰境內的,除了仙盟,還有哪個勢力能有如此的權力。

  但更多的,她也不便同蕭瑤游透露了,不然,以玉華清對她殺意之堅決,怕是會連累蕭瑤游。

  現在,祁念一是真的對她那位素未謀面的師尊開始感到好奇了。

  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二十年前他又預見到了一些什麼樣的事,能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收了這樣幾個麻煩的徒弟。

  島上的人陸陸續續都離開之後,仙盟一眾人才離開。

  他們確實排場夠大,連離開之時,都是派了專船來接的。

  祁念一御劍飛天,從高空往下,和玉笙寒遙遙相對一眼。

  玉笙寒眼眸蘊藏著深不見底的黑,莊不凡失魂落魄,順著玉笙寒的眼神看過去,看見空中的祁念一時,更加沒了好臉色。

  「寒哥,你該不會真的對這個女人——」

  他話沒說完,瞥見玉笙寒的臉色,閉上了嘴。

  這些年寒哥有多討厭這個女人,他最清楚了,這怎麼可能呢。

  玉笙寒嘴唇微動,正轉身離開的祁念一沒有看見,莊不凡垂著頭也沒注意到,他無聲說了三個字:

  「快逃吧。」

  ……

  在無望海訓練了幾日,祁念一御劍飛天的技能越來越熟練了。

  在非白的眼神暗示之下,祁念一最終還是踩著非白返程的。

  她覺得自己的本命劍有些讓人無法理解的習慣,居然喜歡被人踩著。

  非白坐在劍的末端,翹著腿,暢快地將海天之景收入眼中,眯著眼,表情隱約有些愉悅:「劍主,你御劍飛天,不用自己的本命劍,還想用哪把劍?況且,你對本體做什麼,又不會影響到我這個劍靈。」

  祁念一頓時感受到了自己父皇的苦惱。

  「居然感受不到嗎?」她有些驚訝,足尖在非白劍身上來回輕輕地劃拉,「我還以為劍靈和本體之間是有感應的。」

  她足尖來回輕輕地摩梭,比之前撫摸他劍身時還要癢。

  非白忍著全身酥麻的癢意,一本正經道:「並不會,是你想多了。」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海面上,即便是小雨,天也陰沉得很快。

  烏雲蔽日,海風變成了陰風。

  祁念一摸了摸自己忍不住起的雞皮疙瘩:「總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適合搞暗殺。」

  雨中,海上。

  若是乾淨俐落地一招斃命,屍體墜入海中,連痕跡都不會留下。

  非白提著袖子接雨水玩:「劍主當心壞話成真,那可不好——」

  他話音未落,眼神沉了下來。

  幾乎同時,祁念一腳踩劍鋒,偏身在劍身橫點兩步,反手握住劍柄,倉促仰頭。

  冷厲箭影一瞬間穿透她的髮絲,四箭齊發,恰好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若不是躲得及時,那一箭應該正中她雙手雙腳。

  完全足以卸去她的行動能力。

  非白飄在空中,和她背靠背,防禦另一側的攻擊。

  同時無奈嘆息:「劍主,我該誇你言出必靈嗎?」

  祁念一眉心直跳:「那就不必了!」

  她渾身汗毛倒豎,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感湧上心頭。

  這是在無望海越級戰元嬰時都未曾有過的壓力。

  海上無垠,遼闊千里,一望無際。

  連天眼都捕捉不到攻擊者的蹤跡。

  祁念一深深吸氣,緩緩握緊非白,心臟瘋狂跳動。

  化神境。

  居然是化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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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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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2:39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二十八章 拐賣團夥

  如果用一種簡單的語言來形容修仙每一個階段不同的水平的話。

  那煉氣境是幼兒院,築基境是小學,金丹境是初中,元嬰境是高中。

  化神境並非大學本科,而是研究生,博士那種。

  世人用化神之下皆螻蟻來形容元嬰和化神之間的巨大差距,足以見得化神究竟有多強大。

  據說全天下化神境修士不足一千,祁念一也不知道這個資料從何而來,可不可信。

  非化神不臨淵,這是所有修行之人都默認的規則。

  每一個修士渡過化神境的雷劫後,一定會成為神機的一員,輪流執行駐守深淵的任務,無一例外。

  如若逃避這個責任,將會被所有的化神境修士追殺,不死不休。

  因此,外界確實很難見到化神境修士。

  雖然祁念一的大師兄和二師兄都是化神境,但此前她修為太低,她也基本上沒有同化神境交手的經驗。

  這次,是她第一次對戰化神。

  又是三枚箭矢襲來,仍是之前那種能讓她重傷失去行動能力,卻不致死的招式路數,如此一來,祁念一便明白了。

  想要活捉她而不是殺她的,也只有仙盟那位了。

  玉華清,開始急了。

  竟然派人埋伏在她回滄寰的途中。

  只用稍微一想,便能夠理解玉華清的想法。

  莊不凡受他指使,也是只令人阻止她取劍。無望海的結界有修為限制,能夠克制她的人無法進入。此時出了無望海,若任由她順利回到滄寰,玉華清便再難對她下手了。

  今日若是被俘,被帶回仙盟,再要脫身就難了。

  說不定往後的日子,真就像書中玉華清所說的那般,被當成廢物養起來,五年後押送到深淵去獻祭。

  如今玉華清是太虛境。

  五年,金丹至太虛,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若讓旁人知曉,祁念一真的曾經考慮過這件事,怕是會笑掉大牙。

  這人看上去是個使弓箭的高手,根本不屑同祁念一正面相抗,而是躲在暗處,一箭一箭消磨她的靈力和精神,等待她精神緊繃時間過久後放鬆警惕,再下手將她活捉。

  在空中她就是個活靶子,祁念一立刻反應過來,向海裡逃去。

  剛觸碰到海平面,五支箭矢裹挾著雷霆在海面織了一張雷網,想要阻攔她的去路。

  祁念一當即確定了,對方此行來的倉促,應當是玉華清知曉無望海行動失敗後的臨時決定,因此對方並不知道她不懼雷霆的體質。

  那箭矢雖快,卻總是透露著一股貓捉老鼠的閒適,將祁念一當成成為他手中的玩物,用箭矢當逗貓棒使,讓她沒有任何反抗餘地。

  這種被人逗弄觀賞的感覺讓她十分不適。

  封鎖住海面的雷網甫一形成,緊接著又是四道裹挾著朔風的箭矢當空而來,封鎖住了她所有的退路,像是刻意在逼她去往某個方向。

  祁念一眼神一厲,索性用靈力包裹住全身,悶頭直接紮進了海裡。

  她紮進海裡時,海面的雷網劈得她全身泛起焦黑,又被令人驚異的體質瞬間復原,全身激起焦黑後復原的金色顆粒,絲線一般包裹住她。

  三公里之外,獨眼男人訝然站了起來,他眯著僅剩的一隻眼睛,手中的弓比他本人身高還要長,被他單手持著,穩如泰山。

  「膽子很大啊。」

  男人吐出口中的野草根,兩指在箭簇上一劃,一瞬間七箭齊發。

  這個季節,雨後入海,即便她用靈力防禦,也仍然冷得打了個哆嗦。

  在海邊長大的人,水性沒有不好的。

  但事情依然超乎所料。

  對方的箭矢穿過海面,雖然威勢被水流削減些許,但化神境修士射出的箭矢,每一根都帶著化神境修為最純正的道心,只需一箭,就能將祁念一徹底擊垮。

  巨大的修為差異,讓她即便聽到了對方從哪裡傳來的動靜,也根本無法近身。

  這簡直是天生的暗殺者。

  七根箭矢接連襲來,一根推動著前一根爆發更強大的力量,細看之下,有些像祁念一斬月之時所用的劍意。

  箭矢破開海浪,祁念一直接閉上眼睛,身體宛如游魚在水中靈活竄動。

  箭矢受阻,她的劍在水中卻靈活自如。

  滄浪劍應水而生,她每天在海邊揮劍數萬次,對於海水和海風已經熟悉到刻入骨髓。

  「劍主,我發現你這個人運氣不太好。」

  非白如此說這,卻仍是靠在她身後。

  有劍靈的劍和沒有劍靈的劍區別究竟在哪裡,祁念一終於感受到了。

  非白單手輕抬,玄色寬袍掀起水波,本體劍的靈力護層驟然增厚了一圈,將她整個包裹起來。

  祁念一感覺萬千劍意從手中劍灌入她的身體。

  對於劍者而言,最難求得的劍意,此時悉數沖進她的腦海中。

  她閉著眼睛屏住呼吸,甚至沒有經過任何的思考,一道又一道可怕的劍意從她手中迸射而出。

  如果此刻祁念一有意識,就能發現,她跟隨這種玄妙的感覺,用出了她此前從未學過的劍招。

  劍隨影動,水波逐流。

  七根箭矢被她一一彈開。

  恍然間,她似乎看見曾經有人也手持非白,立於萬人中央,同萬人為敵。

  那人似乎同樣也是一個女人,和她不同的是,對方身後並沒有一個飄蕩著的劍靈,但身側並肩而立一個男子。

  對方所用的劍式和劍意,正是她現在被帶動著舞出的劍招。

  劍意吸納完,祁念一猛地睜眼,七根箭矢應聲而斷。

  海面掀起巨濤陣陣,遮掩了對方的視線。

  三公里之外的獨眼男人冷笑一聲,張弓將弦拉至滿月。

  這一箭上沒有附上任何的符棣效果,只是最為單純的一箭。

  但比此前所有的箭矢都更為恐怖。

  幾乎瞬間,箭矢就來到祁念一面前。

  無法抵擋。

  只一眼,祁念一就做出了判斷。

  海中驚濤絲毫沒有對這枚箭矢有任何影響,箭矢只有純粹的力量,讓人幾乎在瞬間失去抵抗的能力。

  她當即將劍橫於胸前,非白也在此刻擋在了她身前。

  第一次,祁念一見到這個除了聽八卦偷吃和飛來飛去看風景之外的劍靈,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

  可怖的靈力從非白的身上傳到祁念一的身上。

  小雨轉為雷暴雨,驚雷陣陣,海中炸開的波濤掀起好幾丈高。

  連遙遠的岸邊,也有人聽見了動靜,頻頻回望。

  最終,祁念一再也握不住劍,劍身傾斜一瞬。

  那枚箭矢毫不留情地貫穿她的右胸口。

  她失去意識前,只感覺到非白輕柔地抱住了自己。

  「壞了!」獨眼男人驚呼著往海面飛去。

  中了他噬魂箭的人,就沒有能活下來的。

  剛才那箭是為了逼她離開海裡,沒想到這女人竟然如此堅決,寧願受死也不願被俘。

  獨眼男人看著海面漸漸湧上來的血跡,臉色陰沉不已。

  ……

  西洲,明家。

  離開無望海後,明然隻身一人乘坐飛舟回到了家中。

  她背後掛著飛紅劍,赤色長劍通透無暇,和明然的紅衣交相呼應,更顯得她招搖明媚。

  只是她此時,臉色卻不太好看。

  「大小姐,您回來了,無望海之行可還——」對方在看見她背後的赤紅長劍時頓住了,尷尬地問,「這把劍,似乎從未聽說過。」

  如此被小覷,飛紅劍不滿地閃了閃,被明然指尖輕叩,安撫了下來。

  明然眼神斜過去,聲音微冷:「劍名飛紅,乃無望海的英魂所化,怎容你這般質疑。」

  對方有些為難:「但老太爺說……」

  提到這個,明然臉色更是陰沉。

  「帶我去見老太爺。」

  進了後院,明然剛邁入一步,鋪天蓋地的靈壓就將她壓得全身不得動彈,每一吋肌理都猶如撕裂般得疼痛,但明然只是臉色稍白,彷彿習以為常的表情。

  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你可知錯。」

  明然抿唇,解劍後提起裙襬,於中庭俐落一跪。

  「太祖父,阿然有一事不明。」

  後院之外,駐守著的老僕輕聲嘆息,把門掩上了。

  若此刻有外人見到這一幕,定會驚訝,作為明家青年一代主事者,明家下一任家主最強有力的競爭人選,明然似乎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地位超然。

  她跪了許久之後,屋內蒼老的聲音才緩緩道:「何事?」

  明然深吸一口氣,固執地看向屋簷那端,清亮的眼底燃燒著火光,一定要尋一個答案。

  「太祖父可知此次在無望海現世的雲野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神劍非白。」明然一字一句地問。

  蒼老的聲音緩緩道:「知曉,又如何?」

  明然笑了聲,眼圈通紅:「所以,您明知神劍非白會吞噬劍主的魂魄,持劍者會迷亂心魄失去自我,除非神劍劍主持劍斬斷深淵登天梯,否則神劍劍主只有落得墮仙入魔的下場,也要令我去強取神劍嗎?」

  這一次,明然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答案。

  她咬著下唇,跪到了第二日白晝之時,院內屬於太虛境的可怕威壓也持續了一夜。

  明然面若金紙,搖搖欲墜,木門這才吱呀一響,踩著草鞋的老者邁步而出。

  「阿然,若我告訴你:是,老夫知曉。即便如此,我也要讓你奪取神劍,我們明家需要神劍,你作為這一代嫡長女,理應承擔這個責任,你待如何?」

  明然揚起一抹慘淡的笑,跪地衝老者深深一拜。

  一滴淚珠滾落泥裡。

  再抬頭時,明然眼底只餘冷然。

  「太祖父,阿然明白了。」

  ……

  祁念一知道自己此時在做夢,但她無論如何都醒不過來。

  她像一抹遊魂,始終跟在一個女修的身邊。

  大抵夢中的人總是看不清臉的,祁念一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卻像被什麼力量束縛了,無法去到這個女修五米之外的地方,只能一直跟在身邊看著她。

  這個女修生於月讀宗,長在月讀宗,踏入修行之道後,也一直都在月讀宗生活,性子有些天真不諳世事,祁念一有時瞧著,都有些替她擔憂。

  「師姐,琅華仙尊來挑選弟子,師姐靈感法術如此出眾,一定能當選的。」

  祁念一面無表情看著對面和女修說話的無臉人。

  這個夢境裡沒一個人有臉,起初她甚至覺得這是一場噩夢,緩了好一會兒才能習慣。

  女修有些遲疑:「但……我想學劍,我不想當法修。」

  師弟說:「但此次琅華仙尊和凌霄劍尊同時擇徒,且都僅擇一人,若師姐去習劍了,以我這般天資,怕是很難被琅華仙尊選中。」

  祁念一聽著那師弟的語氣,暗藏著一些不耐煩,女修明顯沒有感覺到,她說:「師弟太過謙了,你明明是我們月讀宗這一代弟子裡法相天賦最高的人,為何老是說些喪氣話。」

  師弟笑了幾聲,又開始軟聲懇求。

  看到這裡,祁念一就在心裡嘆氣。

  她已經能預料到女修絕對會同意了。

  因為月讀宗現任宗主,是這師弟的親爹,他若不想讓女修去學劍,女修便學不成。

  後面的事情,果然和祁念一預料的一般——女修被師門勒令去參加琅華仙尊的擇徒會,被選為琅華仙尊的弟子,而她的師弟則被凌霄劍尊選為徒弟,如願成為劍修。

  祁念一開始生氣,就像在天命書中看到慕晚悲慘的遭遇一樣生氣。

  她還想接著往下看,眼前的畫面卻開始模糊,祁念一預感到,她或許是要醒了。

  偏偏事情發展到這裡,她不能看到之後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遺憾。

  祁念一努力睜大雙眼,卻只能勉強看到些走馬燈似的碎片場景。

  清醒之際,祁念一在夢中看到了一幕,頓時令她全身發寒。

  她看見,夢中的師弟,將女修踩在地上,一刀一刀,親手剜出了那女修的骨頭。

  師弟甚至還一邊剜她的骨頭,一邊笑著,緩緩對她說了些什麼。

  奈何此時夢境的抽離感愈重,她沒聽見對方說了些什麼,就離開了夢境。

  祁念一猛地坐起身,頭頂一痛,才發現自己縮在一個十分狹窄的地方,就連坐直身體都能碰到壁頂。

  她茫然四顧,發現自己現在正在一架搖搖晃晃的馬車裡,即便是如今尚帶清寒的初春,馬車內也仍然一陣悶熱。

  此時應是黑夜,馬車裡沒有點燈,十分昏暗,祁念一環顧四週,差點嚇出冷汗。

  馬車內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烏沉沉的車廂裡,此起彼伏都是呼吸聲,還有幾雙眼睛在此時向她看過來。

  祁念一冷靜下來,細看之下,發現車廂裡全都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

  「你醒了啊。」祁念一身側,有個少女壓低了聲音,傾身過來關切問道。

  祁念一看著這詭異一幕,總覺得自己像是誤入了什麼人口拐賣團夥,於是同樣也壓低聲音問:「這是在哪裡?」

  她分明記得,失去意識之前她還在從無望海回滄寰的途中,遇到了化神境殺手的伏擊,被對方一箭穿胸。

  祁念一低頭看著自己的右胸口,淺藍色的衣裙上血跡遍佈,稍有一點動作就撕扯得生疼:「嘶……我怎麼會在這?」

  「我們路過時,見你從海上飄來,還以為是具屍體呢,把你撈上來之後才發現你沒死,竟然還是個小娘子,便帶著你一道上路了。」旁邊的女孩兒輕聲解釋,「我叫盈夏,你呢?」

  「依依。」因情況不明,祁念一便隨口報了個假名。

  她想著得趕緊脫身回滄寰,試著運轉了一下靈力,卻發現自己與氣海怎麼都聯繫不上,連同金丹一道,宛如沉入死水。無論怎麼掐訣,都無法使出一絲靈力。

  和之前中毒失去靈力還不同,現在她感覺得到自己的力量尚存,卻用不出來。

  祁念一:……

  她面無表情的原地思考了三秒,最後確定。

  她好像,修為被封住了。

  「不用試了,被化神境殺手全力射出的箭正中胸口,你還只是重傷暫時失去修為,已經是萬幸了。」

  非白的聲音出現在她腦海中,祁念一併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你在哪?」

  「回到本體裡去了,馬車裡太擠。」非白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疲憊,比平時說話聲音要微弱很多,像是經歷了巨大消耗之後還沒有恢復。

  「靈體狀態還會覺得擠啊?」

  非白呵呵幾聲:「靈體不配有靈權了?」

  又嘗試了調動靈力仍舊無果,祁念一感受了下,確實是胸口受傷的地方讓她靈力運轉出現滯澀,右胸口的傷像一個緊閉的大壩,將靈力封死在體內。

  她此刻空懷一身金丹境的修為,卻無法使用出來。

  好在境界仍在,不影響她用眼,否則此刻境況或許更糟。

  祁念一回想起自己中箭時,似乎被什麼力量保護了,以至於原本奪命的一箭只是令她氣血受阻,修為被封,並沒有真正傷害到她。

  「是你救了我嗎?」

  得益於本命契約,即便她如今修為被封無法呼叫靈力,也能在心中和非白交談。

  「是啊,反正都被你騙走了,當然要拼盡全力保護我的劍主了。」

  非白的聲音透露一絲懶洋洋的味道,似乎沒有把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但祁念一還是發現了他極力隱藏的虛弱。

  剛才救了她,應該讓非白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不用擔心,我已經是劍靈了,不會再死一次了。」非白聲音就像寒夜裡的一碗溫水,「好好養傷吧,劍靈的狀態和劍主的修為息息相關,等你重獲修為時,我就會好起來了。」

  也只能如此。

  「唉……」非白幽幽長嘆一聲,「我有些後悔了。」

  「後悔什麼?」

  「我的劍主,似乎比我想像得還要麻煩一點。」非白心痛地說,「這門生意我也太虧了。」

  祁念一點頭,笑了起來:「似乎是這樣,但你已經來不及後悔了。」

  「看你毫不意外,應當已經知道是誰要殺你了?」非白問。

  「有了點猜測了。」祁念一如此回答,只是她現在更加關心另一件事,「非白,你的上一任劍主是什麼人?」

  會是她在夢中見過的那個女修嗎?

  夢中的女修,最後又為什麼會被師弟剜去一身骨骼。

  非白卻說:「不記得了啊,我沒跟你說嗎,我失憶了。」

  一個劍靈還能失憶就很離譜。

  但祁念一能聽出來非白並沒有騙她,他真的失憶了。

  她於是更加不可置信:「那我取劍之時你說你被詛咒了,你的每一任劍主都死於非命又是怎麼回事?」

  非白淡定道:「哦,我騙你的,我對每一個前來取劍的人都會這麼說,為了把他們嚇走。」

  沒想到祁念一是個不要命的,嚇都嚇不走。

  這下,連祁念一自己也無話可說了。

  「依依,你為什麼會從海裡飄過來,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車廂裡太擠,盈夏只能貼在祁念一身邊,和她手臂挨著手臂,說話時呼吸就噴在祁念一的耳畔。

  祁念一從小就不喜歡和人太過親近,此時非常不自在,她藉口傷口不舒服和盈夏稍微離得遠了些,開始瞎編:

  「我是黎城人士,家中捕魚為生,前日出海時遭遇大風浪,漁船被掀翻了,我有幸撿回一條命,被沖回了岸邊,被你們搭救。還沒問過救我的恩人名諱?為何這馬車內有這麼多人?」

  盈夏聽完她的遭遇,萬分同情,拍拍她的手:「真是可憐,我家裡也窮,三個阿弟吃不上飯,阿爹都想要把我賣掉了換點糧,還好徐師搭救,給了我們一條活命的路子,準備帶著我們上西京。」

  祁念一愣了一瞬,驚道:「我們要去西京?」

  盈夏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激動:「是啊,徐師說我們如今距離西京只有兩日路程了。」

  祁念一木著臉轉過頭。

  西京,昱朝帝都。

  昱朝位居中洲,滄寰則在東洲臨海極東之地,兩者之間的距離若要以馬車為交通工具,至少要全速跑上一個月才能到。

  非白的聲音適時出現:「忘了告訴你,你已經昏迷了將近一個月了。」

  祁念一皮笑肉不笑:「你再晚一點告訴我,其實就可以不用說了。」

  果然人生的境遇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在她成為神劍之主的第二天,向人生巔峰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遭遇化神境修士襲擊,掉進海裡昏迷一個月,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人販子團夥拐帶到距離滄寰三千公里外的西京,修為還被封了。

  「徐師……又是誰?救了我的人嗎?」祁念一輕聲試探道,「待天亮之後我可否一見,我想向他當面道謝。」

  盈夏眼神警惕了起來:「你不會想要找徐師走後門吧?我告訴你啊,徐師說了,我們這兩車人,都是平等的,他絕不會因為誰向他示好便徇私的。」

  聽著更不像什麼正經勾當了。

  祁念一耐著性子問:「敢問,我們去西京是要做什麼。」

  這時,擠在盈夏另一邊的少女似乎被她們的聲音吵醒,不耐煩的動了動肩膀,盈夏便聲音更小了,同祁念一耳語道:

  「上個月,西京宮中的長樂公主生了急病,宮裡的太醫誰都拿她的病沒有辦法,眼見著就要重病不治了,好在青陽道長用仙法將公主的病勢暫緩,並拿出一個方子,只要找到命理相合的人,以對方的血肉為藥引,便能讓公主好起來。故而宮中發了佈告,在全境遍尋和公主年齡相仿的女孩,只要經青陽道長驗命能於公主相合,就能從此留在宮中,享盡榮華富貴。」

  祁念一聽聞這個消息,沉默了很久。

  她的想法從一開始的「以血肉為藥引一聽就是什麼邪術」到現在的「長樂公主?為什麼是長樂公主?」

  感受到她激烈的心理活動,非白又冒了頭,好奇問道:「怎麼,你認識那個長樂公主?」

  祁念一沉重地點點頭。

  「當然認識了。」

  非白:「她你什麼人啊,情緒波動如此之大,你斬元嬰時都未曾有過。」

  祁念一掩面,沉痛地說:

  「我就是長樂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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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2: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二十九章 月下聽風

  說到長樂公主,就不得不提起祁念一還未入滄寰時,在宮中的那幾年。

  她父皇靈帝是個好皇帝,卻一直身體不好,子嗣單薄,大臣們從來不擔心皇帝作妖,只擔心他沒有子嗣。

  但無論他再怎麼廣納後宮努力耕耘都沒用,不僅沒有兒子,連其他女兒都沒有。

  偌大的一個皇宮,就只有祁念一這一個孩子,偏偏又天生目盲,無緣皇位。

  就算他有心冒大不韙將這唯一的孩子培養成女帝,朝臣也絕不會接受一個瞎子皇帝。

  誠然,長大後的祁念一能有不同意她登基就硬打上去的氣魄,小時候的她卻是對這些毫不瞭解的,靈帝便也就徹底放棄這個念頭,轉而開始尋找秉性天資不凡的宗室子弟培養。

  對祁念一,他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喜樂,遂賜她封號長樂。

  十幾年前她離開皇宮去滄寰修仙後,靈帝對外稱長樂公主去往渭城行宮修養身體,此後,西京再無長樂公主的消息。

  如今,宮中怎麼會又冒出個長樂公主來。

  非白有些感動:「沒想到你父皇這麼掛念你,或許是他同你心靈相通,感應到了你在海上遇襲重傷,他慌亂之下,用了些邪術。」

  祁念一眉心直跳:「我父皇在我離宮去滄寰修行的第二年就病逝了。」

  這下,連非白也沉默了。

  半晌後,非白說:「實不相瞞,我不是很明白……」

  祁念一撐著臉思索:「我也是。」

  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病重垂危?

  非白問:「那現任皇帝又是你什麼人?」

  「是我四伯祖父膝下次子同曾姑祖母的外孫女的第三子,在家受盡冷眼,也不知從哪被我父皇挖出來的。」

  非白感嘆:「你們家的關係真複雜。」

  已經把他這個孤家寡劍搞暈了。

  祁念一抹了把臉:「不用在意這些。」

  知曉她實際是去修仙的人,也只有在任的景帝,父皇千挑萬選接班人時有一個標準,一定要對他女兒好。

  景帝這個遠方堂兄也算是她如今唯一的親人。

  如若此刻宮中真有那樣一位公主存在,只能說明一件事,景帝如今的狀況怕是不好。

  另一邊,盈夏見她沒反應,推了推她肩膀,語氣暗藏炫耀:「你該不會不知道青陽道長是誰吧?那可是仙人,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仙人。」

  這姑娘定是個話簍子,祁念一無比確定。

  但也正好解了她現在的燃眉之急,她問:「如何才能算與公主命理相合呢?」

  盈夏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極低,「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跟別人說啊,徐師私底下偷偷告訴我的,據說只要摸一摸骨頭就能確定,我也不知道這骨頭要怎麼摸,或許是仙人有什麼仙法吧。」

  祁念一心中添了些沉色。

  盈夏不瞭解這些,她卻瞭解。

  盈夏口中所說的摸一摸骨頭,應該是探根骨,幾乎每個仙門招收弟子的時候,都會對新入門的弟子探根骨,以確定對方的修行潛質。

  若只是為了給公主治病,取血肉當藥引就行了,探人根骨做什麼。

  祁念一想起了她在夢中最後見到的那一幕,女修的骨頭被她的師弟剜下。

  「劍主,你是不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非白輕輕問她。

  祁念一閉上眼睛。

  根骨之於武修,就相當於靈根之於法修,都是決定一個修士修行之路起點有多高的東西。

  每個人的根骨和靈根都是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

  除非使用一些邪術。

  幾百年前,人妖魔三族感到深淵威脅無法抵擋,決定停戰,聯手解決深淵隱患。

  為彰顯停戰誠意,時任魔尊重瀾下令,將魔族的三大禁術永久封存,其中一個禁術,便是根骨和靈根替換。

  使用這一禁術,需要生生剖出修士的骨骼、靈根,整個過程中,對方必須要保持意識清醒,且不能死亡,一旦被施術者死亡,則替換中斷。

  不僅如此,要完成替換的儀式,還需要抽出被施術者所有的血液,浸泡七日,才能讓骨骼靈根真正融入自己的身體中。

  這種術法實在過於殘忍,因此被魔族列為禁術,將該術的法訣秘笈銷毀,一旦發現有人使用,魔族定會追究到底。

  雖然休戰盟約過後,魔族舉族搬遷至漠北,但曾經魔族的威望也絲毫不容小覷,令人族聞風喪膽數百年,魔族在人們的心中,比妖族還要可怕。

  所以當年知曉這一禁術法訣的人,也不敢輕易使用,

  沒有人敢冒被魔族越境追殺的風險。

  數百年過去後,關於當年的三大禁術,也隨著魔族將秘笈銷毀,知情者緘口沉默,逐漸湮沒在歷史中,變得無人知曉。

  祁念一能知道這麼清楚的內情,還是因為她的三師兄,隕星峰另一個麻煩人士,是個人魔混血。

  如此一來,這個所謂的青陽道長,還有宮中冒出來的那位假的公主,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吧。」祁念一靠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聽著耳畔盈夏的呼吸聲。

  西京啊。

  自從父皇過世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那你如今打算如何,還回滄寰嗎?」

  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如今修為被封,要離開這樣一個全都是凡人的車隊也並不困難,但非白覺得,她在聽說了剛才的事情之後,就不那麼想回滄寰了。

  祁念一未答,非白心下瞭然,便說:「既然如此,不如隨他們一道去西京吧。你修為被封的原因來自於胸口傷勢淤積堵塞靈穴,需要至少元嬰境以上修為的醫修來幫你打通,才能回復修為,西京應當能找到元嬰境醫修吧。」

  祁念一靠在車壁上,輕輕嗯了聲。

  沒一會兒,她身邊亮起只有她一人能看見的瑩瑩光芒。

  非白無聲的出現在了她身邊。

  祁念一瞥他一眼,輕笑:「不是嫌擠嗎。」

  非白抖抖袖子,半透明的身體有一半和她交替重疊起來。

  平日看他,只覺得他眉目間透露著劍意凜冽。

  今夜在黑暗中看,才顯得他鋒銳眉眼之中,眼神蘊藏著的沉默包容。

  祁念一從前只覺得,劍能有劍靈,這很好。

  這一刻卻覺得,她能有劍靈,這很好。

  ……

  很久沒有在這樣的環境中待過,祁念一一夜未眠。

  到早上的時候,馬車的簾子被人粗暴的掀開,扔上來一箱食物,有人對車裡喊:「別喝太多水,待會兒又一個個喊要如廁。」

  祁念一看著滿滿當當一車熟睡的少女們此刻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擁而上哄搶著吃食。

  在看到盈夏熟門熟路的抱著兩人份的食物一邊咬了一口,再呵呵笑了幾聲,不好意思地抬頭問她:「抱歉依依,忘了你,你還要吃嗎?」

  說著遞來被她咬了一口的饅頭。

  祁念一滿臉難以言喻地搖頭:「你吃吧。」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盈夏對她如此關照。

  推開簾子跳下車,天光回落。

  祁念一回頭,看見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家馬車,算來,這一行足有三十多個少女。

  兩輛馬車之間,有一個身著靛色道袍的中年男子,他眉細眼長,手中拈著一截拂塵,瞧著面容平平,但是這麼一打扮,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想來,這就是盈夏口中說的徐師了。

  【江湖騙子/人販子‧徐二狗】

  祁念一頓了下,她想,如果是自己,確實也不願意讓人叫這種名字。

  「這位小娘子,看著不像是貧苦人家出身啊。」徐二狗拈著鬍鬚,一語道破。

  在他面前,祁念一就不能再像對著盈夏那樣隨口胡扯,於是她說:「不瞞恩人,家中有些小財,只是日前落了難,跟貧苦二字也差不離,十分狼狽,讓您見笑了。」

  祁念一編了一套十分完整的出身,儘管細想之下或許有漏洞,但要短時間內瞞過徐二狗,想來也不是難事。

  徐二狗搖頭晃腦:「如此年輕漂亮的小娘子,遭此大難,屬實令人心疼啊,不如就跟著我這車隊一同前往西京?」

  他心裡則想著[還好,雖然出身好一點,但也是個好騙的,不然還真擔心她鼓動別人一塊兒跑了。]

  「敢問徐師,這青陽道長為公主挑選藥引,可有標準?如何才能算與公主命理相合呢?」

  徐二狗端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煞有其事說:「天機不可洩露,批命之事,怎能輕易言明,若是能推算命途者,人人都洩露天機,知曉天機者,借此去提前干涉一些事情,豈不是擾亂了旁人的命途?」

  祁念一頷首:「徐師其言善也。」

  心中卻是好笑。

  連一個江湖騙子都懂的道理,鬼谷那位天機子和玉笙寒卻不知曉。

  祁念一和徐二狗,一個本著搭個順風車去西京一探究竟,另一個想著能多騙一個是一個,於是十分順利的就此事達成友好協商。

  車隊又行駛了兩日,期間,為了不引人注意,祁念一還是領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食物,但她都偷偷塞給盈夏了。

  她早已辟榖,雖然平時也喜歡四處尋覓些吃食,真要不吃時也並不影響。

  被溫淮瑜冷笑評價為:「辟榖了,但沒完全辟榖。」

  盈夏眼淚汪汪:「依依你真好。」

  盈夏吃東西時像個松鼠,或許是因為經常挨餓的關係,一定要把嘴裡塞滿才能有安全感,她嘟嘟囔囔地問:「依依,你為什麼要在眼睛上蒙一層黑布啊,家中有人去世了嗎?」

  祁念一梗住了,非白又笑得整個靈都在抖。

  她設想過如果盈夏問她為何看似眼盲但生活完全不受影響這種問題時,她要怎麼回答,但沒想到盈夏的腦回路完全跑偏。

  祁念一只能說:「你……可以這麼理解。」

  她撫摸了下眼前這把楚斯年賣了都賠不起的星塵紗,心道委屈你了。

  這兩日,祁念一坐在車廂內調息,試圖衝破左胸口傷勢處氣血的滯障,奈何無果,她便只能閉目開始回想起那日對戰化神時,腦海中突然出湧現的玄妙劍意。

  那是種同她自己所悟的,截然相悖的劍意。

  雖說那日斬月之時,易承安覺得她的劍意已經足夠驚豔,但祁念一自己心知,她的劍意還並不成熟。

  祁念一自己的劍意,起源於她天生眼盲,但仍執著追求一條屬於自己的路的堅持。

  滄浪滾滾,怒海驚波,大海每日都在。

  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

  她作為蒼茫天地間的渺小人類,要在日復一日的變化中尋求一條出路,能做到的,唯有不變。

  盲眼人總愛一條道走到黑,因為他們眼前本就只有黑色。

  但那又如何呢,若走到盡頭仍然漆黑無光,她就提劍斬出一道光來。

  這便是她尚且稚嫩的劍意。

  最是極致的執著,與一往無前的決絕。

  但她在夢中所見的玄妙劍意,又讓她有了更多的領悟。

  她自己的劍意之決絕,更多的來源於她無法看清世界時的無措和茫然。

  但夢中的劍意,讓她感覺,在那一瞬間,她天地萬物上下千載,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那是一種心與眼皆通明透徹的暢快感。

  是祁念一十幾年裡,從未體會過的暢快。

  非白撐著臉在一旁,發現祁念一竟然在擠擠攘攘的馬車這樣糟糕的環境下入定了,無奈地嘆息一聲,懸在她身側,開始給她護法。

  劍主到底知不知道,入定被打擾會是什麼後果啊。

  非白感覺自己認主之後,嘆息的次數明顯變多。

  並且對於祁念一說的自己家世來歷等等產生了一絲懷疑。

  非白托著下巴,打量著祁念一入定的模樣。

  這般不挑不揀,要不是一身氣度不凡,真不像是皇室養出來的孩子。

  兩日後,祁念一從馬車木板透過的縫隙,看到了不遠處莊嚴巍峨的西京城門。

  她捂著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久違了,西京。

  ……

  因是宮裡下的佈告,這幾日從各地都有運送少女的車隊前來西京,因此城門的關口只是稍微查了下徐二狗的通關文牒便放他們進城了,徐二狗顯然熟門熟路,直接帶著女孩子們住進了一個稍顯破落的小院子。

  祁念一無比確定,裝腔作勢一身修仙者打扮的徐二狗是個實打實的人類,頂多有些功夫底子傍身,即便她如今空有境界,一身修為無法使用,徐二狗也絕對拿不住她。

  於是她趁著夜色,從小院子裡溜了出去。

  西京夜裡是有宵禁的,如今街巷很是安靜,空無一人。

  非白飄在她身邊,在夜色之中,彷彿全身都閃著光,格外耀眼。

  祁念一招招手:「非白,你走我前面。」

  非白滿臉不解地飄在祁念一身前,聽見她滿意道:「嗯,亮多了。」

  非白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呵,女人。

  說要娶他的時候,舌燦蓮花滿腔赤誠,恨不得把心掏出來。

  如今劍到手了,就不認賬了,連個正經聘禮都沒有。

  十幾年沒來過西京,祁念一費了一番功夫找路,終於摸到了一幢小樓。

  小樓瞧著是個平平無奇的酒樓,在凡人之中的眼中,也確實是個酒樓。

  但對於修仙者而言,這棟樓的名字就有些特殊。

  樓上掛著烏木牌匾,篆刻著幾個飄逸率性的大字

  ——月下聽風樓。

  整個修仙界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也只有到了這裡,才能看到西京城中有人來人往,夜間出入這裡的,多半都是修士,為探聽一些不欲讓旁人知曉的消息。

  祁念一剛邁步進去,就聽見門口豎了木牌:此乃聚靈陣,注入靈力,門自然開。

  她如今怕是進不去。

  所謂聚靈陣,便是要修士注入靈力到壓陣石上,只要靈力能夠將壓陣石灌滿,大門就會自然打開,築基之下則無法將壓陣石灌滿。

  既能替月下聽風樓擋住一些財力或者實力稍有不足的客人,還能將壓陣石中的靈力抽出來,以作它用,可見月下聽風樓行事之雞賊。

  在天眼窺探到蕭瑤游是月下聽風樓的二當家之後,祁念一便不覺得奇怪了。

  月下聽風樓的行事作風,和蕭瑤游這位二當家如出一轍的雞賊。

  但也因為這樣,她想到了能讓如今用不出靈力的她進入月下聽風樓的辦法。

  祁念一站在陣盤之前,在芥子囊裡掏了掏。

  非白看著她掏出一個黑色布袋,不緊不慢地從袋子裡拿出一把靈石。

  一把,極品靈石。

  她手指修長掌心寬大,這一把約莫抓了有五十多個極品靈石,隨手往聚靈陣裡一扔,晶瑩剔透的靈石像不要錢的糖豆一樣,在陣盤上散落。

  樓內半晌無人回應。

  祁念一也不著急,又掏出一把靈石,扔在陣盤之上。

  她耳朵微動,聽見了從樓裡傳來了倒吸涼氣的聲音。

  但仍是無人來開門。

  祁念一輕輕嘆氣,手腕一翻,直接將整袋極品靈石倒在了陣盤之上,不算大的聚靈陣盤被極品靈石鋪滿,在西京的夜色下,顯得這個平平無奇的聚靈陣格外的尊貴。

  這下,樓裡的呼吸聲更重了。

  不僅如此,祁念一還聽到身邊的非白也倒吸一口涼氣。

  祁念一轉頭,對上非白複雜的眼神。

  他說:「我現在相信你是皇家公主了。」

  尋常人家,哪裡經得住這麼散財。

  「但似乎還沒有人來開門?」非白指著仍舊緊閉的大門。

  祁念一微微一笑,朗聲說:「可惜了,看來月下聽風樓不願掙我這筆錢,那便告辭。」

  她嘴上這樣說,卻仍是站在陣前不動,只是修長的手指又重新拈起散落一地的靈石,扔回袋子裡。

  她動作很慢,又帶著些漫不經心,彷彿並沒有將這點小錢放在眼裡。

  [師兄、師兄!使不得啊,樓裡規矩不能亂!]

  [放手,別攔我!規矩?我今日再教你一招,在咱們樓裡,錢就是最大的規矩!]

  在祁念一慢悠悠地撿起了四分之一的靈石時,大門哐啷一聲打開了。

  門裡兩個年輕男子臉上都掛著十分職業化的笑容,正好露出八顆牙,完全看不出前一刻還在爭執要不要給她開門。

  稍顯年長些的男子悄悄踹了下師弟的屁股,一邊給他使眼色——還不趕緊去撿靈石,一邊連忙上前迎接祁念一,連聲道:「抱歉抱歉,方才在樓頂沒聽見聲響,怠慢貴客了,容三給您賠不是,您千萬見諒。」

  祁念一便站起身,拍拍袖子,沖目瞪口呆的非白微微一笑。

  三百極品靈石就能買下蕭瑤游三十天的時間。

  還怕用錢敲不開這月下聽風樓的門?

  非白跟在她身後飄進去時,痛心疾首道:「沒想到三百年後的修仙界,已經如此見錢眼開沒有原則了。」

  然後在祁念一反手遞給他一袋靈石時,閉了嘴。

  劍靈也是可以吸收靈石的。

  非白掏出一顆啃了一口,安慰自己——沒關係,他們之間是求娶和被求娶的正當未婚夫妻關係,而且按照他們劍靈界的標準,認主了就是已經定契成婚了,他這不算是被包養。

  雖然他們劍靈界暫時還沒有出台關於劍主和劍靈之間關係確立儀式的相關準則。

  但鑑於劍靈界暫時只有他一個劍靈,他自己說什麼就是什麼,所以沒關係。

  靈石真香。

  祁念一被容三一路引至二樓的雅座,客間茶香氤氳,邁入二樓時,腳下有些許的阻力,和隱約陣盤閃過的光亮。

  祁念一不動聲色地看向滿臉帶笑的容三。

  月下聽風樓的人,不說旁的,眼光確實很是毒辣。

  容三帶她來的,是金丹境的客人專用的客間。

  月下聽風樓的收費方式,和他們的消息管道一樣有名。

  築基是入樓的標準,那從築基往上,修為境界越高者,交易的價格就越高。

  金丹境修士,在這裡做一單生意,所要付出的金額,是百枚中品靈石起步。

  容三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座發光的靈石礦,他笑容不改:「不知貴客此來,想要問什麼?」

  祁念一豎起三根手指:「問三件事。」

  她扔下一袋靈石,被容三迅速扒拉進自己懷裡:「您問,我們月下聽風樓的規矩,收了錢就是有問必答。」

  祁念一:「第一問,如今西京城中可有元嬰境的醫修,能解氣血靈力滯澀之症,幫我找這樣一個人,若能治癒,重金酬謝。同時事成之後,再多付你們三成佣金。」

  容三略一思索,立刻點頭如搗蒜:「確實有這樣的醫修,三日後,我帶他來見您。」

  祁念一又掏出第二個靈石袋,扔在桌上:「第二問,青陽道長,是什麼人?」

  容三拿靈石袋的動作慢了一拍,但停頓片刻,仍是把靈石袋撈進了自己懷裡。

  這次,容三假模假式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些,正經道:

  「青陽原是月讀宗執法長老盧勘的棄徒,五年前被盧勘逐出師門後,突然出現在西京,只用了兩個月,便成為宮中國師,深受朝廷上下和皇室的青睞,如今約莫元嬰境初期的修為。」

  聽見熟悉的名字,祁念一眉峰微挑:「棄徒?他做了什麼有違門規的事嗎?」

  不然以盧勘那樣剛正不阿的性格,怎麼會無端將弟子逐出師門。

  容三垂眸思略片刻:「傳聞,是因他擄掠了一個凡人女子。」

  祁念一拖著下巴,靜看他片刻。

  容三忍不住頭上冒了冷汗。

  眼前蒙紗,說明此人不能視物,卻讓他生出一種被看透的感覺。

  但祁念一併沒有深究上一個問題,而是又掏出一個靈石袋扔下。

  容三忍不住鬆了口氣,剛才緊張的心情連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

  面前這女修,修為分明比他要低才是。

  容三剛伸出手,就聽祁念一問:「第三個問題,宮中的長樂公主,生的究竟是什麼病,又要用什麼方法才能醫治?」

  這句話尾音拖得有些長,連帶著容三的心也被提了起來。

  聽清祁念一的問題後,容三的手指,停在了距離靈石袋一釐之差的上空,沒有落下。

  半晌後,他收回手,將靈石袋退回到祁念一面前,緩緩道:

  「抱歉了,這位貴客。這個問題,超出我們的範圍了,恕我無法回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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