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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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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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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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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8 01:30:4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章 青蓮孤山

  「看來,我說對了。」

  祁念一蹲在他身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被雷劈滿臉痛苦的樣子。

  桑緒寧艱難地囁嚅著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哦,我忘了,你現在說不了話,被麻痺了。」祁念一勾起唇角,反手在他身上捅了個窟窿,還安慰道,「放心,我力道掌握的還不錯,你死不了的。」

  有一個醫修當大師兄的好處就在於,溫淮瑜在她幼時就教她辨認人體身上各處重要器官和穴位,雖然當初溫淮瑜是本著教她一些基礎醫術傍身,日後受傷了自己也能簡單的治療的想法。

  完全沒想到祁念一長大後會用他教的知識來判斷捅哪裡捅不死人。

  台下觀眾表情一陣扭曲。

  「這、這看著都疼啊。」

  「不過桑緒寧也算是自食惡果了吧,他喜歡虐待對手,就該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有人疑惑:「勝負已經這麼明顯了,評判員怎麼還不說明結果?」

  一旁有人回答:「因為桑緒寧還有反抗的餘力。」

  「啊?」對方指著台上,桑緒寧連爬都爬不起來的樣子,「這叫有反抗餘力?」

  「沒辦法,這是仙盟的規定嘛。只要鬥法者尚未完全失去意識、沒有跌下雲台、沒有生命危險、沒有任何一方主動認輸的,評判員都不會阻止論道繼續,之前桑緒寧就是鑽了這空子,趁對手被雷光麻痺無法說話的時候,虐待對手,沒想到被祁劍主反將一軍。」

  觀賽點上,溫淮瑜不知何時前來觀賽了,見到這一幕後,低笑一聲:「小混蛋。」

  他這一出聲,滄寰弟子才發現他的到來,紛紛行禮:「首座。」

  溫淮瑜抬手示意不要張揚,專注地看向雲台。

  麻痺的感覺過去,桑緒寧這才終於能開口。他嘶啞著說:「我、我的仙骨,當然是我的,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祁念一「嘖」了一聲,眉宇間湧上些不耐煩:「沒什麼意思。」

  「我是說,你這個人,真是沒什麼意思。」

  甚至都不用動用天聽,她都能聽出桑緒寧這句話背後的心虛和害怕。

  桑緒寧呼吸著吐出血沫:「我不懂,你剛才究竟用什麼方法藏在火海裡的?」

  「還沒想通呢。」祁念一指著雲台上方的天空,「我根本就沒有藏,我一直都在你頭頂,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

  「這不可能!」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打斷他:「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鍛造完成的仙骨帶來的壓縮掐訣時間和瞬發法術的能力很好用是吧。」

  祁念一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你現在就像從未見過絕世神兵的乞丐,將寶貝搶回家藏起來,卻只會用絕世神兵來砍柴切菜。」

  「天生仙骨也好,後天鍛造也罷,修行,不是像你這樣的。」

  祁念一嘆息道:「我認識天生劍骨的人,他從執劍那一日起就每日勤修苦練耕耘不輟,你是法修,誠然一副天生仙骨能給你帶來的助力很大,但你卻連我的身法都瞧不出,真是可笑。」

  「快到極致,你自然看不到,我根本沒有藏,也不屑藏,桑緒寧——」

  祁念一字字如針:「法修修術,但你的術,實在太差了,令我不忍看啊。」

  桑緒寧全身劇痛無比,但卻沒有生命危險,一雙眼眸含恨如血,死死盯著祁念一。

  「看我幹什麼,看劍。」祁念一笑了起來,「之前不是跟我說,想試試我的劍是什麼滋味嗎?現在感受到了沒?如果沒有的話……」

  哧!

  又是一劍。

  桑緒寧死魚一樣在地上抽搐了下。

  她數了數桑緒寧身上捅的窟窿數量,和他在南華論道中虐待過的對手數量相當了,這才收劍,一腳把他踹下了雲台。

  「真不知哪來的自信。」祁念一低聲說著,回身就看見了滿臉無語的非白。

  非白面無表情地指責她:「他的血味道好噁心。」

  祁念一這才覺得剛才堆積在心中的鬱氣抒發出來了,低頭老老實實給非白道歉:「我錯了。」

  非白不停甩著手,就好像剛才那股黏膩的血腥味還沒有散一樣。

  「非白,你也感覺對了對吧。」祁念一在心中問他,「桑緒寧的仙骨有問題。」

  非白朝雲台下望了一眼,眼中一片漠然:「爹生娘養的正常人,血肉中怎麼會有一股令人作嘔的魔氣,除非他用過邪術。」

  比如……魔族的換骨禁術。

  八進四的四場論道,他們這場是最先結束的。

  祁念一下台的時候,觀者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做夢似的問:「這就結束了?」

  這屆南華論道脫穎而出的那匹黑馬,一路靠著虐待對手打出風頭的桑緒寧,就這麼簡單的被解決了?

  他們甚至都沒看到祁劍主是怎麼出劍的。

  祁念一剛一下台,就被溫淮瑜敲了下腦袋。

  「原來我從前教你那些醫術,都被你拿來幹這種事了?」

  溫淮瑜拖長了尾調,祁念一有些心虛,連忙岔開話題:「大師兄我們去看另外幾場吧。」

  溫淮瑜似笑非笑地被她扯著袖子拽走。

  剛走到另一邊鬥法的雲台,就見蕭瑤游被玉重錦一劍劈得倒栽到雲台上,暈暈乎乎地站起來。

  溫淮瑜看了片刻,涼聲說:「你這個朋友,怕是要輸。」

  祁念一擰起了眉。

  不僅是她,稍微有眼力一點的人,都能看出這場蕭瑤游的敗相很明顯。

  昨日,蕭瑤游一直在跟她念叨:「老天保佑我可千萬不要抽到你們四個劍修啊,你們揍人太疼了。還有陸清河,那傢伙的每場論道我都去看了,他藏著呢,到現在陣圖都沒有出盡,不知道還有些什麼後手,他們陣法師心眼都多,謝天行也是。」

  當時祁念一無語地說:「除開四個劍修,陸清河謝天行,合著你就只想抽到桑緒寧唄。」

  蕭瑤游一臉正色:「那當然了,誰不想撿軟柿子捏啊!」

  沒想到,最後這軟柿子被祁念一撿到了。

  「她嚷嚷著不想抽到劍修,結果不僅抽中了,還一下就抽中了四個劍修中最強的那個,這得是什麼手氣。」祁念一低聲說著,眉宇間流露出一抹擔憂。

  溫淮瑜聞言,眉峰一挑:「你覺得,玉重錦是你們四個中最強的?」

  祁念一面色沉重地點頭。

  「他絕對是。」

  「劍者四心齊聚者,在場所有參會者中,應該就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祁念一沉聲說,「他和玉笙寒那場鬥法我看了,他沒出全力,但即便如此,玉笙寒也毫無還手餘地。」

  玉重錦的劍,很像他本人。

  恣意隨性,暢快如風。

  一個劍修的劍,像極了他本人的脾性,也就意味著他距離人劍合一的境界不遠了。

  祁念一心裡清楚,至少現在的她還做不到這一點。

  她回身看向非白,在溫淮瑜的注視下偷偷勾了勾非白的手心。

  要做到人劍合一,至少要她和非白都互相做到完完全全的接受彼此才行啊。

  非白當即就紅了耳根,偷偷瞥了眼溫淮瑜,確定對方什麼都沒發現後,和祁念一貼得稍微近了點。

  他捏著自己發燙的耳朵,心裡想著,如今的小娘子都是怎麼回事,直白得他招架不住。

  竟然當著師兄的面勾手指。

  是仗著他現在就是個透明人,誰都看不見他,所以才能如此行事嗎?

  雲台上,蕭瑤游艱難地撐起身體。

  她知道玉重錦強,但沒有真正在雲台上鬥法之前,根本無法想像他有多強。

  他的劍風其實並不如祁念一那樣決絕鋒利,但是卻源源不絕,浩蕩而來。

  浩然劍,這一點浩然氣源於他的內心和無垠天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他的劍風就像空氣,無形之中從每一個角落靠近,吞噬她周圍的空間,甚至讓她覺得呼吸都變得沉悶黏膩起來。

  動作、思維、靈力的運轉全都變得沉重而遲滯。

  最可怕的是意識。

  她甚至連一星半點的反抗之心都無法生出。

  因為玉重錦的劍,太暢快了,對手甚至能從他的劍式中感受到他對於劍道真摯誠懇的熱愛,還有他用劍之時發自內心的快樂。

  蕭瑤游腦子充血,耳中嗡鳴不斷,隱約間,聽見台下有人斷言:「她要輸了。」

  此時,玉重錦的劍刃距離她的胸口還有三寸。

  確實是敗相。

  她抽到玉重錦的那時,就知道這場論道自己很難贏。

  蕭瑤游狠狠閉了閉眼,想起了前些日子慕晚和祁念一的那一戰。

  那一戰多暢快啊,就和現在玉重錦給她的感受是一樣的。

  他,還有她們,都是在全心全意享受著戰鬥。

  蕭瑤游想,自己隱忍了這麼多年,藏了這麼多年,能不能也有一刻,將自己全然投入到戰鬥中去。

  投入到,她自己的道中。

  這不是她前來南華論道的意義嗎。

  劍刃將至,台下觀者卻發現,蕭瑤游的眼神變了。

  她一貫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表情從不離臉,因為行事作風太過不要臉,時常讓人忽略她那張姣好的容顏。

  而這一刻,她眼神竟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祁念一覺得,她似乎看到了在無望海,答應她一起瘋一把的那個蕭瑤游。

  她也笑了起來。

  「這時候才認真起來,真有你的。」

  眾人看見,蕭瑤游抬手掐了個訣,那訣的手勢從未有人見過,而就在她掐訣的同時,雲台周圍掀起一陣狂風,她肩頭那隻金鵬振翅,在空中高唳,身上浮現出一層薄薄的微光,倏爾金光暴漲。

  就連玉重錦的劍勢都因為這一幕而有所停滯。

  再睜眼時,觀賽點上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

  「這是什麼?!」

  「法相真身?靈寵怎麼可能會用法相真身?!」

  金鵬的身後,一個巨大的金色虛影從它身後浮現,怒目圓瞪,法相威嚴,金色的虛影遮天蔽日,連玉重錦密不透風的劍勢都被阻攔。

  「哦?」玉重錦動作稍頓,眯眼打量了一番,法相真身的威勢鋪天蓋地而來,他緩緩勾唇,「真有意思。」

  蕭瑤游雙手掐訣,臉色有些蒼白,維持這個法訣對她來說消耗太大。

  而空中的金鵬,境界已經從金丹境後期暴漲至元嬰境,到元嬰境中期才緩緩停下來。

  眨眼間,場上的形勢就已經逆轉,金鵬竟還高出了玉重錦一個小境界。它長翅一振,金色的翎羽如雨一般刷刷落下,每根金羽都好似鋼針。

  玉重錦護體靈力罡風已破。

  他反手握劍,長劍脫手,全憑靈力懸浮於身前,飛速旋轉起來,將噴射而來的金羽一一彈出。

  不僅如此,蕭瑤游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又召喚出了另外兩支靈寵,同樣的法訣,同樣的法相真身,另外兩隻的境界也已經升至元嬰境初期,三隻靈寵以合圍之勢,將玉重錦包圍起來。

  如此一來,變成了三個元嬰境妖獸靈寵對玉重錦一人。

  蕭瑤游強忍著腦中劇烈的刺痛,目光灼灼,看向玉重錦。

  「來吧,試試我現在最強的手段。」

  台下不少人眼神都驚疑不定,他們都是自己也有妖獸靈寵的,儘管有些人天生元神神識強勁,可以契約一隻以上的妖獸,但至多也就是兩隻了。

  此前蕭瑤游一下放出好幾隻靈寵時,就有人驚訝,她的神識究竟有多強,才能同時契約這麼多妖獸靈寵,但如今,蕭瑤游做的更讓他們吃驚。

  「如果是法相真身的話……她究竟是什麼人?」

  人盡皆知,被契約為靈寵的妖獸,人類驅使它們鬥法時,是無法用出妖獸的巔峰修為的,一般會在原有境界跌落一到兩個小境界。

  而且,根本不可能使出法相真身。

  法相真身是妖修進階到元嬰境後,溝通自己妖族的本源之力,再借天地力量才能施展。但被契約成靈寵的妖獸,已經隔絕了自身和天地的溝通,一切都需要經過主人,直接切斷了它們施展法相真身的可能性。

  玉重錦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妖修的最強手段,法相真身嗎……」玉重錦長劍指天,劍勢一變,「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算來還得謝謝你。」

  雲上看台的掌教面露驚色:「當真是法相真身?這女娃不是個法修嗎?」

  余東風撫著長鬚,沉沉道:「老夫記得,千年前有一個全部由靈修組成的門派——七星門,有一門獨特的傳承,可以打破靈寵契約的桎梏,直接以自身靈力和妖修溝通,來控制妖修鬥法,不會削弱妖修本身的實力,也可以施展法相真身。」

  「靈修啊。」舒辰君感慨道,「那一門,又要出山了嗎。」

  千年前,七星門號稱掌握了高出仙道八門的法門,讓靈修一脈和其他的職業相比戰無不勝,高居仙道之巔。

  那個已經消失了千年的門派,如今也要重新出山了嗎。

  莊鈞眼神晦暗不定,晉級決戰的十六人中,只有這個散修出身的蕭瑤遊仙盟從未真正重視,沒想到她竟還有著這樣的手段。

  他扔出一枚傳信符,傳言道:「去查,這個女修到底什麼來路。」

  薄星緯手中捏著一枚算籌轉來轉去,茫然的目光跟隨著眼前糾纏的命線和星子,匯聚到祁念一身上,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但是她身側星子不斷悅動閃爍,看來似乎心情並不平靜。

  玉重錦朗笑一聲,飛身直上,身入青雲。

  他身法甚是奇特,看似飄搖、毫無章法,卻每一步都能乘風踏浪一般恰好避開妖獸的攻擊,眾人只見他搖搖晃晃在空中,似是醉酒一般,卻走出一種特別的韻律。

  「是『轉浮萍』。」祁念一低聲道。

  她的虹光步在於快,而轉浮萍的身法主攻一個「變」字,變幻莫測,讓人根本無法預判他下一步會出現在哪裡。

  「是很適合他的身法。」溫淮瑜雖自稱從不習武,不懂任何攻擊性的法門,但他什麼都知道,甚至什麼都能教,對於各色功法也是如數家珍,「他的劍意突然一個『變』字,風無常,劍亦無常,確實已經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

  溫淮瑜低頭看向祁念一:「小四,你如今對他,可有勝算?」

  這是溫淮瑜第一次把祁念一放在弱勢位置問這種問題。

  祁念一平靜道:「頂多三成。」

  現在的她,要勝玉重錦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對安王時那種萬物通明的境界或許可以,但那一招的不定性太大,她用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狀態如何,南華論道人多眼雜,又是仙盟的地盤,她根本不敢輕易使用。

  玉重錦踏著飄搖的轉浮萍,身影詭奇地在空中騰轉,手中長劍斜刺,打算將三個妖獸的法相真身逐個擊破。

  另一邊,楚斯年和黎雁回兩個太虛境劍修的親傳弟子,打得驚天動地。

  這不僅是這二人之間的決戰,更是青蓮劍和孤山劍,劍尊和道尊之間的一戰。

  誠然,劍尊和道尊兩位尊者自然是沒有將小輩之間的對決放在眼裡,但在旁人眼中,他們這一戰代表了如今天下第一劍究竟歸屬哪方。

  或許在大能的眼中,這樣的說法確實有些好笑。

  但現在,無論是台下觀者還是雲台上鬥法的兩人,都是抱著這樣的心情來進行這場論道的。

  一方是山勢沉沉,另一方明月綽綽。

  黎雁回手中的雁鳴劍就像一根長鞭,細長的劍身每每行過,都會激起風聲嘶鳴,而楚斯年手中的攀明月劍身似有月光閃過,明明昭昭。

  無人知曉似黎雁回那般慢的劍,是如何阻攔攀明月勢不可擋的劍鋒的。

  也無人知曉,攀明月劍懸月光,卻又為何如此源源不絕。

  黎雁回橫劍時,南霄山脈的群山連綿都在為之戰慄。

  孤山劍,雖以孤山為名,但卻只是道尊一個人的劍。

  道尊劍道雙修,拿起這把劍也是因緣際會,甚至半是身不由己。

  進一步,便是劍道雙修,大道可期;退一步,則會永遠被困於這一身不屬於他的劍意之中,終身不能再有寸進。

  於是他拿起劍,面對著孤山隻影,日日揮劍數萬次,感受著究竟什麼是劍,為何能讓無數的劍修一生為之追求,九死不悔。

  自幼接收道法熏陶的人,講究的就是個清淨自在。

  他道心無暇,很難理解劍之一字中包含的不滿和不平之意,於是日日對孤山,耗時十年,終於在千山萬壑中探尋出一條自己的劍道。

  蘊藏著萬千道法的劍道。

  黎雁回徐徐推出一劍,這一劍裹挾著嶙峋的山和奇險的路,巍峨險峻,載滿了一個太虛境強者幾十年的孤苦和克制,壓得楚斯年喘不過氣。

  孤山劍落劍式——壁立千仞。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道尊對於劍法和道法的融合,盡在這一劍。

  山是不會具有太強的攻擊性的,山就在那裡,無論風雨飄搖。

  所以孤山劍慢,慢得深沉孤苦,卻又懷有無限的包容,任爾殺意萬千,我盡收歸己用。

  楚斯年手中長劍一抖。

  他此前時常覺得,他自己的性格,並不適合習青蓮劍。

  青蓮劍瀟灑不羈,恣意豪邁。

  或許只有像師尊,像念念那樣率性自我的人才能使用出來。

  他永遠無法忘記,在他進入青蓮劍派後的兩年,念念知曉了他同樣入了修行之道,前往青蓮劍派來見他,師尊看見她時那種似喜似悲的神情。

  他那時才知,原來天生劍骨,也算不得什麼。

  這世上還有像她那樣,天生劍心通明的人。

  心通明,則七竅皆通,她無論習什麼劍法,都暢通無阻。

  但她從未張揚,隕星峰也從未對外宣揚過此事。

  那時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身劍骨,並沒有什麼好驕傲的。

  但師尊卻說他傻,說這青蓮劍,他最適合練。

  很多人都說他除了一身劍骨,心性其實並不適合練劍,只有師尊覺得他適合。

  他那時不知為何,現在卻懂了。

  楚斯年只是平靜地將劍平舉。

  他知道自己很難做到像他們那樣,恣意瀟灑如風,他性子太沉悶,很難生出殺意,更難有衝勁。

  綿柔的劍力從攀明月身上盪開。

  月光清澈,平靜如水,從不與太陽爭輝,卻永遠高懸,任何離人只要心生悲涼時,只要抬頭望去,都總有一縷月光,指引歸途。

  他做不到輕快瀟灑,卻能做到亙古不變的靜默。

  青蓮劍第七式——縱死俠骨香。

  楚斯年平靜地睜開眼。

  至少,他還有這一身鐵骨,敢照千載明月光。

  劍刃相激,一時間風雲變幻,山川撼動,太陽無輝。

  孤雲蔽日,溫瑩的月光從雲台亮起,照進所有人心裡。

  連綿山川,樹影搖曳,似是回應。

  他們兩人都沒有再用更多花樣的劍式,只是純粹的劍心比拚。

  但如此,也足夠駭人。

  巡場人緊張兮兮地看著雲台,生怕雲台再碎一次。

  祁念一目不轉睛看著楚斯年,少見的發自內心的笑開。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劍。

  恭喜了。

  後面的論道,她沒有再看下去。

  兩個頂尖劍修的對決讓她心有所感,她需要趁勢平穩心境,突破元嬰。

  必須要進階元嬰,她才能將勝過玉重錦的可能性提高一些。

  她背對著洶湧人潮緩步離開,卻在距離自己小院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身影,似乎已經在那裡等候她許久了。

  雲上看台,幾位掌教看青蓮劍於孤山劍的對決,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許久後才發現,天機子不知何時消失了,不知去向。

  院前,一片枯葉搖搖落下,正好落到薄星緯的肩頭。

  他似有所感,回身看去,而後輕輕勾唇一笑。

  「等你很久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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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28:2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一章 叩問天機

  即便是落了一身枯葉,黑紗遮眼不辨面目,天機子仍然是好看的。

  他身上自帶一種怡然的氣質,彷彿能自然地和周圍景色融為一體,也難怪他在南境時那麼招姑娘喜歡。

  只是當時沒想到,他竟是天機子。

  她天眼唯一看不透的人。

  祁念一曾經分析過,天眼所能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身份經歷是前塵過往,也是存在於世上的痕跡。

  她和天機子不一樣,天機子窺見的是命,她眼中看到的,是人。

  「不知閣下有何貴幹?」祁念一淡聲問,「若有話對我說,在盧蘇城那日就可以,何必等到今日。」

  天機子緩緩走進,遞給了她一枚算籌,語氣鄭重:

  「盧蘇城那日,時機未到,今日,時機正好。」

  算籌冰涼,頗有些重量,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祁念一涼聲說:「我真的挺煩你們說話神神叨叨這股勁。」

  薄星緯低聲笑開:「對我說話當真是一點禮數都不講了,是算準了我不會傷害你嗎。」

  祁念一冷淡道:「您這還叫不會傷害?您不是已經在二十年前就已經動過手了嗎。」

  她略有些不耐煩,卻也知道天機子這般送上門來,確實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去哪談?」

  薄星緯專注地看著她:「你定就好。」

  祁念一畫了個圈,指著自己的小院:「不在這,哪裡都行。」

  得趁大師兄還沒回來之前,把這人帶走。

  大師兄應該比她更不想見到天機子。

  話音方落,她就感覺到薄星緯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低聲說:「那就失禮了。」

  祁念一還沒來得及痛斥,天旋地轉的感覺接踵而至,她覺得眼前一切景色都變得朦朧,聲音和近處遠處的人影都被壓縮成一線,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就已經身至南霄山脈的山巔。

  這就是見龍門大能的「寸地」之術嗎。

  南華論道的雲台和看台多半都在山腰,坊市集中在山底村落,相比起來,山巔就要人跡罕至得多。

  那裡只有一處簡陋的院落。

  但這院落因一個人的存在而顯得無處不美。

  妙音坐在院中,面前石桌上放著一個巨大的星盤,星盤上銀光閃爍,是數百個靈礦芯用來充作星子,灑在星盤之上,而妙音正指尖凌空虛繪,不知在畫些什麼。

  聽到有聲音,她聞聲而起,看見祁念一時,先是驚喜,而後又有些猶豫,不敢上前。

  薄星緯低笑道:「妙音是我的弟子。」

  他抬手喚妙音過來,低聲對祁念一說:「她不太願意告知和我的關係,是怕你知曉後,就不願再接近她。妙音雖是我的弟子,卻同當年之事無關,她是真心——」

  祁念一抬手打斷,淡聲道:「你我之事,我不會牽扯到無辜人身上。」

  「況且。」祁念一歪頭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是真心喜歡她的。」

  剛走進的妙音聽到這句話,眼中劃過感動之色,雪膚一片緋紅。

  非白跟在祁念一身後看著這一幕,開始深思。

  總覺得自己似乎主要應該防女子才是。

  引她入院後,薄星緯讓祁念一在星盤前落座,而後道:「就不問我邀你前來是要做什麼?」

  祁念一搖頭:「你要做什麼,不關我何事,我只是因為有話要問你,所以跟你來。」

  薄星緯失笑。

  他撣撣袖子,從芥子囊裡掏出好些個食盒,在桌上一一排開,裡面盛著金玉酥、玲瓏蝦餃、山藥棗泥糕、桂花軋糖,隨後妙音端上一壺燒開的牛乳茶,給他們兩人一人倒了一杯,甜暖的香氣瀰漫開。

  祁念一掃視過去,看著這盒東西都覺得自己的血糖在往上飆升。

  她表情有些一言難盡,被薄星緯捕捉到了,他抿唇笑著,不好意思地說:「我口味偏甜。」

  祁念一頓了下:「感受到了。」

  已經不是一般的喜甜了。

  薄星緯這一番動作,再加上妙音在一旁,倒是緩解了一些她的防備之心。

  送上牛乳茶後,妙音離開,薄星緯沉吟片刻,眉目流露出些許苦澀:「其實今日找你,只是想問一個問題。作為回報,你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悉數告之,我只要知道那一件事的答案。」

  這個買賣倒是非常划算,祁念一便道:「你問。」

  薄星緯深吸一口氣,嗓音有了些許顫抖,但他努力地保持了平靜,微微偏頭,有些怪異地看向空氣中並無人存在的方向,正色道:「這位也請落座吧。」

  祁念一的心倏然漏跳一拍。

  她以迅雷之勢握上劍柄拔劍出鞘,轉眼間,劍鋒就已經襲上薄星緯的脖頸。

  他說話朝向的地方並無人,但非白站在那裡。

  他竟能看見非白?!

  非白同樣驚愕無比。

  他從劍中甦醒過來,三百年來,這個男人是除了劍主外,第一個能看見他的人。

  長劍割破薄星緯的皮膚,在他頸間留下一道血跡。

  他只是抬手輕擦過,輕嘆一聲:「往後可不要這麼經不起試探。」

  祁念一眼神冷厲無比,劍刃往下又壓了一寸,左手掌心懸著雷光,冷聲說:「你對自己所說非常肯定,你根本就不是在試探。」

  薄星緯無奈:「好吧,我確實看得見他。或者說,不能完全叫看得見。」

  他說著,直接摘掉了覆眼的星塵紗,扔在桌上。

  祁念一愕然發現,他的雙眼是一片純黑,連同眼白到虹膜,都是一片漆黑的顏色,如果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他的眼底有隱約的星光閃過,在眼中緩慢移動。

  她先前的感覺沒錯,天機子是真的看不見。

  祁念一:「你這不是天生的吧。」

  薄星緯輕聲解釋:「當然不是。窺探天命洩露天機,總要付出代價的。其實也還好了,我付出的還只是一雙眼睛,上一任和上上任天機子,命都沒了。」

  祁念一這才知道,原來鬼谷的天機子是個職位而不是名字,每一個繼任者都會被稱作天機子。

  薄星緯對著非白稍微頷首:「我目之所及,是每個人的運軌和命線。」

  他抓了一把靈礦芯灑在星盤上,靈礦芯很小,細密地灑下來,如同墜落天幕的星子,在深黑的星盤上落下一抹銀光。

  星盤上刻上了十二宮,靈礦芯被隨手灑下後,竟然詭異地連成了一條蜿蜒曲折的長線。

  祁念一和非白湊過去看,又問:「這是我和他的命線?」

  薄星緯搖頭:「這是山下一個掃灑小童的命線。你們兩人的命線對這世界運行影響太深,如非必要,我如今已經不會輕易占卜了。」

  他抬頭,輕笑:「這就是為什麼我能看見他的原因。」他指著非白:「如果沒猜錯,他應該是靈體吧?」

  祁念一沉著臉點頭。

  「奇怪,雖為靈體,他卻也有屬於自己的清晰的命線和運軌,所以我才能看見他。」薄星緯指著自己黑色的眼睛淡聲說,「我現在這雙眼,也只能看到這個了。」

  祁念一不知該說什麼,她又重新坐回星盤之前,想了想,卻道:「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嗎?」

  為測算命途付出這樣的代價,是他自己的選擇嗎?

  「如果是,那就不用後悔。」

  薄星緯眉眼處笑意深了些:「難怪妙音這麼喜歡你,跟你說話,真的讓人很舒服。」

  他睫羽輕垂,思索片刻道:「接下來,無論你向我提任何問題,我都會回答你。你只需要回答我這個問題。」

  ——「你知道,隱星嗎?」

  祁念一一愣:「沒有,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是人是物?」

  非白卻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手抖了抖,他感覺有些印象,但全都隱藏在他丟失的記憶中,不見真容。

  他默默從空中飄落,坐在祁念一身邊,抓住她的手。

  她頭也不回,卻反手回握住了。

  溫軟的掌心有著明顯的厚繭,是多年練劍留下的,確讓人覺得十分安心。

  薄星緯神情明顯黯淡了下來:「連你也不知道嗎。」

  他拈了一塊山藥棗泥糕細嚼慢嚥地吃起來,卻只能品到淡淡苦澀。

  「是人。」他伸手抹去嘴邊的碎屑,「她……是在星盤測算中,上一個要被獻祭之人。」

  祁念一緩緩抬頭看向他。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正式地提到獻祭這兩個字。

  薄星緯聲音放得很低,眼神柔和了下來,像是在找尋一些美好的回憶:「她和你一樣,很喜歡劍,但卻一輩子都沒能拿起劍。」

  祁念一動作一頓。

  這和她在夢中見到的那個女修,是一樣的經歷。

  「不一樣的是,她沒有你這麼聰明,也沒有你這麼幸運。」薄星緯淡聲道,「你有滄寰和墨君為你保駕護航,有師兄奮力把你從命運的泥沼中拉出來。」

  「但她不一樣,她身處在陰詭晦暗之中,四處都是黑暗的人心。」

  薄星緯:「你應該無法理解那種絕望。二十歲之後,才知道師門將她好好的養大,是為了要送她去獻祭,所有人都在等著她去赴死。」

  祁念一確實無法理解。

  說來諷刺,她的命途在二十年前就被書寫下來,注定要獻祭而死。卻有人在她尚未出生的時候,就奮力將她帶離那樣的命運。

  父親,師尊,還有師兄們,和她自己。

  如此說來,她的命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薄星緯艱澀道:「抱歉,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應該是最有希望知曉她去處的人了,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話……」薄星緯停了很久,最後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才說,「今日叨擾了。」

  他欲起身送客,卻聽祁念一問道:「她是你什麼人?」

  薄星緯想了想,抿唇道:「其實,也算不上什麼人,一面之緣而已。她以前給了我一塊桂花糕,請我喝了一杯牛乳茶,我覺得很好吃,所以想查清一些真相,僅此而已。」

  聽他這番話,祁念一本來已經站起身,又復坐下了。

  「我見過她。」她說,「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我確實在夢中見過她。」

  這一瞬間,薄星緯那漆黑一片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他語氣都激動了起來:「這確實是有可能的,因為——」

  他猶豫片刻,沒想到祁念一平靜地接過話頭:「因為我們都是白澤的一部分,對嗎?」

  薄星緯有些驚訝:「你已經知道了啊。」

  祁念一:「我曾經想過很多次,為什麼是我,我究竟有什麼特殊的本事能讓深淵為之蟄伏二十年,我又不是師尊,能直接把他們打服。如果非說要有什麼特別,只能是我這特別的體質了,尋常人,應該是無法容納白澤的雙眼的。」

  「而你們,也是靠著這一點,來推算每次應該要獻祭誰的,對嗎?」祁念一冷冷地直視他。

  「可以這麼說,但有一個問題。」薄星緯眉頭擰起,「在七個被獻祭者中,她是唯一一個例外。」

  「這是為何?」

  薄星緯苦笑:「這就是我想要搞清楚的真相。」

  「我一直覺得,我的師尊,也就是上一任天機子……在推斷上一個獻祭者時,測算有誤。」

  祁念一難以置信:「你是說你們搞錯了人?」

  這種事還能搞錯人?太兒戲了吧。

  薄星緯眉目沉凝:「其實按照測算結果來看,她確實和白澤關係匪淺,身上應該也有中某種白澤的血脈,但她的結果和另外幾個獻祭者都不同,簡單地說,她和我們要找的目標其實略有差距。」

  「餘下幾個推算出的獻祭者,都和白澤有著直接的關係,其中關係最接近的,就是你。」

  祁念一淡聲問:「即便知道了真相,那又如何呢?她早已身死,你要彌補,也已經無力回天了。」

  薄星緯目光悠遠,他笑著說:「我一直懷疑,師尊當年推算會不會有誤,我後來無數次再度推演,得到的結果都仍然和目標結果有著一顆星子的差距,但就是那個微小的差距,那個似是而非的結果,幾乎折磨了我一生。」

  他神情甚至算得上輕鬆,就像是被多年心事折磨下來後終於能釋然一般。

  「確實,她已經不在了,我也確實無法彌補,只能給她去賠命了。」他說著,灌了一杯牛乳茶,仍然是苦澀中帶點腥味的口感。

  「所以,你想知道什麼呢?」祁念一平靜地看著他。

  薄星緯重新纏上星塵紗,冷靜片刻後,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祁念一想了想:「如果你是問她最直接的死法,那我能告訴你,我沒有看見,但我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她自己走向深淵了。」

  「她自己啊。」薄星緯搖頭道,「還有什麼是你沒說的對吧。」

  他回憶起來:「在她知道這個批命的時候,相當的排斥,就連師門拿出養育之恩來要挾她,她也沒有妥協,一直在想辦法逃走。我不明白,究竟出了什麼變故,讓她心甘情願去跳了深淵。」

  他按著眉心:「她死後,命線就從這世上消失了,可笑我空懷一身命理推衍之術,卻連自己想知道的問題都無法回答。」

  回憶起夢中那一幕,祁念一也忍不住擰起眉頭,目露不忍,她反問道:

  「她叫隱星嗎?我記得她是月讀宗的弟子,是哪一代的?」

  薄星緯沒有半點猶豫,立刻回答:「第三十五代,死於三百二十一年前。」

  三百多年前。

  祁念一思索片刻,確定了,當時月讀宗在任宗主就是玉家那位。

  她心中湧現出一股難以遏制的悲涼之感,不是因為自己,是替那個只在夢中見過的隱星。

  她不驚不興,說出來的話,卻萬分殘忍。

  「我想,我知道她為何身死了。」祁念一反問,「你知道魔族的換骨禁術嗎?」

  薄星緯一愣,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他聽著祁念一一字一句的,說出了那句殘忍至極的話。

  「我在夢中,看見她被剜下了全身的骨頭,被她的師弟。」她眼眸低垂,聲音有些沉悶,「她當時瀕死,被人救走了,後來她自行離開,前往深淵的方向。」

  薄星緯痛苦地閉上眼睛。

  「剜骨?」

  祁念一點頭:「她的師弟,眼熱她那一身劍骨很久了,她生懷劍骨,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而且,似乎她的師弟對於她的批命也是瞭解的,不然也不會說出『你本就是要死的人』這種話。」

  薄星緯深吸一口氣,祁念一感受到他呼吸都帶著顫抖的餘音。

  「多謝,我……知曉了。」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十分艱難。

  薄星緯:「我師尊曾經對她說,命理是定數,人終有一死,不要浪費自己的這條命。」

  祁念一回想起夢中凌空出現的劍意,隱星那樣一個一生都未曾握劍之人,卻在臨死前,創造了如此驚人的劍意。

  「她確實沒有浪費。」她感慨道。

  薄星緯只用很短的時間就平穩了心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身上似乎卸下了什麼重擔,卻又好像背負上了更多。

  「到你了。」薄星緯說,「你想要問什麼。」

  祁念一開門見山:「獻祭,真的有用嗎?」

  「有用,但效用在減弱。最初獻祭者死後,深淵沉寂了近兩百年,後來是一百多年,越往後,時間越短,直到隱星獻祭之時,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所以我才懷疑,師尊的推算結果是不是有誤。」

  祁念一瞭然道:「所以玉華清才那麼迫不及待的要抓到我,因為沒有時間了。」

  她手指在星盤上輕叩,激起靈礦芯輕微震動:「獻祭者和白澤,有什麼關係。」

  薄星緯有些遲疑道:「白澤身死的真相,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之後出現的所有獻祭者,都是白澤的血脈。」

  祁念一質疑道:「血脈?」

  「白澤死時,祂的肉被分食,血液則被人收集起來,取了部分注入到一些尚且年幼的修行者之中,在這群人長大後,他們的子嗣生來就擁有部分神力。這群人,被我們稱之為白澤血脈,星盤推衍之術算出的獻祭者,多半都是這一代血脈之力最強盛者,也是最接近白澤之身的人。」

  祁念一冷冷嗤笑一聲:「殺了祂,分食祂的肉,再抽乾祂的血注入自身,這也敢舔著臉稱白澤血脈,我當真佩服他們的臉皮。」

  「隱星是其中最奇怪的一個。」薄星緯說,「白澤血脈多從大型世家或宗門而出,因為當時注入白澤之血再誕下子嗣的,都是世家大族抑或是宗門之人。」

  「但隱星不是,她最初是個散修,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外面跑江湖,師尊算出結果之時,還不敢相信,後來找到她之後,月讀宗主動提出要將她收入門下、養大,保證養得她長大之後能夠非常聽話。」

  薄星緯回憶起來:「那時我年紀尚小,許多事情都是聽師尊和旁人說話中洩露出的隻言片語留下的印象。當時師尊其實對推算結果也有疑慮,她身體中並沒有白澤之血,但她對於白澤之力的感知是最強的,同輩中無人能出其右。」

  就是這樣一個似是而非的結果,讓他多年來耿耿於懷,無法放過自己。

  薄星緯輕嘆:「其實若論怪異,你也同樣如此。」

  「此前,哪怕是血脈之力最強之人,也從未有能承載白澤部分軀體的人出現,他們只要稍微靠近部分軀體,就會七竅流血不止,反而被白澤的軀體吸走自己身上的血脈之力。但你竟然可以承載祂的雙眼,真是不可思議。」

  祁念一不置可否地略過了他這句話。

  她也對自己所謂的白澤血脈存疑,但她當然不會對薄星緯說。

  「最後一個問題。」

  祁念一抓了一把靈礦芯,灑在星盤上,靈礦芯在星盤上緩慢地移動起來,沒有像薄星緯那樣直接形成一條命線。

  「白澤剩餘的軀體,現在在哪裡?」

  薄星緯抿唇,以星盤為地圖,在其上指了幾個地方。

  「漠北魔域,涼州佛國,妖域,南境……還有仙盟。」

  「這是我所知的全部,還有沒有部分散落在外的,就不清楚了。」薄星瑋苦笑,「說不定你的雙眼,能看的比我更清楚些。」

  祁念一喝掉桌上已經有些涼意的牛乳茶,涼了的牛乳帶著點腥味,但入喉仍然是溫醇的滋味。

  「確實很甜。」

  她起身,邁步離開此處,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握著非白的手沒有放開。

  她也不覺得牽著自己的劍靈有什麼問題,於是就這樣走出了院子。

  日頭斜照,落在孤寂的院內,一片餘暉。

  薄星緯一塊又一塊,將桌上的茶點吃了乾淨,卻品不出任何味道。

  臨行前,祁念一又似想起來了些什麼,背對著薄星緯,淡聲輕問:

  「那個剝離了隱星一身骨骼的師弟,是不是玉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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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28:43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二章 元嬰終成

  回去路上,非白問:「為什麼,你肯定動手剜骨之人是玉華清?」

  祁念一神色冷淡:「以鬼谷的勢力,天機子的聲望和能力,想要查一件三百多年前的事,雖然會很麻煩,卻也不至於這麼多年得不到答案,最後需要求助於我。」

  非白輕嘆:「除非有人暗中阻攔。」

  祁念一點頭:「能有這個能力的人不多,和這一切聯繫最緊密的,就是玉華清。」

  她轉身看向非白:「天機子和隱星有舊,那你呢,為何在聽到她的名字時,如此失態?」

  非白有些訝然,原來剛才她什麼都察覺到了。

  他身上的玄色寬袍無風自動,眉峰壓下時,顯得他眉眼極為凌厲,鐫刻著鋒銳劍意,叫人不敢直視。

  但祁念一從小就是個不知道什麼叫怕的。

  正如她從不覺得非白可怕難以接近。

  非白在她眼中,更多的印像其實是「割裂」兩個字。

  他分明一身氣勢孤絕,以身為劍者,自當懷有天下最鋒利的劍心。

  但他性子卻又溫潤如一壇醇酒。

  或許是因為隔著三百年的沉睡,又或許是因為他空白的記憶。

  他被她帶出無望海時,是一張無暇的白紙。

  他是劍靈,本該不染紅塵的。

  但她所修並非無情道,她的劍也並非無情劍。

  全然隔絕於世的無情,雖無暇,卻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非白生而有靈,既有靈,那便生而有情。

  這世間雖然時有污穢骯髒事,但她既然把非白帶出來重見了太陽,總也該讓他見過紅塵和紛繁人世才好。

  既如此,就得幫他把他失去的記憶找回來。

  有了記憶,人心才能漂泊時有所依靠。

  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

  非白緩緩斂起眉,極黑極深的眼中蘊著不解。

  「我總覺得我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非白輕聲說,「可能也算不上認識,但她,或者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一定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劍靈會失憶,這也是件很神奇的事。

  「你之前說想起來了一部分事情,是什麼?」

  非白眼眸低垂:「想起來了一個男人。我好像和他有著很深的關聯,他帶著我去戰鬥,那場戰鬥應該很艱難,後來我就被遺落到了無望海,但我不知道他是誰。」

  想起來一個男人?

  祁念一想起了封存於非白劍身之上的師尊的信。

  該不會是師尊吧?

  「但你不是說,我是你唯一的劍主嗎?」祁念一不解地問,「怎麼又多出一個男人?」

  「他不是我的劍主!」

  非白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說,那個人可能跟我有某些關聯,但是他並不是我的劍主。」

  他頓了頓,聲音緩和下來。

  「我就只有你一個劍主,我絕對不可能認錯的,這是刻在我靈魂裡的東西。」

  之後,便是一路無話。

  許久後,祁念一才說:「我其實挺好奇的,鑄造你和另外六把劍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看著非白的側臉,還有一句話沒說。

  白澤死後,天地無靈。

  她此前遍訪鑄劍師,得到的答案都是,此間世天地,絕無可能有劍靈的出現。

  那你又是從何而來呢。

  非白思路完全跑偏了,他想起來那柄紫水晶劍上的銘文,嫌棄說:「那種登徒子有什麼好好奇的。」

  祁念一睜大眼睛:「什麼登徒子?」

  「沒什麼,你聽錯了。」

  山路過半,非白望著自己和祁念一緊緊交握的雙手,心裡開始打鼓。

  「我們這樣,沒問題嗎?」

  祁念一沉浸在剛才的思緒中,甫一聽到非白說話,愣了下,順著他的目光看著他們交握的掌心。

  「哦,忘了跟你說,我有個想法。」

  祁念一深思片刻,說道:「我覺得我們現在還不夠深入瞭解對方。」

  非白心跳得飛快,捂著耳朵說:「你……想怎麼深入瞭解?」

  祁念一一本正經道:「身為劍主和劍靈,我們距離人劍合一的狀態,還缺一點神魂交融。」

  「神、神魂交融?」非白感覺自己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如何才算神魂交融?!」

  他還沒來得及想些有的沒的,就看見祁念一轉身,雙手握起他另一隻手,兩人執手相對,她認真道:

  「往後我們每日都牽手至少一個時辰吧,劍者之劍全繫雙手,我們用手來感知對方的氣息,長此以往,方能融入彼此的氣息。」

  非白的臉紅心跳瞬間沒有了。

  「就這?」

  祁念一不解道:「你還有什麼別的方式嗎?」

  非白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牽著祁念一的手不放,嘴裡卻說:「沒了,就這樣,挺好的。」

  只是沒想到她明明連求娶這等話都說出來了,但卻並不知道實際操作要怎麼做。

  這也正常,她年紀尚小,不事情愛。

  往後日子還長。

  如此想著,他攥著祁念一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些。

  山路彎彎,若有旁人看去,祁念一的背影略帶孤寂。

  只有她自己知道,非白的靈力隨著相貼的掌心傳來。

  她和她的劍一起行於山間,永遠不會感覺孤獨。

  ……

  回到住處後,她將門窗一一封好,又在院中佈了個簡單的結界,給溫淮瑜留了口信,這才鬆開非白的手。

  不遠處,雲台那邊仍是朔風陣陣。

  她已經在山巔同天機子談完,這邊另外三場鬥法還沒有結束。

  可怕的靈壓此起彼伏,引得觀者驚呼不已,尤其是謝天行對陸清河兩個陣法師之間層出不窮的底牌和精彩絕倫的鬥法,實在太有吸引力。

  但這一切,都已經影響不到此刻的祁念一了。

  心境和靈力都已經到了最合適的階段。

  「危橋」已越。

  她要結嬰。

  壓陣石呈七星連珠的狀態散落在院內,屏障立起,她就地打坐,感受著全身的靈力翻滾不定,氣海處那枚渾圓璀璨的金丹蘊藏著的靈力膨脹後又收縮。

  她體內蒼白的靈力沸騰成焰,經過極致的壓縮後,漸成一道不斷湧動的靈力潮,最終從蒼白的顏色,到變成一種近乎灰白中透著極淺的紅紫色。

  混雜的顏色交融,祁念一週身氣息混雜著劍氣,她整個人如同大浪滔天中的一葉小舟,在狂風暴雨中艱難的維繫著自身的穩定。

  身懸一線。

  而此時,三場無比激烈的鬥法,都已經進行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滄寰眾人,青蓮劍派,孤山弟子,還有數不勝數的仙盟人士,在場所有觀者都只嫌自己的眼睛不夠用,又恨仙盟的安排不合理,為什麼要讓這幾場比賽全都同時進行。

  曲微看著空中蕭瑤游在無盡風暴中艱難堅持的身影,怔然道:「之前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

  在無望海,即便蕭瑤游是最先應下祁念一瘋狂想法的人,但在眾人的印象中,無望海的戰鬥從頭到尾的主導者都是祁念一,從制定計畫到最終的決戰,祁念一都是出力最多的人。

  沒有人意識到像蕭瑤游這樣一個膽小腳快,遇事總能最先開溜避開危險的人,在這背後起了多大的作用。

  大家對與她的印象,始終是模糊的。

  就連打進了八進四的決戰,都只認為她是撞運氣。

  南華論道本就運氣成分很重,有不少更加強勁的參會者如明然和明洛,都在進入決戰環節前就已經遇上了強敵,被早早淘汰。

  現在這幾個人,祁念一對過慕晚,玉重錦對過自己的親兄長,陸清河對過明洛,楚斯年和謝天行雖然沒有遇上過強勢的勁敵,但他們在雲台上的表現足夠征服所有人。

  只有蕭瑤游,似乎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渾不在意吊兒郎當的模樣,一鬥法就放靈寵,一被追就滿場亂竄。

  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從何而來那麼多靈寵,又如何能做到同時控制,甚至還能讓他們展現法相真身。

  金鵬的法相真身巍峨,另一邊,是一隻三尾的白狐,巨大的虛影在它背後搖動,三條毛茸茸的尾巴每一條都有著不同的靈根天賦,能同時用出冰火金三系的法訣。

  比人臉還要大的火球接連襲向玉重錦。

  原本的三隻靈寵的法相真身已破其一,三面合圍之勢無法維繫,蕭瑤游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

  她暗啐一聲:「元嬰境難道真的可以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嗎!」

  不料,不遠處的玉重錦聽到了這句話,竟認認真真回答了一句:「是真的可以啊,等你結嬰之後就會知道了。」

  蕭瑤游氣結。

  台下來自仙盟的觀者也焦急不已。

  「小公子為什麼連鬥法中都還有心情給對手答疑解惑啊!」

  有人安慰道:「咱們小公子向來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玉重錦的浩然劍上覆上三重雪,是白狐的冰尾掃上的涼氣,這涼氣從他的右手蔓延直上,將半邊的身體都冰凍。

  他渾不在意,右臂一抖,冰屑唰唰落下,反手一刺,指向空中白狐的法相真身虛影。

  又一個法相真身已破。

  此時,蕭瑤游就只剩下了最後一個靈寵。

  金鵬振翅,璀璨耀眼翱翔於天際。

  蕭瑤游咬咬牙,滿臉蒼白地再次掐了一個無人見過的訣。

  金鵬的身影竟然在虛影中漸漸淡去,而它的法相虛影直直撞向蕭瑤游,竟然和蕭瑤游融為一體。

  幾乎瞬間,蕭瑤游周身覆上屬於金鵬的金光。

  「這是什麼功法啊……從未見過。」

  「靈寵的能力,可以加上到主人身上嗎?」

  「聽說千年之前有一脈靈修有過這樣的功法,但是靈修一脈已經斷絕近千年了。」

  雲上看台的三位掌教臉色深沉,尤其是莊鈞,他握著座椅的扶手,把扶手都捏出了裂痕。

  「融魂,竟然會用七星門最核心的法門,這一招相當可怕啊。」舒辰君有些擔憂,「還是讓人去疏散觀者吧,我怕會波及到旁人。」

  莊鈞臉色陰晴不定,原本以為自家小公子抽到的是最好對付的對手,沒想到也這麼難纏,看著這招的威勢,甚至有可能還會受傷。

  玉重錦眸中滑過一絲驚訝,而後更加興奮了起來,步伐一轉,躍向高空,揮劍直下。

  南霄山脈的天空,再次暗了下來。

  另一邊,陸清河和謝天行花樣百出的鬥法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台下幾乎所有的陣法師都到了,前來看這場堪稱陣法師鬥法模範展示課程的一戰。

  有人喃喃道:「他們的佈陣手法,堪稱出神入化啊。」

  「此前沒發現滄寰首徒這麼強,先前陸師兄對付明洛都沒有這麼費力。」

  謝天行周身被或明或暗的陣盤包裹。

  陸清河是迄今為止他遇到的最強的陣法師。

  陸清河強不是強在他掌握了多少個陣圖,誠然,這也是陣法師鬥法中的制勝關鍵,但陸清河最可怕的是他神鬼莫測的出陣方式。

  謝天行從未見過有人將攻擊力最強的火陣當作緩行陣來用,也未曾見過泥沼陣的暗道居然是鋪在人頭頂,只為了阻隔視線的用處。

  這樣一些基礎陣法的用法讓謝天行吃了不少虧,而陸清河本人除了這些基礎陣法外,同樣也掌握了相當數量的高級陣法。

  陸清河修為境界高出他太多,元嬰境中期的修士,真的可以像玉重錦說的那樣,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但謝天行自己的靈力已經不夠僵持太久了。

  老頭一直在他腦海中催促他:「你趕緊動手啊!」

  謝天行狠狠閉上眼。

  他默唸法訣,在用出這一招時,心中就一陣氣血翻湧,克制不住吐出一口心頭血。

  台下滄寰弟子全都著急的了起來。

  「小師兄受傷了。」

  台上雲煙漸起,是謝天行慣用的幻陣,他的幻陣一貫精良,迷惑性極高,剛才好幾次都將台下的觀者完全騙了過去,更遑論是身處其中的陸清河。

  盧秋桐眯起眼睛:「奇怪,小師兄為什麼要施幻陣,他這是要做什麼?」

  台下其他人也不明所以。

  謝天行這一手幻陣手法超絕,甚至直接遮蔽掉了雲層中幾位掌教的視線,就連他們都無法看清雲台上發生了什麼。

  余東風長嘆:「這幾個後生,都是些讓人不省心的啊。」

  評判員上來請示,可要叫停鬥法,余東風擺擺手:「罷了,繼續吧,他們並沒有違規。」

  而雲台上的陸清河,此刻目露驚駭。

  因為謝天行施展的所有陣盤都消失了,完全隱匿於空氣中,全無蹤跡。

  但陸清河知道,這些陣盤並沒有消失,只是通過某種方式被隱匿起來了,陣盤仍然在他的身側,只要他稍有動作,都會踩中這些陷阱陣盤。

  陸清河緩緩握緊了拳頭,在短暫的驚駭後,他眼中逐漸被怒火佔滿。

  「你竟然是玩這一脈的。」

  陸清河沉聲說,「你難道不知道,我們陣法師都視隱陣者為敗類嗎?」

  謝天行狠狠閉眼,啞聲說:「抱歉了,陸前輩,這場鬥法我必須贏。」

  陸清河將額前散落的碎髮捋了下,露出一雙寒星似的眼睛。

  他無論吃飯還是鬥法時都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成日裡喊著睏,想要趕緊結束南華論道了回去睡覺。明明是所有人中修為境界最高者,卻對頭名並無興趣,說著打進前三能拿到獎勵就行了,無論拿什麼都無所謂。

  就是這樣一個沒什麼精神頭的人,此刻眼中竟是燃燒著熊熊怒火。

  三指併攏,陸清河收回了此前釋放的所有陣法,換上了新的陣圖,目光灼灼:

  「你想隱陣和我打,那就試試。」

  謝天行臉色掙扎又猶豫,卻仍是在老頭的催促下做出了這件事。

  將所有陣盤隱匿起來之後,他如蒙大赦,冷汗隨之流下。

  這下,真的是孤注一擲了。

  「對不起了,陸前輩,這場鬥法,我必須要贏。」

  老頭在他腦海中跳腳:「別聽他瞎說!什麼敗類,千年前我們都是這麼打的!再說了,現在就他上陽門一宗是全員陣法師,那陣法師的規矩自然是他們說了算,等你見龍門之後,自可開宗立派,或者在滄寰重振陣法師一脈,屆時這規則該怎麼修改還不是你說了算。」

  謝天行低吼:「別說了!」

  老頭當然不會簡單的聽話,他又道:「他境界遠高於你,就連陣法一道的鑽研都要比你深得多。這小子是個真正的天才,如今的你,單從陣法一途,很難勝他。你還想不想去蓬萊仙池!我可跟你說了,蓬萊仙池裡有很重要的東西,你非得到不可。」

  他不是不知道老頭的意思。

  但在南華論道這種地方,他更想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光明正大的和對手一決高下。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隱陣鬥法。

  在陣法師中,隱陣者被視作暗殺者。

  陣法師之間的鬥法,本就是將自己的陣盤釋放出來,對手以自己的思路施陣,予以解法,陣法師之間的對決更多的是用陣思路和掌握陣圖的數量。

  如果隱陣,那就代表我並非來同你鬥法,而是來殺你的。

  幾百年前,陣法師一脈以上陽門為首,全面禁止了隱陣之法。

  因為在當年,有幾個陣法師習得隱陣之術後,成立了一個暗殺組織,肆意殘殺天底下有天賦但修為尚不精深的年輕陣法師,殺了他們之後奪走他們四處收集來的陣圖。

  自那之後,隱陣之術就被視作暗殺之術,已經很少有人知道施展方式了。

  陸清河當然清楚,謝天行敢在南華論道這樣的地方隱陣,就代表他心中有底氣,絕不會被發現。

  同樣意味著,這並不只是單純的論道鬥法了。

  這是一場,生死之局。

  南霄山脈被陰雲覆蓋,許久都暗無天日。

  青蓮劍派和孤山所有弟子都聚集到了另一方雲台邊。

  孤山有些弟子都已經看紅了眼睛。

  「他們為什麼……可以這樣以命相搏。」

  黎雁回和楚斯年已經斬斷了這方雲台。

  數十個巡場人艱難地維持著觀賽點上的陣法,以免觀者被過於淒厲的劍氣波及。

  黎雁回面若金紙,楚斯年唇色慘白。

  兩人衣襟上遍佈血漬,每呼吸一聲都能咳出血沫。

  但都沒有選擇放下手中的劍。

  黎雁回:「我原本以為,會先對上祁道友。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很想知道,我和她的差距究竟在哪裡,為何我不能拜入墨君門下。」

  楚斯年:「師徒緣分,強求不得。」

  黎雁回輕輕笑了下,眼神掠過台下擔憂不已的孤山同門:「確實,現在的我,也是如此想的。」

  「我喜歡孤山,喜歡我的同門,更離不開孤山劍。」

  他眼神鋒利起來:「所以我更要贏了這場鬥法。」

  鬥了數百回合,楚斯年心情卻愈發平和了,他說:

  「我拔劍,只為我自己。」

  言罷,兩人又齊齊出劍。

  眨眼間又是數十個回合。

  而此時,孤山和青蓮劍派,兩位千秋歲的強者,也在看這場論道。

  道尊撣了撣拂塵,透過雲層,看到了黎雁回孤直剛硬的劍氣。

  劍尊灌了自己一壺酒,這次,卻並沒有能夠醉過去。

  「臭小子。」

  劍尊朗笑一聲:「終於有點樣子了。」

  南霄山脈終於被陰雲完全覆蓋時,觀者驚疑不定:「這天地異像是誰引起的?」

  此前鬥法也有不少人引動天地變化,他們起初並沒有把這些變化放在心裡。

  但此刻陰雲久久不散,眾人才意識到不對勁。

  楚斯年踉蹌地凌空虛踏,穩住身形,再度揮劍時,驚雷正好落下。

  ——劈向不遠處參會者所居住的那一排院落中。

  眾人這才驚覺:「不是鬥法引動的天地異象,是有人在渡劫!」

  「又是誰破境了?看這雷雲的顏色,莫不是結嬰之劫?」

  「但結嬰之劫,怎會有如此恐怖的聲勢?」

  滄寰眾人辨認了下落雷的地點,曲微驚道:「是滄寰的住所!」

  盧秋桐踮起腳來望了一眼:「該不是小師姐在渡劫吧。」

  寧瑾興奮道:「其餘人都在這了,除了小師姐還能有誰啊!」

  幾人面面相覷,連忙往那個方向奔去,連鬥法也顧不上看了。

  祁念一腹中那枚渾圓的金丹,終於漸漸變大,而後似乎有一根巧奪天工的妙手妙筆,在金丹上鑄劍雕刻成型,一個精巧的嬰兒形狀出現在她的腹中。

  氣海收縮膨脹後,微蒙的紫氣閃現,最後慢慢變成深沉的紫色,照耀氣海,雄渾的靈力如同雲煙,縈繞在元嬰之上。

  元嬰結,紫府成。

  最後一道天雷落在她的身上,非白的虛影從背後融進她的身體裡,兩人身影交疊,爆發出驚天的劍氣。

  祁念一睜開眼,金色的眼底劃過些許紫氣。

  元嬰境,初期,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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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28:5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三章 隱星過往

  元嬰境的感覺如何呢。

  正應了玉重錦那句話。

  靈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紫府中的嬰孩雙眼輕閉,雙手抱在胸前,她全身是如金似玉的質地,泛著清瑩的微光,正陷入熟睡。

  伴隨著嬰孩的呼吸,祁念一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能夠自行取納天地靈氣劃歸己用。

  就好像身體和此間天地的隔閡又淡了不少,讓人能夠更加順利地融入自然之中,

  她的神識更加凝實了,配合上天聽,將天聽的範圍又擴大了許多。

  如今她坐在這方小院中,耳中卻能將方圓十里以內的所有聲音都收入耳中,包括每人心底所想。

  方圓十里之內,人們的一呼一吸,一草一木的搖曳,蟲鳴鳥叫、清風徐來的柔和,甚至包括有人心裡一閃而過的睏意都捕捉得異常清晰。

  讓她感覺,這個世界有一扇門,為她打開了。

  重新調息後,祁念一睜開眼,眼前劃過成千上萬道虛影,似是帶著她穿過了時間的洪流,最終定格到某一幀,才緩緩停下。

  她又被拉入了夢境之中。

  這次,她終於知道了這個女修的身份。

  她叫隱星。

  同樣,晉陞元嬰之後,她再也不像過去入夢時那般,被困在隱星身邊五米以內不能離開,而是能夠在這方空間自由來去了。

  祁念一看著自己的身體,或者並不能夠稱之為身體,只能稱作是一抹神識。

  這次入夢,和此前兩次都不相同。

  之前兩次入夢見到隱星,她都是被動被拉入夢中的。

  這次卻是她自己有意識地定位到了這個時間點,雖然這個能力就跟開盲盒一樣,時靈時不靈,但祁念一有感覺,隨著她修為的提升,她對這個能力的掌控會慢慢強起來。

  傳聞白澤生有神通,知曉天地萬物,上下千年。

  如今這種神通力,竟然真的慢慢在她身上應驗了。

  她想起天機子說的話。

  ——「你和隱星,是所有被推算出的獻祭者中,最不一樣的兩個人。同時也是擁有白澤血脈之力最強的兩個人。」

  祁念一撫上自己的雙眼,神識狀態之下,她的天眼也能夠起作用。

  她曾經懷疑過,是不是因為這雙眼睛,所以才讓她成為了一眾獻祭者中血脈之力最強之人。

  但批命出現在二十年前,她甚至都沒有出生,她找到白澤雙眼不過是半年前而已,無論如何都說不通。

  她在空中轉了一圈後,又回到了隱星身邊。

  這是祁念一第一次在夢中看到隱星的樣子。

  她生了一副好皮囊,眼是凌波輕漾,眉是遠山青黛,是那種第一眼就會讓人覺得她似乎生於江南水鄉,溫軟柔和中帶著些清愁的容貌,讓人極具保護欲。

  若不是見過她在被剜骨時,一聲都未吭,用充血的眼睛狠狠瞪著對方,奄奄一息時還能啐對方滿臉血沫的樣子,連祁念一都難免被她的相貌迷惑。

  但相比皮囊,但更美的是隱星的骨相。

  用修行之人的眼光來看,這樣的根骨,用絕佳兩個字來形容都略嫌不夠。

  也正是這樣的骨相,招來了旁人的覬覦。

  這次,祁念一看見了更多。

  看見了隱星因為在門內大比遭遇了不公,去尋自己師尊求個公道時,意外聽見了自己師尊和宗主的對話。

  「我看那個孩子,近來有些跳脫啊,得讓她收收心了。」月讀宗宗主說,「一個注定要死的人,何必費太多心,讓她聽話就行了。」

  隱星的師尊,琅華仙尊漫不經心道:「放心,我教養了她這麼多年,她一向都很聽話。」

  那日之後,隱星才知道,為什麼宗門的宗主長老們,包括自己的師尊在內,為何都對自己不親近。

  「原來我只是個祭品嗎。」隱星輕聲說著,然後竟笑了起來。

  祁念一又看著她精心策劃了自己的第一次逃離。

  月讀宗所有知情者都以為自己將這個姑娘養成了弱不禁風只會聽話的傀儡,卻沒想到她生著一根從不知道服輸的硬骨頭。

  月讀宗和仙盟開始全境搜捕隱星,她藏得很好,始終都小心翼翼地沒有暴露自己的行蹤。

  但那次逃離還是以失敗告終。

  失敗的原因,就是隱星的師弟——玉華清。

  隱星被抓回去的時候,才看見玉華清拿著少年時候他們互換的一枚玉珮,當時她不過以為是同門之間互贈禮物的尋常舉動,以至於她在逃離前銷毀了所有自己的物品時,將這枚玉珮遺忘了。

  因為這個疏漏,她被玉華清用尋蹤符確定了蹤跡。

  「師姐,看不出你還有這等心思,瞞天過海這麼長時間,竟然還成功逃了出去。」玉華清把玩著她的玉珮,聲音輕慢,自得道,「可惜了,千算萬算,漏了一籌。」

  玉華清趕在仙盟和月讀宗找到她之前,提前劫走了她。

  最後,剜下她一身劍骨。

  他用的是一柄薄如蟬翼的刀刃,先從腕骨處劃開,鮮血湧出。

  而隱星,直到最後,都拚命睜開眼,用那雙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看著他。

  原本,玉華清的打算是剜骨後直接抹去隱星的神智,將她隨意丟在什麼地方,待仙盟找到她,再送她去深淵就好了。

  但沒想到,玉華清失手了。

  隱星被兩個男人救走。

  那兩個男人都身著黑衣,頭戴斗笠,將自己的身份遮得嚴嚴實實,其中一個人抬手僅僅一擊,就斬去玉華清半條命,若不是玉華清用了家族的保命靈器扭轉空間逃走,說不定就已經命喪當場了。

  「還是沒趕上。」其中一個男人在隱星身上查看了一番,搖搖頭,「堅持不了太久了。」

  另一個男人則給隱星餵了一瓶靈藥,那瓶中不知究竟是何靈藥,在如此狀態下,竟然不僅保下了隱星的命,還能讓她短暫的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但他們都知道,這個狀態維持不了太久。

  隱星被剜去骨骼的身體,像一張被充滿了氣的皮囊,慢慢鼓了起來。

  這整個過程中,她竟然還是是清醒著的。

  「又是你們啊。」隱星眼睛轉了一圈,白淨的臉上滿是血痕,她被其中一個人背了起來,充氣皮囊一樣的身體軟軟地搭在對方身上,「對不起啊,破壞了你們的計畫,你們可能需要等下一個人了。」

  背著她的男人靜默了很久才道:「你想去哪?」

  隱星想了想:「把我送回漠北吧,我是在那裡被帶出來的,我想回去。」

  她慢慢闔上眼睛,輕聲說:「這人啊,無論如何,臨死前都是想要回家的,原來老頭子說的是真的。」

  祁念一就跟在他們身後,一直看著這兩個男人送隱星回到了漠北。

  漫天黃沙叫人不辨方向,隱星指引著兩個男人找到了一個地方。

  這裡四面八方都被黃沙包裹,也不知隱星是如何確定這裡的,但她艱難撐著自己這具殘存的皮囊,從男人背後滑下來,在烈日之下躺在發燙的沙子中,感受著熟悉的溫度,才露出釋然的表情。

  「在外面轉了一圈,還是這裡適合我。」

  兩個男子看著這一幕,氣氛有些沉悶,看見隱星閉上眼,躺在沙堆上,輕聲對他們說:

  「別費心思了,我原本就不是個人類,如今依然只是回到了自己該去的地方。原先還是具骨架子的時候,被埋在這黃沙之下安睡,其實挺好的。」

  「後來意外遇到了老頭子,他給我縫了一身皮囊套上,我才生出靈智。」隱星笑著說,「結果,他還沒能堅持到走出這片荒漠,就已經死在沙子裡了。臨死前還唸著說,人啊,還是應該死在自己的故土上才好。」

  她頓了下,最後小聲說:「他沒做到,可能我也做不到了。」

  最後,隱星已經很疲憊了,救她的兩個人試圖給她灌輸靈力,再將這副皮囊撐的久一點,被她拒絕了:「別白費力氣了,我的本體就是那具骨架子,這副皮囊是老頭用他的傀儡給我捏的。連本體都被剜出來搶走了,無論如何,我是活不了了。」

  她眼中還剩一點殘餘的光,直直看向空中灼眼的烈日。

  不同於還是骨架被埋在沙子裡的感覺,如今的皮囊接觸到黃沙,有些發燙,卻讓她感覺到安心。

  「你們既然這副打扮,想必是不願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也就不問了。」

  隱星說:「但你們也挺不容易的,碰上我這麼個人。親手去深淵斬斷命線,結束獻祭這件事,聽著很美好,但這件事太大了,我就是個小骨頭而已,被老頭挖出來之前,連靈智都未開,這種事對我來說太難了。」

  「要勞煩你們,再等一等,去找下一個人了。」

  而後,便是茫茫大漠的夕陽餘暉。

  隱星一個從未執劍的人,演化出無限劍意後,撐著自己這具充氣皮囊一樣的軀體,向著深淵而去。

  跳下去之前,她望著月讀宗的方向,看了一會,不知想了些什麼。

  最後粲然一笑。

  「讓你們這群老東西看看,別人的命,不是能隨便擺佈的。」

  ……

  祁念一從夢中抽身,有些悵然。

  每次入夢後,都會有這種難以控制的睏倦襲來。

  她靠在床欄上,兀自出神了一會兒,感受到溫暖乾燥的手心貼上她的額頭。

  祁念一無意識地在對方的掌心蹭了蹭,悶悶道:「非白,我有點難過。」

  看著隱星命不由己,她也會感覺到煩悶。

  她思索道:「天機子說,獻祭能夠有用,是因為獻祭者擁有白澤的血脈之力,而且隱星的白澤之力還非常強。但她原本只是一副骨架子,連皮囊都是別人給捏出來的,假的血肉,怎麼可能會有白澤的血脈呢。」

  非白拉下床簾,目光卻始終注視著她,安靜地聽她講。

  「所以,有用的是隱星的本體,是那副骨架,對嗎?」祁念一眼神悠遠,坐在床邊托著腮思考道,「白澤死後,血肉被分食,一些零散的骨架被不同世家宗門分走,唯有一具軀幹骨不知所蹤,她應該就是那具軀幹骨了。」

  她眼眸微垂:「那我……又是哪個部位呢?」

  非白的聲音隔著床簾床來,他靠在床沿,席地而坐,聲如玉石相激,清冽純粹。

  「隱星還是一具骨架的時候,沒有靈智,是被捏出皮囊後才生出靈智和神識。」

  非白輕聲道:「無論從前是什麼,被從白澤身體裡拆解出來的一部分也好,祖上吸納過白澤血液的人也罷,從你誕生的這一天起,你是誰,只有你自己能決定。」

  他轉過頭,專注的目光隔著床簾傳來:

  「閉上眼,你需要休息了。」

  祁念一躺下沒多久,便看見一雙修長的手從床簾底下伸了進來,掌心對著她。

  她不解道:「什麼意思?」

  「牽手。」非白說,「今天還沒夠一個時辰。」

  「對哦。」

  於是祁念一握著他的手睡去。

  一夜無夢。

  ……

  她這個人,心情的恢復能力堪稱強悍。

  昨日在夢中剛見過在隱星身上發生的慘劇,難受完了,一覺睡醒,心情又是大好。

  或許是因為元嬰境的體驗真的很好。

  推開窗,一縷初晨清澈的日光灑落,透過窗看去,院中有兩人正在對弈。

  看見這兩人時,祁念一的表情有一絲詭異。

  「妙音?」她邁步出去,「你找我?」

  溫淮瑜落下一枚白子,他的棋路一向詭譎,喜歡草蛇灰線,埋伏很久,在對手以為自己佔據優勢時,再悠哉游哉地吃掉對方的棋。

  但祁念一還是第一次看見妙音下棋。

  妙音的棋路,如果非要形容,和她清豔絕倫燦如春櫻的相貌並不相同,她下棋時殺伐果決,棋風凌厲,一招一式都直指目標。

  倒是想像不出妙音是天機子那種說話藏著掖著的人教出來的弟子。

  見她出來,妙音收了手,向溫淮瑜頷首致歉,比劃道下次再將這局棋下完。

  溫淮瑜不置可否地將棋子扔回盒中,眼神溫涼,將祁念一從上到下掃視了一遍,最後滿意道:「尚可。」

  祁念一拉著妙音一路小跑進了房間,還沒問她來幹什麼,就見妙音遞來一枚符紙。

  【師尊的傳音符。】

  祁念一接過,驚奇道:「這好像是鬼谷的絕學吧,能夠通過符紙千里傳音,除了鬼谷外還沒有人能做出這樣的符來。」

  妙音笑著點頭。

  【一張符能用三次,這種符很少,若非必要輕易不要動用。師尊說,南華論道結束前,他都會在山巔別院,但若無要事,還是等他來找你,以免驚動旁人。】

  祁念一點頭:「我知道的。」

  畢竟這段時間玉華清也在南霄山脈,還有不少化神境大能也在此處,她稍有動作都有可能被發現。但天機子不同,他那出神入化的「寸地」之能她已經見識過了。

  她將傳音符收了起來,滿意道:「沒想到天機子的動作還挺快。」

  聽到這個,妙音低笑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師尊露出那樣的表情。】

  「哪樣?」

  【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吃癟的表情?】

  妙音回憶起昨日天機子的反應。

  祁念一離開後,他才發現桌面星盤上,留了一枚很小的玉玦,若非仔細看可能就忽略過去了。

  用神識一探,玉玦中寫著——日後有消息,還望及時告知。

  天機子愕然,指著玉玦對妙音說:「她這是拿我當工具了?」

  還做得這麼大方坦蕩?

  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滄寰到底教了她些什麼啊。」

  現在,妙音和溫淮瑜對弈了一局,大約能明白,祁念一那種看似彬彬有禮好脾氣,背後其實是一副說一不二唯我獨尊的性子是如何養成的了。

  祁念一和妙音帶著茶肆裡相當搶手的烤鵝去探望了下蕭瑤游。

  不同於各大門派聚居的慣例,像蕭瑤游這樣的散修從來都是自己住,若付得起費用就單獨一人一個院落,若付不起,就得和人拼房。

  蕭瑤游雖然是個吝嗇的吞金獸,但在這方面還是對自己不錯,大方地租下了一整個院落,位置稍微偏僻些,自己一人獨居,相當自在。

  剛一踏進院子裡,就見蕭瑤游身上纏著繃帶一溜煙跑了出來。

  看見她們兩人時,眼睛都亮了:「我就說我聞到了烤鵝的香味,你還說是我的幻覺。」

  慕晚站在她身後,拿著手裡牽著繃帶的另外一端,像用繃帶牽著一隻受傷了還不聽話到處亂竄的小狗。

  這場面太過滑稽,妙音沒忍住笑了出來。

  祁念一:「嘖嘖嘖,打得這麼凶啊。」

  蕭瑤游又被慕晚拎回去給她上藥。

  她身上到處都是血痕和傷口,慕大夫在一旁輕輕上了一點藥,都要齜牙咧嘴地喊疼。

  慕晚被她氣得眉心直跳,索性用繃帶直接把蕭瑤游包得像個粽子:「看你還怎麼亂動。」

  而祁念一和妙音就當著蕭瑤游的面開心地吃著烤鵝。

  蕭瑤游舉著受傷的手讓慕晚纏繃帶,滿臉無語道:「等等,你們買了烤鵝過來不是來探傷員的嗎,這鵝不應該留給我嗎?」

  祁念一啃完鵝腿,舉著一根骨頭說:「不是啊,只是覺得聊天應該買點零嘴而已。」

  蕭瑤游正欲起身衝過去,又被慕晚強勢按著坐了下來,只能怒而拍桌道:「過分!你們這就很過分!」

  鬧了一場後,祁念一和妙音問了下蕭瑤游的傷勢,慕晚淨了手,淡聲說:「沒什麼大礙,玉重錦雖然看著劍氣強橫,但關鍵時候沒下重手,皮肉傷而已。」

  蕭瑤游終於心滿意足地吃上了烤鵝,嚥下肉之後才說:

  「他人不錯,我使了融魂之後,靈寵的法相真身之力融到我自己身上,後面的對決是真的招招到肉,我融魂之後修為衝上了元嬰,他應該也受了傷。他最後那一劍用出來時,我本來以為自己至少要沒了半條命的,沒想到他只破了我的護體法相後,橫著用劍身把我拍下雲台了。」

  說起來,蕭瑤游自己都有些後怕:「熱血上頭,真是熱血上頭啊,怎麼就衝動了呢。還好沒受重傷,不然我要心疼死自己了。」

  說著,她突然抬頭:「昨天渡劫的是你吧?」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蕭瑤游感慨:「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啊,你渡劫的劫雷,救了四條人命。」

  祁念一驚道:「昨日發生什麼了?」

  蕭瑤游皺眉,嘆息道:「楚斯年跟黎雁回那兩個瘋子,打到最後都以命相搏了,你們劍修都這樣我就不說了,但謝天行和陸清河就說不通了,他們兩個陣法師,鬥個法還能搞得那麼驚天動地的。」

  「謝天行在雲台上佈了幻陣,外面看不真切,但聽說後來幾位掌教想要出手叫停鬥法都沒有成功,雲台完全被他們兩人的陣盤佈滿,外人無法靠近。」

  蕭瑤游聲音微沉:「你的劫雷沖淡了黎雁回和楚斯年兩人以命相搏那一劍的劍勢,劫雷的清正剛烈之氣濯洗元神,他們兩人都暈了過去,被判平局。」

  慕晚接過話:「陸清河和謝天行,情況都不太好,尤其是陸清河。聽上陽門的道友說,陸清河放置在上陽門的魂燈,昨日都熄滅了一瞬,如今靠著燈芯的餘熱燃著,命懸一線。」

  她頓了下,沉聲說:「聽說,他靈脈被切斷了,不知還能不能接回來。」

  陣法師和法修同源,一身靈脈是修行之根本,若是靈脈斷了,就相當於是未來的修行之路也被斷絕,晉陞無望了。

  慕晚說:「今早,青蓮劍派向仙盟遞了退賽函,楚斯年重傷,無法繼續後面的論道了。」

  蕭瑤游同樣說:「孤山也同樣。」

  她抬眸看向祁念一,眼神略帶深意:「陸清河的情況,肯定也無法繼續參加論道了,如此一來,所剩者就只有你,玉重錦和謝天行三人了。前三名通過這種意外方式角逐出來,不知仙盟會作何反應,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

  「您確定,還能堅持參加接下來的論道嗎?」

  仙盟的小童身後站著五個蒼朮谷的醫修,輪番給謝天行看過之後,都說:

  「謝道友經脈和神魂都遭受了重創,雖然如今看著反應並不算嚴重,實則已經傷其根本,我們建議還是——」

  謝天行抬手,打斷了對方所說。

  他面色蒼白如紙,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目光渾濁,明顯是神魂受損的樣子,勉強從唇齒間擠出幾個字:「別說了,為了論道的公平性,我要參加,哪怕輸了,也輸的應當。」

  仙盟小童只能如此回去覆命。

  人走後,謝天行躺在床上,聽老頭跟他說:「用噬魂陣自傷,老頭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如你這般心性果決的救世之主。」

  謝天行啞聲說:「到底是失手了。」

  說到這個老頭就來氣。

  「你看,我就說那丫頭剋你!早不破境晚不破境,非得選在這個時候,那劫雷剛好在你對陸清河動手的時候落下,陰差陽錯救了陸清河一條命,雖然他已經半死不活,神智混沌,說不出什麼東西了,但也仍是一個隱患。」

  謝天行閉上眼,神色漠然。

  翌日,有小童上門通知祁念一重新抽籤,到了抽籤場地後,祁念一發現,謝天行的樣子著實不太好,很難想像他還要支撐這副身體去鬥法。

  「其他幾位前輩都因傷重棄賽,如今還剩三人,仙盟最後決定不改變原有的對陣模式,仍以抽籤擇對手。

  抽到黑籤者,直接進入下一輪,抽到白籤的兩人,互為對手。」

  祁念一伸手,抽出來的,是一枚白籤。

  她若有所感的轉過頭,看著一旁的玉重錦手中也是一枚白籤,在日光下亮得刺眼。

  三人中,謝天行面色蒼白,拿出手中的黑籤,遞給仙盟的小童。

  祁念一和玉重錦的視線在空中相碰。

  沒想到,她和玉重錦的這一戰,竟然提前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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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四章 月出東山

  謝天行輕咳幾聲,避開了祁念一的目光,走回滄寰一行人之中。

  祁念一能聽見那頭曲微盧秋桐等人七嘴八舌地問謝天行身體如何了,為何這樣還一定要參加上後的論道。

  盧秋桐渾不在意道:「總歸小師兄你已經是前三了,就算是現在棄賽也沒什麼。」

  謝天行眼神中仍然帶著一絲渾濁之感。

  他用噬魂陣對自己是下了狠手的,這傷也是實打實的留在了身上,神魂上的傷一時半會兒根本好不了。

  僅僅是從住處走到此處,腦中都一陣針紮似的刺痛。

  他看著祁念一抽出籤後,未有片刻猶疑,就拾級上了雲台。

  她拿出長劍輕彈,聲音清亮。

  非白身影緩緩從她背後浮現。

  「他是你期待了很久的對手吧。」非白問。

  「是啊,期待很久了。」

  非白輕笑道:「那就好好享受。」

  玉重錦將白籤往籤箱中一扔,直接飛身而上。

  算起來,這一屆的南華論道也已經到了尾聲。

  誰也沒想到前三名會以三人重傷退賽這樣慘烈的方式決出結果。

  此刻鼓聲未響,尚未到論道開始之時,玉重錦左看看右看看,雲台外是滾滾雲層和重山,不遠處是人影疊嶂。

  他抱劍走近,做賊似的用氣聲說:「還有一刻才算開始,聊聊?」

  祁念一想了想:「聊什麼?」

  玉重錦來了勁:「那我可有太多想聊的了。」

  他直接在雲台上佈了個隔音結界。

  於是台下為這兩人緊張不已的觀者,發現這兩個在他們心中即將要開始一場宿命對決的對手,直接在台上聊了起來。

  還布了個隔音結界,聊的還非常起勁?

  曲微忍不住道:「這是……聊什麼呢?還不能讓人聽了?」

  謝天行專注地注視著台上,眼神暗了暗。

  老頭在他心中幸災樂禍:「瞧你那樣,白惦記了唄,人家心裡壓根就沒有你。」

  謝天行平靜道:「我知道。」

  早幾年前,他就知道了。

  老頭嘖了幾聲:「你這副模樣,我都開始擔心,這場若這丫頭勝了,幾日後你同她之間的頭名之戰要怎麼打。」

  謝天行抱臂,歪靠在樹上看著祁念一,她和玉重錦不知在聊些什麼,她還十分少見地露出了隱約的興奮之色。

  或許又是在說什麼劍法一類的吧。

  「該如何,便如何。」謝天行垂眸輕聲道,「我想好好打。」

  「我給她當了十幾年陪練,連楚斯年都沒有我瞭解她的劍,這世上除了你,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我的陣,無論那所謂的命數如何,這場我若使了任何手段,對不起的是我自己。」

  對不起的,是他這麼多年不敢宣之於口的惦念。

  「說來奇怪,你們二人的命格,真是讓人搞不懂。」老頭嘆息道,「以往每代都會出現一個生懷極其強盛的血脈之力的人,但也僅有一個,這一代卻出了你們兩人,她還和南境那幫隱世家族沒有任何關聯,真是奇怪啊。」

  謝天行薄唇抿成一線,眸中晦暗不明。

  那日他以血為祭,繪出通天圖,終於清楚了他和念一之間的阻隔究竟是什麼,各自背負的又是什麼。

  此消彼長,二存其一。

  ……

  雲台上,玉重錦好奇道:「你是哪年哪月出生啊?」

  修行之人的生辰八字,輕易不會告知外人,雖然明令禁止,但這世上修習邪術之人也有不少,若生辰八字洩露,總有被邪修利用的危險。

  但玉重錦問這話,卻並不讓人討厭,他眼神真誠灼熱,看著旁人的時候總亮晶晶的,這樣的燦爛熱烈的少年人,總是讓人難以生厭的。

  為表真誠,玉重錦又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打聽一下,畢竟在這之前,我是這天底下最年輕的元嬰境修士,如今你也破境了,或許這個名號要換人了。我是永寧三年九月初七生人,你呢?」

  祁念一便道:「永寧四年,四月廿一。」

  玉重錦驚呼:「你比我小半年,我是三個月前破境的,太好了,這個見鬼的稱號終於要易主了。」

  他欣喜過望,竟然在原地連蹦好幾下。

  台下觀者都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一幕。

  仙盟好些人滿臉尷尬地對旁人解釋:「這個,我們小公子在遇到勁敵的時候過於興奮,會有一些異於常人的舉動,但平時還是很正常的,真的。」

  所有觀者都表示懷疑。

  仙盟眾人殷切地解釋著,卻因為一個身影的突然出現而更加尷尬了。

  一身梨花白,曳下三分秋意染上衣襟。

  是玉笙寒。

  那日他輸了玉家兄弟二人的內戰後,他在仙盟消失了很久沒有出現,其實算來也沒有多少天,但是總讓人覺得,他似乎因為那一戰備受打擊。

  玉家兩位公子之間的關係倒是不錯,但盟主的態度卻總讓人琢磨不透。

  莊不凡眼見玉笙寒出現,眼睛都亮了:「寒哥,你修養好了?」

  玉笙寒只是點頭,沒有出聲,將台上玉重錦和祁念一相談甚歡的場景收入眼底。

  莊不凡尷尬道:「小公子或許只是見到了聊得來的朋友,興奮了些。」

  在場知道玉笙寒和祁念一未婚夫妻關係的人不多,他算一個。

  玉笙寒擺手,清淡道:「無妨,我只是想看看這一戰。」

  錦弟能和她聊得來這件事,是他早就能想到的。

  雲台上,祁念一詭異地沉默片刻:「這個稱號易主,你為何會這麼高興?」

  多少人都希望自己被稱呼為少年天才,他怎麼還對這個稱讚棄如敝履。

  玉重錦一臉無人懂我的表情:「因為這個稱號,一聽就是元嬰境裡最小輩的啊!我到哪裡碰到同境界者都要稱前輩,都要行禮,如今好了,終於有人把這個見鬼的稱號頂了,從今往後在元嬰境這一輩裡,我好歹也比一個人輩分高了。」

  祁念一:「……」

  她很想說輩分這兩個字放在這裡不太合適,但似乎又找不到合理的說法來反駁他。

  玉重錦這個人,果然思維異於常人啊。

  「我聽說,你有好幾把絕世名劍,是不是真的啊?」玉重錦用肩膀抵了抵祁念一,低聲問。

  祁念一:「是啊,回頭找機會讓你見識一下。今天就不了,今天你要過招的,是這把。」

  她揮了下非白,玉重錦眼神更加炙熱了。

  「這就是神劍啊。」

  祁念一:「想要啊?」

  玉重錦:「當然了!神劍啊,哪個劍修不想要!」

  祁念一在他依依不捨的眼神中收回非白的本體,抱在胸前,十分討打地說:「那太可惜了,你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玉重錦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滿臉認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開嘲諷:「像這樣的絕世神兵,我還有好幾柄,你也沒有。」

  玉重錦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抱著劍飛快地從雲台這方走到原本屬於自己的那一邊,薄藍色的衣擺被帶起驚風一陣。

  玉重錦連連搖頭:「今天不想聊了,這還怎麼聊。」

  隨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站定後,緩緩抬起劍。

  不聊了,那就代表要開打了。

  兩人同樣以劍修的方式行禮,並且自報家門。

  「劍修,玉重錦,十八歲,主修快意劍,劍名浩然,小重山元嬰境初期。」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歲,主修滄浪劍,劍名非白,小重山元嬰境初期。」

  鼓聲驚動天地,像是在呼喚來者駐足,為這一戰停留片刻。

  祁念一和玉重錦,這兩人同時被視作這屆南華論道中最有望奪冠的兩個劍修。

  同樣出身名門,同樣的少年天才,同樣都極為罕見的以十八歲的稚齡破境元嬰境,同樣能夠自創劍法,同樣身懷劍意。

  最後這一點,就連昨日打得驚心動魄的兩位千秋歲強者之徒也無法做到。

  他們二人被視作最有望在未來成為下一個劍尊之人。

  可見這一戰,這兩個人身上,背負了多少人的期待。

  除了滄寰和仙盟,謝天行和玉笙寒,就連今早還被盛傳重傷不治的楚斯年和黎雁回也拖著受傷的身體到場了。

  這兩人一人斷了左臂,一人斷了右腿,兩人站在一處,再加上一個被繃帶纏得像個粽子似的蕭瑤游,正好湊了個天殘地缺一個不落。

  不僅他們,還有一些遠在千里之外的人,也在關注著這場戰鬥。

  滄寰明鏡台,今日有小雪。

  靈虛子站在明鏡台的崖邊,不一會兒就有薄雪覆上肩頭。

  他並沒有撣落肩頭雪,只是望向茫茫雲海。

  如他這般已經歲同千秋的大能,即便身處千里之外,想要看一場在西洲發生的論道,也同樣簡單。

  十幾年前,他是不相信這個女孩能做到師兄的期待的。

  與其說不相信,倒不如說不願意,不願意讓師兄冒這樣的風險,只為了給她爭取時間。

  滄寰需要大乘,這天下,也需要大乘。

  卻並不怎麼需要一個尚不知未來究竟會何去何從的小姑娘。

  靈虛子看向雲海,他目之盡頭,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孩子正舉起了自己的劍。

  而另一個同樣看著這場論道的千秋歲強者,就要直接得多。

  玉華清直接到了現場。

  他一人獨佔一方雲上看台,隱匿於裊裊雲煙之中,外界無人知道他已經到場了。

  包括如今正在雲台上論道的玉重錦。

  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沉靜。

  今日西洲南霄山微雨,天灰濛蒙一片,太陽躲進雲層,露出白晝昏暈的日光。

  一滴秋雨打浮萍。

  也落在了玉重錦眉心。

  「好雨,好風。」

  往日,他從來都只謝好風一場。

  今日,就連這雨都似乎在為他的戰鬥助興。

  浩然劍猶在爭鳴,不僅是他的劍,在場所有的劍修,包括雲中那幾位掌教,他們手中的劍自非白出鞘的那一刻就無時無刻不在嗡鳴戰慄。

  劍會因神劍的出現而驚懼至戰慄。

  劍者卻只因遇強敵而興奮至戰慄。

  於是玉重錦手指輕撫,藉著秋雨將浩然劍從頭到尾刷洗了一遍。

  他撫摸著劍,似是在撫摸這世上他最心愛的東西。

  「別怕,如此強手,我們應該感到暢快不是嗎。」

  最後一聲鼓響的瞬間,兩人同時出劍。

  他們沒有半點猶豫,甫一出手就是自己最強的劍。

  那日祁念一同慕晚刀劍相對時所用「斬月」他們已經見過。

  但玉重錦最強的劍,至今無人知曉。

  他對祁念一,給予了一個劍者最大的尊敬,深藏於胸從未在南華論道出手的最強之劍,第一招就已使出。

  趁著好風好雨,玉重錦揮劍直上,他長劍之上挾風裹雨,身如一葉輕舟,於萬頃煙雨中愴然獨立。

  不畏風雨,只因好風好雨而快意酣暢。

  快意劍,這是他自己的劍。

  ——「一蓑煙雨任平生!」

  台下有和玉重錦相識者,認出了這一劍。

  這一劍,零星煙雨萬丈風。

  任爾風雨變換無端,他都能乘興而往盡興而歸。

  錦衣華服的小公子,無論遇到怎樣的群山險阻,都只將其當場一場有趣的冒險。這世間的一切於他眼中都值得欣賞,值得被喜歡。

  如此,順風時自有一番快意,逆風時也無所懼,乘風破浪亦是快意。

  祁念一第一次遇到像玉重錦這樣的對手。

  他心中沒有陰暗,沒有懼怕,沒有退縮。

  只餘兩個字——快意。

  只是快意而已。

  他是在全身心享受這場戰鬥,無論結果如何。

  這也就意味著,他的心境並無任何漏洞可言。

  他的劍,亦沒有漏洞。

  像他這樣可怕的對手啊。

  祁念一心中戰意更盛。

  手腕外翻一吋,非白在她手中筆直得迎向萬丈煙雨。

  煙雨朦朧,沸騰著興奮的雲煙,將整座雲台都包裹其中。

  細密的煙雨看似沒有任何攻擊性,卻給了她綿綿不絕的威脅。

  斬月,只斬日月。

  但若此刻空中無日亦無月呢?

  空中唯有綿綿煙雨,煙雨捉摸不透,該往何處落劍?

  劍者,最忌劍無去處。

  祁念一沒有絲毫猶豫,全身靈力都注入這一劍。

  日月無輝,那她這一劍,就該斬向玉重錦本人!

  斬月一劍足有七重劍氣,一重高於一重,最後一道劍氣灌入第一道時,已是氣盈勢滿,退無可退。

  於是煙消、雨滯、風停。

  充盈的劍氣令天地又暗了一瞬,玉重錦朗笑一聲,身如白鶴直入雲層,薄藍的身影到倒懸空中,劍尖劈出氣旋,懸於空中向下刺出一劍!

  祁念一劍指青天,那此刻,他就是這蒼天。

  煙雨散盡後,微蒙日頭闢出一縷金光,盡數灑向玉重錦。

  斜風料峭,秋雨微涼。

  之後,自該有日光相迎。

  快意劍第四式——「山頭斜照卻相迎!」

  斬月之勢未能撥雲見日,反而助長了玉重錦的聲勢。

  他身如驕陽,雙指併攏,於劍身擦過,火紅的焰光於劍身沸騰。

  風助火勢,此刻,正是驚風掠起!

  祁念一緩緩沉下呼吸。

  她沒有猜錯,玉重錦確實是火靈根。

  但這風,與他而言是好風,對她更是。

  於是她收劍退步回身,劍身隨驚風律動,終於找到了一個最合宜的角度。

  劍落潮生,風渡碧海。

  煙雨過後,是撲面浪潮。

  雲台迅速被潮濕的水汽佈滿,風中掀起一股海腥味,令玉重錦有些訝然。

  此刻,他的劍尖火已經躍至祁念一身前。

  一邊是浩蕩萬里的長風,一邊是淒涼冰冷的苦風。

  浩蕩長風助長火勢,火舌燎上了祁念一的衣角。

  火勢燎原,雲台又陷入一片火海中,和那日她對陣桑緒寧時的場景如此相像。

  她腳下紫光乍現,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玉重錦只輕輕一笑,踏著風的韻律,踩著變幻不定的身法追擊而來。

  「我可不是我那腦子有問題的表兄啊。」空中他略帶笑意的聲音傳來。

  祁念一的身影快到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但玉重錦卻每每只需要稍作反應,就能察覺到她所在的方向。

  這可怕的感知力。

  長劍相交,台下觀者焦急不已地看著,卻連這兩人的身影都難以辨認。

  但相識之人已經感受到,祁念一此時,落了下風。

  正所謂大道至簡,她的劍法變幻很少,看似簡單,但每一劍都直指本源。

  是以,她論道時從來都是至簡至快,從不會和對手做過多的糾纏,更是很少主動退避。

  此刻她不僅退了,甚至連騰出手回擊都略顯艱難,顯然很是被動。

  這還是南華論道這麼多場鬥法中,她第一次處於下風。

  長劍相交,兩人從雲層中驚現,劍身碰撞劃出刺耳的齒音,激起一陣火光。

  祁念一聽見自己心跳如雷動,甫一有呼吸的餘地,玉重錦那無孔不入的劍氣又隨之黏了上來,像有生命一樣無法掙脫。

  那股難以形容的沉悶感隨之而來。

  這才是祁念一在這場戰鬥中感覺到最束手束腳的地方。

  那就是玉重錦的心。

  他這個人,確實如風似火,卻又並不像其他滿腔熱誠的少年人一樣,只會橫衝直撞,他於劍道一途,極精通演算之能,再加他與生俱來的野獸般的戰鬥直覺,這場戰鬥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但他算計不為其他,不為了贏,只為了快樂。

  快意,快意。

  這由玉重錦自創的劍法,此刻才顯露出最危險的一面。

  沒有弱點,沒有漏洞,即便用天眼去尋,玉重錦這個人的劍,也沒有半點可乘之機。

  非白隱於本體中,他感受到了劍主此刻的心情,也感受到了她此刻困於心境的囚籠不得而出的困境。

  但他沒有出現。

  他其實知道,作為劍靈,只要他出現配合劍主,那劍主的每招每式的力量都要比現在強出很多。

  但他們在戰前約定好了,無論如何,這場戰鬥她要完全由自己上。

  不要任何人插手。

  這是對玉重錦的尊重,亦是對她自己劍心的尊重。

  鋪天蓋地的烈焰中,祁念一靈光乍現,竟然有一瞬頓悟了。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只能出劍。

  她同樣兩指並起,於劍身輕擦。

  又一刻,雲層遮天蔽日,悶雷之聲滾滾而來。

  祁念一神色平靜,顧不上火舌已經燒上她的腰際。

  離得最近的玉重錦已經聽見了非白劍身傳來的劈啪作響的雷聲。

  他目露驚駭,迅速抽身回退,但此刻已來不及。

  驚雷被長劍引動,從空中徑直劈下。

  雲台上遍佈水汽,而火焰在水汽之上歡快地躍動,長風將火掀起,將黯淡無光的半邊天日都照亮。

  兩人長劍相抵,雷光從劍尖傳來,從握劍的雙手瀰漫至全身。

  縱玉重錦被天雷劈得滿臉扭曲,但他也仍然未退。

  就像祁念一面對燎原野火未退一樣。

  祁念一陡然睜眼,清亮的金光從眼中湧現,將玉重錦的劍勢阻了一瞬。

  碧海青天,驚濤駭浪。

  南霄山脈的地在動,山在搖,鳥獸驚呼奔逃。

  這一劍之下,南霄山脈下那條常年靜流的河,也能如同無垠碧海。

  浪分兩勢,將玉重錦的劍勢破開,從中劈出一條生路。

  寧瑾在台下連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錯過了任何細節。

  盧秋桐驚呼:「小師姐換回滄浪劍了。這潮平岸闊看著,怎麼這麼彆扭啊。」

  寧瑾沉聲道:「不僅是潮平岸闊,還有驚濤拍岸……和碧海潮生。」

  「不止。」謝天行專注地看著台上,眼中光影閃現,「滄浪劍的前四式,被她融入一劍中了。」

  從起手到落劍,從潮氣到驚濤,猶如逐月之浪短暫又漫長的一生,穿過時間,斬向玉重錦。

  玉重錦劍心清明,任何狂風暴雨都無法將他的本心動搖。

  那就只能強勢破招。

  玉重錦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這一劍,他似乎看到了她日日不曾間斷,揮劍向心的每一日。

  本是暗無天日時,但祁念一的劍光盡頭,出現了一縷薄光。

  這縷微光隨著她的劍勢而慢慢變亮,最後甚至將祁念一整個包裹其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親眼見到了這本應不屬於白晝的月亮。

  玉重錦眼神緩緩沉了下來。

  最強一劍已出,他如今並無更強的劍能接她這一劍了。

  他身如輕萍,躍然青空,又是「轉浮萍」身法。

  切劍斜揮,雷雲因這一劍而略有遲滯。

  玉重錦身影輕盈到不可思議。

  他不退,卻也並未再和祁念一強強相對。

  ——「乘風歸去。」

  快意劍的最後一式,輕巧地落下。

  他飛躍而向的盡頭,唯有朗月長空。

  祁念一看向手中劍,此刻,這把神劍不可遏制的震顫起來,這還是神劍第一次有這樣的反應。

  而後,長劍最外層,有銀亮的碎屑落下,落入風中。

  這把劍,真正露出了它原本的樣子!

  雲上看台,舒辰君驟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顫抖道:「月出東山。」

  余東風也緩緩吐息:「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最後一式,月出東山。」

  「好,好啊!」

  可惜,乘風而歸的世外客終究是無法抵禦皎皎明月的吸引,直奔皎月而去。

  玉重錦閉上眼睛,大勢已去,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心甘情願用全身來接下這一劍。

  這一戰是他畢生最為暢快,哪怕為之身死,也無悔了。

  玉華清眼神有一瞬焦急,他抬手正欲救人,卻見朗月之後,晴空乍現。

  天地一片清明,不可思議地呈現了日月同輝之勢。

  玉華清不敢相信地看著雲台上方。

  祁念一,竟然收劍了。

  躍出雲層的日光救了玉重錦一命,他有些怔然地睜開眼睛,卻見已經朗月已逝,惑人的月光之後,是祁念一將劍反持身前,收劍時才不會傷及玉重錦性命。

  她握著劍,將劍柄對著他,劍尖對準自己。

  祁念一難得一見地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怎麼樣,服不服輸?」

  這一刻,玉重錦只能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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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8-19 01:29:3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五章 隱世之人

  日月同輝的奇觀,並不只有南霄山脈的觀者們有幸見到。

  方圓十幾公里以內,不少凡人都親眼見證了這天降異象,驚懼不已地跪地叩拜。

  玉重錦聽到評判員的聲音後,才如夢初醒,從空中降至雲台。

  他直愣愣地看著祁念一,她沒有想太多,直接在雲台上席地而坐,開始調息。

  靈力在全身的筋脈流通一遍,淌過剛才的鬥法留下的傷,因靈力強勢沖過傷處,祁念一逼出胸腹一口淤血,這才覺得好受了不少。

  她身上不僅有內傷,更多的是劍氣纏鬥所致的外傷,傷口割開衣袍,留下無數個細密的小傷口。

  睜開眼後,祁念一下意識地往後仰去。

  ——玉重錦正睜大一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兩人距離很近,一睜眼就是一張放大了的臉,還是把她嚇了一跳。

  玉重錦同樣也是一身的傷,傷得恐怕比她還重些,見她動了,玉重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合適,連忙往後退了幾步,遞來一個藥瓶:「清靈丹。」

  祁念一擺擺手,自己也從介子囊裡拿出一個藥瓶:「我有。」

  「哦。」他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一般,呆呆地在祁念一身邊站了好久,直到她都準備下雲台時,才反應過來,問道,「剛才那一劍,是什麼?」

  剛才,她似乎化身明月。

  怎麼會有這樣的劍法。

  說起這個,祁念一抵著下巴,也思索起來:「其實,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拼一把,把滄浪劍的前四式的劍意全都融合了起來,沒想到竟然是我完全沒想過的全新的劍式。」

  「那……你為什麼最後收劍了?那種情況下收劍,很容易自傷的。」

  祁念一轉過頭去,不可思議道:「那我總不能一劍捅死你吧,這就是一場論道而已誒。」

  隔音結界早已經撤了下來,她清亮的聲音從雲台傳至四方,台下觀者因為這句話而靜默了一瞬,楚斯年和黎雁回面面相覷,互相看著對方的斷手斷腿,不知為何,總覺得被內涵到了。

  玉重錦回過神來:「對、對哦,只是一場論道而已。」

  他起初也是這麼想的,但是看到如她這般的超凡劍者,和神劍親自交手,令他看到了自己未來要追逐的道。

  朝聞道,夕可死矣。

  這是他玉重錦的生存法則。

  是以,剛才那一劍,他真的是抱著必死之心去接的。

  如今聽她一言,才大夢方醒。

  台下,謝天行因這句話眼神微動,低聲對曲微道了別,兀自離開了人群。

  老頭在他心裡哀聲嘆氣了半天:「我就不該多這句話,這下真的是你們二人決頭名了。」

  謝天行腳步一頓,不消片刻,又若無其事的往回走。

  「你想好怎麼打這一戰了嗎?」

  謝天行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這種問題若能想得好,那時間也不會多出太多無端的痛苦掙扎了。

  他腦海之中,老頭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

  「不是吧,你真打算硬碰硬啊?我跟你說你要是拿不到蓬萊仙池裡面那玩意,你真的會死的!你死了老頭我可怎麼辦啊。」

  「你別裝聽不到啊——」

  謝天行面無表情地離去,暗自盤算著,焚天雲圖中有沒有什麼陣能把靈體的嘴封上的。

  雲台上,祁念一收了劍,就像來時那樣,平靜地拾級而下。

  「哎,等等——」

  玉重錦叫住了她,見祁念一回身看向他,他嘴唇囁嚅了下,卻不知要說些什麼,只是憑著一瞬間的本能叫住了她而已。

  她眼纏黑紗,無法看到眼神,總讓人有些難以確定真正的神情。

  玉重錦從芥子囊中掏出一個東西,手腕一翻,扔給了祁念一。

  祁念一下意識地去接住,這物件入手冰涼,是細長的金屬物,形狀她很熟悉。

  ——是一個劍鞘。

  靛藍色的外殼上刻著淺淡的水紋,他的劍要寬大許多,因此這把劍鞘足有祁念一的手掌寬。

  祁念一笑了下,鄭重地將劍鞘收了起來。

  玉重錦這才感覺,心中最後那點未竟之意被滿足了。

  他大步邁開,明明一身傷狼狽之極,但卻意氣風發地從雲台往下走,一時興奮,將祁念一甩在了身後。

  一個硬物帶著冷風從他後腦勺襲來,玉重錦下意識地抓住,卻發現,這同樣是一個劍鞘。

  劍鞘最下方刻著一個念字,念字旁邊還有個白字,兩個字並排,刻痕很深,看著像是新手做的。

  這是一把少見的白色劍鞘。

  非白最初從無望海被帶出來的時候,只有一把劍,並沒有劍鞘在身。

  但長時間佩劍,無鞘總是顯得不太方便,於是非白教她該如何製作劍鞘,她學得快,沒費多少功夫就學會了製劍鞘,給非白備了不少劍鞘,每個劍鞘上面的花紋圖案都各不相同。

  用祁念一的話來說,你們劍靈只有靈體,沒有辦法換衣服,這也太委屈非白了,多做幾把樣式不同的劍鞘,也算是給他購置了新衣物了。

  氣得非白當即變了一身新的衣服出來,讓祁念一大為開眼。

  玉重錦捧著這把劍鞘,寶貝似的收了起來,在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再無遺憾了。

  下了雲台後,兩人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就此道別。

  沒有回頭,都只是拿著對方的劍鞘在空中,背對著對方揮了揮。

  劍者互贈劍鞘,意味著我認可了你這個人,也認可了你的劍。

  同樣也意味著,鞘在手,劍無阻。

  日後若有需要,我願為你拔劍。

  ……

  距離南霄山脈五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正吵得不可開交。

  這裡層巒疊嶂,怪石嶙峋,唯一不同的是,入山的這條路上,從地面到空中,四處都遍佈著各式各樣的陣法,種類之多,令人眼花繚亂。

  若沒有熟悉之人帶路,尋常人根本無法落腳。

  這裡是上陽門的所在之處。

  上陽門的七大長老全都聚集於此地,看見陸清河的傷勢,門主賀乾坤面沉如水。

  陸清河面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最為嚴重的傷勢,並不是外傷,而是他體內靈脈的傷勢。

  一個鬚髮皆白,但面容卻同尋常青年人別無二致的醫修收起了陸清河身上的金針,長嘆一聲:

  「賀掌門也知曉,靈脈是修行之人一身修為的容器,這靈脈斷絕,他自身無法再產生靈力,哪怕將原本的經脈治好,他也只能夠吸納天地間的靈氣,自身卻再無可能產出靈力為己用了。」

  這些,上陽門門主如何能不知。

  他懇切地問:「雲谷主,清河的靈脈,真的沒有救回來的可能了嗎?」

  被他稱為雲谷主的這人,身上的醫修法袍下繡蓮花紋路,是整個醫修之中為二兩件被評為第一等的醫修服飾——剩餘那件還被溫淮瑜送人了。

  此人正是蒼朮谷的谷主,雲一灃。

  雲一灃淡淡搖頭:「若是經脈受損,我這凌陽金針倒是能給他修補回來,但若是靈脈受損,老夫還從未聽聞過,這天底下有哪個醫修能將靈脈修補好的。」

  「對於我們醫修而言,靈脈是先天器,出生即定型,若是中途受損,那修士直到死,也不會再有重回原樣的可能。」

  賀門主慘然說:「我上陽門數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弟子,竟然要因為一場論道而前途盡斷嗎?」

  雲一灃只好安慰:「賀門主,人各有命,強求不得啊。」

  賀門主長嘆一聲,看向床榻之上至今未醒,連呼吸都相當微弱的陸清河:「可惜,可惜啊……」

  ——「我若偏要強求呢!」

  這一聲驚醒院中所有人,雲一灃身後,和他同行的蒼朮谷所有醫修,聚集在此的上陽門幾位長老都隨之看去。

  逆著光,無法看清來人的面容。

  但熟悉之人卻在聽到聲音時,就已經反應了過來。

  賀門主無奈道:「七疏,你這又是做什麼去了。」

  七疏道人的外衫凌亂,在肩頭斜披著,身上淋過雨,肩頭一片濡濕。

  他先是疾步跑到床邊看了看陸清河的樣子,沉著臉說:「我七疏的弟子,不會這麼簡單的信命,我願強求一次,我相信清河若是醒著,也同樣。」

  賀門主嘆息道:「即便你要強求,但連雲谷主都拿靈脈斷絕一事別無他法,我們還能如何?清河還能如何?」

  七疏道人向雲一灃鞠了一禮,這才道:「並非是不相信雲谷主的醫術,但望雲谷主念小道掛念弟子的份上,原諒則個。」他看向賀門主:「我請了醫仙。」

  賀門主一驚。

  醫仙。

  天底下能亦此為號的,僅那一人而已。

  聽說他久居滄寰鮮少外出,也幾乎從不接外診,他亦不缺外物,治病救人全看心情。

  碰上心情好的時候,遇到路邊尋常凡人的頭疼腦熱,也會給開一劑藥方。

  若碰上他不太愉快時,縱有人千里迢迢求醫上門,他也不會應允。

  最關鍵的是,外界早有傳聞,說那一位同蒼朮谷素來不和。

  賀門主瞥了眼雲一灃,對方聽見「醫仙」這兩個字的時候,眉頭皺了皺,似有一點隱約的不悅,但很快就隱去。

  賀門主顧不上許多,驚道:「那還不快請進來。」

  話音剛落,溫淮瑜寬袍窄袖,踏著微雨步入院中。

  雲一灃起身,漠然回看過去。

  溫淮瑜卻連眼神都沒多分他半個,手中摺扇一收,用神識將陸清河全身探查了一番。

  七疏真人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醫仙,小徒這情況,可還有救?」

  溫淮瑜收回手,還沒開口,便聽見雲一灃不陰不陽地說:「老夫也想聽聽,溫醫仙對於這靈脈斷絕的症狀,有何見解?」

  雲一灃白眉微動:「若溫醫仙能將這靈脈斷絕之人救回來,老夫自甘俯首,親上滄寰,拜溫醫仙為師。」

  溫淮瑜終於吁尊降貴地給了雲一灃一個眼神。

  「我們滄寰招收新弟子的規矩,首先年齡不能高於三十,您這……」

  他眼神慢條斯理地在雲一灃身上掃了下,雖未言盡,但那眼神已經將所有暗藏的意思都透露出來了。

  嫌他年紀太大了。

  雲一灃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去,他背後蒼朮谷的醫修卻坐不住了,紛紛暴怒起身,欲找溫淮瑜要個說法,被雲一灃一個眼神止住。

  溫淮瑜沒再理會他們,而是轉頭對七疏真人道:「有點麻煩。」

  七疏真人明顯失落起來:「就連您也沒辦法嗎?」

  那廂,雲一灃淡淡一笑。

  溫淮瑜修長的手指在床沿輕叩,仔細打量著陸清河的狀態:「我是說,治起來,有點麻煩。」

  這句話把七疏真人從深淵拉回人間。

  他顫抖著聲音:「真的嗎,真的能治好?」

  溫淮瑜卻是搖了搖頭:「不一定能好全,不確定有沒有後遺症,治療過程要將他開膛破肚,然後以靈力為引線,將他因受創而枯竭的靈脈,一針一線縫補回來。」

  這話聽著覺得甚是簡單,實際的操作難如登天。

  而且,如此手段,向來被另外一群醫修視作異端。

  雲一灃拍案怒起:「沒想到溫道友空懷醫仙之名,竟然會用此種異端的手段,真是令人不齒。」

  溫淮瑜:「行醫莫問手段,能治好的,都是好方法。」

  他看向七疏真人:「如何,治或不治。」

  這下,不僅賀門主,連七疏真人都有些猶疑不定。

  溫淮瑜說的這種方式冒險也就罷了,結果還有那麼多未定因素,難免讓人擔心。

  七疏真人猶豫片刻,又問:「若要完全治癒,您有幾成把握?」

  「三成。」

  七疏真人眼中掙扎不定,喉結上下滾了滾,就在賀門主正要勸他放棄的時候,床榻上一直昏迷不醒的陸清河,勉強睜開了一隻眼睛。

  他眼中血絲密佈,眼神渾濁,勉強支撐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我……治。」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治,無論結果如何,生死不尤人。」

  「行。」溫淮瑜頭都不抬,對七疏真人道,「把這小子送去滄寰吧。」

  他離去前,還能聽到雲一灃從背後傳來的冷哼。

  「我倒是想看看,溫醫仙究竟要怎麼治這靈脈。」

  溫淮瑜並未在意。

  他只是怔然看向西方,這裡距離南霄山脈足足五十多公里,以他化神境的修為,施展寸地之術,不消半日便能到達。

  如此算來,這時小四同玉家那個小子的鬥法才剛結束。

  其實從這裡,看不到南霄山脈的那一輪明月。

  更看不到罕見的日月同輝之景。

  但溫淮瑜闔眸片刻,竟是緩緩笑了。

  「月出東山。」他輕聲道,「這次倒是很不錯。」

  ……

  祁念一最後那一劍,讓滄寰所有劍修連夜翻遍典籍,也沒找到半點記錄。

  「你是說,滄浪劍之前確實如我們想的一樣,傳承已經斷絕了?」

  寧瑾肯定地點頭:「是我師尊親口告訴我的,當時我為了學最後一式滄浪劍,幹了不少傻事。之後師尊才告訴我,滄浪劍明文留存在滄寰的劍訣典籍中的,確實只有四式,第五式需由無涯劍尊親授。但當年無涯劍尊羽化得突然,並沒有來得及傳下第五式,便已經仙逝了。」

  盧秋桐睜大眼睛:「那小師姐是在完全未曾聽聞過第五式的情況下,靠自己悟出的這一劍啊?」

  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太牛了!」

  那戰之後,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第五式月出東山重現人間。

  滄浪劍重振威名,在提及當世三大劍法之時,說到滄浪劍,再也不會有人閃爍其詞了。

  若再有人說自己用不好滄浪劍,抑或覺得滄浪劍並無精彩絕豔的招式。

  旁人只會說:「那是你功夫還不到家。」

  而祁念一和玉重錦的這一戰,還有那天暢快恣意的萬里風和天地清平的皎皎月,真正的被載入史冊。

  ——仙盟將此戰的所有細節描摹出,記錄在《基礎劍法總決—使用篇》中,為天下所有劍修修習基礎劍法提供了新的思路。

  同樣,這一戰也成為後世許多人觀摩學習的典範,人們將書中的字句逐個細究,試圖透過薄薄的紙張,還原當年驚豔一戰的究竟。

  而這兩位自創劍法的劍者,於劍道一途,已經踏出了輝煌的一步。

  只是這一切,都與祁念一暫時無關了。

  她和舒辰君聊過後,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使出了滄浪劍已經斷絕傳承的最後一式,又因為和玉重錦這一戰,收穫良多,索性將外界的聲音都屏退,自己找了個閉關的藉口溜了出來。

  南霄山脈之下,有一條終年靜流的河,名為浦水,水隨高山傾瀉而下,若是順流,則會順著西洲河清道流向遠延郡,最後被深淵截斷,橫斷於西洲和中洲的交界點。

  今日有風有月,祁念一躺在一張竹排上,任由竹排隨水流動,她拎了一壺酒,灌了幾口,晶瑩的酒液順著喉嚨淌入衣領。

  西風撩動水面,帶著竹排一路向東緩慢的漂流。

  她躺在竹排上,任由竹排隨風順水把她帶去什麼地方。

  「明明勝了,怎麼還不高興?」

  竹排漂得緩慢,有人踏水而來,沒有在水面上掀起絲毫波瀾。

  對方站定後,看著這一幕,才緩聲說:「你倒是好興致。」

  祁念一頭也不抬:「天機子閣下連夜前來,所為何事?」

  她索性坐起身,環顧四週,暗示道:「這可是在外面。」

  「我的結界,應當還無人能看穿。」

  天機子一撩袍角,盤膝坐下,風勢稍弱,竹排的移動也就慢了下來,徒留秋夜一地蕭瑟涼意。

  「三日後,你就要同你們滄寰首徒,進行頭名戰了。」

  天機子頓了下,又說:「你瞭解他嗎?」

  祁念一支頤道:「若論戰鬥方法,這世上應該沒人比我更瞭解他了。」

  他們作為對手互練,已經有十幾年了。

  「但若論內心,我卻是已經看不透了。」

  從前,只要她想,謝天行的所思所想她都能聽見,但那日天眼無法看清他的狀況後,祁念一才發現,無論如何,她也聽不到謝天行心底的聲音了。

  其實哪怕不用天聽,僅作為尋常友人而言,他近一年的行為,也讓她看不透。

  祁念一突然問:「為什麼呢,他身上會有白澤的血脈之力?而且還是很強的血脈之力。」

  據她所知,謝天行出自人類漁村,只有一個寡母,家中都是不折不扣的凡人,他是被掌門師叔帶上滄寰後才開始修行的。

  天機子沒有回答,只是拿出了星盤。

  星盤同夜幕交相輝映,他撒上一把靈礦芯,兩條蜿蜒曲折的命線隨之出現,這兩條命線上,各自出現了極其閃耀的星子,一南一北,似乎在爭奪命線上湧動的光芒一樣,此消彼長。

  天機子淡聲說:「當年我推算出結果時,也很驚訝。這一代的命星,竟然有兩顆。」

  他又撒上去另外一種顏色的靈礦芯,金銀兩色在深如夜幕的星盤上交織,兩條金色的命線,原本相互交錯,卻因為這新添上的銀色星子,使得這兩條命線原本的軌跡被打亂,由交錯變為互相平行。

  兩條命線的前端徑直往前,背向行走。

  銀色的星子如雨散落,將兩條命線包裹,隨後向北那一條金色命線上亮起的星子,最終黯淡下來,而另一顆金色光芒大盛。

  此時,銀色以迅雷之勢將所有的金線全都吞噬,整個星盤上,唯有剩餘的那顆金色星子,艱難地維持著,閃爍著黯淡的光,努力和銀色分庭抗禮。

  但仍然無用,鋪天蓋地的銀色最後將整座星盤完全蔓延吞噬,最終,銀色變為黑色。

  於是星盤象徵的世界,也就黑了下來。

  變化就此止步。

  天機子輕咳兩聲,眉眼中有著一絲灰白之氣:「這就是我在上一次推演中看到的未來。」

  祁念一思索片刻:「最先熄滅的金星,是我,光芒和我此消彼長的那顆金星,是謝天行。」

  她停頓片刻,又道:「最後出現的,將整個世界都吞沒的銀星……是大師兄嗎?」

  天機子緩緩點頭:「正是。」

  「在你看到的未來中,我早早的死了,大師兄滅世,謝天行肩負起了和大師兄對抗的救世之責。所以要被送去獻祭的是我,救世的是謝天行,而他要對抗的,是大師兄。」

  祁念一搖頭:「難怪你們在大師兄小時候就想將他提前殺死。」

  「其實,最初並不是這樣的。」

  天機子輕嘆:「我費了半條命,才看到溫道友出生後的經歷。」

  「我們原本打算在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將他帶離佛國,找一戶人家將他好好養大。但或許因為我們擅自插手命運,命運改變了。他比我的推演早了十年出生,而在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少時經歷的一切痛苦,全都已經發生了。」

  「很難有人在少年時經歷過那些事情後,還能不憎恨這個世界,能敞開胸懷去坦然接受。過去之事無法重來,所以才有了關於究竟要不要在他尚且年少時直接殺死他的爭執。」

  「最終,墨君不同意因為一個尚未出現的未來,就殺死一個無辜的孩子,所以將他帶回滄寰,親自教導。」

  天機子無奈搖頭:「但今日找你,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他指著星盤上,那殘存著微弱的金色光芒,那顆屬於謝天行的命星。

  「你知道,承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更多的聚集於何處嗎?」

  祁念一自然是不知。

  天機子雙唇抿緊,抬手指向南方。

  祁念一皺眉問:「南境?」

  「是啊,懷有當世最強的白澤血脈之力的人,如今應該都集中在南境的幾個隱世家族之中。他們現在,一定在找你和謝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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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29:4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六章 不速之客

  「南境,倒真是不怎麼瞭解的地方。」

  南境一向避世,鮮少同另外幾洲溝通,唯一交通要道被深淵隔斷,若要前往南境,除了繞道乘飛舟外,別無他法。

  世人只知東洲多宗門,西洲多世家,中洲乃最大凡人王朝昱朝的所在地,同時也是仙盟的所在地,妖族避於海外,魔族和佛國一東一西同分北境,一曰漠北魔域,一曰涼州佛國。

  唯有南境,似乎全然與世隔絕,在外少見南境人,外人也很難深入南境。

  就連南境唯一的對外通道——飛舟點,都設立在南境最外圍的地帶,外人只能止步於此。

  天機子回憶起來:「南境啊,當年白澤死後,主使者從仙盟、還有各大宗門世家中抽選了部分青年才俊,注入白澤之血,讓白澤血脈能夠延續下去,為我們人類所用。但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當年接受白澤之血的主要是那群主使者的血脈至親,在他們陸續飛昇後,最初那一批接受白澤之血的人,就帶著全族轉移到了南境,彼時南境還只是一片荒漠而已。」

  「後來,南境在這群人的建設下日漸繁華,卻也幾乎從不和外界交流。但我可以肯定,南境之外擁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白澤血脈之力的啟動方法,更不知道該如何使用,這些都是南境那群隱世者嚴格保守的秘密。」
  祁念一垂眸,果然,那本天命書從她死後才開始寫,又是以慕晚的視角來書寫的,所以對於這世界的諸多秘密和謎團都算不得真正清楚。

  就像此刻她對於南境隱世者這幾個字的陌生一樣。

  讓她覺得既好奇,又新奇。

  「若我沒猜錯,謝天行應當就出自南境的某一家。」

  祁念一想起了書中謝天行的少年時。

  少時貧苦,只有一個寡母,在漁村艱難為生,孤兒寡母還時常被同村的人嫌惡,如此種種,似乎從未提及他的父親是何人。

  只有一句「父親早亡」一筆帶過。

  聞言,天機子擰起眉頭:「若如此,或許真的和他早逝的父親有關。」

  「此行,就是為了提醒你。」天機子正色起來,「謝天行的血脈之力來源我不得而知,你的同樣如此。你出身昱朝皇室,而昱朝皇室在過去未曾有哪怕一人同南境那邊有關聯,以他們的霸道,是一定會想辦法搞清楚這件事的。」

  祁念一緩緩抬眸:「南境的隱世者……很難對付?」

  她和謝天行背後站著滄寰,先不說滄寰,就為了幾年後的獻祭,仙盟也不會讓她輕易被南境的人帶走,為何聽天機子的語氣,這似乎還是個難題。

  「問題就在這裡。」天機子正色起來,「三百多年前,仙盟試圖將南境諸人引入仙盟,結成合作,但南境那邊不僅沒有同意,反而將仙盟派去的人打了回來。」

  「當時仙盟派了五個化神境修士,三十多個元嬰境,卻沒有扛住南境那邊來人的僅僅一擊。」

  天機子聲音緩而沉:「這麼多年,仙盟一直在懷疑,南境其實早有千秋歲之人,只是並沒有聲張。」

  「聽著……確實有些麻煩啊。」祁念一撐著臉。

  人盡皆知,當今天下有六位千秋歲強者,一大乘五太虛,但其實其他地方也不乏有即將破境至千秋歲之人,抑或是本為化神,但能通千秋歲一戰的強者。

  比如漠北那位魔尊,她三師兄的老爹。

  又比如感業寺的那位住持。

  他們雖然名義上是化神境的境界,但實際戰力同太虛境並無二致。

  如果發現南境有尚未出世,任何人都不曾知曉的千秋歲強者的話,那只要對方願意出世,就完全足夠改變當今天下的局面。

  「所以,我希望你,若能拿下南華論道的頭名,最後的獎勵請一定要選擇蓬萊仙池。」

  天機子鄭重道:「我知道,如果讓你自己選的話,你多半會選擇雲野手札,這對於你們劍修而言,確實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但蓬萊仙池中,埋藏著一件物品,可以讓你們隱藏起自身的血脈之力,旁人無法鑑別。」

  「如今,你還覺得批命真的能斷我們的命嗎?」

  天機子舉頭望向天幕,只覺得群星璀璨。

  他苦澀地說:「我曾自負能窺見天命,鬼谷的斷命之術,是鬼谷絕學的根本,亦是鬼谷傳承千百年來的驕傲。哪怕每一個天機子都因洩露天機而被反噬自身,最後皆死於非命也在所不惜。」

  他看向祁念一。

  「我曾經以為,知天命亦要順勢而為,儘管如此,同樣無法將命運的走向推往我想要的方向。如今只覺得,敢於逆天改命者,或許才是這斷命之術真正的歸宿。」

  祁念一瞭然:「所以,你這麼光明正大地當二五仔,真的沒關係嗎?」

  天機子怡然道:「薄某,從來也並非仙盟中人。」

  他難得失笑後,又靜默許久。

  他想起最近一次測算的星圖。

  原本應該逐漸黯淡直到消失的屬於祁念一的命星如今依舊閃耀,而另一顆本應該負擔起未來的命星,卻沾染上了不詳的黑色。

  這個世界,原本應該只有兩個舉世矚目的耀眼星子。

  如今,在不同的命線上光芒越來越亮的星,卻越來越多,並逐漸向著祁念一匯聚而去。

  那天他所見的星圖,就像今晚的夜空一樣,群星璀璨。

  或許她真的是那個能夠改變一切的人。

  「現在的命,我也看不透了。」天機子輕嘆。

  ……

  「你有幾成把握能勝她?」

  老頭又問了謝天行一次。

  這次謝天行沒有迴避過去,略一垂眸,淡聲說:「不破境的話,三成不到。」

  「那便破境吧。」老頭唉聲嘆氣地,「原本不打算這麼早的,你如今心境出了問題,實在不是適合破境的時機,但也沒辦法了,那幫人已經有動靜了。」

  「確定嗎?」謝天行低聲問。

  老頭:「你在滄寰隱姓埋名多年,他們暫時發現不了你,但出了滄寰,那幫人以家族秘法,要找到你還是很容易的。」

  「你父親當年拼了個身死道消,和追殺他的人同歸於盡,這才為你和你娘爭取了逃出去的機會。按理說聞家應該不知道你如今尚活著的消息,但血脈牽引術的感知不會有錯,你的存在,確實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老頭無奈道:「以你如今的修為,若是被聞家人找到,只有死路一條的份,早做打算吧。」

  謝天行靜靜聽他說著,隨後在院中佈了個結界,他像是什麼是都沒發生一樣,只跟曲微簡單說了自己要閉關,這兩天不見任何人後,就把自己一個人關了起來,準備衝擊元嬰。

  「你說的這些,我心裡有數。」謝天行淡淡道,「江老,我給你準備了一副義駭,就放在滄寰,如果我真的被聞家人發現,憑你暫存的靈魂之力,應該能撐到回滄寰的時候,到時,你先走吧。」

  江老被他氣得恨不得跳腳,奈何他連個實際的靈體都沒有,只能破口大罵:「我可求求你別說這些喪氣話了,只要你不在關鍵時候犯些心軟的毛病,現在對你而言也不是必死之局。」

  「偏偏你終戰的對手是她。」江老連連嘆氣,「怎麼就是她呢。」

  此夜群星璀璨,月隱雲中。

  南霄山脈的歡歌不斷,山下的人間煙火隨著浦水流淌至千家萬戶。

  這一夜,祁念一在竹排上隨水流淌,喝著酒,思索自己的道究竟在何方。

  這一夜,謝天行在院中不斷衝擊著自身的極限,預備破境元嬰。

  這一夜,昏迷不醒數日,被蒼朮谷判為無藥可救的陸清河,終於睜開了眼睛。

  同樣也是這一夜,幾乎從未和外界有過任何交流的南境,有一群人出現在了南境同西洲的界碑邊緣。

  一旁的西洲人皆是目露驚駭。

  這一群人皆是御空而行,身上傳來強悍的靈力令人不由心生膽怯退避千里。

  他們浩浩蕩蕩自南境而來,目的也非常明確。

  一群人御空而行的方向,正是西洲偃陽川。

  ……

  辭別天機子,祁念一回到自己住處時,發現溫淮瑜仍然未歸,院落中卻有另一人正在等她。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個輪番找我談心。」

  慕晚黑色的身影幾乎融入夜色中。

  她聞言回頭,將手中的酒壺搖了搖:「不是來找你談心,是來找你喝酒的。」

  言罷,她嗅了嗅:「但你似乎已經喝過了。」

  祁念一笑了笑:「沒關係,不妨我再喝一輪。」

  她慶幸道:「反正今天大師兄不在家。」

  慕晚忍不住好笑:「這世上,難得有幾個能降得住你的。」

  今天再見她,祁念一發現她臉上猙獰的疤痕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淺粉色印記了。

  祁念一搖頭:「能降得住我的很多啊,我又不修無情道,我的師兄和我的親人、友人,都能降得住我,一來一個準。」

  「所以,慕大夫夤夜來此,只是為了喝酒?」祁念一轉頭看著她,一語道破,「要說什麼?」

  「你……能贏嗎?」慕晚低著頭,聲音同樣也很輕,「後天的頭名戰。」

  祁念一拿著酒壺又飲一口,今日喝了第二輪,她也沒什麼醉意,腦子清醒得很。

  「不知道。」

  慕晚轉過頭看她:「不知道?」

  她眼中不解:「這不像是你會說出來的話。」

  在她的印象中,祁念一是那種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成竹在胸的人,似乎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難題,她總有一往無前的決心,這份自信,時刻都能感染到她身邊的人。

  祁念一輕輕一笑,沒有說話。

  「戰鬥這種事,沒有人能說自己絕對會勝的,只能盡力做到最好而已。」

  慕晚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看得祁念一忍不住道:「你慢點喝。」

  直到最後一滴酒倒乾淨後,慕晚才說:「我原本,覺得自己應該跟你說些什麼。」

  畢竟她或許是瞭解謝天行最多的人了。

  但那個人心思太深,儘管夫妻多年,卻也只是同床異夢,許多關於他過去的事情,他隱藏起來的秘密,她都無從知曉。

  所以,她似乎只能來找祁念一喝酒了。

  祁念一舉起酒壺,碰了下慕晚已經喝乾淨的空酒壺,就當碰了杯,隨後也拿著酒壺一飲而盡。

  「一壺酒,祝你後日得勝歸來。」

  慕晚的話音剛落,夜空有黑雲壓低,夜色中難辨真色。

  緊接著,就是劫雷滾滾而至,將黑夜照的如同白晝。

  劫雷的聲音讓不少人都清醒了過來。

  四處的聲音都在討論著,今晚又是誰在渡劫。

  祁念一平靜地看向劫雷的方向。

  她知道,是謝天行。

  ……

  短短兩日,很快就到。

  這次仙盟為了頭名戰,特地布了一個巨大的雲台,是往常鬥法所用雲台的三倍之大。

  仙盟將周圍的雲層使了法術隱去,雲台高懸上空,四週萬里無雲,以便來者更好的觀看。

  前來觀看頭名戰的人,應該是整個南華論道中人最全的一次。

  這次場地寬闊,人們都已經提前到了觀賽點,等待著兩位即將要進行頭名戰角逐的人出現。

  此前五百多名參會者悉數到場,等待著觀看這場頭名戰。

  對於修行之人而言,觀看強者對決,對於自身修行有極有裨益。

  那日祁念一和慕晚一戰後,就有不少人因此而頓悟破境,這也是大部分人在南華論道中輸了鬥法後仍然沒有離去的原因。

  為了維護現場秩序,仙盟按照門派給眾人劃分了地點,好巧不巧把蒼朮谷和青蓮劍派分到了一起。

  蒼朮谷弟子看著身著青蓮劍派劍侍服的慕晚,都在低聲咒罵著叛徒,被青蓮劍派的一幫劍修紛紛提劍威脅回去,怒不敢言。

  慕晚聽著從蒼朮谷那邊傳來的閒言碎語,並沒有太多在意。

  她知道,從自己和師兄救走了那個人,並叛出蒼朮谷之時,就已經注定了她這一世會經歷完全不同的人生。

  讚譽也好,謾罵也好,她都能欣然接受。

  玉重錦拽著他哥也來觀賽了,玉笙寒被扯著袖子,低聲道:「錦弟,鬆手,你這樣成何體統。」

  玉重錦渾不在意:「兄長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體統這玩意,我是沒有的。」

  在場心情最為複雜的,應該就是滄寰眾人。

  曲微摟著盧秋桐的手臂:「不知道為什麼,頭名次名都歸我們滄寰,本來應該高興的,但卻讓人這麼緊張。」

  她擔憂地皺起眉頭:「我是真的不願看見小師兄和小師姐刀劍相向啊。」

  寧瑾安慰道:「曲師妹莫要思慮太甚了,小師兄小師姐兩人自幼對練,交手的次數沒有數千也有好幾百場,今日雖是南華論道的頭名戰,但對於他們倆而言,應該和尋常鬥法對練沒有區別。」

  盧秋桐悠悠長嘆一聲:「要麼說你們男的木楞呢,他們倆最近的氣氛那麼古怪,你沒看出來?」

  寧瑾愕然:「除了見面少了點,不就和往常沒有區別嗎?

  若只是見面次數少了,也能夠理解,畢竟小師兄和小師姐都有各自的論道要準備,不像以前在滄寰的時候,閒暇時日多,能夠經常見面。」

  盧秋桐聽得直搖頭。

  她眼中也劃過一絲擔憂。

  不僅是和小師姐的關係,自從南華論道開始後,小師兄整個人都不對勁。

  往日小師兄是不會在意尋常獎勵或是一場論道的輸贏的。

  小師兄雖然在他們滄寰弟子心中威望甚高,那是因他是滄寰首徒,負擔從旁輔教眾弟子之責,若論戰績,在滄寰真正保持不敗神話的,是小師姐才對。

  「總覺得,近段時間,小師兄就像被什麼追著跑一樣,心裡壓了事情,氣都喘不過來。」

  曲微也認同了她這個說法。

  但無論如何,這場頭名戰終究是要開始了。

  祁念一登雲台前,站在崖邊吹了一會兒風。

  非白的身影浮現,他皺眉遠眺南方,那邊陰雲壓城,一股沉悶之感撲面而來。

  「總覺得,今日似乎有事要發生。」非白沉聲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祁念一勾勾他的手指,安慰道,「放心吧,該如何便如何。」

  非白微微躬身,兩個人臉靠近,他能感覺到祁念一的呼吸輕輕打在他沒有實體的靈體之上。

  祁念一右手握著劍,左手勾著他的手指。

  非白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她把雙手都交到了我手裡。

  她站在崖邊,舉起手中這把劍。

  在對陣玉重錦時,這把劍最外層的偽裝徹底消失,顯露出了原本的樣子。

  非白本體真實的樣子,卻讓她有些驚訝。

  她伸手細細摩挲了一陣,感覺這並不像一把劍,光論材質,其實更像一截骨頭。

  似乎那原本亮銀的劍身只是附著在外的一層偽裝。

  竹、木、玉、鑽、深淵玄鐵。

  如今竟是一根白骨。

  果然,雲野鑄劍選材料永遠不會讓你失望。

  「非白,你本體的材料是什麼,你能看出來嗎?」

  非白神色有些沉凝,他遲疑著搖頭:「我……看不出。」

  這還是頭一次,他完全看不穿一把劍所用的材料。

  而他看不穿的,偏偏還是就是他的本體。

  非白在心裡把雲野這個名字暗暗記了一筆。

  他低聲說:「也不知究竟是哪個登徒子,鑄的這些劍。」

  若是那個什麼雲野還在,他定是要找對方好好算算帳的。

  雲散霧開,薄日初蒙。

  祁念一沒再和非白打鬧,提劍緩步登上了雲台。

  這一次的雲台太大,她站在這頭看另外一頭的謝天行,總覺得不如往常那般能看得真切。

  只是謝天行的氣息,明顯不同於以往了。

  「破境可還順利?」祁念一問。

  謝天行今日不知為何,在滄寰弟子服外面罩了一件黑色披風,兜帽將他整個人罩住,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台下,滄寰弟子紛紛討論:「小師兄今日的打扮,好生怪異啊。」

  謝天行無奈道:「不算順利。」

  老頭在他心裡連連唸到:「完蛋完蛋完蛋,你怎麼就搞了個完美破境出來,陰差陽錯啟動了血脈之力,但你又不會用!你如今這樣的外貌,聞家人若要來,都不用驗血,一眼就能看出你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最後,老頭認命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禱他們今日千萬不要來。」

  結果,老頭就像烏鴉嘴一樣,說什麼就來什麼。

  鼓聲尚未響,本應是兩人在雲台上收心斂息準備鬥法的時間,此刻卻一陣烏雲大作。

  連評判員都驚呆了,連忙道:「論道尚未開始,兩位還請先收了神通。」

  祁念一沉著臉望向南方,只消片刻,就見一群人浩浩蕩蕩踏雲而來。

  他們每人身上的氣息都相當強橫,這群人至少是元嬰境起步,而為首的中年男子,修為已經到了化神境藏鋒期,超過在場所有人。

  雲上看台,天機子猝然起身。

  台下觀者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群人是從何而來,又發生了什麼。

  只有謝天行能聽見他心底老頭的哀嚎:「完了,居然來得這麼快。」

  莊鈞神色不定地迎出去:「敢問諸位,有何貴幹?」

  一行人中,為首的中年男子生的面容普通,甚至透露著一絲慈眉善目,他笑著說:

  「早就聽聞過南華論道與我們修行之人的意義,老朽帶著族中這幫小輩外出遊歷,途經此處,適逢南華論道頭名戰,便想一觀究竟。」

  他彬彬有禮道:「我等一行人,第一次出南境,還不太知曉境外之人鬥法是何種模樣,不知貴主可否允我等一個觀賽的地方,也好讓族中小輩長長見識。」

  「南境」二字一出,台下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起。

  「南境來人?」

  「南境不是避世已久嗎?怎麼突然有人出來了,難道是想和其餘幾洲恢復溝通?」

  「可我怎麼覺得,來者不善呢。」

  盧秋桐翻了個白眼:「就是來者不善啊,若是真心想觀賽,哪怕是不知入場規則,從山下好好走上來,通報仙盟一聲即可。這南華論道哪怕是山下的凡人,只要願意,都可上山觀看,又何況他們本就是修行之人。」

  她一語道破:「南境久不和外界溝通,不知外界規則,不代表他們連尋常禮儀都不懂了,他們擺出這副架子——」

  玉笙寒緩緩皺起眉頭:「是為了威逼。」

  祁念一眼尖的發現南境一行人中,其中一個青年男子手持一個圓盤,圓盤上指針不斷轉動,像是在努力定位方向。

  評判員手中鼓槌剛抬起,如今都不知該不該落下。

  莊鈞和南境諸人對峙之時,祁念一突然神色一動,微微斂眉,收回了眼神。

  她耳中,突然傳來了謝天行的傳音入密。

  ——「收回你的眼神,不要看,不要聽。這場論道不要用及任何與白澤之力相關的力量。」

  她直視對面的謝天行。

  對方的面容掩於兜帽之下看不真切,只露出一截下頜輪廓。

  他嘴唇微動,並沒有出聲,只是做了個嘴型。

  那兩個字是——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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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30:0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七章 問心之戰

  謝天行的話,再加上昨夜天機子連夜上門告知她的事情,她已經大約猜到這群南境來人的目的了。

  而且,她在這一群人身上,感受到了非常熟悉的氣息。

  她原本不應該見過這些人的。

  但是偏偏對方身上的氣息讓她覺得,他們和她隱藏在身體裡的力量,似乎是同源。

  「她能聽勸嗎?」老頭著急地問。

  謝天行苦笑:「按我對她的瞭解,怕是不能。」

  在這樣的場合,讓她隱藏實力,不能盡情暢快的一戰,那還不如讓她不要出劍。

  莊鈞眼中驚疑不定,南境來人這種大事,他們竟然完全沒收到消息,看來南境的強大還是超過了他們的想像。

  他不動聲色地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們自當歡迎。」他朗聲道:「小凡,去給諸位貴客安排看台。」

  莊不凡應允,引著南境眾人在一方清淨的看台落座。

  其餘觀者互相交換著眼神,雖未明說,但彼此都已經感受到了對方所想。

  仙盟要成立神機預備營,南華論道即將決出頭名,青年一代人才輩出,如此關頭,避世許久的南境人突然出世,一定會對當今天下的格局造成巨大的衝擊。

  更何況……南境這群人,真的很強。

  楚斯年:「藏鋒期的化神境修士,南境果真藏龍臥虎。」

  慕晚皺著眉:「藏鋒期的化神境,無一不是聞名一時的人物,南境讓這樣一個人帶隊來此,是為了什麼。」

  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南境,上一世她偶然見謝天行的書信中提過幾句,但那信中所記的內容,她卻不太明白,只隱約看出,滄寰靈虛子掌門羽化前,曾交代過謝天行什麼事情,讓謝天行始終將南境這兩個字記在心上。

  但後來謝天行已經進階太虛,身至仙尊高位,那時的南境也還是和現在一樣,始終對外保持著神秘。

  沒想到,這一世竟然有這麼大的變化。

  慕晚壓下心頭的不安,單手執刀,將其抱入懷中。

  不僅如此,台下的滄寰弟子們雖然不動聲色,但都已經暗地裡做起了防備。

  在他們滄寰首徒和墨君之徒進行頭名對決時闖進來,無論如何,他們滄寰是感受不到任何善意的了。

  盧秋桐眼神暗了暗,將一個玉瓶遞給了滄寰所有人,傳音道:「一人一粒,先收好,到時若有不對,聽我命令列事。」

  南境諸人落座後,為首的中年男子偏頭問道:「阿焰,如何了,能分辨出結果嗎?」

  被喚作阿焰的男子,手執圓盤,圓盤上的指針在雲台上祁念一和謝天行身上來回擺動,未有一刻真正停下。

  聞新焰新奇道:「還是不能,這血脈牽引術只能確定大致方向,更細緻些的,就很難判定了,但是像這樣指針在兩人之間搖擺不定的,還是頭一回。」

  「這有何難。」聞新焰旁邊,一個面容稚嫩的小姑娘笑得眼如彎月,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卻總讓人看著有些詭異,「既然判斷不了究竟是誰具有血脈之力,那把這兩個人都抓起來不就好了?」

  「你說對不對啊,平叔。」她笑意盈盈的,竟還向身旁的中年男子揚起下巴,滿臉驕傲求誇獎的樣子。

  聞仲平笑了幾聲,摸著她的頭:「我們阿靈說得對,確定不了,就都抓起來。」

  聞新靈雙手撐著臉,看著雲台上的兩人,明明生著一張嬌嫩可愛的容顏,聲音輕柔,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

  她幽幽嘆了口氣,十分苦惱一般:「明明是兩個外族人,竟然能擁有這麼強的血脈之力,真是讓人……討厭呢。」

  在莊鈞的指示下,評判員這才有些茫然的落下鼓槌。

  三聲鼓響後,論道本應就此開始,但雲台上的兩人,卻都沒有動靜。

  萬眾矚目之下,祁念一提劍,問了謝天行一個問題:「你準備,怎麼打?」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謝天行卻聽懂了。

  她是問,這場論道,在有南境諸人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他會不會盡全力出手。

  謝天行兜帽之下的雙眼帶著一絲笑意,他反問:「你呢,你又會如何?」

  祁念一將劍舉至身前。

  她平靜道:「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所以,無論如何,這場論道我都會全力以赴。

  就像這十幾年在滄寰,你我之間的每一戰那樣。

  「果然啊,你要是聽勸,也就不是你了。」謝天行有些無奈地搖頭。

  他話音剛落,兩指並齊豎於唇前,五個陣盤像防衛,又像牢籠一樣將他完全護住。

  這五個陣盤分別是紅、青、藍、黃、金五色,應對著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是陣法師公認最強的手段。

  五種元素相生相剋,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個五行結界,單獨破掉其中一個陣盤是無法破開這個結界的。

  五行連陣易守能攻,除非對手能同時一次破開五個陣盤,否則這個陣——無解。

  台下有人驚呼:「五行連陣,竟然是這個!他不過元嬰境初期的修為,怎麼可能能做到這一步!」

  「這五行連陣,據說許多陣法師終其一生也無法做到,同時施展五陣,還要讓其做到相生相剋,他的控制力究竟精細到什麼程度?」

  「這小子,好生可怕,他此前的每場論道,難道都隱藏實力了?」

  謝天行聲音傳來:「小師妹,十幾年前,你我在滄寰初見之時,我還只能控制五行陣的其二。當年那水火二連陣被你一劍破之,不知今日五陣連出,你又當如何呢?」

  五行連陣麻煩就麻煩在,它不僅難破,攻擊力還極強。

  只消片刻,雲台上風就滾起烈火,正是五行連陣中攻擊性最高的火陣。

  這火詭異,沾上後就無法甩掉,祁念一只能凌空虛踏,懸於雲台上空。

  不過眨眼的功夫,雲台上已經不見謝天行的蹤影了。

  陣法師手段詭譎,變幻莫測,如果摸不清對方的施陣思路是什麼,對於對手而言,就會處處是陷阱。

  但好在,祁念一對於謝天行的攻擊路數相當熟悉。

  她直接揮劍而下,將雲台上的烈火斬開。

  劍氣凜冽,火焰從中分開一條道,底下卻不是雲台的地磚,而是露出了焦褐色的泥土。

  謝天行此時一定隱匿於泥土之中。

  祁念一深呼吸一下,將氣息緩了下來,平靜地睜開雙眼,眼瞳中閃著金色的光,雖被星塵紗遮掩住,外人並不能看見。

  但這一刻,南境聞家人手中的圓盤指針瘋狂地轉動起來。

  圓盤上的指針像是出了問題一般,不同於先前在祁念一和謝天行兩邊來回擺動,而是先順時針轉一圈,再逆時針轉一圈,如此循環往復。

  聞新焰忍不住道:「這羅盤該不會壞了吧。」

  「不、不對。」聞新靈眯起眼睛,終於對台上鬥法的兩個人重視了起來,「應該是這兩人其中有一個血脈之力太強,引得羅盤指針失效了。」

  聞新焰驚詫道:「可小妹你是我們族中血脈之力最強的人了,就連你血脈啟動的那一天,也沒有做到如此異象啊。」

  聞新靈低笑幾聲:「所以說……這兩個人,都要帶回去。」

  天眼之下,一切隱藏都無所遁形。

  祁念一眼中閃過無機質的光,立刻找到了謝天行的方向,他果然是用遁地符躲進了用土陣製造出來的土壤之中,再用幻陣覆蓋其上。

  祁念一眼中劃過一絲怒意,周身靈力暴漲,抬手就是滄浪劍中攻擊力最強的一招——驚濤拍岸。

  她如今再使驚濤拍岸,聲勢和第一場鬥法時,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山脈絕崖之下,始終靜流的浦水猛地掀起巨浪,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真正意義上的浪頭毫不留情地拍向雲台。

  離得稍近的觀者被濺了一身水,拎著自己濕透的衣服,無奈地掐訣烘乾衣服。

  巨浪因她的劍氣而滯留於空中,懸於半空駭人地倒流。

  她立於潮頭,單手提劍,抬手又是一劍,怒道:「你給我,出來——」

  這一劍直接將雲台劈了個粉碎,仙盟眾人心痛不已地看著昨日剛建好的雲台,這已經是祁劍主在南華論道上打碎的第二個雲台了,不知道能不能把賬單寄去滄寰要點賠償。

  土陣結成的泥地隨著雲台一起被斬為齏粉,謝天行無奈地現身。

  「今天火氣有點大啊。」

  五行連陣原本被祁念一一劍斬出一個缺口,但很快,青色的木陣亮起,荊棘藤蔓在空中蜿蜒結成一張網,火舌蔓延而上,將荊棘燒乾,零落的餘燼重新繪製出土陣的模樣。

  五行相生,生生不息。

  這就是五行連陣最麻煩的地方。

  祁念一沉著臉,直接揮劍而上。

  木陣中的藤蔓就像有生命一樣,在謝天行身前結網,張牙舞爪的荊棘生著倒刺,只要稍稍靠近一點,都會刺破皮膚。

  如果仔細看,則會發現,木陣的荊棘之上,還有隱約閃現的紫光。

  這荊棘,竟然有毒。

  台下,滄寰弟子全都提起了心。

  曲微顫聲道:「他們今日,怎麼打得這麼凶?怎麼連毒陣都用上了?」

  盧秋桐冷聲道:「放心,我備了解藥。」

  曲微著急道:「這不是解藥不解藥的事啊。」

  卻沒想到,祁念一在發現了荊棘上擺佈的毒光後,竟然反倒沒有先前那般憤怒了,甚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握劍的手向前進了一吋,抵住了非白劍身的劍格。

  她之後的劍,已經到了劍光無影的地步。

  加上紫階虹光步的輔助,她越至謝天行身後時,他陣前甚至還留著祁念一的殘影。

  不僅人快,她的劍更快。

  一呼一吸間,已是數百劍。

  台下觀者努力睜大眼睛,眼底也只能留下祁念一劍風驚起的殘影。

  在這南華論道上,她令人驚豔的劍招頻出,一時竟讓人忘了,她原本最擅的就是快劍。

  「好快的速度,境外竟還有這樣水平的年輕劍者。」聞仲平正色道,「你們平日裡自視是年輕一代中的天之驕子,儘管我們掌握真正使用血脈之力的方法,比起境外之人,確實要強一些,但多少還要出來開開眼,不要被困於一隅之地才好。」

  聞新靈冷哼一聲:「那又如何呢,還不是要被帶回去,成為我們的養料。」

  「就算我用了一下幻陣,也不用這麼生氣吧。」謝天行在空中狼狽地躲著,木陣生出的荊棘被祁念一眨眼間砍得粉碎。

  祁念一冷聲道:「交手數百次,你難道還不清楚,幻陣對我無用嗎。」

  剛才如此行事,不過是敷衍而已。

  「我真是……被你剋得死死的。」謝天行無奈。

  陣圖千萬種,可偏偏他最擅長的幻陣,對她完全無用。

  他手一揮,倒刺橫生的荊棘枯枝生出了綠葉,頃刻間綠葉叢生,呼朋引伴地在山間連接起來。

  亭亭如蓋,遮天蔽日,將天幕完全遮擋。

  很快,兩人就彷彿身處茂林之中。

  祁念一的眼前徹底暗了下來,只有幾縷從荊棘縫隙中漏下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

  此時空中已無雲台,緊密連接的荊棘像迷宮一般,橫於山間,無論是身處其中的祁念一,還是外面的觀者,都無法看清這迷宮中的路線。

  謝天行的聲音彷彿來自四面八方,讓她無法通過聲音來判斷他的方向。

  「沒辦法,幻陣對你無用,就只能做點實際的東西,來阻礙一下視線了。」

  祁念一面前四處都是橫生的帶毒的枝椏,她被困其間,不敢隨意觸碰。

  難得的,她的劍停住了。

  她閉目,毫無保留地釋放出神識,覆蓋了整個山澗。

  用神識探查的過程中,祁念一閉著眼睛,聲音有些悵然。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這是她唯一不明白的事情。

  神識交換的聲音,只有他們兩人知曉,外人聽不見他們此時的對話,只能見到兩人被荊棘堡壘圍困其中,許久不見動靜。

  謝天行聲音仍然影影幢幢,似從八方而來,帶著些夢幻泡影般的奇異感。

  「你這麼問我,可是已經想清楚了,你自己要的是什麼?」

  祁念一靜默片刻:「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那你的道呢,又是什麼?」謝天行冷靜地問。

  修行之人,為之所困也汲汲追求的一生的,不過一個大道。

  可又有誰真正清楚,自己的所求是什麼,自己追逐的大道是什麼?

  旁人同樣也看不見,萬丈荊棘密林之中,祁念一收了劍,盤膝凌空坐下,一副打坐的姿態。

  「出來吧,謝天行,我看見你在哪裡了,但你費盡心思造了這樣一個地方出來,不就是想和我進行一場問心之戰嗎?」

  她剛言罷,她面前的荊棘籐條竟然緩緩扭曲了起來,最後神奇的在她面前凝成了一個人形,深深淺淺的綠色相間,謝天行的身體從其間浮現。

  「你果然,就在我面前。」

  謝天行和她對面而立,也盤膝坐下。

  「接受嗎,我的問心之戰。」

  謝天行仍被兜帽擋著,看不清面容,但語氣確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謂的問心之戰,原先只是道修的鬥法方式,後來此種方法演化到佛修丹修醫修甚至以武為道的武修身上,只因穩定道心需得先叩問內心。

  於是,問心之戰,就成了論道這一詞,最早進行的方式。

  「自無不可。」祁念一如此道。

  「你我輪流執先。」謝天行手指一抬,一枚黑白相間的骰子懸立空中,尖頭向下,一番旋轉後,骰子的白面在上,謝天行便說,「這輪,你執先。」

  祁念一於是抬頭,眼底的金色薄光似有實質,落在謝天行身上。

  「仍是我剛才的問題,你究竟想要什麼?」

  謝天行思慮許久,沉聲道:「你這個問題,問得著實難為我。」

  兜帽之下,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悠遠。

  他似乎透過眼前這個人,看到了過去十幾年間,他,或者說他們之間的一切。

  世人只知他是滄寰首徒,天資卓絕,幼時就偶遇滄寰掌門,被掌門收為唯一的親傳弟子。卻無人知曉,他原本並不需要經歷這些苦楚。

  若讓他選,他更希望父母在側,他們一起在小漁村裡好好生活,而不是親眼看著父親為了給他和母親爭取逃命的時間,爆體而亡。

  謝天行聲音難得的沒了從前用作偽裝的慣常笑意,而是平靜到幾乎沒什麼波瀾。

  「說來諷刺,因為父親的遭遇,母親不同意我修行,我拿著父親給我留下的陣法圖,因為實在好奇,每日偷偷看。後來村裡意外遭逢了兩方修士的鬥法,母親被一記驚風陣誤傷,當即就沒了命。那時我才想,如果我早些修行該多好。」
  謝天行低笑起來,「驚風陣,只是一個驚風陣而已,連隨便一個煉氣境的陣師都能做到。但當時,我救不了她。」

  「你問我想要什麼?我所圖很多,但真正歸咎起來,其實也不過兩個字——活著,如此而已。」

  謝天行深吸一口氣:「到我了。」

  「我也同樣,是剛才的問題。」

  謝天行一字一句,擲地若有聲:「你想要什麼,你確定自己已經清楚了嗎?」

  其實在看到天命書的最開始,她也並沒有特別堅定的心。

  只是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遭遇太多,全都化為堅硬的盔甲,保護她的心不受污染影響。

  「我非常清楚。」祁念一平靜道,「你說自己所圖很多,我又何嘗不是同樣?」

  「我想要打破命運的桎梏,好好活著,不僅如此,我還想讓我身邊的人,三個師兄、師尊、堂兄,慕晚老蕭這群好友,滄寰的同門們,全都好好活著。」

  她說著,搖頭笑了下:「我其實比你更貪心,我還想要解決深淵的隱患,讓大陸上的老百姓不再為深淵所困擾,想為千年前慘死的白澤要一個公道,將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

  我還想要追求劍道的顛峰,去問問所謂的天道,何為飛昇?」

  「你看,欲是人性根本,我們修行,也並非是要完全滅人欲。相反,正是因為我們有所求,心中有所執念,才能支撐我們,證得大道。」

  「所以謝天行,我說我不明白你,是因為你似乎總是在同內心的慾望掙扎撕扯。你一邊不斷地努力想要完成自己所想,獲得自己想要的,內心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譴責自己,你累不累啊?」

  祁念一說這話過於清醒,也過於無情,一下將謝天行內心所有的偽裝全都撕扯下來。

  黑袍下,謝天行有些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心中生出一些荒唐的無奈。

  原來不僅是幻陣,就連他心底最後這點遮羞布,在她眼中也無所遁形。

  「如今,你還敢說,你不想報父母之仇?」

  「你不想要強大到再無人能對你產生威脅?」

  「你不想要站上這世間最高的山巔,俯視群山低頭?」

  「既想,又為何不敢承認?」

  祁念一一連串的反問,讓謝天行無言以對。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聽祁念一淡聲道:「問心之戰,一問己、二問心、三問道。」

  「這些都是藏在你心裡的東西,哪怕你再擅長偽裝,也無法掩藏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她說:「謝天行,誠實一點吧。」

  不等他反應,祁念一:「輪流執先,這輪到你了。」

  謝天行沉默半晌,問道:「你知道,自己是什麼嗎?」

  祁念一輕笑一聲。

  「這個問題,我在過去已經問過自己無數次了。」

  「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我知道。哪怕我身體裡流著白澤的血也好,我可能是祂身體的一部分也好,既然生而為人,那我便是人,可以決定我想要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那你呢?」祁念一反問,「你能接受自己的存在嗎?」

  謝天行出神道:「有時候,我很恨自己身體裡流淌著的血,那些人要不是為了爭這身血脈,我們一家人也不必走到今天的地步。」

  「最後一問。」祁念一直截了當,問道,「我不問你你所追求的道是何物,這問題太大,我們所有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一定能確定。」

  「我要問,你後悔嗎?為自己所做的決定。」

  謝天行垂眸,睫羽輕顫,聲音雖然略有顫抖,但卻十分堅定。

  「我,不悔。」

  祁念一便笑了:「我亦不悔。」

  三問過後,祁念一吐出鬱氣,心眼開闊,道心通明。

  問心之戰,不論勝負,只論道心。

  人各有道,各行其是,唯不悔而已。

  於是她拔劍。

  蒼白中摻雜著些微紫色的靈焰自她身上燃燒起來,將整座由荊棘鑄成的迷宮燃燒殆盡。

  謝天行五陣齊出,遮天蔽日。

  生生不息的五行連陣同出殺招,荊棘上浸滿毒液的倒刺,熊熊燃燒的烈火,謝天行身前如同堡壘一樣的土牆,沾手即化為寒冰的玄水。

  還有始終未曾露面的金陣。

  陣起,金色的虛影在空中不斷舞動,祁念一愕然發現,自己手中的劍,似乎被什麼力量纏繞住了一般,無法像以前那樣順心自然的舞動。

  金陣,能控金屬。

  非白的本體雖是一節白骨,但終是由雲野後天打造的,不可能不摻雜任何金屬。

  謝天行的聲音遙遙傳來:「誰人不想順心而為,順心拔劍。小師妹,若當你劍式受阻,無法順心之時呢?」

  「這五行連陣,單破其一,都只會迅速被其他四陣修補回來,讓我看看,你會先擇哪個破之。」

  祁念一眼神厲了起來。

  手中劍沉重到似乎有千萬隻手在拉扯著往下墜。

  她舉劍的動作也有些遲鈍。

  但仍是衝破了萬千阻障,將劍高高舉過頭頂。

  劍纏雷霆,這一劍,她並沒有引動陰雲和天雷降下。

  萬均雷霆直接由劍身傳來,劍身乃至她的右臂都纏繞著閃爍的電光。

  「這、這怎麼可能?!」台下有人驚呼,「不引動天地之力,全憑己力,揮出雷霆?」

  祁念一緩緩吐息,踏著遍生倒刺的荊棘叢,身上衣袍被火焰撩的焦黑。

  她穿行於火焰中,連髮絲都被燒得捲起。

  雷霆遇火,其勢更盛。

  那浩蕩一劍,披荊斬棘,開雲破日。

  劍光奇詭地在空中劃出驚人的弧度,一同斬向空中散落於不同方向的五個陣法。

  一劍,連破五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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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八章 此戰終了

  五行連陣,生生不息,若只破其一,則會被其他陣法修補還原。

  陣法師手段頻出,同陣法師對決,最重要的就是破陣思路。

  而現在,祁念一給出了她破陣的方法。

  一力,破萬法。

  五色五陣於空中慢慢化解,由五行連陣生出的荊棘火焰玄水也同時消失。

  謝天行從消失的土陣後現身,眼中還殘留著一絲愕然。

  「你還真是執著啊。」謝天行低聲說,「執著只用一劍,來破我的陣。」

  「十幾年前就如此,今日,還依舊如此。」

  祁念一收劍,淡聲說:「一劍,足矣。」

  台下,曲微發出驚呼:「是十幾年前,他們那場初戰。」

  其餘滄寰眾人有些面露瞭然,更多的尚不明所以。

  曲微便解釋道:「你們入門晚些,可能不知,十四年前,小師姐初入滄寰時,在演武場和小師兄有過一戰。

  那時小師兄已經在演武場同境界中稱霸,他在演武場上設下了五行連陣中的水火二陣,稱若有人能破了他的陣,那他就將一年的月俸拱手送上。

  他的水火二連陣在演武場上擺了三個月,都無人能破,水火相生相剋,對於那時尚不過煉氣的我們,已經是難度相當大的高階陣法,自是無人能破,直到小師姐登台。

  那天,小師姐也是像今天這樣,只用了一劍,同時斬去水火二連陣。今日的對決,真的像極了十幾年前那一日。」

  五行連陣被破,謝天行胸口一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他垂眸看著手中的血液,眼神逐漸從迷茫變得堅定。

  感受到了他此刻心情的變化,老頭驚恐道:「你可別衝動啊,你聽我說——」

  他伸手抹掉了嘴角殘留的血液,抬起手腕,陣盤隨之而出。

  這個陣盤大到不可思議,直接將遠處的看台都覆蓋住,陣盤之外鑲嵌著一絲腥紅的血色,只有在場陣法師才知道他做了什麼。

  「心血陣……以心血繪陣,脫手而出的陣盤能始終為陣法師所掌控,隨心自為。」台下有陣法師不解道,「這可是消耗生命力的功法,一場論道而已,何至於此啊。」

  謝天行立於陣盤中央,雙手抬起,他以心血繪陣,以全部的神識覆蓋整個陣盤。

  第一次,他在外人面前,毫無顧忌地拿出自己全部的底牌。

  「這是什麼陣,此前從未見過?」

  陣法師最多的上陽門弟子面面相覷,也不得而知:「古籍中也未曾有過這種陣圖的記載。」

  在他以血為祭繪陣之時,聞家人手中的圓盤再次猛地旋轉起來,指針再次被不明力量拽著,向著兩人不停擺動,速度更快了。

  聞仲平看著那圓盤,心中生出了些計較。

  「你瘋了嗎!不刻意隱藏,還用心血繪陣,你血脈中的力量很快就會被他們發現的!」

  「那我也認了。」謝天行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我隱忍了二十多年,偽裝了二十多年,到今天,如今的局面,我雖不悔,卻也有些遺憾。」

  他厲聲道:「我也想,毫無顧忌的戰上一次!」

  陣盤一出,祁念一立刻拔劍追來,她同樣是毫無顧忌地使用著她那雙頗有些奇異的眼睛,並沒有將南境諸人放到心裡去。

  這兩人心中,真的就只有這一場戰鬥。

  老頭看著這兩個年輕人,顫聲道:「瘋子,你們都瘋了……」

  他話音未落,謝天行手心浮一個白色的陣盤,並未向祁念一使去,而是反手一拍,陣盤直逼向他自己,最後融入額心,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老頭始終沒有停下過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江老,休息一會兒吧。」

  謝天行緩緩說:「讓我自己,打完這一場。」

  「這個陣,還是問世之後第一次對敵。」

  謝天行朗聲道:「感受如何啊,小師妹?」

  「用我獨門所創,心血所繪的陣,稱得上誠意了吧。」

  謝天行拖長了聲音:「讓我看看,這個陣,你要怎麼破。」

  他此言一出,驚得台下所有的陣法師都炸了鍋。

  「自創陣法?這怎麼可能?!」

  「但確實從未見過此陣。」

  「這個陣,看似是一個獨陣,卻又好像暗藏著多種陣法的核心,好奇妙的構思。」

  雲上看台,余東風驚疑不定問:「這,這是『領域』?」

  舒辰君也無法確定,卻聽天機子回道:「是,就是『領域』。只不過,尚未成型。」

  余東風顫聲道:「以小重山修為,自創了只有藏鋒期才能施展的『領域』雛形嗎。」

  祁念一動作慢了下來。

  不僅她自己感受得到,就連旁觀者也能一眼看出來。

  以她的身法和出劍速度,到極限時連人的肉眼都無法捕捉,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慢到所有的動作都在旁人眼中無所遁形。

  她懸於空中,揮劍的動作就像被施加了三百倍的緩行陣一樣,直接拉了慢速,在謝天行眼中,她的動作就更慢了。

  快劍,最無法破解的就是一個「快」字。

  但若她快不起來了呢。

  祁念一自己的感受就更加詭異。

  她意識不到身體的變化,在她的感受之中,她的動作和尋常無異,卻感覺明明距離謝天行很近,但她卻無論如何都碰不到他。

  謝天行勾唇道:「從十幾年前被你一劍擊敗開始,我就想要創造一個真正能剋制你的陣法。我用了十幾年,慢慢將這個陣法完善,今日它的初戰,對手正好就是你。如此,也算是了我一樁宿願了。」

  祁念一又嘗試揮劍數次,卻都像剛才那樣,她的動作像是被什麼力量逐幀分解,在她意識不到的時候,被放慢了。

  謝天行笑了起來,眼神認真無比:「在我眼中,你的所有動作都慢了百倍,快不起來的快劍手,是不是很難受?」

  「讓我看看,慢了百倍的你,你的劍式之中,究竟有什麼樣的破綻。」

  旁人看不見陣中的靈力流動,只有謝天行能感覺到,隨著他的指揮,陣法抽取了部分力量灌注於他的雙眼之中,讓他能夠看清這這種一切的靈力流動。

  這一眼,卻讓謝天行愕然無比。

  「怎會沒有破綻?」

  祁念一幽幽長嘆一聲:「你當我的快劍是什麼?」

  「快並不是用來掩飾破綻的工具,而是助我這本就沒有破綻的劍法,變得更強的東西。」

  「快劍的破解方法並不是慢,你確實不懂劍啊謝天行。」

  「沒錯,慢並不能破解快劍,這是多年以來人們對快劍的思維誤區。」看台上,玉重錦認真道,「要破解她的快劍,要破的應是她的劍本身,快不過是劍法的助力。如果是她,無論使用什麼樣的劍法和劍式,她都能用出快劍的效果,像她這樣的劍者,一定能做到。」

  祁念一挑眉,反手握劍在周圍刺了下,她的動作在眾人眼中仍然很慢,但她卻在用劍試探完周圍的空氣後,露出了瞭然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感覺碰不到你。」

  祁念一正色道:「能創出此陣,你是真的,很厲害。」

  她會感覺自己的動作和尋常無異,是因為謝天行的陣確實沒有直接作用在她的身上。

  他的陣法,作用的對象,是她身旁的空間。

  以靈力為引,將他們二人之間的空間直接切割開,人的眼睛無法看清空間的裂縫和錯位,自然是發現不了蹊蹺。

  然後,才是這個陣法真正的力量。

  他用這個陣法,控制了她如今所處這方空間的時間流速。

  他們之間的時間,是不對等的。

  所以她才有所嘆。

  小重山境界就能觸及到如此核心的領域,謝天行確實是天縱奇才。

  但——

  「可惜了,此陣還不完善。」

  祁念一抬頭,長劍脫手,懸浮於她掌下一吋之地。

  掌中無劍,她對這把劍的掌控力卻似乎更強更靈活了,骨劍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劍尖直指向謝天行。

  「你能切割開空間,就證明我面前的空間有漏洞,不是嗎?」

  祁念一勾起唇角:「謝天行,別盯著我的破綻了,記得掩蓋住自己的破綻才是啊。」

  在聽到她只用了這麼短的時間就道破了這個陣法的本質和破解之法時,謝天行瞳孔巨震。

  他雙手掐訣,陣盤邊緣的血光更盛。

  聞家人手中的指針也在掙扎中緩緩變動,變得更加偏向謝天行了。

  就在此時,祁念一眼中金光爆閃,從她眼瞳之中散發出的光芒若有實質,刺得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掩目退避不敢直視。

  指針又像開玩笑似的,彈了幾下,慢慢轉向祁念一的方向。

  聞新焰無語道:「果然還是這羅盤壞了吧。」

  這次天眼所看的,就並不是什麼資訊了。

  而是靈力。

  只有她和謝天行能察覺到的,這個陣盤之中的靈力流動。

  天眼之中,謝天行的靈力泛著些微的紫光,極好辨認,祁念一環視一週,就發現了自己身前不遠處,有一道由靈力憑空割開的空間裂縫,那道縫隙散佈著似乎要將人吸進去的危險之感。

  她低聲說:「我也得拿出一些自己的劍法,才能對的上你特地為我所創的陣,不是嗎。」

  謝天行因她眼中的光芒退避半吋,再回身就聽見祁念一的聲音:

  「這也是我不日前所創的新劍式,問世初戰,你是第一個對手。」

  她微微抬頭,下巴輕揚,露出了少見的笑,帶著一絲在她臉上難得一見的少年意氣。

  「此劍名為——無鋒。」

  言罷,懸於她身前的長劍周圍倏然出現無數漆黑的劍影,每一道劍影都只有非白本體十分之一的大小。

  漆黑的劍影給人一種極其可怖的戰慄感,就像她目之所及的空間裂縫那樣,有種即將要吞噬一切的可怕錯覺。

  冷汗順著她的額頭淌下,現在要控制這一劍,對她來說還有些勉強。

  但要破開這個陣,足夠了。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薄如蟬翼的黑色劍影齊射而出,卻卡在半空中某個地方不動了。

  只有祁念一和謝天行知道,這些劍影全都準確的斬在了兩人錯位空間之間唯一的裂縫中。

  而後,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無數的黑色劍影迅速匯聚,由不過非白本體十分之一的大小匯聚成一把比之群山更高,比之河流更長的無形之劍。

  這一把巨型的無形之劍隨著祁念一的動作緩緩抬起,足以遮天蔽日,將白晝遮蔽得如同黑夜,黯淡無光。

  這把劍像是陰雲一般懸於眾人頭頂。

  謝天行清楚地聽到了有什麼碎裂的聲音。

  巨劍斬碎了陣盤中扭曲著的空間裂縫,直直向著謝天行而去。

  擋不住。

  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

  但,即便擋不住,他也想要全力一搏。

  頃刻,陣破。

  陣破之時,陣盤隨之碎裂,這個巨大的陣盤已經將看台都完全覆蓋,碎裂時皺起刺目的紅光,刺痛人的雙眼。

  巨劍攜泰山壓頂之勢,勢不可擋。

  但謝天行眼神凜冽,掌中懸起本命靈兵,正是他在無望海所獲的焚天雲圖。

  雲圖中記載了自數百年前到現在出現過的所有陣圖,而這張雲圖之上數千個陣圖繪製方法,他都倒背如流。

  底牌已盡,他不過催死掙扎而已。

  雲圖高高飄揚在他身後,一個又一個陣盤隨著他的動作齊出,而後又在漆黑巨劍的威壓之下被碾碎成齏粉。

  讓他感覺自己完全無法阻擋,不過是這巨劍之下的螻蟻而已。

  但這也是生平第一次,毫無顧忌地盡情出招,就像是想要燃盡最後的熱情。

  如此,也算真正的不悔了。

  「好可怕的劍,小公子,若那日你們一戰時她用這一劍,你能擋嗎?」仙盟有人如此問。

  玉重錦認真道:「我不會擋,我會正面相抗。遇到這樣的劍,任何阻擋或者逃避的念頭都無用,既如此,還不如正面一戰,全力破之。」

  「可是這樣的劍,要怎樣才能破。」

  玉重錦眼底微光閃爍,他思忖道:「是時間。」

  「這劍確實可怕,但以她如今的修為,無法堅持控制住這一劍太長時間,所以,只要謝天行能再耗一會兒,就能為自己爭取到喘息的餘地。」

  而這一點,謝天行也想到了。

  他就像不要命了一樣,就連陣法師立身根本的計算也拋開,手中的陣盤全憑本能上前抵抗,數千個效用不同的陣盤,在短短一分鐘內幾乎消耗殆盡。

  最後全部的靈力盡出,甚至引動了部分天地之力為他自己所用,竟然真的在巨劍落下的剎那,抵抗住了劍的攻勢,將無鋒巨劍向上阻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間,祁念一腦海如針紮般刺痛,再也無法堅持住。

  巨劍崩潰,煙消雲散。

  到現在,雙方底牌都已經翻牌了。

  留給他們的,只剩最後的奮力一搏。

  祁念一緩了口氣,將面前長劍握實,略一擦過唇邊的血跡,提劍而上。

  謝天行眼神沉靜下來,掌心在身前劃出一個圓弧,同樣指揮陣盤向前攻去。

  進入決戰環節後,每一場論道開始都在早上日光初蒙之時。

  大多數論道持續時間都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左右,最多也不過一個上午便能結束。

  而今日這場頭名戰,這兩人究竟戰了多久呢?

  就連台下的觀者也沒有心情去計算了。

  他們只知道,這兩人從旭日東昇戰至夕陽西下。

  出劍與拆招,繪陣與破陣,似乎已經交手數萬個回合,直到最後,連觀者的眼睛都開始覺得疲憊了。

  「他們,還要堅持嗎?」曲微顫聲道。

  沒有人知道這一戰究竟為何如此。

  但並不影響他們為這兩個年輕人獻上敬意。

  最後,殘照與西風都悄寂。

  溫軟中夾雜著一絲寒涼的晚風將枯葉吹落。

  一片紅楓打著卷隨風輕揚,正好拂過祁念一的髮絲,被別在了她的衣襟之上。

  謝天行終於在這溫柔的晚風中力竭。

  他手中,最後一個陣盤也碎了。

  而他也再沒有靈力將其補全。

  「還是……輸了啊。」謝天行喃喃道,「好像輸,也不是那麼不能接受的事。」

  原來當他全力以赴之後,就算輸了,似乎也很痛快。

  「有生之年能得嘗一次這樣的滋味,真好啊。」

  他神念一鬆,就要從空中墜下,被祁念一眼疾手快地用劍鞘挑起了衣領。

  就在這時,幾個身穿陣法師法袍的人,登上了南霄山脈的山門。

  雲台早已被祁念一斬碎,兩人連落腳的地方都無。

  祁念一左右看了看,發現半空之中唯有評判員所在的地方還有地方站立,於是拎著謝天行飛身至評判員的身邊:「借地方用一下?」

  她用的是問句,但評判員聽出了一股說一不二的氣魄,連連點頭。

  今天這一戰,打得心驚肉跳,他對祁劍主心服口服,哪裡敢說不字。

  兩人都落座開始調息後,評判員才宣佈勝負。

  「滄寰祁念一,勝。」

  台下觀者這才如夢初醒。

  「本屆南華論道的頭名,就這麼出來了?」

  「頭名次名皆歸滄寰,不愧是滄寰啊。」

  一旁仙盟已經提前準備好了醫修,上前幫祁念一和謝天行診脈。

  雲上看台的幾個掌教也已經現身,聽醫修說都無大礙,只是消耗太大,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後,舒辰君才放心了。

  她眼神柔和:「這樣的少年英才,可千萬不能因為一場論道留下隱患,那就太可惜了。」

  無論是謝天行的具備「領域」雛形的自創陣法,還是祁念一驚天動地的無鋒巨劍,都太令人驚豔了。

  這已經不僅僅是年輕一代互相之間的論道鬥法。

  這是這一群年輕人,在向這個世界更中心的方向斬出的一劍。

  時代,似乎真的要變了。

  一刻鐘之後,兩人在醫修的幫助下終於平復了氣息,調息完成。

  但今日這一戰,確實是消耗太多,尤其他們倆的消耗主要都在元神上,這樣的回復必須要靠長時間的修養,以至於祁念一站起來的時候,感覺眼前視線都有些迷濛。

  她簡單用天眼看向了不遠處南境諸人坐的看台,那群人已經蓄勢待發,體內的靈力流竄得格外活躍。

  評判員恭敬道:「還請兩位稍後,今日時間不早了,明日我們將會為舉辦儀式,讓前三名登高接受洗禮。」

  謝天行也撐著身體站起來,平靜地看向台下滄寰弟子們所在的方向。

  很多相識多年的同門好友都在看台朝他們兩人揮手,臉上是克制不住的欣慰之情。

  按理說,像這樣一個值得高興的時刻,祁念一和謝天行兩人身上都感受不到什麼喜悅之情,甚至,有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評判員有些尷尬道:「兩位可還有什麼問題?」

  此時,黑靴剛踏上看台,從對面傳來一個堅毅的中年男聲,厲聲道:

  「老夫有問題!」

  他聲音尚未落下,就見一道白光急速閃過,猶如雷霆震怒一般。

  那白光一剎抖落無數靈力,謝天行似有所感,側身躲過,缺未料白光範圍擴大了些,帶起的驚風掀起了謝天行一直戴著的兜帽。

  謝天行眉頭緊皺,想要伸手去扯好,卻已經來不及了。

  兜帽的繫帶被割斷,他身上的黑袍隨之曳下,露出被藏在兜帽之下,森冷的白髮。

  三千青絲,一朝成雪。

  那白髮就飄散在祁念一眼前,讓她的呼吸都隨之一滯。

  空氣都隨之靜默一瞬。

  所有的滄寰弟子都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曲微驚呼:「白髮?前天夜裡他跟我說要閉關衝擊元嬰時,尚且無恙,為何?小師兄為何一夜白髮?」

  謝天行這滿頭妖異的白髮太過引人注目。

  不消片刻,台下觀者討論的就已經不是剛才他如何努力,打出了如何漂亮的一戰,而是他是不是練了什麼邪術,抑或是練功出了什麼岔子,這才導致一夜白頭。

  祁念一看著台下南境諸人臉上閃過的狂喜之色,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明白了謝天行的白髮從何而來。

  她手指一動,向不遠處滄寰看台打了個手勢,被盧秋桐敏銳地捕捉到,從盧秋桐手中射出兩枚圓潤的丹藥,被她接住。

  「吃了。」

  她和謝天行站得近,沒有人聽到她低語的這一句。

  謝天行垂眸,眼中閃過極其複雜的情緒,將她塞至手中的丹藥服下。

  這廂,看台上突然出現的男子一指繪出的白光與半空綻開,一個陣盤陡然將謝天行包裹。

  對面的男子身穿一身高階陣法師法袍,不同於那日雨中請溫淮瑜時的狼狽不堪,收拾乾淨後瞧著確實壓迫感十足。

  上陽門弟子紛紛驚呼:「七疏大師伯?!」

  此人,正是陸清河的師尊,上陽門七疏真人。

  七疏踏雲而來,懸於白色陣盤另一端,隔空同謝天行對望。

  聲如洪鐘,字字叩問。

  「滄寰首徒,謝天行。以隱陣之陰招斷我徒靈脈。你,是當我上陽門無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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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30:36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五十九章 南境交手

  「還是來了啊。」謝天行闔眸,在心中輕嘆一聲。

  七疏真人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有不瞭解陣法師內部規定的人不解問道:「隱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是陰招?」

  有人解釋道:「所謂隱陣,就是在陣法師雙方對敵時,一方將陣盤隱匿,這在數百年前是用於暗殺的手段,如今早已被陣法師聯合起來明令禁止了。」

  場下的陣法師紛紛難以置信:「如今竟然還有人敢隱陣對敵?這是要公然同所有陣法師為敵嗎?」

  也有人終於恍然大悟:「難怪那日他同陸師兄論道,修為境界都明顯低於陸師兄的情況下,和陸師兄鬥了個兩敗俱傷不說,他的傷還比陸師兄輕了不少,原來是因為他隱陣了。」

  謝天行垂眸看著自己腳下的白色陣盤,白髮隨風輕揚。

  台下聞家眾人看見他這一頭白髮,神情既是欣喜,又是忌憚,各不相同,極為複雜。

  七疏真人眼神如刀:「那日,你隱陣對戰,本意是將我徒兒擊殺在雲台之上,但卻被旁人渡劫的劫雷打擾,破壞了你的計畫,讓清河有了喘息之機,他才可以用護心陣逃脫,但也因此靈脈盡斷,我說的可對?」

  謝天行淡聲道:「我若不承認,您是否就會啟動我們腳下的溯夢陣,將當時我同陸道友那一戰的場景重現?」

  他輕聲道:「啟動溯夢陣,要通過陣法連接陸道友的記憶,至少說明,陸道友如今已經轉醒,並無生命之憂了,我說的可對?」

  七疏冷喝道:「清河醒了,你的如意算盤無用了,還要抵抗嗎?你在對陣中使用隱陣之法,你,敢不敢承認?!」

  謝天行面無表情地抬頭,他沒有半點悔過之心的神情撞入七疏眼底,令七疏愈發暴怒。

  「沒錯,是我做的。」

  謝天行眼都不眨,承認了自己的惡行。

  他神色如常,就好像自己只是說了一句今天早上他做了一頓早飯一樣尋常,卻令在場所有的滄寰弟子心都沉了下去。

  曲微難以置通道:「小師兄,真的做了這種事?」

  她帶著哭腔道:「這怎麼可能呢?」

  謝天行是滄寰首徒,可以說,這一代的滄寰弟子都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他還承擔了從旁輔教弟子之責,許多入門時間較短的小弟子,都上過他的煉氣基礎總論這門課。

  他們心中平易近人,溫潤親和,君子如玉的小師兄,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呢?

  他們求助似的看著謝天行,希望他能再說些什麼,或是說他身不由己,有什麼不得已的苦楚,抑或是否認這一切。

  但他沒有,他只是站在那裡,承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眼神如同一灘死水,平靜無波瀾。

  見狀,七疏冷聲對一旁同樣也呆住了的掌教道:「他已經承認了,此事是他所為,以被明令禁止的邪術贏得的論道勝利,還能算真正的勝利嗎?」

  莊鈞啞然片刻,乾巴巴道:「此事重大,牽扯到其中好幾位參會者的論道成績,需得經由商議之後方能給出定論。」

  七疏厲聲道:「經由商議?此事已經再明確不過,還需如何商議?!如此仙盟,如此論道,如何能服眾?!」

  莊鈞同樣無奈,誰都沒想到好好一場論道還能出這事,偏偏當事人還是目前決出的本屆南華論道次名,若是要重論謝天行的戰績,那此前他的每一場論道都要重新評判一遍。

  是以,莊鈞也只能無奈地連聲道歉。

  七疏冷眼看著謝天行,嗤笑一聲:「你們仙盟如何判斷勝負,我不管。但我們陣法師,對於這種陣師,自有我們的處置方式。」

  「謝天行,認罪吧。」

  七疏正欲上前將謝天行帶走。

  當今天下的精英陣法師皆聚於上陽門,而上陽門聯合另外幾個稍小型的陣法師宗門,聯合成立了陣師會,專為管理和培養陣法師之用,其中專有一套對於違規陣法師的處理方式。

  如今七疏要帶走謝天行,應該是將他帶回陣師會處置。

  就在謝天行準備聽話跟他走時,另一邊看台上傳來聲音。

  ——「各位,且慢。」

  祁念一眼神冷了下來,看著一旁虎視已久的南境諸人悠哉前來。

  為首的聞仲平,態度尚且算得上溫和,先頷首致禮,再對七疏真人道:「這位真人,不知可否容我同這位小友說上幾句?」

  他裝模作樣地嘆息道:「實不相瞞,此次出行,除了為帶族中年輕人遊歷一番,見見世面,最重要的目的,是尋找我聞家家主失散已久的么子。方才,我們用南境特有的血脈牽引術探測了一番,發現這位小友同我們似乎有血脈關聯,敢問小友,令尊可是姓聞?」
  聞仲平看似一副溫和忠厚好說乎的模樣,實則神色無比篤定。

  沒想到,他們此行這麼順利,適逢這個小子遭遇困境。

  如此情形,一邊可能是自己的家族血親,另一邊則是要置他於死地的人,但凡有腦子的人,應該都知道怎麼選。

  七疏真人聞言,怒道:「我們陣法師清理門戶,有你們南境這群外來者什麼事?!你們如此說,莫不是想要包庇這小子。」

  聞仲平身後,聞新靈笑眯眯道:「真人言重了,我們並無包庇之意,只是適逢如此情形,總要先弄清楚我們想要知道的事情,若好不容易找到的親人就這樣死在了外人手中,那可就太遺憾了。」

  她轉頭對謝天行道:「這位哥哥看著和堂兄也有些相像,我們南境的血脈牽引術還從未出過錯,這位謝小哥應當就是我們那位流落在外已久的小叔的孩子了。」

  她此言,本為暗示謝天行,無論真假,我們這群人是站在你這邊的。

  卻未料,謝天行冷淡道:「抱歉了,家父姓謝,土生土長的中洲人士,從未去過南境,也不認識南境人。」

  聞仲平篤定的神情有一瞬僵硬。

  聞新靈有些愕然,連忙道:「或許只是令尊並沒有將身世告知而已?聽說當年小叔和祖父之間有些理念不合,故而小叔年輕時離家,多年未歸。如今祖父年邁,對於當年的事情已經不打算再究,只想見一眼小叔,如此而已。」

  她殷切問道:「不知小叔如今可還安好?」

  謝天行緩緩抬眼,第一次正視這個生的嬌軟可愛的小姑娘。

  若不是早在幾月前,他們第一次動用血脈牽引術時,就已經被江老感應到,江老告知了他南境那些家族的真正面目和血脈牽引術的真正用途,此時此刻,他說不定真的會被這幫人慈善親和的面目所欺騙。

  「我說了,我不是。」

  他一字一句,格外堅定。

  此時,江老終於掙脫了謝天行封於自己額心的白色陣盤,見此情況,破口大罵:「這幫不要臉的東西!扯了張大旗,就是為了把你騙回去給他們當養料而已!你可千萬不要相信啊。」

  「被陣師會帶走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是被這幫人帶走,那就真的死路一條了。」江老緊張地說。

  七疏眯起眼,冷聲道:「我怎麼不信還有這麼巧的事?你們初出南境,就正好碰上了南華論道的最後一場鬥法,偏偏鬥法者還是這小子,然後你們又正巧用了血脈牽引術,如此就找到了他?這山下茶肆的說書先生編的都比你們說得真!」

  聞仲平溫聲道:「確實事情太過巧合了些,若非發生在我們身上,我們也是不會信的。但無論這位小友再怎麼反駁,稱並非我族人,卻無法解釋他這滿頭白髮的來由,對吧?」

  聞仲平瞭然道:「各位有所不知,我族族人掌握一種秘法,一旦自身血脈被真正啟動,滿頭青絲就會變為白髮,這是我族特質。」

  他這樣說來,眾人懷疑的眼神漸漸轉為信服。

  確實,即便是少年白頭,也不會像謝天行這樣,他這一頭的白髮就像是與生俱來一般,雖然他們看慣了謝天行黑髮的樣子,驟然見這白髮卻也並不覺得奇怪,而是覺得,他似乎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們這麼說,我倒有些奇怪了。」祁念一訝然道,「你們這一行人,未見一人生有白髮。怎麼,這白髮在你們族內,難道還是選擇性出現的?」

  不僅聞仲平,他身後所有的青年男女臉色都有些難看。

  聞新靈眼神陰鬱一瞬,盯著祁念一的眼神讓人心底有些發寒。

  【哼,若不是讓這小子小子完美破境,誤打誤撞將血脈啟動,又如何能生出白髮。白髮,族中秘傳記載只有血脈純度極高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特徵,當年我啟動血脈時都未曾有過,沒想到竟然讓他得到了。】

  這番心聲全被祁念一收入耳中,於是她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如天機子所說,南境諸人就是當年白澤之死的元兇,那這些聞家人,所傳的血脈之力體現的特徵,就在毛髮上。

  這樣看來,謝天行應該確實同聞家有些聯繫,只是可惜,這些人並非真的是來認親的,而是來要他們命的。

  「江老,我知道的。」謝天行的聲音極慢又極清晰,他說,「我記得這個聲音。」

  十幾年前,在中洲截殺他們一家人的那群人中,有一個人的聲音,和為首的聞仲平一般無二,他絕不會認錯。

  這個人,就是害得父親自爆的元兇。

  他眼底的仇恨一閃而過。

  眼見兩方對峙,各不相讓,莊鈞出來打圓場:「我們也並非不相信諸位所言,只是這所謂的血脈牽引術,我等從未聽說過,不如各位給我們演示一番,也好服眾,諸位看如何?」

  聞仲平眼底生出一絲不耐,卻仍是抬手,喚來身後的年輕男子:「阿焰,讓他們看看。」

  聞新焰應聲上前,拿出的正是先前祁念一看到的圓盤。

  他低聲說:「只要將血液滴在指針中心的凹槽,再甫以法訣,就能連接在場有血緣關係的人。」

  聞仲平滿意道:「各位看到了?若有不信者,可以當場試驗一番。」

  「我來。」玉重錦御劍而上,他僅用意念一動,就將手臂劃了一道小口子,一滴鮮血落在指針凹槽處,聞新焰掐訣施法後,指針晃悠悠地轉向了不遠處的玉笙寒。

  而他們兩人,確實是親兄弟。

  莊鈞神色明晦不定,讓人上前辨明真偽,確認無誤後,也只能作罷。

  聞仲平便又道:「阿焰,滴入你的血液,給你這位堂兄演示一下。」

  聞新焰有些猶豫,他想說直到剛才他們使用血脈牽引術時,出現的結果都有兩個人,這次該如何是好。但他在聞仲平的眼神中閉了嘴,依言照做。

  被這麼多人注視,聞新焰還有些不習慣,埋著頭劃破了無名指,擠出一滴鮮血點在圓盤指針的中心,隨後單手掐訣。

  那確實是一個在場所有人都從未見過的法訣,片刻後,圓盤上的指針開始左右轉動。

  無數雙眼睛盯著圓盤上的指針,也確實如聞仲平所說,指針被滴入聞新焰的血液後,彈了下,慢悠悠轉向謝天行的方向。

  「這、怎會如此?謝道友真是南境這群人的血親?」

  七疏眼神劃過冷光,以為這群人是要包庇血親,正欲開口,卻發現那圓盤上的指針,抖了一下,又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指針,又轉向了祁念一的方向。

  然後像是無法做出選擇一樣,在兩人之前來回轉動。

  祁念一緩緩吊起眉峰:「諸位,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想說,你們族中還有另一個失散已久的親人,我也是你們你們的族人不成?這未免有些可笑了。」

  聞仲平卻是笑道:「照理說,我們的血脈牽引術從未有過錯誤,指針會有這樣的變化,只能說明小友確實同我族有些關聯,不如一道前往,也好將自己的身世搞清楚。」

  原來這才是他的如意算盤。

  祁念一平靜道:「您是覺得,我對自己身世的瞭解,不如您這個外人來的清楚?」

  另一邊,聽聞她說的話,身上纏滿了繃帶的蕭瑤游忍不住笑了起來。

  聞仲平眼神不鹹不淡地掃過去,蕭瑤游卻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笑得盡興後才說:「抱歉,我只是覺得有些好笑,你們都是這樣信口一說,就能將旁人認定成為自己的族人嗎?若是如此,那豈不是只要你們願意,全天下都能是你們的族人?」

  聞新靈笑眼中劃過一絲冰冷,她頭也不回,反手一擊,在場眾人都沒想到她會突然發難,來不及防備。

  那枚飛鏢速度之快,人眼都無法捕捉,頃刻就要沒入蕭瑤游的喉嚨,卻聽「叮——」的一聲,飛鏢被打落絕崖。

  蕭瑤游身前,聞新靈射出的飛鏢在慕晚的長刀上留下一個白痕,慕晚收起刀,轉眼間,楚斯年黎雁回還有一群青蓮劍派的劍修就已經護到了蕭瑤游的身前。

  慕晚冷聲道:「對沒有還手之力的傷者出刀,無恥之徒。」

  【南境聞家‧聞新靈-金丹境(顛峰),十六歲】

  莊鈞表情冷了下來:「幾位,這是談不攏就要出手傷人了?」

  聞仲平笑道:「我家阿靈年紀輕,小孩子心性,聽不得有外人對我族不敬,這才急躁了些,還請各位莫怪。不過——」

  他話鋒一轉,眼神冷了下來:「我族威名,確實不容褻瀆,我等不過是要替老家主尋親,各位如此相待,看來是不太歡迎我們了。」

  他化神境藏鋒期的靈壓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令在場所有人都冷汗直冒。

  見龍門階段,就只有一個化神境,是因出鞘和藏鋒的修為差異可以用天差地別來形容。

  如今的魔尊和佛主,大陸上其他已知的雖未突破至太虛,但卻能同太虛一戰的化神境大能,皆為藏鋒。

  藏鋒期的化神境修士,在見龍門境界中,也是最強的那一批,全大陸人數屈指可數。

  尋常宗門能有一個藏鋒期的化神境修士,早就被供起來了,也不知這南境究竟藏了些什麼樣的老怪物,竟然讓藏鋒期修士帶著一群小輩出來遊歷。

  聞仲平撫著鬍鬚,滿意地看著自己造成的壓迫,對著祁念一和謝天行伸出手來:

  「兩位,不要掙扎了,就同我們走這一遭吧。」

  他沒有注意到,祁念一和謝天行兩人手中都捏了半枚造型奇異的令牌。

  也沒有意識到,就在剛才雙方對峙的時候,台下那似乎和這兩個年輕人同出一門的小輩,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站到了這兩人身後。

  又或許是因為他自恃是在場修為最高者,即便這群人真的想要反抗,也奈他不得,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們想要做什麼。

  在可怕的藏鋒期靈壓之下,聞仲平伸出的手似有虛影,在兩人頭頂凝結成一雙陰雲似的巨手,就要向他們兩人抓來。

  電光火石間,祁念一和謝天行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多年同門的默契並不是假的,就在瞬間,謝天行雙手結陣,陣盤將在場所有滄寰弟子全都包裹,他清嘯一聲,似有聲波陣陣,阻了聞仲平一瞬。

  祁念一迅速拔劍而起。

  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她傾盡全力的一劍也乃不得聞仲平分毫。

  聞新靈站在聞仲平身邊,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她嬌聲說:「哥哥,你看他們掙扎的樣子,真的好可憐啊。」

  聞新焰悶悶地嗯了一聲,並未接話。

  聞新靈於是嗤笑:「哥哥還真是個無趣的人。」

  場面甚至算不上膠著,應該說是聞仲平一人以壓倒之勢制住了所有的人。

  仙盟礙於南境的隱藏實力,並不敢真正和他們翻臉,舒辰君變了臉,剛拔劍而起時,就被聞仲平一道靈壓制住,無法動彈,余東風也是同樣。

  這兩人也都是化神境強者,聞仲平甚至都沒有出招,就已經讓他們沒有還手之力。

  這時人們才意識到,哪怕同為化神境,出鞘和藏鋒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聞仲平好整以暇地看著這群滄寰的小輩全力反擊,甚至還有心抽空為族中小輩指點一二:

  「有同門之誼固然好,但也要學會分清形勢,如果像他們這樣,費力做些螳臂擋車的行為,不過是吃力不討好而已。」

  「就比如,像這樣——」

  聞仲平眼中含笑,空中的巨手又往下壓了一吋,在場元嬰境以下的修士皆是口吐鮮血。

  他像是看著一群不起眼的螻蟻一樣,準備簡單地捏死這群螻蟻時,聞新焰低聲道:「平叔,我們不過初出南境,尚且不知境外的底細,如此貿然行事,恐會引起眾怒。」

  聞仲平失望道:「阿焰啊,我早說過你性子太過平和懦弱,難當大任。我們雖久未出境,但對於一個修士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麼?不過飛昇而已。」

  聞新靈笑道:「如今境外靈氣斷絕,所有飛昇的希望都繫於我們南境,境外之人哪怕再強,也無須在意,畢竟不能飛昇之人,壽數終有盡頭。我們哪怕是拿出一丁點小利,也足夠平息他們的怒火了。」

  「對不對啊,平叔。」聞新靈撒嬌似的問道。

  聞仲平滿意地頷首:「阿靈說的很對。」

  他如此說這,空中的巨手漫不經心地合攏手掌,卻未料到,那巨手竟然像是被什麼止住了步伐一樣,難得寸進。

  聞仲平冷眼瞥去,卻見這群他並沒有放在心上的小輩,站位頗有些奇特。

  滄寰眾人以謝天行為首,其餘所有人皆在陣盤上依據自己的靈根站定了對應的宮位,謝天行雙手結陣,從他們腳下浮現的,竟然又是一個五行連陣。

  有著更多修士靈力的加持,五行連陣能發揮出超過謝天行一人三倍以上的實力。

  而唯一不在陣中那人,就是那個眼纏黑紗的小姑娘。

  她持劍立於水陣的潮頭,腳下水陣的浪潮似有意識,每一次變幻都恰好迎上了她的腳步,送她迎風直上。

  聞仲平感受到,就在這一刻,這群小輩的修為全都瞬間暴漲,和先前簡直不是同一個人。

  空中的巨手被祁念一一劍斬破,藏鋒期的靈壓讓她每向上一步,心臟都像是要被捏碎一樣的劇痛。

  身後所有滄寰弟子的靈力,通過謝天行的陣源源不斷地向她輸送而來。

  她和謝天行手中一人各持半個令牌,謝天行是滄寰首徒,也就是大家心中默認的滄寰未來掌門,他手中的半個令牌,能引動滄寰的護體靈陣,將在場所有滄寰弟子的靈力凝聚起來。

  而滄寰除了掌門外,還有首座。

  此前的滄寰首座是墨君,在墨君閉關後,首座轉交到了溫淮瑜手中,而祁念一,就是滄寰欲培養的下一個首座人選。

  但也僅限於此了。

  她斬碎巨手後,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卻眼睜睜看著空中的巨手再次凝聚起來,即將把她抓在手裡。

  就在所有人心生絕望之際,卻又驚駭地發現,祁念一身上,再次爆發出了強橫的靈壓。

  這股靈壓越過她原本元嬰境的境界,衝破龍門,越過化神,竟還在向上漲,最後漲至藏鋒期才稍稍平息了下來。

  重新凝聚的巨手頃刻煙消雲散。

  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祁念一立於空中,周身泛著玄色的恐怖靈壓。

  她右手持劍高舉,神情淡漠不起波瀾,隱約間,眾人似乎看到她背後閃爍著一個持劍的虛影,那虛影太大,巍峨如山,讓人不敢直視。

  她甚至都未曾張嘴,帶著神聖力量的聲音卻自四面八方而來,讓所有人的元神都為之一痛。

  「動我主人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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