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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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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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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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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6:1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章 一劍封喉

  她額間還留著薄汗,似乎真的是一路疾馳而來。

  觀賽點的人群靜默一瞬,觀察了祁念一片刻,又低聲私語起來。

  祁念一都懶得聽,但聲音仍然往她耳中灌。

  無外乎是一些「原來這就是神劍之主嗎?」「不知實力如何」之類的話。

  這些議論她渾不在意,只是在聽到一句「外貌看上去似乎配不上神劍的高大威猛」時,瞥了眼非白。

  非白攏著袖子飄在一旁,興致勃勃地到處打量,還扯著祁念一的袖子驚呼:「那個門派的服裝好難看啊。」

  這到底哪裡高大威猛了。

  她移開視線後,非白才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得逞的笑。

  他掌心一壓,氣勢愈沉,在場所有的靈劍同時戰慄起來。

  萬千劍修驚駭地看向祁念一,發覺自己竟然無法鎮壓下本名靈劍不受控的震顫,油然而生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感。

  觀賽點上,盧秋桐抱著曲微低聲尖叫。

  曲微滿臉自豪,拽著盧秋桐低聲說:「師妹,矜持點。」

  眾人都沒察覺的地方,謝天行心裡鬆了一口氣,又被老頭唾棄了一番,覺得耽於兒女情長之人不會有大出息。

  另一處稍微清靜些的觀賽點,只有玉笙寒和玉重錦兩人。

  身為仙盟的少盟主和小公子,參加自家舉辦的論道會,多少也是有些特權的。

  比如會有人替他們安排好視野絕佳還無人打擾的觀賽點。

  玉重錦眼神先落在了她的劍上。

  「這就是神劍非白嗎。」

  他腰側的佩劍仍然震動不休,發出陣陣低鳴,那是敬畏,也是戰意。

  「你也期待同神劍一戰嗎?」

  佩劍出鞘,發出一聲清嘯,似在回應。

  聽聞神劍之主如期出現,在其他比賽中看得百無聊賴的觀者紛紛趕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佔不到好位置了。

  觀賽點上私語陣陣,一時驚訝她竟還活著,一時是見到傳聞中神劍的驚呼。

  慕晚抱著長刀,幾個月的時間,她氣質更為冷沉,青蓮劍派的劍侍服也是一身黑衣,衣擺處用銀線繡著一朵蓮花。按理說,劍侍本該一刻不離的守在劍者身邊,但她卻沒有出現在青蓮劍尊身邊,而是拋開自己原本蒼朮谷弟子的身份,以青蓮劍侍的身份參加了南華論道。

  她來此前,正結束了自己的第一場論道。

  楚斯年站在她的身邊,兩人都是一襲黑衣,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時,能好幾天都不說上一句話。此時因為祁念一,倒是能多聊上幾句。

  「她的劍,比起從前又強了。」慕晚眼神在看向台上時柔和一瞬。

  楚斯年點頭,非白甫一出鞘,楚斯年就感受到了攀明月非同尋常的戰慄。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其實若算上過往十幾年,他算是同她交手次數最多的人,但眼下,想同她在正式的場合一決高下的念頭,比起以往只會更加濃烈。

  楚斯年眼底某種隱約的黑光閃過,他搖了搖頭,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狀態不對,趕緊鬆開握劍的手。

  慕晚輕輕搖頭:「絕不會比我更久。」

  她從上一世開始,就已經在期待這一天。

  等待這一戰的不僅他們二人。

  東南方的看台,瘦高的身影抱劍而立,他的劍格外細長,比起劍更似長鞭,劍格若大雁振翅騰飛,正是黎雁回。

  而後看客們便發現,最高處的雲間看台,也無聲靠近了。

  那裡原本是本次南華論道五位掌教的看台,如今尚缺席一位,其餘四個掌教原本分散在各處,如今眼見著都已經往這邊聚集了。

  墨君之徒的初次亮相,就算她是個廢人,也足夠吸引旁人。

  此時這方雲台,算得上萬人矚目。

  兩方行禮後,按照規定,需向對手報上自己的姓名宗門和修為幾何。

  江濤抱拳道:「凌霄宗玄武一脈弟子,江濤,三十五歲,所持槍名缺月,小重山金丹境中期修為。」

  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此次南華論道中也算得上處於前列,三十五歲的年紀能有如此修為,看來江濤在凌霄宗也算是十分被看好的苗子。

  看台上,凌霄宗的長老感受到江濤滿腔氣勢,眼中劃過滿意。

  祁念一右手將劍立於身前,兩指併攏,從劍尖緩緩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這是劍修獨有的行禮方式,足可見她對這場比試的認真程度。

  「滄寰隕星峰親傳弟子,祁念一,十八歲,所持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後期修為。」

  聽清她的年紀和修為後,看台上炸開了鍋。

  「這怎麼可能!哪怕是名滿天下的天才陸清河,也是在二十歲那年金丹境後期,又在金丹至元嬰的關口『危橋』這一關卡了足足三年,才成功渡劫晉陞元嬰,她這般年紀,竟然就已後期嗎?」

  瞭解情況的人更是驚詫:「半年前她在無望海渡劫結丹,我們親眼所見,為何僅僅半年就能晉陞至金丹境後期,她……她這是吃了什麼藥了嗎?!」

  也有理智者分析道:「劍修殺氣重,『危橋』最是難渡,結丹之後還需得一步步踏實走來,穩固劍心,方才是最優選擇,如她這般急功近利,怕是會給未來埋下隱患。」

  這番話得到了不少人認可,當然也有人反駁。

  「仙盟的玉小公子年初結嬰時也不過十八歲,彼時引起天下震動,同樣晉陞速度快,為何對他就不談劍心不穩了?」

  但無論旁人如何評判,最終的勝負,還是要交給台上兩個人。

  江濤烏金槍一震,已是天極槍訣的起手式——排山。

  武修之中有靈兵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槍在長度上,多少都能在各類靈兵之中名列前茅。

  有人說,劍者利,刀者烈。而槍在這其中,佔了霸道二字。

  強的,便是勢。

  江濤起手勢如排山,氣魄浩蕩,餘響不絕。

  山霧繚繞,欲迷人眼。

  而他置身其中,滿腔氣蘊胸膛,槍尖挑落奇石怪峻,敢撼群山!

  長兵相接,爭的便是「勢」。

  江濤這一招起手式甫一出手,就已奪了半場的「勢」,勢運在身,槍鋒只會更凶。

  他這一手實在漂亮,觀賽點發出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就連一旁曦和宗向來眼高於頂的道修也不由讚歎,對凌霄宗長老道:「傅老,凌霄宗此子,當得青年一代翹楚。」

  凌霄宗長老眼中盡是滿意,嘴上卻客氣道:「還欠缺些磨練。」

  祁念一只是平靜地閉上眼。

  她沒有去爭「勢」,烏金槍橫掃之下,其勢如滿月,已經補上了缺月槍所缺的最後一撇。

  祁念一腳下已經綻開虹光步的第一縷紅雲。

  虹光步是滄寰的獨門身法,卻也是滄寰的基礎身法,和滄浪劍一樣,幾乎所有的滄寰修士都會修習。

  這門身法勝便勝在輕盈靈巧,且愈踏愈快,若是踏出最後一步紫雲時,便是身如輕風,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排山之勢鈍而凶悍。

  虹色雲橋輕靈無形。

  眾人都以為她會退。

  對手起手佔先,勢如破竹的形勢下,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能暫避鋒芒,還能暫壓一下對手一鼓作氣之時的氣魄,令其下一手有所收斂。

  但祁念一併沒有退。

  不僅如此,她腳踏虹光,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紅雲消彌,無形劍風蓄起,分明置身群山之中,空氣中卻似乎有海浪聲泛起驚濤。

  江濤心中壓力愈甚。

  外人感受不到,但他身處雲台之上,直面這年輕的對手,心中卻只餘驚駭。

  原先準備的一切打法在此刻都已無用,他心中警鈴大作,遵循自己最直接的本能,拋卻戰術,槍尖回轉。他雙臂肌肉暴起,靈力盡數湧入槍鋒,以足心為軸整個人翻騰起來,呼吸間,已經躍至祁念一的頭頂。

  槍鋒當空刺下,便是天極槍訣的第二式——倒海。

  你劍起滄海,那我便倒了這海!

  渾厚山勢襲來,雲層捲動,將稍有勢頭的濤聲壓制下去,「勢」又重新回到江濤的掌握之中。

  凌霄宗長老嗔怪道:「這孩子,還是性子急了些,起手大盛,即便不接這倒海一式,也已經手握勝——」

  他話音未完,就因雲台上這一幕而怒目圓睜。

  向前一步後,祁念一出劍了。

  非白劍身閃過緞面似的光澤,她手腕平舉,周身氣勢迅速升騰。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非白劍身燃起蒼白的靈焰,劍鋒冷厲,徐徐推出。

  她動作稱得上慢,甚至平靜到掀不起波濤,不同於江濤浩蕩的聲勢,她只是抬腕,斬出最平靜無波的一劍。

  他孤身一人意圖排山,而她卻攜千重浪而來,橫流滄海。

  落劍式——驚濤拍岸。

  這是滄浪劍的落劍式,以落劍式對起手式,一起一落,當得圓滿。

  江濤沒有再敢動哪怕一步。

  他緊張地看著自己喉間,凌厲而冰冷的劍氣只要再進一寸,便能斬斷他的脖子。

  倒海的聲勢重新沉入海中。

  祁念一的劍也沒有再進一寸,穩穩當當停在江濤的頸前。

  ——一劍封喉。

  凌霄宗的長老那句話還沒說完,卻也不必再說了。

  這一刻,連觀賽點的呼吸都靜默下來。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樣勢同山海的勝意下,祁念一究竟為什麼簡單推出一劍,便能一劍封喉。

  但觀賽點的看客,卻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間,連呼吸都近乎凝滯的沉悶空氣。

  是由她的劍帶來的。

  直到江濤僵硬地收起烏金槍,祁念一平靜地歸劍入鞘,看向一旁的評判員時,評判員才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公佈了這一場論道的結果。

  兩人再次躬身行禮,這次,江濤卻再不復先前的意氣風發,祁念一仍是不為所動,就好似贏下這一場對她來說只是尋常。

  但確實也是尋常。

  結果宣佈後,靜了足有五秒,靜謐的氛圍才被打破,滄寰眾人所立的這方觀賽點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聲音最大的就是盧秋桐。

  她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尖聲高呼:「小師姐我愛你啊啊啊!!」

  好在曲微在後面拎著她的衣領,才沒有成為南華論道史上第一個從因為聲援過於激動而從看台跌下雲海的小重山修士。

  曲微滿臉引以為傲中摻雜著一點尷尬——因為她正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拎著盧秋桐。

  「師妹,你矜持點啊,給咱們滄寰留點面子吧。」

  好歹他們是眾口相傳的天下第一宗,這樣真的很沒面子。

  但曲微環視一圈,已經有人男男女女開始往雲台上扔簪花和雲符了,其中竟然是以女修佔多數。

  男佩雲符女帶簪花,這是南華論道的規矩。

  而若是有修士論道之姿實在漂亮的話,觀者便會摘下身上的雲符和簪花,在論道結束後扔向雲台,以表欣賞之意。

  而祁念一剛才那劍,也確實是漂亮。

  任對手掀風攪雨排山倒海,她自巋然不動,不驚不興徐徐一劍。

  便一劍封喉。

  滄寰一行人中,謝天行看完她拿下這場勝利後,就隱入人群,背向遠走。

  曲微在擠攘的人潮中回看:「小師兄,你去哪?」

  謝天行微微側頭回身,輕笑著,桃花眼低垂。

  「回去準備我下一場論道。」

  曲微茫然地點點頭。

  她回憶起滄寰眾人的賽事表,謝天行抽籤在第三組,雖然有個橫空出世的桑緒寧算得上一匹黑馬,還有據說和小師兄有不知是舊情還是舊怨的明大小姐。

  但他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第三組應是最高的,著實不用擔心些什麼。

  曲微傾佩心想,沒想到小師兄如此認真謹慎。

  從登台起心境就平如鏡湖的祁念一在聽到同齡女修的激情告白時,才露出滿臉驚愕無措的表情。

  感受到一個硬物當頭扔來,她內心警惕未消,側身避過,一看才發覺是一枚雲符。

  緊接著,花香此起彼伏襲來,數百朵簪花劈頭蓋臉的扔在她身上,讓祁念一感覺自己被香粉包圍了,伴隨著叫好聲和偶爾能夾雜在其中的表白。

  讓她感覺……似乎還不錯。

  仙盟的小仙童上雲台收拾完雲符簪花後,會送往她的住處。

  她直接從雲台上飛身前往,和許久沒見面的滄寰同門一一問候過去。

  而人群中神情最激動的,居然是寧瑾。

  他仗著身高手長擠開一眾同門到祁念一面前,激動地問:「不只是『驚濤拍岸』,還有『晚來風急』對不對!」

  滄寰專修劍道的人不多,寧瑾就是其中之一,修習滄浪劍二十多年,對這門劍法的瞭解同在場同輩人相比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確實有『晚來風急』,我前日盧蘇城一戰,對這一式有了些感悟,悟出了些暫不成形的劍意,所以想著在這一戰中試著用一用。」

  曲微聽了,臉色一變:「盧蘇城一戰?小師姐你怎麼在盧蘇城還打了一架?半年前無望海一別,中間這麼長時間你去哪了。」

  滄寰同門七嘴八舌地關心著,而云上看台地幾位掌教,也看出了剛才那一劍的個中真意。

  「以『晚來風急』的風,掀『驚濤拍岸』的浪,最終鎮山壓海,蓋了『排山倒海』一重。年輕人啊,半點退卻之心都無,你若強那我就更強,以勢打勢,用更強的勢壓你一頭,一劍定天下,不愧是高居群山之巔的隕星峰。」

  掌教之中,一名老者撫掌讚道:「數百年前無涯前輩仙逝後,多少人認為滄浪劍傳不下來了,如今看來,還是我們老了,目光貧瘠,想像不出如今的年輕人能給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

  也有掌教潑冷水:「鋒芒畢露,我看不是什麼好事。」

  若祁念一往雲上多看一眼,便能發現,這人正是莊不凡的父親,仙盟的副盟主莊鈞。

  「少年人,不正是展露鋒芒的時候嗎。」另一個掌教是個雲鬢鳳釵的美婦人,她含笑看著眼前一幕:「身為劍修,若連出劍都要畏首畏尾,那她的劍,也定然不是什麼好劍。」

  莊鈞冷哼一聲:「我不同婦人計較。」

  美婦人看都懶得看他:「我不同蠢貨計較。」

  但欣賞也好,不贊同也罷,這場論道竟真像盧秋桐所說的那般,讓眾人見識了神劍之主的劍。

  儘管只有一劍而已。

  曲微低聲數著:「在無望海時她斬貔貅只用一劍,一人戰八人也只用了一劍,現在南華論道首戰,又是一劍,她這一劍是有什麼秘密嗎?」

  寧瑾解釋道:「其實是有道理的,武修對戰中,都會爭『勢』,而起手式就是『勢』最盛之時,若是實力相差不大,第一劍便是決定勝負之時。」

  曲微若是知道她在盧蘇城戰數千魑魅時,也同樣只用了一劍,只怕更會驚嘆。

  雲隱雲現,江濤被同門攙下雲台後,遙遙朝祁念一拱手,祁念一躬身回禮,和滄寰同門相約後,回身就看見了慕晚和楚斯年。

  她先是驚訝,而後便關心問道:「先前聽聞你和雲玨離開遇險時,我自己也脫不得身,如今看你無事,就放心了。」她指著兩人,「你們倆怎麼會在一起,還穿著青蓮劍侍的衣服?」

  慕晚幾乎同時開口:「看來死訊是假,我便放心了。」

  兩兩相望,而後失笑。

  在慕晚的解釋之下,她才知道慕晚和雲玨叛宗出逃後,都經歷了些什麼。

  「我們原本馬上就要被抓回去了,但是入谷時偶遇了劍尊和小劍骨,是劍尊呵退了追拿我們的人,又將我們帶回青蓮劍派,暫時充作他的劍侍,如此便可保我和師兄短期無憂。」

  慕晚垂眸,沒看祁念一的眼睛,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此刻的狀況。

  祁念一聽出了她話語中仍有隱瞞,並且是重大的隱瞞,但剛才的那一番話卻並沒有騙她,於是便移開了話題。

  她看向楚斯年,只一眼就皺起了眉。

  不知為何,楚斯年此時給她一種令人相當不適的感受。

  和平日裡的楚斯年不同,現在他的身上似乎纏繞著一些不祥之物,牽絆住他的腳底,狠狠地在他身後拖曳。

  而楚斯年的神情,雖然看不出太多端倪,卻也不同從前,顯得有些焦躁。

  她心下有些警惕,便問道:「劍尊和你去蒼朮谷幹什麼?」

  楚斯年回答得很簡單:「治病。」

  「你怎麼了?」祁念一問。

  她甚至根本沒有考慮是劍尊要治病的可能性,若是劍尊身體出了問題,只怕此時青蓮劍派早已經上下一團亂了。

  楚斯年捏了捏眉心,甩了下頭,那種不舒適的感受仍在,他如實道:「劍心出了問題。」

  這可就不是什麼小事了。

  劍者之劍道,全繫一顆劍心。

  四心俱全,方能凝結出一顆純粹的劍心,攀登劍道巔峰。

  若是劍心出了問題……

  祁念一有了些不好的感覺:「怎麼回事,具體說說?」

  楚斯年的眼神從她腰側佩劍上艱難地移走,狠狠閉上眼睛。

  這半年,他只要閉上眼,就能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不停地不停地在對他說:「去搶走它,搶走那把神劍。她對你不設防心,你很容易就能奪得那把劍。」

  「那可是神劍,拿到它就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修,就能斬斷天梯功成名就,成就一番霸業,像你師尊一樣,成為人人敬仰的劍尊。」

  「太可惜了,無望海是你最好的機會,你錯過了。但沒關係,以你和她的關係,你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除了劍,你不是還惦記她嗎?奪走她的劍,讓她無神兵可依,這樣她就會臣服於你。」

  楚斯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自無望海回去之後,他只要一閉眼,心中就會升起這樣的念頭,那聲音若隱若現,聲音同他自己沒有任何區別,他甚至懷疑這一切就是他自己的臆想,為他想要奪得神劍找的一個藉口。

  回到宗門之後,他當即就告訴師尊,他的劍心出問題了。

  只要這些陰詭的念頭還纏繞他一天,他就不敢握劍,怕做出什麼後悔終身的事。

  在無望海聽聞出世之劍並非漏影春,而是非白時,他不是不心動的。

  非白是師尊至今最大的遺憾,也是每個劍修終其一生追究的目標,他若能拿到,那當然很好。

  但對手是她。

  就像那個聲音說的那樣,他們青梅竹馬相伴十幾年,甚至連他走上修行之道,最初都是為追隨她而去,他怎能對像她這樣對自己毫不設防的人生出這樣骯髒的念頭。

  楚斯年面容有些痛苦,有一隻乾燥溫暖的手心,突然按上他的額頭。

  這觸感太暖,驅散了半年以來無時無刻不在纏繞著他的陰暗感,他茫然睜開眼,眼中血色與黑氣交織閃過一瞬,又很快消彌。

  但祁念一捕捉到了那一瞬間。

  她睜開天眼,楚斯年頭頂的身份標識出現了變化。

  【青蓮劍派親傳弟子(不完全傀儡污染狀態)‧楚斯年-金丹境初期】

  他全身被黑氣纏繞,腳下地面上,無數隻鬼手伸出,死命將他往地下拽,頭頂和四肢纏著數根尚未完全控制的傀儡線。

  這是影禍的另一種控制方式。

  她輕聲說:「站著,別動,無論我對你做什麼。」

  楚斯年依言站好。

  一旁的慕晚愕然看著祁念一舉起劍,劍峰所向,正是楚斯年。

  理智和暗語交織,讓楚斯年難受至極,他眼睜睜看著祁念一劍峰對準自己,竟兩手張開,毫不設防,目不轉睛看著劍峰刺向自己的胸膛。

  在慕晚的輕呼聲中,祁念一拔劍怒斬,徐徐驚風撩過楚斯年的髮絲。

  這一劍至輕至柔,卻包含著無盡洶湧的劍意。

  數道劍風從他身旁擦過,掀起衣擺的青蓮紋路。

  這一刻,楚斯年感受到自己身體驟然輕鬆了起來,腦海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而在祁念一眼中,她的劍風割斷了無形的傀儡絲線,斬向天際。

  遙遠的深淵,再一次爆發出陰森的怒吼。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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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8 01:28:0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一章 劍侍之約

  雲翻墨浪,孤月南渡。

  從高空俯瞰深淵,感覺像是一張獰笑著的巨口,又像是一隻太過狹長的漆黑眼睛,無聲地凝望著你。

  深淵正上空除了千秋歲大能外,無人能御空而行,即便在外界眼中有改天換地呼風喚雨之能的化神境修士,也只能暫避鋒芒,避開深淵結界後,才能從上空凝視深淵。

  即便如此,這樣的行為也不被允許時間過長。

  為防被深淵所同化。

  是的,同化。

  這是上個月他們才發現的情況。

  還是因為神機中有一個妖修,因著原身是鷹,化神後雙眼變異,能看見一些無形之物,某日他巡視上空時才發現這一現象。

  不知從何時起,深淵時而會散發出幽深的黑霧,從裂口向五洲大地散播,會在人毫無防備的時候纏繞上人的身體,逐漸侵蝕他們的思想,將人們內心最渴望的、最深的慾望和邪惡面無限放大。

  這黑色霧氣修士肉眼根本無法捕捉,若不是神機中這名妖修雙眼變異,也不知何時才能發現這一狀況。

  晏懷風臨淵席地而坐,雙腿懸於深淵裂口邊,彷彿伸手就能碰到深淵上空無形的吸力。

  他在巨石上擺了一壺酒,望著高懸孤月,悶頭灌了一口,覺得比起大師兄的多年窖藏還是差了點味道。

  「令主,最近深淵波動的頻次越來越高了。」他身旁坐著一群男男女女,全都是外界很難見到的化神境修士,此時紛紛圍在晏懷風身邊席地而坐,搶著唯一的一壺酒喝。

  晏懷風手搭在膝蓋上,卻是望著西洲的方向,算算時間,念念南華論道的第一場已經開始了,雖然知道她肯定能贏,但總是免不了擔心。

  他和大師兄不一樣,做不到每時每刻都克制情緒,他太知道自己在天才環伺的師門裡,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俗人。

  但俗人也有自己保護親人的方式。

  晏懷風隨意應了聲,讓觀測員寫下了這一次深淵波動的記錄。

  根據記錄看,深淵波動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每次間隔的時間也變短了。

  近日,他屢屢能收到神機的成員傳來的消息,深淵最外圍的範圍又擴張了,這道裂口,正在以肉眼不可見的緩慢速度,無情地吞噬著他們賴以維生的大陸。

  「說起來,令主現在不是輪休嗎,怎麼又突然跑來了?」一個女修調侃道。

  晏懷風靠在巨石上,衣襟大敞,蜜色肌膚紋理勻稱,一旁不少女修都露出暗藏期待的眼神。

  「怎麼說都是你們的令主,來看看不奇怪吧。」

  對方笑作一團:「你可是神機令主啊,當然是想來就來了。」

  女修又頓了下,嘆道:「若是這深淵,我們也能想去就去,想走就走就好了。」

  晏懷風輕笑一聲:「你想的倒是挺美。」

  「還不興讓人做夢想想了!」

  那當然是可以的。

  只是這句話,又讓他想起了師尊把神機交到他手上之前說的話。

  ——「神機,是抵禦深淵的第一道屏障,若是哪日深淵擴張到無可挽回的時候,你們這群化神修士,即便是用肉身,也要擋在前面。」

  師尊還說:「終有一日,我們能把那道小口子當成一個域外的清淨地,想去便去賞賞景,想家了就回家。」

  因為他那句話,全天下的化神境修士才聚在這裡。

  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拼一個看不到希望的前途。

  但現在說那句話的人,他到底在哪呢?

  「裴泓,現在還是只有飛鷹一人能夠看見那不知名的黑色霧氣嗎?」晏懷風問道。

  他身旁,一個身穿黑色斗笠,穿著一身佛門袈裟但留著頭髮的佛修。

  裴泓緩緩點頭:「飛鷹這段時日用眼過度,有些受不住了,若心境有漏洞,很容易被黑霧污染。」

  晏懷風又灌了一口酒:「這個月,被污染送離結界的有多少人?」

  「三十五人。」

  不是個小數字了。

  整個神機也不過八百多人。

  已經是大陸所有化神境修士的總和。

  僅一個月的時間就損耗了三十多人,往後的時間還長,而他們甚至找不到任何對抗這黑色霧氣的辦法。

  裴泓手指不斷撥動念珠,念了句佛號,又道:「三十五人中,有三十人都是還未過心魔劫的修士。」

  化神境並不像之前那樣分前中後和顛峰四個階段。

  已經躍上龍門的化神境,只有兩個階段:出鞘,藏鋒。

  出鞘到藏鋒之間,有一個心魔劫,堪稱化神境修士的生死關。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那三十五人被送離結界後,有一部分借此機會渡過了心魔劫,狀態有所好轉,另一部分……」裴泓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晏懷風垂眸思索:「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原本就心境有漏洞的人,更容易被黑霧污染?若是心境圓潤無暇,並無心魔,即便是黑霧也很難成功污染,但若就心有魔障,即便已經送往感業寺度化,也不一定有用?」

  裴泓讚同點頭。

  晏懷風又想起了念念那雙奇怪的眼睛。

  她從小就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這件事師門三個師兄都知道。

  這會是她成為批命中當選之人的原因嗎?

  晏懷風不敢卻又不得不細想。

  說話間,一人緩步而來,拍了拍晏懷風的肩膀。

  「飛鷹今日好了些,我帶著他來邊上轉了轉,他發現一個神奇的事情。」對方指著地表這道裂縫,「飛鷹說,他看見一部分黑霧又退回到了深淵之中。」

  晏懷風愣了一瞬:「退回去了?」

  對方肯定地點頭。

  晏懷風望向無盡深淵,從這裡看過去,其實只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黑暗。

  深淵深處,一個扭曲糾結的黑影捲起層層煙浪。

  那道黑霧回到他身體之後,它原本逐漸凝實的影狀軀體又淡了些,似乎一陣風就能吹散,顯然是遭到了削弱。

  崖邊,晏懷風深深皺起眉。

  「這是為什麼……」

  這個問題,或許千里之外的祁念一能給他答案。

  斬斷傀儡絲之後,她看到楚斯年身上的黑影翻騰蜷縮起來,最後成為一縷黑霧,裊裊升騰,向著深淵的方向飄去。

  嚴格算來,這是她和那位影禍之主的第三次交手。

  第一次是在滄寰,對方控制了孟鴻雪的身體,想要給她安上一個殺害同門的罪名。

  第二次是在皇宮,同安王的那次交手,彼時的安王和現在的楚斯年一樣,尚未被傀儡絲完全控制,只不過安王的污染程度,顯然比楚斯年要深一些。

  眼下,便是第三次。

  「什麼感覺。」她認真問道。

  看到眼前黑色霧氣,她才有些瞭然,書中那個和她所認識的天差地別的楚斯年,究竟從何而來。

  早在看到天命書時她就有所疑惑,她和楚斯年相識十幾年,在彼此都還沒踏上修行之道時,就能玩到一起去,她深知楚斯年的為人。

  「感覺……輕鬆了很多,腦子是從未有過的清明。」楚斯年啞聲道。

  那種無時無刻不纏繞著他的陰詭之感驟然離去,似乎他和自己的意識再也沒有隔閡。

  「那是什麼。」楚斯年不解,她拔劍究竟在自己身上斬斷了什麼東西。

  祁念一:「我還想問呢,你在哪沾上的髒東西。」

  「我也不知,但這種感覺從離開無望海後就更加明顯。」

  那就應該是無望海了。

  她回想起無望海的那輪血月,心中的懷疑又深了些。

  如果說書中最初,楚斯年奪得神劍還能說是陰差陽錯的話,那在她死後,他的一系列反應,就根本不像他本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在書中,楚斯年取得非白後,非白一直沒有認主。

  在她身死的第二年,楚斯年帶著非白,試圖去斬斷登天梯,卻沒有成功。

  然後楚斯年抱劍入魔,連斬十八處仙盟據點,死傷逾千人。

  在那之後,他帶著非白離開,進入茫茫漠北,成為了漠北數百年來的第二位魔尊。

  世人恐懼之下,稱他為——劍魔。

  如此想來,在她死後,謝天行和玉笙寒還挺忙。

  她的兩個師兄和一個竹馬接二連三的入魔,這三人還都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想必那幾年這兩個所謂的正道魁首不好過。

  楚斯年重新握上攀明月的劍柄,清耀如輝月的長劍微光一閃,似乎在回應自己的劍主,即便向來冷面寡言的楚斯年,也忍不住輕勾唇角。

  「現在,你還想要非白嗎?」

  祁念一一句話讓他陷入靜默,黑如鴉羽的睫毛垂下,蓋住楚斯年那雙過於黑沉的眼。

  她用了「還」這個字。

  那就說明,之前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她都知道。

  這句心聲被祁念一捕捉到,她莞爾:「身為劍修,想要神劍,也並非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

  並不是身為好友,楚斯年就全然不能對神劍生出半點心思,人無法阻止慾望滋生,只能控制慾望滋生後,自己的行為。

  而他控制住了。

  「最初,我也並不覺得非白一定屬於我。」祁念一說,「只是因為在無望海的爭奪中,我勝了,所以我才奪得非白,成為如今的神劍之主。」

  人都有陰暗面,當這點陰暗被無限放大時,若他還能自控半年之久,那她覺得,這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楚斯年。

  那個雖然沉默寡言,但內心一腔赤忱的楚斯年。

  在他心裡除了劍道之外,還有他認定的原則和公道。

  楚斯年表情有了一絲鬆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羞愧和期待的神情。

  身高腿長的少年被祁念一踮著腳揉了把頭髮之後,他索性直接蹲在祁念一面前,許久沒有說話。

  祁念一也就站在一旁,從黃昏等到了完全日落,和慕晚一起吹著夜風。

  慕晚捲起樹葉,吹了一曲她沒聽過的小調,旋律很悠揚,能夠緩和心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斯年終於動了。

  他蹲了太久,身體有些僵硬,遲緩地站起來,身影還是如同一個沉默的雕塑,眼睛卻在月光與劍光的映襯下,如同熠熠寒星。

  「雖然你這麼說,但我還是很抱歉。」他說。

  祁念一安靜地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才不能因為你不在意這件事,我自己就能簡單揭過去。」楚斯年搖頭,「我不能允許自己做這種事,如果我真的這麼做了,那我往後的修行,可能無法再進一步了,我的劍心永遠不會圓滿。」

  「與其向我道歉,不如先向你的劍道歉。」

  她指了指攀明月。

  楚斯年坦然道:「我當然會。」

  他已經有了本命劍,卻劍心不定,道心有瑕,對別人的本命劍產生了邪念,他自是要向自己的劍道歉的。

  「我們做個約定吧。」楚斯年說,「這次南華論道,若我沒能勝你,就給你做劍侍,期限你定。」

  在世人眼中,劍侍是僕人做的事情。

  通常劍者的劍侍都是稚童或家僕,只為劍者奉劍,要跟在劍者身邊寸步不離,用生命護衛和侍奉劍者的匣中劍。

  對於一個劍者而言,只要他還能拿得動劍,就絕不會選擇成為劍侍,因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侮辱。

  但現在,青蓮劍派名滿天下的小劍骨主動提出,要給她當劍侍。

  她其實並沒有養劍侍的習慣,一來是不喜歡旁人碰自己的劍,二來是覺得劍只有握在她自己手中,才能讓她感到安定。

  但祁念一笑了起來。

  「好。」

  她如此說。

  夜色正好,三人悠悠漫步回住處,慕晚看著自己這身劍侍服,問道:「給人當劍侍,讓人當劍侍,這是你們青蓮劍派的傳統嗎?」

  楚斯年沒說話。

  祁念一打趣道:「他今夜說的話已經趕上平時三個月的量了。」

  慕晚深以為然。

  他們二人一同離開後,祁念一才對一旁的非白說:「看,我給你找了個劍侍。」

  卻發現非白有氣無力地飄在她身後,目光懨懨,幽幽說:「你確定是給我找了個劍侍,而不是好弟弟?」

  祁念一舉手保證。

  「當然了,楚斯年又不是劍,沒可能成為你的好弟弟的。」

  非白望天,一時不知是該慶幸還是無奈。

  ……

  在楚斯年身上看到的傀儡絲被祁念一惦記上了。

  她不知道影禍之主還有哪些神出鬼沒的能力,但可以無聲地控制旁人的身體,影響別人的思維,這著實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她無數次開始慶幸自己擁有天眼。

  翌日清晨,她早早出門,繞著整座南霄山脈的所有雲台都走了一遍,點亮天眼逐個看過去,因為用眼太過,甚至一陣頭暈眼花。

  她得出一個結論。

  ——此次南華論道的五百參會者中,至少有一百人身上纏繞了不同程度的傀儡絲。

  祁念一回住處思索了很久,這事要如何解決。

  她甚至沒有考慮太多涉及到深淵的事情是不是超出了像她這樣一個小重山修士的能力範圍。

  她只是覺得,既然她能看見而別人不能,那就由她來解決。

  劍者拔劍只問內心,她想做便做了。

  只是暫時她還沒有想出更好的解決辦法。

  於是祁念一去找了蕭瑤游。

  在前去找人的路上,祁念一一直在疑惑,為什麼原書中妖皇的回憶裡,是她出謀劃策幫助他一路重歸妖皇之位的。

  她太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這塊料了。

  書中的姬玚在她死後對她的濾鏡到底有多厚啊?

  還是說你們妖域爭奪妖皇之位的方式是靠武力打上去的?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書中這段回憶才勉強顯得靠譜點。

  她找到蕭瑤游時,對方正在給肩上變小的金鵬餵肉吃。

  蕭瑤游的第一場論道對手不強,她連一隻靈寵都沒用上,憑著靈巧的身法繞了半場,將對手繞暈了,直接一個法訣打過去,輕輕鬆鬆地就勝了。

  祁念一開門見山,直接問:「如果我想和這次參會者中的一些人交手,這個可能性有多大?」

  狗頭軍師蕭瑤游摸著下巴問:「多少人?」

  祁念一伸出一根手指:「至少一百。」

  蕭瑤游倒吸一口涼氣:「這、這確實不少。」

  南華論道是嚴令禁止參會者私鬥的,就是為了避免參會者私鬥出現一些無法控制的損傷。若是私鬥一旦發現,就會被立即取消參與資格。

  但如果按照正常賽程,即便算上最後頭名和次名的爭奪,她最多也只需要打上九場,和一百這個數字相差太遠,即便可以和更多人交手,她也無法選擇對手。

  蕭瑤游梳著金鵬的羽毛,思索片刻,沉聲道:「還真有一個法子。」

  「什麼?」祁念一眼睛亮了。

  蕭瑤游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只要你拿了頭名就可以了。」

  「這和頭名有什麼關係?」

  蕭瑤游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神秘道:「獨門消息。」

  祁念一塞了一把靈石在她手裡。

  蕭瑤游吞金獸一樣抱著靈石迅速道:「聽聞這次南華論道賽後,會有一場頭名的挑戰賽,也就是取得南華論道頭名者,可以在挑戰賽上任意選擇自己要挑戰的人,對方不能拒絕。」

  「與其說是挑戰,更像是個噱頭,似乎是仙盟特地為他們小公子準備好的,只等他拿下頭名後,挑戰一個修為名望高的前輩,若此戰勝了,玉小公子也算是真正的揚名立萬了。」

  祁念一思索起來。

  「聽上去似乎不錯。」

  只要拿下頭名而已。

  心滿意足地得到答案,她回到滄寰住處時,發現謝天行院門緊閉,這才意識到從她來南霄山脈後,和謝天行竟是一面都沒見過。

  她拉著曲微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曲微解釋道:「小師兄說為了備戰下一場論道,要閉關幾日,拒不見客。」

  她說完,壓著聲音在祁念一耳邊說:「不僅不見客,連我們都不見。」

  祁念一茫然問:「他下一場的對手很強嗎?」

  曲微攤手:「築基顛峰。」

  基本上可以說是毫無壓力。

  她奇怪地瞥了眼謝天行的院門,這才回房。

  隔著一道薄木門,她們兩人在外面的話,謝天行其實全都能聽得見。

  他靠在木門上,手指一直不停凌空虛繪著一個陣法。

  「你以前學再難的陣圖,也最多半日就能學會,這個陣圖可半點算不上難,怎麼還學了這麼久!」老頭的聲音在他腦中大聲鬧騰。

  若老頭還有實體,相比此刻正在他面前吹鬍子瞪眼。

  謝天行手指停在半空。

  他眸光晦暗不明,眼神落在了面前焚天雲圖上。

  如果陣法師也像劍修那樣,有一個傳說等級的神匠和神劍,那焚天雲圖或許會名聲更加響亮一些。

  但就算並不像神劍那樣廣為人知,焚天雲圖也是所有陣法師夢寐以求的至寶。

  因為這副雲圖上,記載了迄今為止這個世界出現過所有陣圖的圖紋。

  老頭看他這個死樣子,恨鐵不成鋼道:「我再說一遍,通天圖可通曉萬物,可堪大用,但這副陣圖相當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自己陷身其中被反噬,用時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謝天行低聲應了,指尖靈力聚起靈焰,空中,一張陣盤緩緩被點亮。

  老頭在一旁指導他:「繪製此圖時,千萬要控制好靈力,不要輸入太多,讓陣盤保持低靈力運轉,待陣盤被點亮後,你就可以詢問陣盤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謝天行注視著眼前的陣盤,緩緩伸出手。

  他想知道的事情嗎?

  他現在只想知道,那所謂的他和祁念一此消彼長互相糾葛的命途,究竟是什麼。

  ……

  南華論道來到第三天時,第一組迎來了一場份量很重的論道對決。

  早些時日,人們就在討論,玉家的兩位公子都抽到了同一組,那他們若是在決賽前就提前相遇了,那兄弟之間豈不是要大打一場?

  彼時大家還在想,仙盟是不是會暗箱操作一番,讓玉笙寒和玉重錦兩人在組內賽時直接不對上,但沒想到仙盟竟還真的把公平進行到底。

  更沒想到,玉笙寒和玉重錦之間的對決來得這麼早。

  祁念一也提前到了觀賽點,為了看玉笙寒,更為了看看玉重錦的劍路。

  雲台上,兄弟兩人面容相似,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玉笙寒清寒寂靜,玉重錦明亮鮮豔。

  鼓響如雷動,玉重錦拔劍,玉笙寒飛快地掐訣,指尖聚起幽深玄水。

  玉重錦手中劍鋒輕鳴:「兄長,請你全力同我一戰,我一直期待著今天。」

  玉笙寒目光深不見底。

  他手腕一翻,掌心玄水如有生命一般襲向玉重錦。

  啟唇淡道:「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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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8 01:28:21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二章 直面太虛

  玉家這兄弟倆,要僅論境界,玉重錦元嬰境初期的修為是絕對要勝過金丹境後期的玉笙寒的。

  「有時候我是真的覺得,像你們這樣的天才,真會讓人生出一種好像永遠讓人無法追上的恐懼感。」

  蕭瑤游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她身邊,觀賽點人潮往來,幾分鐘的功夫,已經比剛才多了很多人。

  雲上看台也不約而同聚集過來。

  這場論道就如同祁念一前日初次亮相的論道一樣,備受矚目。

  蕭瑤游望著雲台,又看了眼祁念一:「無望海一別時,你和謝天行初升金丹,我和慕晚、玉笙寒都還是築基巔峰,如今半年過去,你們三人竟都已經金丹境後期了,慕晚也已經金丹境中期,而我不過上個月才剛剛結丹,在外人眼裡,修煉速度竟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快。」

  日頭高照,是個好天。

  玉笙寒修的清羽玄水訣,是玉家祖傳的法修秘籍,是法修之中相當頂級的功法,玉笙寒靈根屬水,靈脈自帶寒氣,是最合適修煉這門功法的人。

  玄水陰寒,今日這烈日高掛的天氣,對玉笙寒不利。

  這兄弟倆從一開始就沒有半點收手的意思,玉笙寒手指修長,掌心寬大清瘦,手背的青筋凸起,他掐訣的速度很快,眨眼間手指翻轉,三個不同的法印結出。

  看他掐訣有種別樣的美感,祁念一聽見周圍傳來看客此起彼伏的驚嘆,紛紛感慨玉笙寒掐訣速度之快。

  幽深黏稠的玄水頃刻間覆蓋整個雲台,若沾上半點,這些玄水便會無情的吞噬著對手的靈力,完全無法甩脫,正是清羽玄水訣「青冥長天」的奧義。

  玉重錦索性直接御空而行。

  他在空中向上連踏三步,劍尖一抖,震落三尺碎霜清寒。

  他調轉劍鋒,不再對準玉笙寒,而是指向蒼茫長天。

  雲台上倏然起了陣風,不同於那日祁念一來時的輕風舒緩,這陣風恣意暢快,豪情萬丈。

  玉笙寒發出一聲清嘯,明朗的笑聲穿透雲端,風聲輕快躍上他的劍鋒,碰撞在劍身敲出清脆鳴響,又裹挾著劍身,席捲出驚天的威勢。

  彷彿長風不遠萬里而來,只為同他共笑一場而已。

  玉重錦回身,落劍,身如轉蓬,卻又踏風而行,和風形成了和諧的旋律。

  正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此前從未見過玉重錦的觀者,這才理解「浩然劍」這個稱號的來歷。

  祁念一將他的每一招每一步都收入眼底。

  「他身法很特別。」祁念一低聲說,「幾乎每一步都走在風的律動上,變幻莫測,叫人完全摸不透下一步會出現在哪裡,而且——」

  「他的劍很好。」

  她和非白幾乎同時開口。

  當一個劍者誇讚對方劍好時,她說的是玉重錦的劍式劍氣和劍意。

  而當一個對鑄劍技能非常熟練的劍靈說對方劍好時,說的真的就是劍本身。

  「玉重錦,浩然劍。」祁念一緩聲道,「我突然有些遺憾沒能看見,那夜雲崖山上的萬里長風吹皓月,他所用的劍法我從未見過,但卻讓我心生戰意。」

  「這是個值得一戰的對手。」

  非白眼底閃過玉重錦持劍揮動的光影:「他的劍,和丹歌的材質相同,甚至比丹歌要更加難成,丹歌只是用燃晝白玉的軟玉做劍芯,而他的劍卻由一整塊燃晝軟玉所鑄。

  但軟玉不夠堅硬,他的劍身外層覆蓋著千年鐵樹的鋼盔,鋼盔被數十萬次重鍛後削薄,鋼而韌,但我猜,為了保證這柄劍適應風的彈性,他的劍身之中一定還放了別的東西。」

  祁念一聽非白徐徐說來。

  她挺喜歡聽非白講鑄劍的過程,總覺得看著一柄劍從一位絕世工匠的手中慢慢誕生,又和適合自己的劍者相遇,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非白眼眸微凝,眉眼鋒銳,說到鑄劍一事時,胸中滿是成竹在胸的自信和膽魄,原本就英俊不凡的容顏此刻更添深邃。

  「那劍身之中,我猜……藏著一枚被重新熔鑄後的雪狼牙。」

  長風驚掠,擦過玉笙寒鼻尖,削下玉笙寒一縷髮絲。

  而此時,黏膩的玄水驟起回轉,化作滴滴玄色水珠,試圖將長風包裹。

  祁念一所用的滄浪劍也和水息息相關,她對於水的領悟也是相當深刻,只一眼便看出玉笙寒的玄水訣更重視水的「厚重」。

  以厚重破輕盈,水本是最柔和的東西,此刻卻挾山海之勢,如有萬鈞。

  輕巧恣意的快哉風吹不動厚重的玄水,玉重錦劍式被阻。

  玉笙寒一出手,就是玄水訣最強的一招——吹夢東風。

  玄水清遙如清江,他竟借了玉重錦千里長風的勢,助自己這一招大成。

  兩人距離尚遠,法訣和劍氣都隔空相交,但卻打出一種勢同水火的氣魄。

  雲上看台,四個掌教嘖嘖讚歎。

  「小公子的劍術,又有進益了。」美婦人很是欣賞,「這次南華論道,才氣橫溢的年輕劍修很多啊。」

  莊鈞眼中盛著一絲擔憂。

  他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長大的,最是不願看到他們同室操戈。

  但少盟主的心思他也清楚,說不定此戰後少盟主能解開心結,也算有所得。

  雲層滾動,四個掌教呼吸一滯,同時抬頭。

  玄青道袍的出現在雲層之中,這人來的悄無聲息,下面的雲台和觀賽點,根本無人知曉有這樣一位大人物出現在了此地。

  四個掌教同時起身行禮。

  玉華清擺擺手,那股無形的壓迫感才從四人身上消失。

  美婦人微微鬆了口氣,和身旁老者對視一眼,眼中具是沉重。

  這就是千秋歲嗎。

  太虛境都已經強大到,只要隨便釋放出一些壓迫,都能讓他們這群化神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那真正的大乘境,要強大到怎樣的地步?

  他們無法想像。

  而雲台上正激烈地纏鬥中的兄弟二人,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前來觀戰了。

  莊鈞:「盟主,如今的戰況——」

  玉華清微微擺手,莊鈞便止住了說辭。

  他看了片刻,眼神移開,落在了觀賽點的一個少女身上。

  就在瞬間,祁念一敏銳感受到了雲層之中,突然投來的視線。

  她的五感格外敏銳,只一抬頭,就感覺萬鈞壓迫直面而來。

  就在同時,她感到自己幾乎血液倒流,肺腑間的壓迫感幾乎要透出胸膛。

  她眼前發黑,已經無法看見任何東西,濃重的血色湧上來,耳中尖嘯不斷,彷彿要刺穿鼓膜,呼吸驟然停止,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已經停止了跳動。

  四面八方的空氣就像牆,同時開始擠壓她狹小的生存空間,祁念一似乎聽見了自己骨骼的錯位聲。

  她全身都在發抖,拼盡最後的力氣睜大雙眼,星塵紗之下,她雙眼爆發出璀璨奪目的金色,彷彿能將萬事萬物洞穿。

  玉華清眯起眼睛,心中生出了些近乎荒唐的感覺。

  金丹對太虛。

  螳臂當車都不足以形容。

  在他眼中,那不過是萬千螻蟻中最不起眼的一隻。

  但現在她居然試圖回擊。

  實在荒唐。

  這就是墨無書的徒弟嗎。

  果然和他一樣,不識好歹。

  玉華清唇抿成一線,連手都不用抬,僅僅釋放出的威壓就足夠讓祁念一橫死當場,旁人甚至不會有半點察覺。

  祁念一全身已經被冷汗浸濕,她執著地望著雲層的方向,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意識開始朦朧時,她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掌輕攬住她的肩頭,洶湧的力量盡數灌入,讓她意識有了片刻清明。

  趁著這一瞬,金色的眼底光暈流轉,在深如蔚海無盡頭的太虛境大能身上,她捕捉到了一絲輕如飛羽的漏洞。

  玉華清只覺得心跳有一瞬間的漏拍,但這細小的異樣被他忽略掉,因為這不可能是眼前這個如同螻蟻一般的年輕人能做到的。

  祁念一已經拿起了劍。

  當一個劍修拿起劍時,她便敢戰天地萬物。

  哪怕對方是歲同千秋的太虛。

  她沒看到,在她身後,非白的虛影逐漸凝實,近乎可怕的靈力從他身上噴湧而出,讓祁念一週身的靈力幾乎瞬間暴漲至化神境。

  他以手為刃,在祁念一抬手揮劍的同時,腕底掀起無盡劍風。

  觀賽者都不知此刻為何狂風大作雷雲陣陣。

  只當是玉家這兄弟倆戰得酣暢時,引發出的天氣異象。

  連和祁念一站得最近的蕭瑤游都沒有發覺她此刻的異樣,從她這裡看過去,祁念一似乎入了定,保持著一個動作很久了。

  但她心底卻有些不安。

  靈修擅控靈氣,她能感受到,此刻天氣異象,並非由雲台的兄弟倆引起。

  她能感受到她身邊靈氣的運轉相當怪異,卻根本察覺不到問題所在。

  祁念一那劍,終究是沒有斬出去。

  因此,也沒能看到非白頓時冷厲如刀的眉眼。

  她只能感覺到,壓在她身上令她幾欲呼吸停止的威壓突然淡去了。

  與此同時,方才那種似乎與周圍完全隔絕的異樣感也沒有了。

  她深喘著粗氣,感覺自己這才重回人間,劇烈的痛感襲來,她在蕭瑤游的驚呼聲中,往後一倒,落入了一個寬闊的胸膛。

  對方身上是她熟悉的冷松香。

  背後的三處大穴被指尖快速點過,她被塞進兩枚丹藥,又被餵入一瓶靈液後,那種駭人的死亡感才漸漸消退。

  睜眼便是絳紅色的寬袍,她在那質量極好的布料上蹭了蹭,啞聲問:「大師兄,你怎麼來了。」

  溫淮瑜沒有回答。

  他看向雲上看台,目光極為幽冷。

  玉華清看著擲到自己面前的算籌,就是這個東西打斷了他。

  眼前纏著星塵紗的男子自雲端緩步而來,他走的仍然慢,但周身氣質閒適,愣是在雲端走出一股閒庭信步的感覺。

  雲上看台的另外幾個掌教驚駭無比。

  不知玉盟主為何要為難這樣一個小輩。

  更不知為何眼前這個男人,一枚算籌就能阻止玉盟主的動作。

  玉華清眼皮輕抬,看向來人。

  「天機子閣下,來的未免太晚了些。」

  薄星緯淡聲道:「路上風景很美,一時入迷,誤了時間。」

  其餘掌教這才知,這眼蒙黑紗的男子,竟是傳說中的鬼谷那位通天曉地卻從不在外界露面的天機子。

  對於雲上發生的這一切,祁念一都不知曉。

  她意識還有些迷濛,所以也不知道,如果薄星緯晚上一步,溫淮瑜就會擲出手中那枚形似長劍的墨色令牌,宮凌州掌心聚起的濃重魔氣就會揮向雲台上仍戰鬥不休的兩個玉姓子弟。

  更不知道在溫淮瑜接住她之前,非白伸過去卻落空的手。

  觀賽點上一陣騷亂,大家看見祁念一被一個身著絳色寬袍的男子抱著離開,都開始猜測起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雲上看台,莊鈞搖頭:「幾個月前,溫淮瑜打傷仙盟派去的監護者,獨自離開滄寰,我們還未追究,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玉華清眼風斜渡過去。

  「天機子閣下,這是何意?」

  這世上能讓玉華清如此客氣的人不多,消失已久的墨君算一個,薄星緯也算一個。

  但玉華清忌憚的並非天機子本人,而是他身後的鬼谷。

  那個最為神秘,傳承時間最為深遠,蟄伏大陸千年之久的門派。

  薄星緯收回算籌,兩指併攏,向雲台輕點。

  「玉家兩位少年英才已經要分出勝負了,玉盟主不如先關心這邊。」

  玉華清淡聲道:「勝負已分。」

  玉笙寒與玉重錦往來過招已有百來回合,稍有眼力的觀者都能看出,玉笙寒敗像已現。

  幽暗玄水終是不敵浩然長風。

  最後一劍,橫在玉笙寒胸前三寸處,沒有再進。

  玉笙寒眼神緩緩看向他的劍尖。

  這是錦弟給他留的顏面。

  他卻並不想要。

  勝負已分,兩人行禮離場,雲台上幾位掌教再看,卻發現玉盟主已然不見蹤影。

  而蒙著眼的天機子閣下不知從哪裡翻出一把核桃仁,不時往嘴裡扔一個,嚼得十分起勁。

  似乎感受到了美婦人的眼神,他伸出手去:「要嘗嘗嗎?」

  美婦人不好意思地婉拒了,紅著臉心下驚奇,原來傳說中的天機子閣下,是這樣一個人。

  薄星緯看著祁念一被抱離的方向,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

  剛才他扔出算籌阻止玉華清時,分明感覺到,那個女孩周身氣息瞬間從金丹暴漲至化神,又很快褪去,但那濃烈鋒銳的劍意,卻烙印在了他的神識之中。

  她的劍很好,但現在的她還用不出這樣的劍。

  她身後,似乎還站著別人的影子。

  ……

  祁念一又睡了很長的一覺。

  但她睡得並不安穩。

  剛才拼盡全力的驚鴻一瞥,她從玉華清無懈可擊的心境中,找到了一個極其細小的漏洞。

  讓她在睡夢中也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忘,你一定要記得那是什麼。

  抱著如此沉重的任務,祁念一終於從不安穩的夢中醒過來。

  她撐著從床上坐起來時,桌上放著一碗溫熱的靈藥,溫淮瑜坐在床邊藉著光看書。

  似乎每次她遇到危險或是受傷醒來,身邊總是大師兄。

  大師兄不愧是天上天下最好的奶媽!

  祁念一在內心狠狠恭維了溫淮瑜一番,習以為常地端起桌上地靈藥一飲而盡。

  喝完後,溫淮瑜的目光才悠悠看過來。

  「醒了啊。」

  祁念一點頭,擦了擦嘴角,皺著臉:「大師兄,今日的靈藥怎麼這麼腥啊。」

  溫淮瑜單手支頤,涼聲道:「因為那不是給你的靈藥。」

  他說話間,蕭瑤游推門進來,眼神落在了祁念一手中的空碗上,她肩上的金鵬發出一聲乾啞的叫聲。

  「嘎?」

  在蕭瑤游和金鵬迷惑的眼神中,溫淮瑜說:「那是給金鵬熬的午餐。」

  祁念一木然放下手中的碗,感受到了金鵬的眼神裡寫著譴責。

  「抱、抱歉,回頭賠給你。」

  聽聞玉家兄弟倆一戰的結果後,她半點不驚訝。

  她見了玉重錦的劍。

  確實非常強。

  玉笙寒境界本就低於玉重錦,以他現在的心境和狀態,要勝玉重錦幾乎不可能。

  思及玉家這對兄弟,祁念一又想起了她看到玉華清道心之中唯一的瑕疵。

  還未深思,院外傳來叩門聲。

  推門一見,來者正是玉笙寒。

  他身上的鬱色又重了些,似乎這場戰鬥的失敗,對他來說打擊極大。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他開門見山,強調單獨兩個字,是因為見到了院中還有兩個人。

  祁念一思索片刻,同意了。

  她和玉笙寒之間的恩怨,確實需要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溫淮瑜看他的眼神極深,而後緩緩移開,帶走蕭瑤游,用一塊肉逗金鵬去了,把院子留給她和玉笙寒。

  「之前的交易,還做數嗎?」

  「當然。」

  在無望海時,玉笙寒和她交易,他幫她奪得神劍,她去玉家同他解除婚約。

  這個交易,她冒著生命危險,他也付出了旁人不曾知曉的代價。

  「我既已許諾,就不會輕言作廢。」

  她此刻的神情和語氣,太像玉重錦,讓玉笙寒為之一怔,而後慘笑:

  「你們劍修,都是如此。」

  劍修,這兩個字離他越來越遠。

  最初他只是不被允許習劍,而現在,他就連行事作風和心性,都和劍修相差千里。

  他早已習慣了步步為營,精於算計,小心經營著一切。

  就連生平唯一一次任性行事,也被父親在水牢中囚禁了足足三個月。

  她和錦弟跟他卻不一樣。

  他們活的恣意暢快,拔劍只問本心,從不計較旁物。

  玉笙寒垂著眸,看向佩在她腰側的長劍,而此時正巧,祁念一也低頭,看見了他手上蒼白的骨戒。

  玉笙寒薄唇抿起,片刻道:「再同我做一個交易吧。」

  祁念一無聲望向他,等一個具體的說法。

  「奪得這次南華論道的頭名,在最終決賽台上,勝過玉重錦。」

  玉笙寒一字一句,如此說道。

  祁念一覺得玉笙寒這個人真的非常矛盾。

  在那本書中,最終給了她致命一劍的人,就是玉笙寒。

  書中的仙盟,一直有個大家口耳相傳,卻從未得見真面目的盟主的未婚妻。

  她是玉笙寒背後的解語花,也是一直在默默支援他登上盟主之位的人。

  但這樣的她,卻死在了玉笙寒手中。

  在故事的開頭,玉笙寒就已經是仙盟盟主了。

  她甚至根本沒有在那本書中看到和玉重錦相關的任何文字,而仙盟的記載中,玉華清也是在晉陞大乘時失敗暴斃。

  玉笙寒終日步步為營,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書中的他,在慕晚的印象中,身上一直繚繞著一股死氣。

  書中有著這樣一段慕晚的自白。

  ——我不知道他那位未婚妻究竟是怎樣的人,能夠讓他如此念念不忘,又如此痛苦。他對未婚妻的感情,似乎很複雜,複雜到似乎愛只佔了三分之一,剩下更多的是恨意和可望不可及的不甘。

  書中的祁念一所遭受的一切,只有那當胸一劍,讓她切身體會到了,其餘更多的,其實是她藉著慕晚的視角,去分析發生過的一切。

  儘管如此,隔著生死之仇,她不可能和玉笙寒和解,無論他們之間的事情在現在還有沒有可能發生。

  「我不能答應你。」

  玉笙寒不可置信的蒼白面容,印入祁念一的眼底。

  「戰勝所有對手奪得頭名,這是我的本意,即便你不提出這個交易,我也一樣會去做。」

  祁念一拂過非白的劍身:「我不能讓這樣的交易,玷污了我拔劍而戰的純粹。」

  玉笙寒垂頭半晌,低聲道:「我知道了。」

  終究,還是兩路人。

  ——「但你有另一個選擇。」

  祁念一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南華論道之後,你我之間,堂堂正正的一戰。」

  她遭受的致命一劍,玉笙寒所有的不甘和壓抑,該算的舊賬和舊情,用一戰來算盡。

  「自那之後,你我解除婚約,各不相干。」

  玉笙寒的背影繚繞著清淡的靜謐。

  他離開時,就像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祁念一想起了玉笙寒手上的那枚骨戒,據說是從他的尾指上生折斷的一節指骨製成的本命靈兵。

  她在玉華清的道心之中看到的唯一瑕疵,就只有這一個字。

  ——骨。

  這背後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暫且不明,但找到了太虛境大能的道心瑕疵,已經足夠令她欣喜。

  這證明,太虛境,並非不可戰勝的。

  木門再次吱呀一響,門外透進薄光。

  蕭瑤游探進頭來:「下午有兩場有意思的論道,你想看哪場?」

  「哪兩場?」

  「一場是感業寺佛子對陣我們的老熟人,薛堰。」

  「這另一場嘛——」蕭瑤游眉頭一挑,擠出些神秘的笑容。

  「九轉音闕那位妙音仙子,對陣上陽門的陣法師。」

  祁念一毫不猶豫:

  「看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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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8 01:28:3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三章 妙音仙子

  說來神奇,玉華清那道令她痛苦不堪的太虛境威壓過後,她感到自己的境界有一絲鬆動。

  那種感覺非常神奇,進入小重山後,每次進階,除了靈力充盈外,更需要心境的變化。

  一個空懷靈力而心境毫無進益的人,可以憑藉這晉陞築基境,但若要越重山卻是不可能。

  劍修的心境修行是武修之中最凶險的一脈,許多人在破境關頭卡了多年,就差那臨門一腳的心境領悟。

  如此算來,也是因禍得福。

  「真要去看妙音嗎,佛子和你同在第一組,跟你有可能對上的。」

  祁念一十分堅定:「如果真會對上,那就算是看這一場也無濟於事,還是抽籤決定,我擔心也無用。」

  院子的木門開著,溫淮瑜緩步靠近,肩上站著一隻神采奕奕的金鵬,顯然已經被他用靈獸肉收買走了。

  聽見感業寺佛子這幾個字時,他及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大師兄,你去嗎?」

  溫淮瑜手腕一抬,金鵬飛離,掠至蕭瑤游肩頭。

  「不去。」

  他回身關門的動作過於果斷,兩人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不見溫淮瑜的蹤影了。

  行走在山間時,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人們各自奔向不同的觀賽點,以求一睹自己想看的論道。

  而這其中,甚至還有不少人認出了祁念一。

  她初戰踏雲而來,一劍封喉的事蹟迅速流傳開。

  眼下,大家對她的評價已經從「幸運的成為墨君弟子的人」和「沾光成為神劍之主的人」變成了「墨君門下那個很會用劍的神劍之主」。

  滄寰許久未出像樣的劍修了,她攜神劍橫空出世,不僅向世人展示了滄寰的滄浪劍傳承並未斷絕,又在冥冥之中,重新將滄浪劍帶回了三大劍法並立的地位上。

  眾人都看見了,那一戰,劍尊和道尊膝下兩位親傳弟子,小劍骨和雁鳴劍都前往觀戰了。

  人們便對於傳聞中的墨君,又更加憧憬了些。

  至於神劍,大家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麼。

  也是那一戰之後,大家才開始思考,何為神劍?這把劍究竟和其他靈劍有怎樣的不同?

  旁觀者看不出,只是覺得,那日祁念一拔劍而戰時,並不是她在控制劍,而是她已經和劍融為一體。

  如果非要讓祁念一自己回答這個問題的話,她其實也只會有一個答案。

  因為這把劍是活的。

  它有靈。

  「原本大家都說你所在的第一組是死亡之組,但玉家兄弟內鬥後,勁敵已去一位,其他組也有黑馬出現。」

  「你還記得明然嗎?」蕭瑤遊說,「她的弟弟,如今年方十六,境界和你相同,迄今兩戰對手都非常強,但他也幾乎都是一招制敵。」

  「還有一個——」蕭瑤游正欲再說,卻在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停住了腳步。

  祁念一順著她的視線回望,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方雲台上,一個面容有些邪肆的青年正落了一記掌心雷,而他的對手癱軟在地許久,顯然早已經失去反抗能力,這發掌心雷不過是用來折磨對手而已。

  蕭瑤游的臉色沉了下來。

  「還有他,桑緒寧,本次南華論道最大一匹黑馬。」

  蕭瑤游難得如此正經,面沉如水:「他出身月讀宗,二十五歲,金丹境後期修為,此前從未聽聞過他的存在。當然,他一戰成名的原因並不是他的修為天賦,而是他喜歡虐殺對手。」

  「虐殺?」祁念一驚道。

  「只是沒有成功罷了。南華論道的規矩,一場論道全程兩個時辰,除了直接分出勝負外,還有兩個方式可以終止論道。」

  祁念一接道:「一是參會者跌下雲台,二是有一方主動認輸,除此外,旁人包括教習都不能插手,死生自負。」

  話雖如此,但這終究只是一場論道,甚至許多道修佛修根本都不曾動手,只是在雲台上和對手討論道法和佛法。

  只有武修的論道會稍顯激烈,但所有參會者之間都有一個默認規則,絕不傷人性命。

  蕭瑤游沉聲說:「他上一場論道的對手被他打的瀕死,最後平盡全力從雲台上翻了下去,被巡場人救了上來,才保住一命。看來,這第二場他也是如法炮製了。」

  桑緒寧的臉上掛著邪笑,稍一抬手,又是三個掌心雷扔下,將對手劈得皮開肉綻。

  觀者私語道:「你們有沒有數,他不掐訣瞬發了幾個掌心雷了?」

  「至少十個了吧。」

  「不掐訣就能瞬發法術的法修,莫非他仙骨已經鍛完了?」

  「開什麼玩笑,若這個年紀已經鍛完仙骨,他都能坐地化神了。」

  「難不成是天生仙骨?這也太見鬼了,突然之間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多仙骨天成的年輕修士。」

  「現在大家懷疑桑緒寧是否天生懷有仙骨。」蕭瑤游如此說。

  這場論道並非兩人的目標,祁念一離開時,又看了一眼桑緒寧邪肆的面容。

  仙骨天成,月讀宗。

  這感覺怎麼似曾相識呢。

  桑緒寧的身影和她在夢中所見的無臉男修形成了微妙的重合,一時讓祁念一有些分不清。

  她分明記得,她在夢中所見,應當是百年前的事情啊。

  「這個桑緒寧,什麼來路?」

  果然,這個世上就沒有蕭瑤游不知道的事。

  「他出身還不錯,是月讀宗上任宗主的曾孫,現任宗主也對他很是照顧,讓他在月讀宗頗有特權。但是月讀宗那個地方你也知道,在東洲還能算是個名門大派,放眼全大陸,就不太夠看了。」

  「對了——」蕭瑤游壓低聲音,「月讀宗上一任宗主,你知道姓什麼嗎?」

  祁念一當然不知道,時下喚修士更多是道號和尊號,月讀宗上一個掌門避世百餘年了,他隱退時,祁念一都還沒出生:「他只要不姓墨,那我都可以不知道。」

  蕭瑤游一臉你這人真沒意思的表情:「他姓玉。」

  她小聲念叨:「這可是我這麼短的時間內費了好大勁打聽來的。」

  「哦……姓玉,這不巧了嗎。」祁念一眉峰一揚。

  安王背地裡的買賣人口換骨的勾當,她夢中月讀宗的師弟剖出女修的一身劍骨,玉華清道心瑕疵中的那個「骨」字,在此刻形成了微妙的聯繫。

  「你表情怎麼這麼……嗯,陰險?」

  祁念一勾勾唇角,拍了下蕭瑤游的肩膀:「幹得漂亮。」

  在蕭瑤游不解的眼神中,她們走到了即將開始妙音仙子和上陽門陣法師論道的雲台邊。

  「實不相瞞,我真沒見過這麼多人。」祁念一真情實感的感嘆。

  「我也沒……」

  美人的吸引力,果然無與倫比。

  當然,除了妙音到底有多美之外,祁念一還很感興趣妙音的功法。

  聽聞她武器就是她的嗓子,所以平日幾乎從不輕易開口,若是出聲,動輒就是攝魂奪魄之能。

  當然,根據她的瞭解,江湖傳言向來會把三分的事情誇耀到七分,可信度還有待驗證。

  觀賽點吵吵嚷嚷的,都在討論妙音仙子,她那可憐的對手倒像是被遺忘了一般,無人在意他是誰。

  「她的對手叫魏子辰,這人說來也是倒霉,在上陽門的時候就是萬年老二,一直被陸清河壓一頭,本想在南華論道一展身手,沒想到組內賽第二場就遇到了妙音。」

  說話間,那個叫魏子辰的倒霉蛋已經飛身上了雲台。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深感自己手氣太差,此戰只能拼一把,不然就得止步於此了。

  他倒也算得上風度翩翩,只是此刻無人在意他。

  祁念一發現,觀賽點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所有所感看向雲台,那裡緩步走上去一個女子。

  她腳步平穩,走路時掀起衣擺的水紋活靈活現,穿著統一制式的九轉音闕親傳弟子服,淺紫的衣領處繡著一串藤蘿花,藤蘿的繡線蜿蜒而上,纏繞在她纖細的頸間。

  祁念一心中的絕世美人,或多或少都要用面紗蒙上半張臉,稍作遮掩,以免出行引起騷亂或是惹上麻煩。

  但妙音沒有。

  她頂著那張極清麗又極妖冶的容顏,就這麼撞進了所有人的視線,光明正大的恃美行兇。

  美人,祁念一見過不少。

  比如大師兄之華美,玉笙寒之清冷,甚至楚斯年那張她看了太多年以至於生不起半點波瀾的臉,也是眾人公認的深邃英挺。

  其中最好看的,應當是非白。

  非白的好看她很難形容,或許旁人會覺得這張臉英俊得過於有攻擊性,但非白對她從來都是收起自己所有的鋒利,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美。

  正巧就踩在祁念一的審美上行走。

  審美是很私人的東西,無數因素相加才能共同構成美這一個結論。

  但美又是太過殘酷的東西,以至於當你真正見到美時,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她現在才算真正明白,旁人所說的「幾乎所有形容美的詞用來形容她都不為過」是怎樣的感受。

  一眾觀者默默放緩了呼吸聲,怕驚擾到美人。

  看到她,就像是春日陽光溫瑩,暖風和煦時枝頭搖曳的春櫻,某一片櫻花花瓣被風吹落,悠然飄下,卻並沒有落在你的掌心,而是落在了不遠處潔淨如鏡的湖面,攪亂一池寧靜。

  你能嗅到隱約的沁香,卻又摸不透這香味從何而來,只能閉著眼睛沉浸在這其中,讓自己全然去感受這份舒適。

  妙音的美就是這樣,不是在雲端,而是落入水中的花瓣,帶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有讓所有人都想要保護這一幕不被任何人和事所破壞。

  蕭瑤游也忍不住把聲音呼吸聲放緩了。

  魏子辰盯著妙音足足幾分鐘,才回過神來,突然忘記了自己方才要說什麼,得評判員提醒後才想起來,要互相介紹。

  他連忙躬身行禮,磕磕巴巴地說:「上陽門內門弟子魏子辰,二十六歲,小重山金丹境後期修為。」

  妙音輕輕躬身回禮,卻並沒有同他一樣開口介紹,她眼底有些抱歉,這個表情一出,觀者先遭不住了,譴責的眼神立刻瞪向魏子辰。

  魏子辰連忙擺手:「沒、沒事,你不說也可以。」

  得到的是妙音再次躬身,這次是為道歉。

  魏子辰看著她的臉,怔然想著,看來這次還不能太拚命。

  就算妙音仙子境界高於他,但一個修士若是底牌盡出,拼起命來,要勝不一定,但要讓對方負傷還是簡單的。

  他眼神默默往旁邊一掃,感受著觀者如狼似虎的眼神,心想這他哪敢。

  要是傷了仙子,他怕不是要被人生吞了。

  而且……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啊。

  事實證明,他實在想太多了。

  他的陣法修為功底不錯,起手就是縛陣、緩行陣和冰封陣,算是一個相當常規的起手,都是為了限制妙音的行動範圍和速度,主要是為了試探下妙音的打法。

  但妙音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她站在原地,連動都不動,櫻唇輕啟,聲音婉轉如鶯啼。

  「定。」

  魏子辰愕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他看著雲台那頭的妙音,美目輕抬,再次道:「魂。」

  這一聲,輕柔的聲音展現了攝魂奪魄的威勢,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頭被重錘下來,一陣眩暈。

  直面衝擊的魏子辰已經眼神迷茫一瞬。

  妙音見勢,手指向上輕抬了些。

  「疾。」

  跟著她手指的方向,魏子辰僵硬地身體似乎被一陣輕風抬起,他好不容易恢復清明,就感覺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了。

  他被風抬著扔下雲台時,最後一眼是妙音對他輕笑的樣子。

  她瀲灩生輝的眼中含著歉意和笑意,燦如春櫻,頷首對他行禮。

  魏子辰心想,輸了也無怨了。

  值!

  整方雲台被數不清的雲符和簪花堆滿了,讓人無法下腳,妙音直接飛身下台,卻被人團團圍住了。

  她每次論道結束後都會面臨這樣的局面,全然一副頂流出街的畫面,被人七嘴八舌地包圍著,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卻從不曾開口過。

  人潮擁擠中,不知從哪裡發出一聲尖叫,隨後是微弱的痛呼。

  妙音一愣,第一次在除了雲台之外的地方說話。

  「退。」

  這一聲,勢同萬鈞。

  圍著她的人群散開,觀賽點上,一個瘦小的女修趴在地上,手被踩了好幾腳,手骨折起一個奇異的弧度,被妙音扶著站了起來。

  眼見這一情況,一旁圍觀的人稍微散開了些,妙音扶著受傷的女修,有些焦急地四下環顧,奈何一旁圍觀者雖多,卻沒一個人明白她想要做什麼。

  「仙子要做什麼?」

  見她如此神情,一旁有人心疼不已,詢問起來。

  妙音櫻唇緊抿,神情有些猶豫,正欲伸手比劃一番時,一旁傳來清越的女聲。

  「你在找醫修,對嗎?」

  妙音回身,驚喜地點頭。

  祁念一瞥了眼她扶著女修的傷勢,緩聲說:「我師兄是醫修,跟我來吧。」

  ……

  半個時辰後,蕭瑤游坐在祁念一的房間裡,做夢似的端著碗,眼神時不時瞥向一旁妙音那張過於蠱人的臉。

  「我怎麼都想不到,我會和妙音仙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

  妙音端著碗,臉頰有一絲泛紅,不好意思地避開蕭瑤游過於直接火熱的視線。

  她那雙明眸像是會說話,如春水梨花,但蕭瑤游還是不明白她眼神的意思。

  祁念一適時翻譯:「她說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和人擠在一起吃飯。」

  此言一出,蕭瑤游和妙音都轉頭看她,妙音眼睛亮晶晶的。

  【為什麼她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祁念一微微一笑:「猜到的。」

  蕭瑤游試探著問:「所以,你除了論道鬥法之外都不說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妙音失落地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不能隨意開口,自然無法解釋這一切。

  祁念一擦了擦嘴,問道:「是天賦神通吧。」

  妙音眼睛一亮,輕輕點頭。

  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一眨,祁念一就接話:「也差不多吧。」

  妙音在心裡問的是【聽見我心裡的話的能力,也是天賦神通嗎?】

  她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蕭瑤游:「……你們兩個不要說一些我聽不懂的東西啊。」

  天賦神通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很多凡人終其一生也未入道,但是身懷天賦神通,有些異於常人的能力。

  小時候,溫淮瑜為了讓她不害怕天聽和天眼的能力,帶她去認識過幾個擁有天賦神通的人,他們有的天生神力,有的擁有刀槍不入的體魄,也有的擁有日行三千里的速度。

  像她這樣的能力,雖然少見,但也算不得怪異。

  「你擁有很厲害的能力。」祁念一平靜道。

  「是箴言吧。」一直沒有說話的溫淮瑜點了祁念一一眼,眼中似有笑意,讓人看不真切。

  祁念一沖挑挑眉。

  這句話是她三歲那年,大師兄告訴她的。

  她四下看去,覺得現在這一桌人非常奇特。

  她如今眼睛好了,卻要裝瞎;蕭瑤游有通靈之能,卻只能藉口說這是外來的消息管道;還有妙音,身懷如此絕技,卻被迫終身不能開口說話。

  箴言,屬於一種言靈的類型。

  只有唯一作用,但就是這個作用,讓妙音除了鬥法外從不敢隨意開口。

  ——言出必靈。

  「原來是這個天賦神通,難怪你鬥法這麼強。」蕭瑤游深深吸氣,「我以前跟花花草草和靈獸說話時,家裡人都覺得我是瘋子,像我們這樣生來就與眾不同的人,真是令人苦惱啊。」

  她言語間一副懷有天賦神通非常值得驕傲的樣子。

  妙音聽出了蕭瑤游在安慰她,衝她輕輕一笑,把蕭瑤游笑得心撲通直跳。

  【小時候,我跟師弟玩過一次捉迷藏,他藏我找,我開玩笑說你最好不要輕易被我找到,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找遍了整座星羅山,都沒找到師弟在哪,半年之後他才被師尊找回來。自那之後,我就不敢說話了,更不敢跟人接觸,怕說錯話,更怕不慎害了旁人。】

  妙音眼裡蘊著薄光,含笑看著祁念一,那張臉照的簡陋的小屋都在發光。

  【我已經快二十年沒說過話了,沒想到能遇到一個聽見我心聲的人。】

  祁念一用從三師兄那裡騙來的洗劍石擦著非白的劍身,一邊聽妙音絮絮叨叨地說話,時不時回上幾句蕭瑤游和溫淮瑜都聽不懂的東西,氣氛一度非常和諧。

  妙音大概是憋了將近二十年,驟然發現這樣一個能和她說話的,格外有些興奮,一股腦地說到了天黑,還拉著祁念一的手不肯放。

  清豔絕倫的容顏下,藏著一顆話癆的心。

  祁念一索性送她回了住處,一路上聽她在心裡念叨西洲的飯菜有多難吃,每次雲台外擠了太多人真的很不方便,她自學了半吊子的陣法就為了設結界防住在她院外偷窺偷聽的人……

  還講了很多。

  直到祁念一送她到小院外,她才不捨地停下腳步,回身依依切切的【我以後還能經常去找你嗎?】

  「當然了。」

  妙音便笑了。

  她一笑,夜色間花影搖曳,碎了一地月光。

  回到自己院落之後,妙音才看見自己房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九轉音闕的白翎尊主,而另一個則是眼前纏著黑紗的男子。

  這樣的造型,她剛剛才從離開的祁念一身上見過。

  她神情鄭重起來,雙手結印立於身前,深深躬身行禮。

  【師尊。】

  若是祁念一見了這一幕,定會明白。

  妙音仙子在九轉音闕多年,即便自己有意避世,也不至於完全沒有人見過她,除非她人根本就不在九轉音闕。

  薄星緯示意她起身,又示意白翎尊主離開,白翎尊主擔憂地看了眼妙音,離開了屋內,只餘他們二人。

  「見過她了,感覺如何?」

  妙音想了想,打起手勢。

  【我很喜歡她。】

  「你同她倒是聊得來,沒有提到我吧。」

  【徒兒不敢。】

  薄星緯含笑搖頭。

  「學會跟我耍心眼了。是不敢暴露我的身份,還是擔心讓她知道你是我的弟子,她不願和你做朋友?」

  妙音只是抿唇輕笑。

  薄星緯望向窗外,祁念一離開的方向:「罷了,她討厭我也是應該的。」

  他其實什麼都看不見,他眼前每時每刻都只有無數星軌和命線變化,但因為她身上纏繞的命線太多,那顆星星太亮,所以每次,他都能準確的找到她的位置。

  「其實,箴言除了言出必靈外,還有另一個用法,妙音,你知道嗎。」

  薄星緯說著,卻並不是在問她的意思,妙音便也安靜地聽自己師尊說起來。

  「若用我這星盤測算過去之事,再由你讀取星盤,那從你口中說出來的過去之事,一定是真。」

  薄星緯垂下眼,想起了他還是個稚童,眼睛也能看清時,遇到過的那個人。

  玉華清對這件事情還有隱瞞,但她命途已斷,他無法再算出來,當年她究竟經歷了什麼。

  她明明那樣討厭自己的宿命,連帶著討厭他。

  最後為何突然就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去跳了深淵。

  「妙音啊,你可恨我不授你鬼谷測算之術?」

  妙音輕輕搖頭。

  薄星緯只是望向茫茫星幕。

  「如果是我錯了,那我便早早去給她賠命。」

  ……

  翌日,祁念一迎來了自己的第二場論道。

  她看著自己手中的籤,和蕭瑤游兩兩對望,一時無言。

  蕭瑤游連連搖頭:「叫你昨天不去看人鬥法,現在輪到你了吧。」

  祁念一第二場論道的對手,赫然是被她們二選一中拋棄的那位感業寺的佛子——思空。

  而溫淮瑜聽到這個名字後,臉色一度十分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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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四章 佛子思空

  溫淮瑜一瞬間冷下來的表情,當然被祁念一發現了。

  她的大師兄,平日裡雖然一張嘴從來不饒人,但是其實是個相當注重自己儀容儀態和表情管理的人。

  平日裡只有看他似笑非笑著刺人的畫面,似乎無論什麼都能信手拈來,這麼多年,祁念一從未看見過他失態的樣子。

  以至於剛才那一瞬間,他的表情顯得格外不尋常。

  祁念一不由想起了天命書中所記,鬼谷批命中的滅世災星溫淮瑜,出生在北境涼州,也就是感業寺所在之地,被稱為佛國的涼州。

  涼州沒有國家,被劃分為多個部族,幾乎是全員信佛,也是天底下佛修最多的地方,感業寺就是所有涼州人心中的聖地。

  感業寺每隔十幾年,都會在涼州挑選一批天生懷有佛心的童子,進入感業寺修習,最後從這批童子中選出唯一一個佛心通明無暇的童子成為這一代的佛子。

  佛子在涼州地位超然,幾乎是從擇定人選開始,就會受到所有涼州人民的供奉,因此,雖然涼州並沒有具體的國家形態,但仍被外界成為佛國。

  佛子就是佛國的無冕之王。

  而且,雖然天下佛修有九成都集中在了涼州,但涼州之外也並不是沒有佛修,佛子的這次露面,甚至受到了南華論道所有佛修的朝拜。

  祁念一聽說過,佛子不上台論道時,就在住處開設講堂,傳授佛法,成日裡忙的很。

  但書裡卻並沒有詳細的說過,為何溫淮瑜會從一出生就被批命為滅世災星,他在涼州降生後,到他進入滄寰這段時間,所有的經歷都沒有提及半分,幾乎是一片空白。

  按照大師兄在滄寰成日裡養花養草下棋喝茶,閒著沒事就教訓一下師弟師妹們的悠哉生活來看,能讓他徹底黑化的,除了他的師弟師妹們之外,就只有他那些不欲提及的過往。

  從溫淮瑜對涼州避而不談的態度,就能看得出他有多忌諱此事。

  她開天眼看了一眼,大師兄頭頂的黑化值在聽見佛子這個詞時,已經飆升到了35%。

  她覺得這戰難打。

  但她更想知道,大師兄在涼州,究竟發生過什麼。

  翌日一早,她出門時,隔壁山頭裡的賭坊又早早的開盤了。

  不僅如此,今日還有了些新樂子。

  「月下聽風樓的張貼的新晉榜你看了嗎,將此次參會者的來歷功法和戰力全都做了統計,將其中最強的二十位列為年輕一代的新晉強者,如今大家正討論這位次呢。」

  「五個中品靈石一份,入手不虧,資訊相當全,不愧是月下聽風樓。」

  祁念一緩緩轉頭,沖蕭瑤游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神情,意思是說,你每天除了修煉和論道之外,竟也沒閒著,搞出了這麼個東西。

  蕭瑤游哂笑道:「要看嗎,我可是給你排在不錯的位置了。」

  祁念一剛點頭,便看見蕭瑤游露出熟悉的吞金獸的笑容。

  「惠承五個中品靈石,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給你打個折,四個中品靈石外加十個下品靈石。」

  祁念一難以置通道:「打折還帶讓我找零的?」

  她說是這麼說,卻熟練地掏出靈石放在了吞金獸的手裡。

  冊子一入手,就能感受到質感非同一般。

  紙張用了玉色暗紋的流光紙,沉甸甸的,翻開還有隱約的龍騰香,給所謂的新晉榜撐足了份量。

  翻開第一頁,上面上一個熟悉的名字,曲微。

  ——「新晉榜第二十位:曲微。

  出身滄寰煙泉峰,符修,小重山金丹境初期修為。

  本命靈兵:九重幽符(註:魂兵)。

  特點:防禦尤其強勁,符火相當難纏。兩場論道結束戰鬥時間不超過一刻,九枚幽符只用了四枚,底牌眾多。

  結語:雖境界不算高,但攻守輔兼備,靈力回覆能力極快,打擊範圍廣泛,綜合戰力可躋身前二十。」

  ——「新晉榜第十九位:盧滄海。

  出身青蓮劍派,劍修,主修青蓮劍法,小重山金丹境初期修為。

  本命靈兵:沖霄劍(註:魂兵)

  特點:劍氣精純、愈戰愈勇,青蓮劍派新生代中對青蓮劍法領悟僅次於楚斯年,擅長越階而戰。

  結語:劍招凌厲,且喜劍走偏鋒,兩場論道皆越階而戰,可以金丹境初期境界勝金丹境後期。」

  還挺詳細。

  祁念一接著往後翻,看到的都是這次南華論道表現非常搶眼的參會者。

  幾個她相熟的人都被列在冊,慕晚因為那一手極其強橫的刀法,排在了第十四位,楚斯年第八位,黎雁回第六位,佛子第五位,而她自己則被排在了第四位。

  排在前三的,正是妙音、玉重錦和陸清河這三個元嬰境。

  ——「新晉榜第四位:祁念一

  出身滄寰隕星峰,墨君弟子,主修滄浪劍,小重山金丹境後期。

  特點:神劍之主,初戰金丹境中期能一劍封喉。

  結語:劍式精純,疑似掌握劍意。」

  「夠意思吧,關於你的消息我寫的很籠統了。」蕭瑤游衝她擠眉弄眼。

  祁念一:「那還真是要謝謝你。」

  她順手翻開了前一頁,佛子思空的那一頁。

  ——「新晉榜第五位:思空

  出身感業寺,佛國佛子,主修大光明訣,小重山金丹境後期。

  特點:擅長多項佛門秘法,出手點到即止,從不傷人。

  結語:雷霆手,慈悲心。」

  這個結語有點意思。

  「他前兩戰的情況如何?」

  蕭瑤游想了想:「都未曾用過大光明訣,只用一氣掌將對手推下了雲台,對手連一點皮毛都沒有傷到,但也看不出他的真實戰力。」

  蕭瑤游頓了下,問:「你有信心勝他嗎?」

  「勝他,還是沒問題的。」

  祁念一如此說,蕭瑤游一下便聽出來了。

  「勝佛子沒有問,但勝旁人就不一定了?」

  祁念一沒有接話。

  她回憶起那日玉笙寒和玉重錦的一戰,玉重錦的劍浩浩湯湯如流水,快哉千里萬里風,那一劍其中蘊藏風之劍意,她絕不會看錯。

  玉重錦也是掌握了劍意的劍修。

  他修為高她一個大境界,誠然劍修最擅越階對戰,但玉重錦也是個劍修,她能的,他也一樣可以。

  以她如今的狀況,要勝玉重錦,她的勝算並不高。

  金丹境後期還不行,趁著那日被玉華清撬動的心境有悟,她要進階。

  至少要以金丹境巔峰的狀態,才能在對戰玉重錦時,稍有把握些。

  到了雲台邊,祁念一發現旁人看她的眼神有些異樣,她還以為是跟蕭瑤游搞出來的那個什麼新晉榜名冊導致的,便也沒在意,只是天聽自行灌入腦中的說辭,卻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真想不通,玉少盟主和神劍之主究竟是什麼關係,哪怕滄寰和仙盟只是表面和諧的關係,神劍之主也不至於就這麼把玉少盟主給欺負了吧。]

  祁念一眉頭緩緩斂起,露出一抹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把玉笙寒欺負了?

  [昨日玉少盟主進了神劍之主的院子,很久才出來,出來時眼眶都是紅的,衣衫凌亂,說這兩人沒點什麼誰信啊。]

  [這神劍之主究竟有什麼魅力,妙音仙子居然願意跟她走了,還一直待到半夜才離開。神劍之主親自送妙音仙子回去的,兩人在回去的路上相談甚歡,看見的人都說,從未見過妙音仙子如此顧盼神飛的神情,臨別時仙子還依依不捨看著神劍之主。]

  [要了老命了,那可是妙音仙子啊,那樣依戀的目光,居然有正常人能受的住?換做是我,我命都給她了。]

  [這神劍之主的眼光真是神奇,放著玉少盟主和妙音仙子不在意,身邊每日跟著一個衣衫襤褸的散修,也不知她怎麼想的。]

  祁念一緩緩轉過頭,看向蕭‧衣衫襤褸‧瑤‧散修‧游。

  蕭瑤游沒聽見,她的功法能讓她聽見草木靈物之聲,卻並不能像祁念一這樣作弊地聽見旁人的心聲,因此還以為大家現在議論的是月下聽風樓的新進榜名冊,不由自豪地對祁念一說:

  「怎麼樣,買了我不虧吧,我能給你提供的旁人絕對趕不上。」

  她說的是她自己的獨門消息,但這話聽在別人耳朵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旁聽的人面面相覷,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神劍之主身邊的人,竟然還是競爭上崗的嗎?

  祁念一聽著眾人心中越來越無厘頭的說辭,索性不理會了,直接飛身上雲台。

  佛子直到論道快要開場時才姍姍來遲,他額間有幾滴薄汗,雖來得稍遲,但也並沒有誤了時間,因此也就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從踏雲梯走上了雲台。

  他穿著佛門玄底金紋的袈裟,邁步而上時,祁念一覺得,天聽十幾年無一日消停過的旁人心聲,在這一刻都安靜了。

  他眼睛是沉靜的薄藍,光華流轉,看到他的時候,讓人覺得自己整個心都寧靜下來了。

  佛門中人,旁人甚少會議論他們容顏如何,因為對於佛修而言這些都不過是外物。

  但眼前的佛子,確實是容顏極為清俊。

  他膚色是一種冷淡的白,眉濃而窄,眼中有彎優美的弧度,一直延續到眼尾,落下濃墨重彩的一撇,收尾處卻似水墨輕輕暈染過的煙雲,這雙眼總是半垂著,似是慈悲又高居雲端的神明。

  對於這樣的對手,祁念一除了拔劍,也別無選擇。

  神劍出鞘,緩緩擦過她指尖的靈焰,非白的身影卻一直沒有從劍中出現。

  他平時也經常會回到本體中去修養神魂,但戰鬥時,卻通常都是陪伴在她身側的,今日卻不知發生了什麼。

  祁念一壓下心中的擔憂,劍身垂落,劍尖對準了地面。

  滄浪濤聲剛起,她卻看見佛子緩緩抬眸,眼中萬千佛光流轉,他竟抬手,在這方雲台之上佈了一個隔音結界。

  而後停下自己撥動念珠的動作,啟唇時,竟聲如洪鐘,帶著直擊元神的衝擊。

  「祁劍主,今日你我先不動武,可好?」

  「佛子欲如何?」

  她忍住了自己掏掏耳朵的動作。

  她實在接受不了,佛子頂著這樣一張江南水鄉清俊溫潤的俊臉,開口竟然如此……如此,洪亮。

  思空念了句佛號,直接席地而坐,他抬手示意:「貧僧等這一日許久了,劍主可願同我論一論佛法?」

  這倒是新鮮。

  祁念一有些興味,她緩緩收起劍,歸劍入鞘,同樣揚起衣擺,席地而坐。

  一旁等待觀看這場論道許久的觀者,先是發現雲台被設了隔音結界,聲音無法傳出。

  這倒也少見,不少道修佛修論道時,所論道法和佛法都脫口即有攪動天地的勢能,儘管參加南華論道的修士修為最高不過元嬰境,遠不到能影響天地的程度,要影響一些修為低下的修士,還是能做到的。

  因此,這些人往往就會布設隔音結界,以防止自己的論道影響到外人。

  他們如此感慨著,佛子真不愧是天生懷有佛心者,果真一副慈悲心腸。

  緊接著,他們卻看到佛子盤腿坐了下來,他對面的神劍之主也收了劍,兩人對面而坐,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這是在做什麼?」

  「面對佛子,就連神劍之主這樣武修,也收起了利刃嗎。」

  「不愧是佛子啊。」

  「月下聽風樓將佛子和祁劍主分列為第五和第四,不知這兩位究竟實力如何,又會怎樣分出勝負。」

  這幾日,南華論道幾乎所有聽過佛子講授佛法的佛修以及其他的修士,幾乎每場佛子的論道都會到場,不為別的,只為多聽一堂佛法課而已,眼下,為數不少的佛修皆聚於此,場面一度十分壯觀。

  祁念一和佛子對坐後,本覺得有些荒唐。

  論佛法,確實也是論道的一種方式。

  但她是個劍修啊,她要怎麼同佛子論佛法?

  佛子在對面唸經,她在這邊揮劍嗎?

  這個場面無論如何都有些奇怪,但她覺得,感業寺的佛子,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佛子,有話對我說?」祁念一開門見山。

  思空淡色的唇微微一彎:「確有其事。」

  他目光落在非白上:「我為此劍而來。」

  祁念一愣了一瞬,而後反應了過來。

  非白的鑄造者,神匠雲野曾經在涼州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因此坊間一直有傳聞,雲野生前最後三把劍,不夜侯、漏影春和神劍非白,都是在佛國鑄造出來的。

  「師尊曾告誡我,待神劍非白出世,感業寺需得歸還劍主一物,以全劍主劍道圓滿。」

  祁念一靜聽佛子所說,心中開始思索,非白的暫時消失和佛子的出現有沒有直接關係。

  「歸還?感業寺欠了雲野什麼東西,以至於需要您這位佛子千里迢迢趕來送還?」祁念一說著,想起了半年前意外聽得的一句話。

  「半年前無望海探鋒,佛子原本是準備前往的吧,為何後來又並沒有出現在無望海?」

  思空輕輕一笑:「劍主可知,身為神劍之主,必須承擔的責任?」

  祁念一坦然道:「斬天梯對吧,這我知道。」

  「那劍主可否知曉,斬天梯的人,會有怎樣的下場?」

  祁念一無畏道:「最糟糕不過身死道消,但好歹斬天梯是我自己做出的選擇,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同樣都能夠鎮壓深淵,我去斬天梯,比起旁人要送我毫無尊嚴的去深淵赴死,要強得多。」

  思空微微點頭致敬,念了句佛號:「劍主大善。」

  「倒也不是,我只是沒得選而已。」

  祁念一淡淡說:「很多事情我都沒得選,我才三歲就被帶上滄寰了,此後我拿的每一把劍都是我師尊準備好了交給我的,除了非白,是我真正憑自己的本事取到的。我背負的是滄寰和隕星峰,有人要送我去死,所以我反抗,這些都不是我自己想選擇的。」

  「我這一生至今,真正自己選的,也不過是習劍這一件事而已。」

  「劍者之劍在手,可斬天下萬物,若我持非白能斬斷天梯,那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心甘情願,因為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思空眼眸微彎:「劍主先前是否覺得自己無法同我論佛法?眼下貧僧卻覺得,劍主佛心通明,慧根在身。」

  「劍主可知,為何只有神劍非白,才能斬斷登天梯?」

  祁念一搖頭:「請佛子解惑。」

  「白澤死後,萬物無靈。就連我們這些修行者,接觸到的也只是靈氣,而並非真正的『靈』。但登天梯不同,雖然我們至今不知登天梯從何而來,但他確確實實是有『靈』的生命。

  『靈』是會復甦的,此前,並非沒有其他先行者試圖斬過天梯,但無一例外,普通的靈兵在斬斷天梯的瞬間,它又復甦了。

  自那之後,人們發現,若要『靈』不再復甦,就需得以靈斬靈。

  所以雲野大師決定鑄造非白,鑄造一柄生而有靈的神劍。」

  祁念一撫上非白的劍身。

  作為一柄神兵利器,非白的劍鋒著實算不上凌厲,和同出一人之手的不夜侯相比,甚至有些鈍。

  但非白確實是她用著最順手的劍。

  就好像這把劍就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當時知曉此事的,還有墨君、道尊、我的師尊三人。墨君在非白中封印了劍意三千,道尊則為非白烙印了常清靜道法,最後是我的師尊,如今感業寺的住持,念大光明訣七七四十九日,為此劍拋光。」

  他說到這裡,卻停下了,將手中念珠一掐,站了起來。

  她感受到了,從佛子身上爆發出的渾厚戰意。

  於是祁念一握住了劍。

  她也沒有再問。

  佛子說先不動武,並不代表話說完了,也不動武。

  旁人原本看兩人席地而坐,不知聊了些什麼時,都有些意興闌珊。

  若只是論佛法,卻聽不見,又沒有精彩的鬥法,對於觀者而言,終是有些無聊的。

  人群散了些的時候,他們卻看見雲台上兩人又站了起來。

  佛子連掐三訣,大光明訣的鎮魔三字訣如同雷擊,悉數傾瀉到祁念一身上。

  祁念一頭一次感受到佛修的可怕。

  不同於玉華清太虛境的實力造成的天然不可抗拒的壓力。

  佛子和她修為境界分明相同,但大光明訣一出,似乎這方空間都在佛子的掌控之中,空氣的每一吋變換,風和水艱難地從空氣中擠出一線生機。

  她感覺自己連揮動劍的動作都變得艱難,壓力重力全都施加在她的雙手,她甚至聽見了自己骨骼在響動。

  但她屏住呼吸,仍然出劍。

  劍式一改初戰對陣江濤時的穩重悠緩,而是回歸到了她最常用的快劍。

  她用了十幾年快劍,她最早學會的劍式,即便她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忘了這種劍招。

  劍身一抖,光點如雨。

  劍鋒的靈焰被祁念一壓縮得只剩一線,薄薄地附在劍鋒那端,就像一道蒼白的刃光。

  一呼、一吸,手腕騰翻間。

  九十九劍齊出。

  觀者連呼吸聲都不敢放大,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快的劍。

  只有雙眼修煉了某些術法者才能稍微捕捉到,剛才那一劍究竟閃過了多少道劍影。

  水汽連成一道水幕,被幽影般的快劍劍光擊穿。

  一夜星落雨,火樹照銀花。

  佛子穩如泰山的金鐘罩在九十九道見劍光之下,出現一線漏洞。

  祁念一順勢將劍橫舉身前,第三式——潮平岸闊,落劍式——驚濤拍岸,兩劍連發。

  水幕清平的瞬間,非白劍身橫拍,勢同山海。

  佛子怒目圓睜,勾起念珠,雙掌同出,竟也是快到了極致。

  觀者只覺雙眼不夠用,一邊看不清神劍劍主究竟出了多少劍,另一邊分不清佛子究竟拍了多少掌,連距離最近的評判員都分不清,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們究竟過了多少招。

  大光明訣的「鎮」字訣和「明」字訣讓祁念一耳中嗡鳴不斷,她的劍卻一往無前,將佛子的護體罡氣洞穿。

  最後,她的劍停在佛子的胸前,劍尖破開他的袈裟,在胸膛上留下一吋白痕。

  而佛子的掌風落在她頭頂,掌中氣蘊凝結,祁念一腦中無數嗡鳴聲作響,令她心中一陣翻江倒海。

  如此瞧著,竟是一場平局。

  評判員瞠目結舌:「平、平——」

  話音未落,就見佛子轟然倒下,袈裟上無數道劍風割裂的傷口,全身血痕遍佈。

  祁念一雙耳鮮血外湧,用劍拄身,晃了一下,站穩了身體。

  她緩緩轉過頭,看著評判員。

  評判員心中一驚,明明神劍劍主雙眼被黑幕蒙上,他卻覺得被那種眼神看得心中驚跳不已。

  「滄寰祁念一,勝。」

  她眼前一片眩暈,想著總不能回回打完都被大師兄抱回去,硬是撐著自己回到了臥房,開始調息。

  這次進入打坐狀態後,她卻久久未醒。

  這次,她和非白一同進入了內視狀態。

  她終於知道佛子千里迢迢前來送還的是什麼東西了。

  他以大光明訣解開拋光時非白本體被刻下的一層封印,而這把劍中,原本被封存的三千劍意,灌入她的元神之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直接閉關了三天,一次未醒,期間溫淮瑜也不讓旁人打擾她。

  就在她閉關的同時,院內,佛子的身影又出現了。

  他當時分明傷勢比祁念一看著要重得多,此刻好得卻比她還要快些。

  溫淮瑜坐在院中,雙手各執黑白一子,眼簾都未掀,淡聲道:「她不見客。」

  佛子低頭念了句佛號:「貧僧不是來見劍主的,是來見溫施主的。」

  溫淮瑜手指微頓,聽佛子道:

  「來見一見,故人之子。」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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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8-18 01:29:19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五章 墨君留書

  「以你的年紀,稱故人還早了些吧。」

  溫淮瑜眼波深沉,左手白子落下,斬了黑子的大龍。

  「但她確實是。」思空在溫淮瑜面前的石墩坐下,眉眼溫煦,聲音洪亮,「或者說,你確實是。」

  思空微微抿唇,猶豫了下才道:「師姐她……離開感業寺,去到琉璃壇定居了。」

  溫淮瑜不鹹不淡地應聲:「哦。」

  「溫施主,你——」

  他話沒說完,被溫淮瑜打斷。

  溫淮瑜終於抬眸,華美冷銳似錦,那一眼,是他慣常似譏似諷的眼神。

  「你是第三十七代佛子,對吧。」

  思空一愣,頷首道:「沒錯。」

  「第三十七代佛子,三十年前應該已經被選入感業寺中了,雖未曾見過我,但應該也聽聞過邪祟的傳聞。」

  溫淮瑜反問:「我很好奇,你對我的善意,從何而來?」

  一百多年前,涼州佛國爆發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災荒。

  瘟疫、斷糧、極度的缺水,還有前所未有過的極端天氣。

  整整五年佛國人民顆粒無收,基本的生存需要都難以維持,絕望的人們紛紛前往感業寺朝拜,希望諸天神佛能救渡苦厄。

  人們在感業寺的幫助下,艱難地渡過了下一個五年,但和可怕的天災相比,人力實在太過渺小。

  這場天災來得毫無緣由,感業寺時任住持散盡修為,探得一個可能是這場災禍的原因。

  ——域外邪祟即將誕生,這場災難,就是邪祟降生的預兆。

  傳聞,凡邪祟身至之處,妖邪作祟、瘟疫橫行,人們生活於苦難中不得脫身。

  他生來就攜帶災難,他身邊的人們會因他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無計可施的佛國人開始四處查證,那幾年,所有新生兒都會被送往感業寺淨化,以證實並非邪祟轉生。

  但這樣的行為進行了許久,都沒有結果,直到幾年後,感業寺愕然發現,時任佛子有孕了。

  佛子是佛國至高無上的精神象徵,如果佛子出了什麼事,佛國人民心理防線可能會先崩潰,所以感業寺隱瞞了佛子有孕的這件事,她在十個月後誕下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就是溫淮瑜。

  思空微微垂眸,思索道:「或許是因為,溫施主同傳聞中的邪祟沒有半點相同,又或者是因為我有一點好奇心,想替師姐來看看她的孩子。」

  溫淮瑜闔眸片刻,腦中閃過一些不欲想起的畫面,而後淡聲道:「看來你此行,確實是自己的想法,你若問過她哪怕一個字,都該知道,她絕不可能視我為她的孩子。」

  「在她心中,我是讓她避之不及的一生恥辱。」

  溫淮瑜如此說著,表情波瀾不驚,似是早已習慣被這樣對待。

  他落下黑子,抬手送客:「師妹閉關暫不見客,我同佛子,也沒什麼舊情好敘,佛子若無事,現在可以離開了。」

  思空惋惜道:「但師姐去了琉璃壇。」

  「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溫淮瑜冷淡道,「當年師尊帶我離開涼州時,讓我立誓,此生不再踏入涼州半步。如今的佛國風調雨順,民生安康,邪祟之說也逐漸淡去,是件好事。」

  聽他這麼說,思空長嘆一聲,起身行禮告退。

  「那就不打擾溫施主了。」

  他轉身,卻正巧撞見另一個人進門。

  宮凌州戴著半塊面具擋住了額間妖異的魔紋,指著佛子顫抖道:「你來這幹什麼?!」

  思空含笑覷了宮凌州一眼,調侃道:「來看看,三皇子如今可否安好。」

  宮凌州看到他就頭疼,連聲道:「安好安好,好得不能再好了,不看到你怎麼都好。」

  「哦?」思空眼中綻開一抹笑意,「聽聞三皇子趕赴中洲調查禁術洩露一事,進展並不理想。」

  宮凌州深吸一口氣:「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溫淮瑜不動聲色看著宮凌州攬著佛子快步離開,烏眸沉了些,將手中的白子把玩許久,沒有再落子。

  他在院中從日昇坐到日落,房間裡閉關好幾日的祁念一終於有了些動靜。

  這次她閉關和往常還不太一樣,這幾日院內發生的所有事情,她其實都能聽見,但是無法做出更多的反應。

  她感覺彷彿自己沉浸在劍海中,週遭都是不同的人形虛影,凌空使出不同的劍意。

  用神識探過非白的劍身,各式不同的人影出現在內視的無盡虛空之中。

  最先出現的,就是滄浪劍的劍意。

  常有人懷疑,滄浪劍的完整傳承是否已經斷絕。

  畢竟滄寰久未出現過像樣的劍修了,如今用著滄浪劍的人雖多,卻無一個能展現數百年前無涯老祖那般真意。

  而如今,就連劍身封印的劍意中,滄浪劍的劍意,也只有前四式,未見有第五式出現。

  她原先已經掌握了碧海潮生和晚來風急兩式的劍意,對於第三式潮平岸闊的劍意精髓仍在摸索之中。

  最先吸引祁念一的,卻並不是虛空之中揮著劍的小人剪影,而是存於非白本體的一道神念。

  她嘗試著用神識觸碰了下,虛空綻開微光,神念中的文字盡顯。

  ——念一,展信佳。

  雖然素未謀面,以後也不一定有見面的機會,但我既然擔了師尊的名頭,還是要做點師尊該做的事情。

  四個徒弟,我唯一認真教過的只有老二,所以我其實也不太知道要怎麼當人師尊。想了想,索性直接在劍裡封印了三千劍意,有我自己領悟所得,也有多年來遊歷大陸遍訪劍者後尋得的劍意真訣,為數甚多。

  我亦不知你看解開非白封印時修為幾何,故而要擇哪些劍意修習,你自行斟酌。

  但仍要告誡一句,劍意雖好,卻貪多嚼不爛,選擇最合適你的,則其一二進行煉化,才能徹底將劍意消化完畢,餘下許多,你也可贈與其他劍修,皆隨你心情。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或許已經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若是已有應對之策,那就全力去做,無論如何,隕星峰還有三個男人和一條狗,勉強也能當個後盾。若是暫無解決之法,也無需擔心,那亦是不同的活法,大道三千,求得不過是個自在。

  未曾見過你時,我就已經囑咐淮瑜,給你的名字中添個「一」字。

  命理或無可解,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為師希望,你就是那個「一」。

  最後,為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務必待非白好些,我指的是人而非劍。

  他應該是這天地間最獨特的生靈了,平日多放他出來轉轉,也可放心大膽的用他,不然讓他空懷一身強大的靈力放著不用,也太過可惜。

  他好用的。

  ——墨無書親筆。

  祁念一將其原原本本地看完,第一次知道自己師尊的全名。

  和她從師兄們口中,以及滄寰典籍和江湖傳聞中構想出的墨君的形象,有些不太相符。

  在二師兄口中,師尊冷峻威嚴、淵渟嶽峙,只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何為真正的強者威勢。

  江湖傳言則更為誇張,幾乎已經將墨君完全想像成了一個如同神明的人物,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這些年,通過各方的說辭,祁念一想像了一個端肅高冷,睥睨天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能形象,儘管根本無人能證實她的幻想。

  但在滄寰,每每看見靈虛子一些相當不著調的行為時,她才偶爾懷疑,滄寰都能有靈虛子這麼不著調的掌門了,那有一個不那麼清冷如仙的墨君,似乎也並不奇怪。

  後來知曉了師尊為她和大師兄都做過些什麼之後,她才能勉強描摹師尊在她心中的樣子。

  她堅信,一個不願因批命而犧牲兩個嬰孩的人,並不是眾人口中冷漠無情的聖人,相反,他是個有著大慈大悲之心的鮮活之人。

  轉念一想,能教出大師兄和二師兄這樣兩個人,墨君又怎可能是傳言中的形象。

  祁念一饒有興致地將這封信又讀了一遍,看見「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說辭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三師兄同她一樣也沒見過師尊。

  如此算來,這封信是在三師兄入門前寫的,信中的「三個男人」指的應當是墨君自己,還有大師兄和二師兄,並沒有把三師兄算在內。

  那一條狗說的應該是威將軍,是一條在隕星峰待了很多年,快要被養成精了的老黃狗。

  威將軍在十年前壽終正寢,享年七十八歲,在狗界已經命長到不單單用「能活」兩個字來形容了。它還有子三條孫五條,如今也都養在隕星峰,離世時,師兄妹四個人還正兒八經的給他辦了個風光大葬,就葬在二師兄的廚房邊上,每日都能聞見肉香,算得上是狗生圓滿。

  至於現在嘛,祁念一想了想三師兄平日的德行,覺得「三個男人和一條狗」這個說法,三師兄在「狗」這個字上,勉強也能湊個數。

  這封信字裡行間透露出的風趣和瀟灑,徹底改變了祁念一對於便宜師尊的認知。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當初師尊給她改名,還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

  她在無數的拿劍小人剪影中,選擇了滄浪劍剩餘兩式,潮平岸闊和驚濤拍岸的劍意煉化。

  往日滄寰的劍修對練之時,最喜歡將潮平岸闊之後接驚濤拍岸,如此連成一套完整的劍式,但祁念一卻更愛將這兩招拆開來用。

  徹底煉化這兩道劍意之後,她對於滄浪劍的這後兩式,才算有了更深的感悟。

  難怪,世人稱劍修之劍,有招無意,便是有形無魂,無法發揮劍法之精髓。

  她修習滄浪劍十幾年,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劍法大成。

  內視之中,她雙臂的骨骼散發著玉質溫潤的光澤,其中雙手骨骼中透露出一縷紫氣,隨著煉化進度的加深,靈氣也在日夜鍛造錘煉她的骨骼。

  玉質的光澤從雙臂蔓延至軀幹,最後在脊椎三吋之處停下,這次鍛骨停留在了最難有進益的脊柱,很多劍修甚至要耗費一生來完成鍛骨這件事,她也不需心急。

  直到將兩道劍意徹底煉化後,她在內視狀態下緩緩睜開眼,感覺自己和非白本體的聯繫更加緊密了。

  和其他體驗過人劍合一感受的劍修不同是,她感覺並不是她融入劍之中,而是劍在主動融入她的身體。

  消失幾天的非白,終於從深不見底的劍海中浮現出來。

  他睜開眼時,眼底光暈流轉,劍氣四射,如同一個經過千錘百煉後的利刃,霎時出鞘。

  他出現的瞬間,近乎可怕的靈力威壓出現在了虛空之中,所有拿劍的小人剪影被擊碎,重新回到長劍本體中,無可阻擋的虛空風暴掀起。

  這股靈壓就如同洶湧浪潮,滾滾而來,頃刻間直逼太虛。虛空之上,一個又一個因為這可怕靈壓而形成的虛空黑洞出現,似乎下一秒就要將他們吸走。

  凜冽的風暴就打在祁念一臉上,她感覺腰被一隻手箍住,這才避免了她被吸入黑洞這種,回身一看,正是非白。

  靈壓的強度越過太虛後,緩緩停了下來,而後在祁念一不解的眼神中,又慢慢倒退了回去,回覆成了普普通通靈力尋常的劍靈樣子了。

  這強大的靈壓穿透了他們閉關的內視虛空,駭人地在現實空間中壓下,靈力散佈開,如同一張網,網羅住了整個西洲的天空,鋪天蓋地壓了下來。

  漫天劍影如雨,在空中劃下雷光,霎時間耀如白晝。

  無數修士著望向天空,感受著雲層雷動,驚呼道:「這天下,難道要再出一個太虛大能了嗎?」

  院內的溫淮瑜驚駭地看向祁念一閉關的地方,雖然這股靈壓的範圍遍及整個西洲,人們根本無法確定靈壓從那個方向而來,但他冥冥之中就是能夠感覺到,靈壓真正的來源就在自己身後的這個屋子裡。

  是他那個不省心的師妹搞出來的動靜。

  與此同時,天底下五位最強大的太虛境大能,同時睜開了眼睛。

  玉華清眸色沉凝,抬手正欲探查一番靈壓何在時,靈壓就已經淡去,他抬頭望了眼天空,雖然雲層翻滾不定,卻始終沒有劫雷落下。

  這種關頭,難道會出現新的太虛?

  玉華清抬手喚來人:「去查,所有記錄在冊的化神境,誰到了破境關頭了。」

  而被祁念一評價為不靠譜的滄寰掌門靈虛子,此刻眼神卻是驚疑不定。

  驚疑之後,他竟是流露出近乎玩味的眼神。

  「這靈壓,有點意思啊。」滄寰掌門努力回想著,感覺這靈壓似曾相識,但對他而言又確實是陌生的。

  他腳下一動,就已經出現在了滄寰的藏書閣中,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試圖翻閱一些資料,來確定這股靈壓來自何人。

  而同在東洲的青蓮劍派,劍尊立於山巔,拔劍指向漫天劍雨,他手中青蓮劍震顫不止,劍尊終於睜開那雙似有醉意卻清明如寒星的眼。

  「青蓮啊,你也感受到了嗎。」

  青蓮劍身劃過白練驚鴻,似是回應。

  劍尊朗笑直擊長空:「是他,是他啊!」

  涼州感業寺,年邁的方丈低聲念了句佛號。

  人們等待著劫雷降下時,雲層又翻滾著將靈壓隱匿了起來,勢同山洪席捲的靈壓又悄然消失了。

  非白看著她怔然片刻,頓覺一眼千年。

  祁念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解開封印的感覺怎麼樣?」

  非白深深看著她,那眼神太過複雜,許久後才緩緩說:

  「不知該怎麼形容,很奇怪……有一些非常強大但失去已久的東西,回到了我體內。」

  非白看著自己的雙手,眸光閃爍,眉頭皺起,目露懷疑。

  「感覺不像你自己了?」

  非白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一些在長久的沉眠中被遺忘的記憶,零碎地找回來了一部分,他還沒能完全吸收。

  「不、不是。」

  非白深深合攏掌心,眼似曜石般深邃。

  「應該說,更像我自己了。」

  這次閉關收穫甚多,祁念一從內視狀態退出,調息一番後,發現自己境界已經晉陞到金丹境巔峰了。

  飽滿充盈的靈力和圓融的心境,現在的她距離踏出元嬰境的那一步,也只差一線而已。

  她現在的狀態,就是人們常說的金丹境到元嬰境最近也是最危險的一個關口——危橋。

  懸於半空,繫橋之繩將斷,人行其上,危如累卵,時刻都有橋斷人亡的危險。

  劍修到了這一步,修的就是一個心境。

  祁念一摀住胸口,感受著自己心臟的怦怦跳動,剛剛煉化的兩道劍意還沒完全吸收,她現在急需戰鬥,來沉澱進階的收穫。

  空中突然出現一隻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又縮回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屋內突然憑空出現一隻手,感覺總有那麼點奇怪,但非白能自己控制身體虛實和出現時間之後,很喜歡嘗試一些新的動作。

  「真的不准我出手嗎?」片刻後,玄袍一擺,非白在床沿邊和她肩靠肩,「只要我附在你的身體上,你就可以用我的力量了。」

  他現在已經可以在祁念一面前完全的以實體出現了,儘管還是只有祁念一一個人能夠碰到他看到他,但他現在或多或少可以動一動沒有生命的物體,還是要方便得多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頭:「無論如何,這是我自己的修行,你身為劍靈再強,那也只是我借來的力量,並不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

  非白眼睛微彎:「雖然你現在修為還不算強,但你有一顆強者之心。」

  祁念一起身梳洗一番時,非白正在研究他的本體上封印的那封信,抓著最後兩句話翻來覆去的看,劍眉深深擰起,狹長的眼中透露著不滿。

  「什麼叫『他好用的』。」非白低聲道,「他認識我嗎,用過我嗎?他怎麼知道我好用的?」

  劍靈感覺自己的純潔被侮辱了:「我明明只有過你一個劍主。」

  他這麼說著,看著這封信的字跡,心中又有些奇異的感受。

  祁念一動作微頓,質疑道:「你不是失憶了嗎?」

  非白輕咳了一下:「這次,找回來了一部分記憶。」

  他強調道:「很小的一部分。」

  收拾乾淨後,祁念一推門出去的時候,天剛破曉,清光照耀天際,溫淮瑜立於門前,不知站了多久。

  聽見祁念一出門的動靜,溫淮瑜回身看著她,目光深沉中帶著一絲探究。

  祁念一不解道:「大師兄?」

  溫淮瑜垂眸,思索片刻:「昨夜,一股太虛境的靈壓覆蓋了整個西洲的天空,雲層雷動不止,但持續時間很短,很快就消失了。」

  祁念一的心漏跳一拍。

  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來昨晚非白的動靜不只在內視的虛空中,連現實都被波及了。

  溫淮瑜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裡大概有了數,淡聲道:「現在大家都在懷疑,有哪位化神境修士即將破境時,又壓住修為,放棄渡劫了。」

  祁念一這才鬆了口氣。

  還沒有人懷疑到她頭上來。

  溫淮瑜在她腕上捏了捏:「傷已經好全了。」

  他意味深長道:「修為也進階金丹境巔峰了。」

  「我掐指一算,你從金丹境後期到巔峰,這才十幾天的時間,若是說出去,怕是又要讓那些人眼熱了。」

  溫淮瑜一語成讖。

  白日抽籤時,不止一個人發現了她修為又進階了,豔羨不已,私下討論了好幾輪。

  「神劍之主這個晉陞速度,跟玉小公子有得一拼了吧。」

  「玉小公子比祁劍主還要大幾個月,如果祁劍主趕在下個月之前結嬰,說不定能超越玉小公子的記錄,成為有史以來最早結嬰的小重山修士。」

  「今日才剛金丹境巔峰,距離月末不過二十天了,她若能結嬰,我這就自請去隕星峰給祁劍主提鞋。」

  「那也得人家願意收你啊!上隕星峰提鞋,日日和墨君、醫仙還有神劍劍主相對,你想得倒是美。」

  這些流言飛語,祁念一並沒有放在心裡。

  她趁著剛進階的功夫,一鼓作氣打完了後面三場論道,成為了第一組率先脫穎而出,拿下前四的出線名額的人。

  這三場比賽,她打得比前幾場要慢得多,少了一招制敵的驚豔,也沒有對陣大光明訣的聲勢如龍,她回歸到了滄浪劍最本真的劍招,沉下心去,將這四式劍招重新連接,形成了自己最熟悉的兩套打法。

  玉華清聽聞她出線和進階的消息,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在意。

  「就算她如今晉陞到了元嬰,那又如何。」

  連龍門都不曾見過的小重山境,怎敢與天相鬥。

  他如今在意的,只有那日顯露出破境太虛的神秘人。

  究竟是哪個化神境,隱瞞的這麼好。

  玉盟主心中,深深不解。

  又過了幾日,其他幾組的論道陸陸續續結束,一共十六位出線名單出來了,仙盟很快將決賽的賽程排了出來,張榜公告。

  祁念一在榜上,看到了自己決賽第一戰的對手,她一愣,在榜前和對方隔著人群遙遙相望。

  黑衣女修臉上的疤痕淡了些,露出一張清麗素淨的容顏。

  她決賽第一戰的對手——慕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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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8-18 01:29:40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六章 宿命一戰

  這是祁念一參加南華論道以來準備得最認真的一場論道。

  不僅因為慕晚是迄今為止她遇到的最強的對手。

  更因為她是慕晚。

  她看完了一整本天命書,也就是看完了慕晚的一生。

  看著她從天真懵懂嚮往愛情的小女孩,成長為蒼朮谷能夠獨當一面的醫修,又陰差陽錯在結識了謝天行,和謝天行陷入愛河後,陷入一場替身騙局。

  書中將慕晚所有的少女心事,所有的心動和悲傷全都細膩地展現出來,看到她終於知曉了真相,去找謝天行對峙,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時,祁念一甚至不忍再看下去。

  她並不會一味地將慕晚的遭遇歸咎於自己,但是看完那本天命書後,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慕晚,有一種微妙的責任感藏在心裡。

  以至於她時常會被蕭瑤游調侃,你跟慕大夫是不是有什麼私下不為人知的交情。

  祁念一也說不清,但她在無望海看到重生而來的慕晚時,欣喜是大於驚訝的。

  能看到慕晚重新來過,看到她這一世彌補所有的遺憾和傷痛,她很高興。

  她又閉關了一天一夜,連續三戰後,劍身中封存的劍意已經徹底煉化,她感覺到自己就踩在「危橋」的最後幾步,只差一點就能踏出跨入元嬰的門檻。

  夜色深沉,慕晚並沒有像祁念一那樣選擇閉關,但她心情確實也不平靜。

  她抱著刀,站在院中,任由月光灑落在身。

  四尺八吋的長刀,可以輕易立在地上,三道血槽熠熠奪目,流光躍動。

  楚斯年坐在屋簷上,長腿屈起,手中攀明月濯濯如清月,和月光交相輝映,他垂眸,覷著慕晚:

  「你是在興奮,還是害怕?」

  慕晚捂著胸口,沉吟片刻,輕聲說:「都有。」

  這一戰她期待了太久,整整兩世,此時真正到來的時候,反而有些害怕起來。

  重來一世,改變的東西太多了,她改變了自己的路,卻不一定能改變祁念一的。

  慕晚回身,看著坐在屋簷上的楚斯年。

  「其實,我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跟你這麼平和地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她已經不願再回憶起,自己究竟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況之下從謝天行口中聽到「你很像她」這句話的,但卻還記得,那次意外撞破玉笙寒和謝天行的密談。

  彼時,已經證道太虛,被稱為仙尊的謝天行拿著酒壺,對月長嘆:「你說,像她那樣的人,她那種不認命的人,怎麼會還沒掙扎過,就突然沒了呢。」

  玉笙寒麻木的眼神有了一絲波動,喉結滾動下,悶下一口酒。

  「命不好吧。」

  謝天行慘笑一聲:「她命是不好,不然也不會遇到我們這群人。在她死後,還扒著她吸她的血。」

  他扯著自己一身華美的錦袍,還有頭頂的靈礦髮冠,紅著眼:「十年前深淵大肆進攻,她參加了神機預備役,九湯洞一戰她打了,蘭澤山一戰她也打了,最危險的深淵,她也親自下了,如今我要頂著她打下來的這份功勞,當這滄寰掌門,她若是還活著,也不知會怎麼看我。」

  「當時靈虛子掌門仙逝,你作為他的親傳弟子、滄寰首徒,理所應當接任掌門,滄寰若亂,那整個東洲都會亂起來。而你繼任掌門,又還缺點拿得出手的戰績,不得已之舉罷了。」

  玉笙寒手微微一抖,杯中酒液輕蕩,自嘲道:「她恐怕,並不在意這些。」

  謝天行深深嘆息:「有個老頭跟我說過,我和她命格相斥,此消彼長,我若想要出頭,她就不能好過。早些年在滄寰,我始終低她一籌,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種方式應驗了這道批命。」

  他慘淡一笑:「她死了,我成了仙尊。」

  謝天行深吸口氣,許久才道:「我就是想不通,她雖然境界還未化神,但戰力早就已經勝過許多化神境,為何那次下深淵,只有她,沒能回來。」

  謝天行回身看向玉笙寒,眼底寫著探究:「而楚斯年下深淵尋回了她的斷劍,斬天梯未成功入魔後,又為何要用她的斷劍,連斬數十個仙盟據點。」

  玉笙寒的手在抖,他用左手按住不斷顫抖的右臂,但也沒有用,他的右臂完全不受他控制地顫抖著。

  當時玉笙寒已經是太虛境了。

  卻在提到她時,控制不住自己手臂的顫抖。

  謝天行就像沒有看到一樣,兀自說著:「還有一事,我亦不解。」

  「你和她有同心結在身,為何她沒能活著從深淵出來,但你卻活著回來了。」謝天行深深看著玉笙寒,「你的同心結,究竟是怎麼解的。」

  「你我都是罪人。」最後,玉笙寒說,「但你我之中若要有人替她賠命,那也該是我才對。」

  那是慕晚第一次從他們口中聽說,自己被當成替身來聊以慰藉的原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也是慕晚印象中,謝天行和玉笙寒最後一次對坐共飲,那日是四月廿一,後來她才知道,那天是祁念一的忌日。

  自那日後,他們兩人之間的試探就多了起來。說來好笑,上一世唯二的兩個正道魁首,明面上是相扶相持的好兄弟,但實際上早就已經暗潮湧動、劍拔弩張。如果不是為了共同制敵,謝天行怕是早就領著滄寰和仙盟槓上了。

  後來她逃離滄寰時,意外遇到了楚斯年。

  彼時,他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劍魔,殘忍嗜殺的惡名傳遍全大陸,楚斯年這個名字,能止小兒夜啼。

  但遇到她時,楚斯年愣神了很久,把她從謝天行的追緝中救了出來,帶她去了劍魔宮。

  儘管楚斯年也是透過她在看別人,但他的眼神卻不帶半點狎暱,那是一種隱藏到心底的悲傷和極致的絕望,只能透過她去回憶一位再也不可能見到的故人。

  那是她那幾年裡,難得鬆快些的日子。

  但她在劍魔宮度過的日子很短,短到她甚至還來不及做夢,就戛然而止了。

  慕晚永遠記得,那一日,劍魔宮收到了謝天行從滄寰送來的東西,她不知謝天行送來了什麼,但楚斯年只打開看了一眼,就對她說了聲抱歉。

  她亦不知道楚斯年為何要對她說抱歉,但三日後,她就被送回了滄寰,她第一次拼盡全力的逃離徹底宣告失敗。

  回到滄寰前,楚斯年也沒有再來見她,而是差人給了她一把刀。

  慕晚不知贈刀是何意,但她帶著它回到了滄寰,再次被送回了謝天行的身邊。

  成為了人人稱羨的仙尊夫人。

  自那之後,她就徹底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

  當時謝天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伸出手來捏住她的下巴,語氣似是嘆息。

  「小晚,你看,除了我身邊,你還能去哪呢。」

  那日後,慕晚用那把刀,狠狠地劃破了自己的臉。

  其實以她的醫術,要治癒那個疤痕,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在謝天行無數次的暗示下,她都堅持要把那道疤留在臉上。

  就像重來一世時,她睜眼的那日,在雲玨驚駭的眼神下,劃破自己的臉一樣。

  ——「仙尊夫人頂著帶疤痕的臉不合適,那我不當這仙尊夫人了,如何?」

  每當她那樣說後,謝天行就會默認她的行為。

  「我跟你們青蓮劍派,或許是有些孽緣在的。」慕晚自嘲道。

  上一世她逃跑時遇到了楚斯年被他救下,這一世她和師兄叛宗逃走時,又遇上了楚斯年和劍尊,再次被救。

  「不是啊慕大夫,這怎麼能叫孽緣呢!」

  楚斯年還沒說話,院子裡其他屋裡七七八八跑出來一群人,以盧滄海為首,青蓮劍派的劍修們義正言辭道:

  「就是,路見不平拔劍相助,這可是天大的緣分!你跟雲大夫就在我們劍派好好的,我們劍派裡正缺兩個醫修,我們絕對不會讓蒼朮谷輕易帶走你們。」

  「慕大夫,你不知道你對我們有多重要!」

  慕晚笑了起來,揶揄道:「打破青蓮劍派和尚廟傳統的重要?」

  盧滄海:「當然了!」

  他開始訴苦:「慕大夫你是不知道啊,在你來之前,我們劍派別說女修了,連隻母的靈寵都見不到啊!和尚廟就算了,我們劍派上至劍尊下至掃灑弟子,還全都是單身漢,你說這算是什麼傳統!我阿娘還指望我過兩年帶個媳婦回去見她呢。」

  「誒小盧你這話我就有意見了啊,什麼叫全部單身漢啊,我們劍修的媳婦不就是本命劍嗎!」

  盧滄海委屈道:「那我總不能帶著我的劍回去讓我阿娘看吧!」

  他的話引來嬉笑聲不斷,每個人都在盧滄海毛茸茸的頭頂薅了一把,連帶著慕晚也揉了一把他的頭頂。

  或許,確實不能稱作孽緣。

  會成為一段奇旅也說不定。

  此時,心境真正圓融。

  就該有一戰。

  在青蓮劍派吵吵嚷嚷的打鬧聲中,祁念一和慕晚的決賽論道鬥法,正式開始了。

  兩人都選擇了步行登上雲台,觀賽點上,盧滄海抓著楚斯年的衣服,倒是先替雲台上兩個女孩出了一身汗。

  「師兄我好緊張啊,你說慕大夫和祁師姐的鬥法,我們該聲援誰啊。」盧滄海很是糾結,「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誰贏誰輸我都心疼。」

  楚斯年抱劍靠在樹上,遠遠望去,她們兩人正面對面行禮,用的都是劍者和刀客間,最正式的禮節。

  「願她們二人都能暢快一戰吧。」楚斯年淡聲說。

  這是他們這些觀者所能給予的最好的聲援。

  「滄寰隕星峰弟子,祁念一,十八歲,主修滄浪劍,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巔峰。」

  祁念一橫劍身前,兩指擦過劍身,停在三分之一處,指尖靈焰騰嘯。

  「醫刀雙修,慕晚,二十歲,主修破魂刀,刀名吹霧,小重山金丹境中期。」

  慕晚右臂一振,長刀斜指天穹,手腕又復翻折,斬下三吋。

  這是刀客的行禮方式,她沒有稱自己是蒼朮谷弟子,也沒有說自己是青蓮劍派的劍侍,只說慕晚這個名字。

  只是慕晚而已。

  劍鋒與刀鋒同時抬起,電光火石間,兩人視線交錯,竟是同時出手。

  這是觀者第一次見祁念一在鬥法時強先手,此前幾戰,她都是讓對手爭先,自己後發制人,讓觀者不免懷疑,她或許是因為並不擅長先手起劍。

  但此刻,她出劍快到尋常人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但慕晚也快,她刀勢凌厲,人卻不驚不興,長刀烈烈,亮銀色的刀身映過初升的日頭,清濯耀目。

  一呼一吸間,刀劍交鋒已有十幾個回合。

  長鋒錚錚,交錯時劃出令人齒酸的嘶鳴,火光與電光交織。

  這場對決,台下觀者雖不是最多的,來者卻是最雜的。

  滄浪劍是所有滄寰修士必須要修習的基礎劍法,無論是不是劍修,仙道八門其他修士,也會修習滄浪劍來強勁體魄,可以說修行滄浪劍的人數眾多。

  破魂刀亦如此,修習人數甚至比滄浪劍還要多。

  慕晚生於蒼朮谷,自幼接觸到的都是醫修之道,重生回來後,即便有心學刀,卻也尋不到合適的刀法和教導者,於是她選擇了破魂刀。

  破魂刀乃是數百年前一位揚名天下的至尊刀客的成名刀法,那位刀客的本命刀就名叫破魂。

  他是個散修,無門無派,就連這一手破魂刀都是在多年修行中自己琢磨出來的,他亦沒有收徒,仙逝後,將破魂刀的刀法與刀譜放置於各洲供散修修習的教習所中,路過人皆可修習。

  不少散修刀客學的都是破魂刀,因為這同樣也是對於散修刀客而言,最為基礎的刀法。

  通常,修習這種最為基礎的劍法和刀法,旁人或多或少都會選擇另一門法門來配合使用,畢竟太過基礎的法門,所用者甚多,難免少了幾分特別之處,就連攻擊路數也很容易被人識破。

  但偏偏台上這兩人,都是擰脾氣,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

  今日來者眾多,不少人都是想看看,滄浪劍對破魂刀,這兩個最基礎的劍法和刀法,鬥法時會有何種風姿。

  當然,此前觀者也從未見過,有人能把滄浪劍和破魂刀使出如此浩大聲勢。

  雲台上,驟起一陣白煙,將這方雲台籠罩,朦朧不見真意。

  慕晚的身影被裊裊白煙遮住,如同身至雲間,飄渺若輕雲之蔽月,但她的刀勢,卻沒有絲毫和緩,是茫茫蒼煙中,斜劈的落日夕照,一招直破祁念一門面而來。

  台下有人驚呼:「是蒼煙落照!」

  破魂刀的起手式——蒼煙落照。

  「蒼煙落照,竟也能有如同幻陣一般的迷惑作用。」

  煙雲遮住了台下觀者的眼,卻擋不住祁念一。

  她一雙天眼能堪破所有迷障,更別說和白澤之眼融合後,世間已無任何迷霧可阻她雙眼。

  她反手一擊,擋住迷霧中穿刺而來的刀鋒,刀勢太烈,長兵更重,慕晚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這一刀上,祁念一週身爆開洶湧的靈力潮,蒼白的靈焰盡出。

  刀鋒壓得更低,劍鋒橫切,往後退了半吋,凜冽的鋒刃已經逼近祁念一的喉頭。

  煙霧太濃,台下觀者連霧中人影都看不見,乾著急了一陣,便感覺一陣柔和的輕風拂面。

  「起風了。」

  台下一種滄寰弟子暗自欣喜,楚斯年目不轉睛地看向雲台,那陣若隱若現的輕風,倏然刮散了雲台上的蒼煙。

  霧散匕現!

  劍鋒率先破迷霧而出,清瑩日光落下,劍身靈焰映照日光灼灼,劍影反轉,金光從劍尖灑向南霄山脈每一個角落。

  所有觀者都忍不住退避半步,閉目不敢對視。

  清風徐來,殷殷有聲。

  說來奇怪,慕晚的刀名為吹霧,但卻是由她親手布下的迷霧陣陣。

  而真正吹散迷霧的,是祁念一的風。

  滄浪劍第二式——晚來風急。

  雲上看台的美婦人滿意撫掌輕嘆:「很多人學這一式時,只覺得風來需得驚而快,卻不知淒慘慢風才最是煞人,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竟是已經領悟了劍意,了不起啊。」

  長鬚老頭也讚道:「後生可畏啊。」

  寧瑾在台下低呼:「不僅是晚來風急,還有碧海潮生,小師姐又將這兩招連用了!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台上又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兵刃相接,慕晚以右腿為軸,持刀斜指,卻將刀鋒向內,刀背向外,以刀背之勢騰身半翻,人與刀竟是旋出猛烈的風暴,直擊雲霄,令人全然無法靠近。

  光聽聲音,都讓人感覺三尺之外也能被這風暴之刃割斷。

  台下有人遲疑道:「這、這是八荒提刀?」

  破魂刀第四式——八荒提刀。

  曾有刀客言,破魂刀法雖是幾乎所有刀客的基礎功法,但卻無人能使出八荒提刀這一式的真意。

  只因這一刀太決絕,卻又太茫然。

  刀客拔刀相顧,對準的卻是茫茫荒野。

  八荒六合,上下寰宇,無人不是敵,無人不可敵。

  八荒提刀,是一式根本沒有敵人的招式。

  這就是數百年來未曾有刀客能習得這一式真意的原因。

  但慕晚做到了。

  「原來八荒提刀,需得將刀鋒朝向自己。」

  觀者紛紛恍然。

  不是沒有人試圖用過這一式,但無一例外,都被刀鋒席捲而上的狂暴殺意自傷其身,根本無法控制住刀勢。

  刀勢乘風,青雲直上。

  勁瘦的黑衣刀客長臂一振,刀刃抖出上弦之月,血槽猩紅,像極了那日無望海的血月。

  她曾有過一段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段往事甚至都稱不上淒慘,若是對旁人提起,也只會得到一句「你都已經是仙尊夫人,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回應。

  只能稱得上無力。

  六合八荒,就好像她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她真正的去處。

  蒼朮谷容不下她,劍魔宮不願容她,妖域擄走她後毀了她最後引以為榮的醫道,仙盟只不過是個幫凶。

  而滄寰,她不願留,也不敢留。

  滄寰所有人都在透過她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她原本想,就將這滿腔悲愴對準祁念一吧,對準那個已死的人,這樣她才能好過些。

  她總要找點出路發洩,不然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逼瘋。

  但她又太理智,太清醒,清醒到不願去恨另一個同樣無辜的犧牲者。

  她如今的華服榮光,天下眾生的平靜生活,都是由那個人的生命換來的。

  她不敢,亦不願恨她。

  她提刀四顧,八荒六合,竟無人是仇敵。

  既無敵,又如何能落刀?

  如此,刀刃落下,斬的只能是刀客自己。

  這淒愴刀刃,只能斬向她自己。

  這一刀太過猛烈,刀鋒騰捲出雄渾風暴,肉眼看去,甚至連雲台上方的空間都隱隱被割裂錯位。

  祁念一呼吸輕落,握劍的手又往後退了一吋。

  慕晚的決絕之心,她感受到了。

  慕晚拿出了最強的刀,那她也只能用出最強一劍,才能匹敵。

  祁念一週身靈力暴漲,向後退了半步,站定後將劍身平舉至身前。

  雲台上,塵煙悄寂,眼尖的人發現,一道裂縫從祁念一腳下裂開,而後以呼嘯之勢迅速蔓延至整個雲台,蜘蛛網般的裂紋密佈,懸於半空的雲台,已經開始有碎裂的石屑掉落。

  黑紗之下,她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閃過。

  整座南霄山脈,所有風聲都停了,蟲鳴鳥叫也都停下。

  觀者們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不知祁念一要做什麼,全都緊張了起來,只有在無望海見過她那一劍的人,才稍有了悟。

  雲上看台,美婦人遠山眉擰起:「好可怕的劍意,我竟會因一個金丹境小丫頭的劍意而生出怖懼之心。」

  祁念一霎時睜眼,長劍高舉,非白劍身驟起雷光。

  白晝無月,唯有曜日灼灼。

  美婦人心有怖懼,也是自然。

  因她這一劍,只斬日月!

  天地雷動,竟有一瞬暗無天日,山崩海嘯般的劍風厲厲,竟向太陽而去。

  雲台上霹靂聲不斷,劍風奔向曜日,同時將慕晚捲起的風暴刀芒一擊洞穿。

  這一劍,竟是連灼灼曜日都要暫避鋒芒。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裂痕遍佈的雲台再也無法支撐,轟然倒塌,磚瓦靈礦從空中落下,煙塵四下。

  評判員和巡場人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

  美婦人正欲出手救人,被長鬚老者攔住了。

  長鬚老者眼含笑意,伸手輕點。

  「且慢,你看看。」

  薄煙散盡後,日光堅強地從雲層中躋身而出,灑在南霄山脈。

  透過些微的光暈,將雲台都打碎的兩人,凌空虛踏,刀劍相抵。

  世人覺得,刀烈,就烈在刀的一往無前。刀是單刃兵,刀鋒向前時,全然無需有後顧之憂。

  而身為百刃之君的劍,懷有雙刃。

  當一面劍鋒對敵時,另一面劍鋒指向的是劍者自己。

  這就讓劍者,更多了一份謹慎和仁善之心。

  手持利刃者,終有一日也可能會利刃加身。

  但此刻台上的刀客,卻用刀背抵上對手的劍鋒,讓刀鋒面向自己。

  而劍者頭一次雙手持劍,她的右手有鮮血順著手腕滴落山谷,不見回聲。

  祁念一感覺到對方的氣力漸漸小了,但慕晚仍在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握住長刀,壓向她的劍鋒。

  慕晚聲音低啞:「我一直、一直都很討厭……我自己。」

  祁念一說:「你要討厭我,也沒關係。」

  「我不想的,我不想討厭你。」

  慕晚最後輕輕一笑。

  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臉上有著猙獰疤痕的姑娘,笑起來也是這麼美。

  對面的力道驟消,慕晚雙臂垂下,意識混沌間,就要從空中墜落。

  巡場人急忙要去接,卻見祁念一歸劍入鞘後,將慕晚攔腰抱起。

  她心下五味雜陳,用了最強的一劍後,手臂也使不上力。

  悠然香味靠近。

  是一朵簪花,輕飄飄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祁念一茫然回身看去,人群之中,妙音笑得眼如彎月。

  遙遙向她扔來一朵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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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8 01:29:5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七章 八人齊聚

  妙音扔來的簪花,喚醒了人們沉浸在剛才那酣暢戰鬥中的情緒。

  霎時的靜默後,觀賽點上爆發出如有雷動的高呼聲。

  不少劍者與刀客看到此戰後,發出清冽長嘯,當場席地打坐,竟是心境有所進益,準備當場進階。

  有這樣情況的還不在少數,甚至有好幾位要從築基境突破至金丹境。

  巡場人剛收拾完這邊的爛攤子,眼見那頭竟然有人準備當場渡劫,當即眼前一黑,連聲高呼:「先緩緩,這裡不能再被雷劈一遭了,受不住了!」

  但此時劫雷已至,如何能阻。

  在場的所有巡場人緊張兮兮地看著連綿起伏的觀賽看台,生怕剛才才被打碎了一個雲台,現在連觀賽看台都要被劈碎好幾個。

  其餘觀賽者已經撤離,為他們騰出地點。

  一直隱匿於雲上看台的兩個掌教現身,長鬚老者順手布下一個結界,美婦人對巡場人笑道:「我來替他們護法,由他們去吧,許多人一生都不一定能有一次頓悟,這是好事。」

  巡場人悻悻行禮告退,同時心中豔羨,能得兩個化神境修士護法渡劫,當真幸運。

  而祁念一此時,正在忙著接簪花和雲符。

  這次的扔來的簪花和雲符,比初戰時她收到的還要多得多。

  因著雲台已毀,大家的雲符和簪花只能朝著祁念一身上扔,簪花雲符上熏有各式的熏香,劈頭蓋臉地砸過來,把她熏得一陣頭暈。

  她懷中還抱著慕晚,原本其實不打算再接簪花和雲符了,但她想了想,觀者扔來的觀禮是給兩個鬥法者的,她沒有資格替慕晚做決定,所以艱難地抱著慕晚在空中飛了一圈,眼疾手快地搶救下了所有的簪花和雲符,收穫滿滿地飛身下去,正巧撞見一個美婦人,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這位小友,我有一惑,不知可否解答?」

  祁念一把慕晚交給青蓮劍派的人安頓好後,才回身看向美婦人。

  「您問,我若能答自會回答。」

  她這話說地過於直白,若是注重禮教的人,說不定會有些不滿,但美婦人聽完,反而朗笑起來:「你這性子我真是喜歡。」

  「我想知道,你最後那一劍,是不是滄浪劍?」美婦人回憶道,「我記得滄浪劍中並沒有這一式。」

  美婦人這樣一問,旁邊許多關心這件事的人,也紛紛湊過來一道聽。

  這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祁念一便直接回答了:「前輩好眼力,這確實不是滄浪劍,這是我自己的劍。」

  美婦人先是一愣,而後又笑起來。

  若是以前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在她面前說「這是我自己的劍」,她定會笑掉大牙,但如今真的看見了,也不得不感慨,後生可畏。

  美婦人慨然道:「如此年紀,就已經自行領悟出了劍意,確實是開宗立派的天資,敢問這一劍,喚名為何?」

  祁念一稍稍偏頭,和身側的非白對視輕笑。

  「斬月。」她堅定地說,「它叫斬月。」

  美婦人戲謔道:「斬月?但今日你提劍欲斬的,可是朝日,並非朗月。」

  祁念一搖頭:「不一樣的,它就叫斬月,只能是這個。」

  這一劍,源於無望海深沉血腥的夜,和被困於無望海絕望的人們。

  她欲斬月,想要帶雲娘帶易承安帶無望海被圍困了三百年的人們回到故土。

  這就是那一劍,最初的來由。

  在場只有去過無望海的修士才明白她的意思。

  這一戰不止對旁人,對祁念一自己也受益匪淺。

  她使出那一劍後,全身的經脈骨肉都撕裂般的疼痛,元神也有巨大的消耗,腦海中如有針紮,她艱難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感覺到身後有人把自己抱起來,在床上平躺著放好。

  「睡吧,好好睡一覺。」

  是非白的聲音。

  而後,是非白握住她的手,溫暖的靈力源源不斷地灌入她體內,她感覺到自己體內撕裂的經脈在緩緩復原。

  非白是個劍靈,劍靈的靈力原本是充斥著暴虐的,但此時祁念一覺得,他灌入到自己體內的靈力,就像一汪清潤的靈泉,特別舒適。

  祁念一翻了個身,把臉埋在他腿上,抱著非白的腰,酣然睡去了。

  留非白一人愕然瞧著他們此刻的姿勢,有些哭笑不得。

  「你是真的沒有男女意識,還是只對我沒有。」

  輕嘆一聲,非白伸手散開她的髮冠,替她梳理起頭髮。

  眼前熟睡的臉,已經褪去了稚氣,她明明有一副清冷出塵的好容貌,只是因為常年遮著雙眼,旁人只會注意到她這奇異的打扮,顧不上她完整的容顏是什麼樣子。

  眼睛是一個人美麗的關鍵,她遮了起來,自然也就無人會注意到她其實生的很美。

  甚至她自己也不在意。

  非白伸出手,靠近祁念一纏眼的黑紗,他知道,在黑紗之後,是一雙璀璨的金色雙眸,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美麗雙眼。

  修長的手指在距離星塵紗只有半吋距離時,停住了。

  而後又緩緩蜷縮著收了回來。

  「非白。」是祁念一半夢半醒的夢囈。

  「怎麼?」

  祁念一囁嚅不清道:「你之前說你回憶起來了一部分,那你想起自己是誰了嗎?」

  非白垂眸:「問這個做什麼?」

  「今天看見慕晚,突然覺得,人還是要知道,要狠狠記得自己是誰才行,就像她那樣。」

  「你如果還是沒有想起來,那我們一起找。」

  非白覺得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他想起存放於她芥子囊中的數把長劍,一瞬竟有種啼笑皆非之感。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熟睡中的祁念一沒有意識到,自己氣海中已經被刷新清零的天命書,無聲翻開了書頁,在它的上方竟然凝聚出一支金燦燦的筆,懸於上空,散發著神聖的威嚴。

  一夜無夢,醒來後祁念一才發現這支筆的存在。

  她進入內視,試著用靈力探了下這支筆,被金筆震了震,彈了回來。

  想了想,她直接向金筆中灌入了靈力,卻發現發現自己的靈力不過是泥牛入海,雖然被金筆吸收了進去,但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

  就好像是在跟她說——還不夠。

  祁念一又嘗試輸入了一些靈力,卻發現那隻金筆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注入多少靈力都沒有用。

  她決定日後再研究這支筆,然後翻開了天命書。

  裡面原本的字跡都溶解掉之後,現在乾淨純白的天命書看著讓人順眼了不少,這次,天命書上又多添了幾頁。

  是從她開始南華論道後,自己的每一場論道的過程,還附有動態圖,顯得非常高級。

  她猜測,現在的自己修為還是太低,無法使用那支金筆,全新的天命書只能用來記載她現在新的人生,但她還無法做到自己在書上親筆寫下一些東西。

  需要等到她修為足夠能驅動那支筆的時候。

  只是現在,她也不知道要何等修為才能驅動那支金筆。

  她推開房門,見天光大亮,心情十分暢快。

  和慕晚一戰後,邁過「危橋」靠近元嬰境的距離,又更近了一點。

  這次終於撐到自己走回住處,而不是讓大師兄來領,讓祁念一覺得自己好像出息了那麼一點點。

  「如果不是一回來就倒了的話,確實有那麼一點點。」溫淮瑜皮笑肉不笑地說。

  祁念一站在他跟前挨訓,看得一旁慕晚蕭瑤游和妙音都連連咂舌。

  她們三人前來找人,沒想到看到了這樣一幕。

  妙音睜大一雙美眸,連比帶劃地問蕭瑤游【她那樣的人,也有人能降得住她?】

  蕭瑤游完全不懂她在比劃什麼,牛頭不對馬嘴地解釋道:「溫師兄平時其實沒有這麼凶的,妙音你別怕。」

  然後被溫淮瑜不鹹不淡地瞥了眼,閉了嘴。

  慕晚則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溫淮瑜。

  她腦中不可控制地浮現出了上一世溫淮瑜暴怒之下,伏屍百萬,不死不休的場景。

  上一世,隕星峰這三個字,在滄寰是不能被提到的禁忌。

  因為隕星峰不僅出過天下第一人墨君,還出過三個臭名昭著的大惡人。

  滅世災星溫淮瑜,以醫修之身,對戰正道派出的幾十名化神境修士,連戰九天九夜,長河染血,他勝了。

  他不僅在一次又一次的追殺和圍剿中活了下來,甚至還晉陞了太虛境。

  無人知道一個醫修為什麼能強到這種地步。

  就像無人知道,最後感業寺究竟送來了什麼東西,能讓溫淮瑜心甘情願束手就擒。

  外界都以為溫淮瑜是被滄寰仙盟孤山和數十個世家聯手合圍抓住的,其實並不是。

  若是他要戰,那戰正道會損失的有生戰力只怕是不計其數。

  但他收到了感業寺送來的一件東西,最後愴然一笑,束手就擒。

  強大至太虛境,若他不願意,世間已經無人能殺他了。

  是他自己甘願赴死的。

  除了他之外,滄寰的另外兩個人,晏懷風在謝天行繼任掌門後才被發現是影禍傀儡,他給滄寰帶來的打擊比溫淮瑜還要嚴重,他叛逃前重傷靈虛子,令滄寰失去了唯一太虛境強者的庇佑,在深淵之戰中幾大鬼羅血洗,成為滄寰弟子永不能忘的傷痛。

  還有最後被永困鎮魔塔之下的宮凌州,同樣也是在大陸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感受到慕晚的眼神,溫淮瑜淡淡回看,扔了一瓶靈藥給她:「每日清晨服下後將靈力旋轉周身三週,傷勢即可無憂。」

  慕晚愣愣地接過,被蕭瑤游推了下後才乾巴巴地說:「多謝溫……額、溫師兄。」

  溫淮瑜並沒有理會她,看著祁念一還想再說些什麼,礙於這個場合,又嚥了回去。

  非白就坐在溫淮瑜的對面,仗著無人能看見他,笑得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祁念一站在他面前低聲道:「大師兄,這麼多朋友在,你好歹給我點面子吧。」

  溫淮瑜斜覷一眼,擺擺手:「趕緊走。」

  四人離開後,蕭瑤游抵了抵慕晚肩膀:「慕大夫,剛才愣什麼神呢,那可是醫仙免費贈藥!」

  「免費」兩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慕晚沉吟片刻,悵然道:「只是沒想到,她的師兄,是這樣溫厚的一個人。」

  她上一世聽過太多關於溫淮瑜的傳說,無一不是說他生性殘暴,生來攜帶災禍,有他在的地方注定民不聊生。

  她當時親眼見到了溫淮瑜給謝天行造成了多大的壓力,便也就這麼以為了,如今看來,每個人都並不是傳聞中的那樣。

  祁念一和蕭瑤游因為齊齊停住了腳步,臉上都是匪夷所思。

  「溫、溫厚?」

  「這眼神得有多不好啊……」

  慕晚反問:「有什麼不對嗎,他還給我贈藥了。」

  「沒什麼沒什麼。」祁念一決定趕快岔開這個話題。

  今日山頭集市人格外多,他們三個人把妙音保護在中間,避免讓她被外界的眼神過多的注視,祁念一不解道:「今日怎麼回事,大家都沒有論道嗎?」

  蕭瑤游笑道:「確實都沒有,具體說來,還是因為你。」

  「啊?」

  蕭瑤游解釋道:「你昨日一劍斬碎了雲台,後面又碰上觀賽點上好些人連續破境,觀賽點又遭雷劫劈了一輪,其餘的人因為有化神境掌教的護持,沒有出事,但是賽場遭不住了。今日一早,仙盟就開始緊急修繕和加固所有的雲台和觀賽點,故今日停賽一天。」

  祁念一默默鼻子,屬實沒想到還有這一遭。

  四個人在南霄山脈最大的一間茶肆落座,妙音笑眯眯地衝她們比劃【這間茶肆的烤靈獸肉特別好吃。】

  她比劃完就看向祁念一,等著她翻譯。

  點了烤靈獸肉,祁念一才想起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從介子囊裡掏出一方玉盒,這個玉盒實在太大,放在桌上就直接將整個方桌佔滿了。

  她沖慕晚道:「你昨日暈過去了,沒來得及給你。」

  慕晚不明所以地打開一看,裡面滿滿當當,全是簪花雲符,同樣也被爭奇鬥豔的香味熏了一臉。

  她眼中劃過一絲驚訝,眼睫垂下:「昨日,你才是勝者,這些應當是給你的。」

  蕭瑤游一拍她的肩膀:「才不是,在南華論道中向論道者扔簪花雲符,以示自己對於這場論道的欣賞之情,昨日你們鬥法足夠漂亮,是你們兩人一同造就的。」

  妙音重重點頭,眸中笑意含光,又對慕晚比劃了一陣,祁念一翻譯道:「她說她只有一朵簪花不夠用,還找師弟要來了他的雲符,是給我們兩人的。」

  慕晚有些難以置信地接過滿滿一個玉盒的簪花雲符,有些語無倫次:「我、我還沒有收到過這麼多……」

  收到過這麼多的欣賞和善意。

  上一世她雖然是不情不願被困在謝天行身邊,但卻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嫉恨,那些人都覺得她不配仙尊夫人之位,卻從沒有人問過一句她願不願意。

  慕晚翻了一下,低聲問:「這裡面,一大半都是簪花?」

  祁念一:「是啊,我之前收到的,也是簪花居多。」

  妙音點頭表示她也是。

  蕭瑤游:「其實根據統計,雲台上論道的無論是男修還是女修,收到更多的都是簪花,那些個男修眼高於頂,又不好意思表達真正的欣賞之意,還非要說什麼是尚未到達他們心中值得稱讚的程度,回去私下卻又都讚不絕口,真是口不對心。」

  妙音撐著臉,有些苦惱地比劃,說自己收到的簪花太多了,一個屋子都堆不下,已經裝滿了兩個芥子囊,即便是一天一朵輪著戴,也是好幾年都戴不完。

  蕭瑤游左看看右看看,這才反應過來:「怎麼,進入決戰階段的八個人裡只有我沒收過簪花雲符嗎?」

  祁念一忍不住說:「你也不想想自己的打法有多氣人。」

  蕭瑤游親手所書的新晉榜前二十名冊中,根本就沒有她自己,但她居然也誤打誤撞進了決戰環節。

  說起來,蕭瑤游也是所有參會者中相當有名的一個了,但她的名聲不是卻不是什麼好名。

  因為蕭瑤游的打法是真的相當氣人。

  祁念一:「上一場論道,你對手比你高了一個小境界,又是劍修,原本以為自己十拿九穩了,結果你一連放了七隻金丹境中期的靈寵出去,把人追的滿場跑,頭髮都被靈寵咬掉了一截,場場都這麼打,人不記恨你才怪。」

  蕭瑤游兩手一攤:「那我也不想,但我就是主修馭獸的,我不用靈獸對陣,我還鬥什麼法啊。」

  對於靈修而言,下等馭靈植、中等馭靈獸、最頂級的靈修,馭人。

  「仙盟應該已經看出你的出身了,還是要當心點。」

  祁念一大約猜到了,蕭瑤游以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揚名,就是為了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能夠更好的保全自己。

  當年號稱仙道八門無一能敵的靈修重現天下,而靈修的消失又和白澤秘聞息息相關,只怕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真正解開白澤的過往,蕭瑤游就已經先被跟白澤往事相關的其他門派給盯上了。

  說話間,妙音點的靈獸肉端了上來,這家烤製的手法確實不錯,只是大家看著妙音頂著一張仙女似的臉抱著一隻羊腿啃得開心,總覺得十分幻滅。

  蕭瑤游捧著心口:「還好我們是在雅間裡,要是讓外面那些人看見了,可能心碎的就不止我一個了。」

  說話間,雅間外傳來高聲交談。

  「恭喜桑道友又進一輪,如今算是徹底打入決戰環節了,真是令人想不到啊,闊別幾年,桑道友進步如此之大。」

  樓下傳來桑緒寧那股特別的有些陰寒的嗓音。

  「可惜了,我最後一場的對手棄賽了,若非如此,還真想看看她在台上哭的樣子,那麼美的一張臉,哭起來就更美了,諸位說是不是啊。」

  祁念一臉冷了下來,剛站起身,就被妙音攔住了。

  在慕晚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蕭瑤游沉聲解釋:「桑緒寧最後一場的對手是妙音。」

  最後一輪妙音仙子選擇棄賽的消息引起轟動,仙盟親自派人上門詢問原因,她卻都只是閉口不談。

  慕晚擰著眉關心道:「難道是他私下動了什麼手腳?」

  蕭瑤游搖頭:「月讀宗雖然在仙盟有些人脈,但就憑這個想要撬動九轉音闕,根本不可能。」

  妙音笑著握住慕晚的手,在她手心裡寫——家中有事,無關其他。

  沒想到,樓下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這話有些託大了吧,誰人不知妙音仙子此前所有的論道都是十招之內結束鬥法,她二十二歲進階元嬰境,你跟她之間差了整整一個大境界,好意思說這話!」

  「哦?」桑緒寧聲音一沉,靈壓釋放,遍及整個茶肆,「我託大?」

  雅間四人面面相覷,慕晚遲疑道:「金丹境巔峰?」

  蕭瑤游眉頭緊皺:「桑緒寧初來參加南華論道是還是金丹境中期修為,兩場論道過後晉陞金丹境後期,如今這才幾天,竟然已經突破至金丹境巔峰了?這速度比你還要快,簡直匪夷所思。」

  祁念一站在窗邊看向樓下,樓下桑緒寧滿臉邪肆張揚的笑容,她天眼亮起看去,將桑緒寧的資訊盡收眼底。

  【月讀宗前任宗主曾孫/玉笙寒表弟‧桑緒寧-金丹境(巔峰)】

  不僅如此,他身上每一吋骨骼,都散發出一種清潤的玉色,仙氣四溢,從頭到腳,每一根骨骼都一樣,已經玉質天成。

  一副完整的仙骨。

  尋常修者若是用功法來鍛造仙骨,少說也要用上數百上千年的時間,才能勉強完全鍛完自己全身的骨骼。

  祁念一如今離元嬰只差一線,鍛劍骨一事也不過完成三分之一。

  她問過大師兄和二師兄,即便像他們這樣已經化神境的修士,仙骨也絕無可能完全鍛完。

  難道桑緒寧果真仙骨天成?

  上一個天生仙骨的,是玉重錦,靠著這一身天資,十八歲晉陞元嬰境,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嬰境修士。

  如今,玉家難道還要再出一個嗎?

  她如此想著,心中起了深深的懷疑,直覺桑緒寧這個人應該是西京安王換骨案最大的突破口。

  想到這裡,樓下又傳來一陣騷動。

  「你這話,聽著很自信啊,是覺得自己穩拿頭名了?我瞧著神劍劍主可比你強多了。」

  「即便不是頭名,那也能是前三。」桑緒寧不屑道:「一個靠著師尊上位女人而已,墨君避世多年,誰知道還——」

  他回身和對方嗆起來,話音未落,卻發現對方正是玉重錦。

  不僅如此,玉重錦身旁的是本次論道中境界最高者,上陽門的陸清河。

  與此同時,茶肆中,另外幾個人,緩緩下樓,掀開了門簾。

  黎雁回瘦高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他看著桑緒寧,認真道:「道友如此說,我想知道,這師尊,又為何不能依靠了。」

  「確實,我也想知道。」人群之中,楚斯年和一眾青蓮劍派弟子站了起來。

  而此時,謝天行慢悠悠地從門外踱步進來。

  眾人屏住呼吸,恍惚想起,天下五位太虛境大能中,有三位的弟子,都已經在這裡了,剩下玉盟主的親子同樣在場,而最後那位明老太爺明家那兩位,明洛小少爺在上一輪惜敗陸清河,無緣終戰。

  樓上的腳步聲打破了滿室寂靜,眾人循聲望去,剛才桑緒寧不屑的神劍劍主,正抱劍站在二樓的走道,她身邊是那個靠著靈寵數量多硬是擠進了決戰環節的蕭瑤游。

  眾人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如今南華論道最後剩餘的前八名,此刻全都在這茶肆之中,正式聚齊了。

  今日,究竟是個什麼日子啊。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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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八章 神機預備

  玉重錦四下環顧,驚訝道:「這麼巧啊,原來大家都在啊,看來這家烤肉果然很有名啊。」

  他說著笑了起來,金尊玉貴的小公子,笑起來時讓人覺得似乎太陽透過屋頂灑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祁念一有一瞬間不忍直視。

  玉笙寒玉重錦單論五官,長得其實很像,是那種乍一眼看過去甚至會認錯的程度。

  但他們倆從沒被人認錯過,就是因為這兩人氣質差異實在太大,現在看著玉重錦頂著和玉笙寒如此相似的臉,笑的這麼……陽光燦爛,總覺得十分怪異。

  這廂,黎雁回持劍相對,正在等待桑緒寧給一個說法,楚斯年提起攀明月,站在了桑緒寧身後,星眸如刀。

  謝天行緩緩踱步進來,在桑緒寧坐的桌上和他對坐而下,兀自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桑緒寧臉色有些陰沉,停頓片刻後,竟又緩緩扯出笑容:「怎麼,我說的不對嗎?」

  他指向二樓走廊的祁念一:「若非她是墨君之徒,她憑什麼能拿到神劍?」

  有人回憶起無望海的奪劍之戰,解釋道:「我說句公道話,大家不知道當日在無望海奪劍之爭有多激烈,但祁道友確實是憑自己的真本事搶到神劍的。」

  祁念一默默轉過頭看向身後的非白,非白一臉無辜地回視。

  雖然這人是在幫她說話,但怎麼聽著總讓人覺得,好像是在說她強搶民男呢。

  玉重錦橫插在幾人中間:「要不……咱們有什麼事,桌上談?」

  黎雁回緩緩皺起眉:「道友何意?」

  玉重錦抬手喚來店小二:「給我們個大點的雅間。」他回身熱情地邀請祁念一和蕭瑤游:「兩位,一起啊!」

  祁念一和蕭瑤游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祁念一伸手在背後示意,讓妙音從僻靜處離開,免得這裡的人見了她又被堵起來。

  幾分鐘後,桌上八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以及……大家視線默默看向桌上吃的正歡的玉重錦。

  更沒想到仙盟的小公子,台上鬥法時恣意瀟灑出手果決的玉重錦,竟然如此的自來熟。

  茶肆中的旁觀者看見此刻竟然集齊了接下來要參加論道決戰的八人,連呼吸都放輕了,目不轉睛地看著,想知道這八人第一次在場外齊聚,會有什麼反應。

  有旁觀者在心中暗自盤算,南華論道最後的勝者象徵著這一代年輕修士中的最強戰力,因此,每屆都有不少人關注著南華論道的頭名究竟花落哪家。頭名的爭奪,不僅是參會修士們的爭鬥,更是各門各派暗中的較勁。亦有門派看中了其中一些表現優異的散修,試圖為自己門派招攬人才。

  早就有人發現了,這次南華論道最後剩餘的八人

  ——兩人來自滄寰,分別是大乘境墨君和太虛境靈虛子門下弟子;

  一人來自孤山,是道尊親傳弟子;

  一人來自青蓮劍派,是劍尊親傳弟子;

  一人來自上陽門,上陽門現在雖無太虛境,卻也屹立中洲多年,歷史比滄寰還要久,是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名門正派,更別說,這是一個全由陣法師組成的門派,戰力在仙道八門中名列前茅;

  一人來自仙盟,是如今仙盟盟主、太虛境強者玉華清的親子。

  這就顯得桑緒寧和蕭瑤游兩個人擠在這群人中很像是來湊數的。

  就連桑緒寧,雖然月讀宗本身家底不厚,但是在東洲也算得上聲名赫赫,只是在東洲頭頂上還有一個滄寰和青蓮劍派,根本無法出頭,跟他們相比,月讀宗當然是略顯失色。

  而這其中唯一一個真正散修出身的,就成了蕭瑤游。

  她的打法也遭受了很大的質疑,不少人覺得她純粹是靠靈寵才能打上如今的名次,以她本身的戰力和修為境界,能擠進最後八個名額中,純屬運氣好。

  玉重錦十分熱情地給每個人都叫了一個烤羊腿,祁念一看著面前比自己臉還大的羊腿,又看了看大家,覺得除了玉重錦之外,可能沒人有心情吃得下。

  他撕咬下一口肉,細嚼慢嚥一番後,這才道:「沒想到,賽前我們還能在場外聚齊的機會,這不是老天爺給機會讓我們一起吃頓飯嘛。」

  他說著,轉頭看向祁念一,眼睛亮晶晶的:「你昨天那一劍,太漂亮了!我特別……欣賞。」

  喜歡兩個字在到了嘴邊被他嚥了回去。

  玉重錦在心中默念:未來嫂子,這是我未來嫂子,不能說一些奇怪的話來引起誤解。

  祁念一微微頷首:「你的劍也不錯。」

  得到了她的肯定,玉重錦更加高興,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顯得那張原本就優越出眾的臉更是熠熠生輝。

  玉重錦舉起酒杯:「希望能在最終戰時和你相遇。」

  他這話不知該說是自己太有信心還是還是對祁念一有著莫名其妙的信心,總歸引起了桌上其餘人的不滿。

  桑緒寧冷哼一聲:「傳聞中的神劍,就連三歲小兒手持神劍,都能力斬狂徒,更何況一個學了多年劍法的劍修,你對她倒是很有信心。」

  他後半句是對著玉重錦說的,兩人似乎關係非常相近的樣子。

  但玉重錦放下羊腿,認認真真道:「不是的,你這話一聽就根本不瞭解劍修,你但凡瞭解一點,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祁念一:「莫說黃口小兒,就算是換做你本人,你也根本就握不住這把劍。」

  桑緒寧拍桌站起,冷聲道:「那不如試試?」

  祁念一淡淡搖頭,卻是收起了劍。

  桑緒寧又帶著不屑的眼神坐下,還沒說話呢,另一頭有人打了個哈欠,悶聲道:「他們劍修,都是拿劍當自己命根子的,根本不會讓外人碰。」

  說話者單手支頤,沒精打采地聽著這一桌子人言語交鋒,似乎完全提不起興趣。

  他分明也生了張英俊的面孔,但卻是張苦相,長眉點墨,渾圓的眼在眼尾處直接耷拉了下來,這雙眼若是提起精神看人時,也能算得上一雙有些可愛的狗狗眼,但在這人身上,顯然有精神的時候是少數,於是這雙眼更多時候只能為他臉上的懨懨之色增光添彩。

  說話者正是陸清河。

  祁念一一字一句淡聲說:「你若想碰我的劍,只有一個機會,那便是與我在雲台上交手。」

  「屆時,你自然能碰到我的劍。」祁念一輕輕一笑,「在他洞穿你身體的時候。」

  她說話時,非白在一旁嫌棄地皺起眉頭,湊到祁念一耳邊輕聲說:「聽上去怪噁心的。」

  「我說,你們都很有精氣神啊,頭名不頭名有那麼重要嗎。」陸清河又打了個哈欠,祁念一確定自己在他心裡聽到了一句[好睏,趕緊比完賽讓我回家睡覺],又見他掰著手指數了起來,「三個獎勵都不錯啊,幹嘛非爭那個頭名呢,拿到前三不就行了。」

  陸清河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對桑緒寧道:「小老弟,我跟你說他們這群劍修腦子都有毛病,你習慣就好。」

  他吊著眉環視一週:「你看看,咱們八個人裡四個劍修,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劍修都是一群聽到打架就激動的瘋子。」

  桑緒寧滿臉不可置信:「你不想拿頭名?」

  「歷屆南華論道的頭名無不是威名遠颺,成為一代翹楚,屆時無數資源都會向他傾斜,可不僅僅是三個獎勵的問題。」桑緒寧又強調了一遍,「你居然不想拿頭名?」

  更何況,陸清河可是他們其中境界最高的人啊,他竟然沒有爭頭名的心思?誰信!

  陸清河揉捏著太陽穴低聲道:「就怕碰到你們這種熱血上頭的小年輕。」

  蕭瑤游好奇道:「陸道友年方三十五,在元嬰境修士中可是妥妥的年輕人啊。」

  陸清河耷拉著眼睛,問道:「在座諸位,除了我,有誰上三十了的?」

  他看向黎雁回:「最年長的也才二十六,對吧。」

  黎雁回默默點頭。

  陸清河連連咂舌:「我最怕的就是跟你們這種少年天才打交道了,總顯得我老了似的。」

  他這話眾人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畢竟陸清河本人,就是這幾十年來中洲最出名的少年天才。

  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陸清河這段似乎在自嘲但細品總覺得在不著痕跡的炫耀的話平息了下去,默然吃了一會兒,蕭瑤游順勢帶了個頭,竟然開始講起了南華論道上的八卦。

  玉重錦滿臉慶幸:「明洛那個寒蟬筆,也太詭異了,我真的招架不來,生怕抽到他,還得感謝陸道友提前幫我解決了擔憂。」

  提起明洛,陸清河臉又苦了下來:「那小子是真難對付,我抽到他的時候眼前一黑,但是也沒辦法啊,還沒打到前三,獎勵一個都拿不到,總不能白來一遭吧,還不得咬著牙打下去。」

  沒一會兒,幾人又開始討論起,在座所有人,最想抽到誰,又最不想和誰交手,最後得出的結論,四個劍修得票率最高。

  沒人想和劍修對陣,除了他們自己。

  因為細問之下,大家才知道,黎雁回老早就和祁念一約了一架,只是一直沒打上;楚斯年雖然經常和祁念一交手,但是從沒真正滿足;而祁念一在看了玉家兄弟那一戰後就已經萌生了想和玉重錦交手的念頭,只是沒有機會正式約上一架而已。

  玉重錦當即拍桌:「現在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未……不是,祁、祁道友,我們這就約好了,定要在終戰相見,若是誰不幸沒能撐到終戰,那日後也要定要約時間戰個痛快!」

  祁念一沒有回話,勾起唇角,手一揚,和玉重錦碰了個杯。

  選擇性地忽略了蕭瑤游在一旁低聲吐槽:「你們劍修交朋友的方式就是約架嗎。」

  這場飯局來得毫無由頭,或許只有玉重錦一個人吃的開心,桌上好些人,連話都沒說,其中就有謝天行。

  祁念一是這時才意識到,自她來南霄山脈之後,她根本沒見過謝天行。明明滄寰弟子都住在一處,她和謝天行的院子中間只隔著曲微,這麼近的距離,若非謝天行有意迴避,是不可能見不到的。

  當著桌上這麼多人,她不好直接問,散場後回去時,才在謝天行的院落外堵到了他。

  見到她時,謝天行明顯有些驚訝。

  「找我?」

  祁念一低聲說:「也不是,看一眼而已。」

  她說的看一眼,就真的只是看了一眼。

  天眼洞開,眼前的謝天行,呈現出一種十分乾淨的樣子,甚至瞧著整個人狀態非常完美。

  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黑霧,謝天行身上太乾淨了。

  乾淨讓她覺得有些怪異。

  祁念一托著下巴,思索了片刻,說不出那種感受。

  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確實只看了一眼,祁念一就轉身離開了。

  「好難過啊,小師姐竟然一眼都不願意多看我嘛。」

  還是熟悉的調侃語氣,聽上去和過去沒有太多不同。

  背對著謝天行,祁念一沖他擺擺手,逕自離開。

  回到房間後緊閉房門,才敢伸手摀住眼睛。

  好痛。

  看向謝天行的一瞬間,眼睛突然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劇痛。

  不遠處,謝天行目送她離開,在那個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之後,謝天行才對腦中的聲音說:「她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老頭沙啞的聲音傳來:「我早說讓你防著點了,那小丫頭的眼睛有點古怪。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十幾年前你剛認識的那個她了,當時的她是真的完全看不見,現在可不一樣。」

  謝天行沒有回話,緩緩擰起眉頭。

  老頭又說:「還好,我給你氣海下了神血禁制,任何外力都無法窺探你行氣運轉的方式,即便她眼睛再有什麼奇異法門,也絕對無法從你身上看到任何東西,反而會遭受反噬,這可是天地規則的力量,老頭我為了你,可是下了血本了。」

  謝天行沉默半晌,問道:「反噬嚴重嗎?」

  老頭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一句,才說:「都說了是反噬了!她遭受反噬的程度,取決於她用多少力量來窺探你,你個不成器的東西。」

  謝天行手按在腹部,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裡血氣密佈,是老頭指導他用一種奇怪的赤金色血液繪製的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陣圖。

  「這究竟是什麼血,為什麼可以引動天地規則?」謝天行啞聲問,「天地規則,那不是千秋歲的修士才能掌握的能力嗎。」

  他還記得當時出門遊歷時,老頭率先指了一個秘境讓他去,就是在那裡,他得到了這赤金色的血液。

  老頭嘿嘿一笑:「總歸是寶貝,若不是小老兒我活得久,見得多,當年就記住了這個東西藏在哪,現在已經沒人能找到它了。」

  感受了一會兒氣海靈力的運轉,焚天雲圖無時無刻不在他的體內發揮出灼燙的氣息,燒得他沒有一日能夠安眠,連正常使用都很難做到。

  但在這一刻,他少有的能夠自如地使用焚天雲圖了。

  體內所有的滯澀和不適全都消失,他頭一次,真正和自己的本命靈兵融為一體。

  謝天行怔然一瞬,然後聽見了老頭在他腦中囂張的大笑。

  老頭見狀,大笑起來:「你感受到了,對吧。」

  「你和那丫頭命格相斥,此消彼長。她在南華論道打的越順,氣運越盛,你就會越遭壓制,甚至連自己的本命靈兵都控制不了,剛才她遭反噬受了傷,你的狀況立刻就好起來了,你還不能相信你們二人命中無緣,除非刀劍相向嗎?」

  謝天行深深閉上眼,不願再聽。

  ……

  仙盟修繕雲台和觀賽台用了一天,但第二天正式開賽前,仙盟卻派了小童前來,告知祁念一,仙盟有請。

  她正從一夜打坐調息中醒來,眼睛的刺痛還沒有完全消失,隨意收拾了一番,就隨小童去往了南霄山脈的仙盟所在據點。

  祁念一最初還有些不解,就算玉華清不願再忍,試圖對她發難,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高高在上的千秋歲修士,仙盟的盟主,若是很費一番功夫來大肆對付她,未免顯得太掉價,況且她在南華論道上如此引人注目,玉華清應該也不會冒著讓仙盟和滄寰撕破臉的風險。

  果然,祁念一剛到仙盟時,就發現並不只她一人被帶來了。

  沒一會兒,小童陸陸續續帶來了同樣不明就裡的其他人,從小組賽中脫穎而出的十六人,除了退賽的妙音,全都在這裡了。

  看著這陣仗,祁念一心中剛生出一個奇異的想法,就感覺到蕭瑤游挪到了她邊上。

  「怎麼回事啊?」

  祁念一低笑:「還有我們蕭二當家不知道的事情?」

  蕭瑤游搖頭嘆息:「這次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失策了,業務範圍還不夠廣泛。」

  祁念一也不知,這人哪裡來的勇氣,在仙盟的地盤上說自己想要往仙盟發展消息買賣的業務,盡想著光明正大挖牆腳去了。

  眾人等了一會兒,來者卻並不是玉華清,而是莊鈞。

  不僅是他,四位掌教全都到齊,這是祁念一第一次正是見到以掌教身份出現的薄星緯。

  蕭瑤游低聲驚呼:「他還真是個掌教!」

  薄星緯黑紗覆眼的怪異打扮,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祁念一感受到,大家的視線全都在她和薄星緯身上來回逡巡,還有人低聲問祁念一:「台上這人和你什麼關係?」

  祁念一攤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四個掌教,另外三人的身份她都能看得見,只有薄星緯,這人在她的天眼中,仍然是一片空白,只能看到交織的星斗和絲線,目光盡頭是形同黑洞的漩渦,讓人根本不能看太久。

  想到昨日在謝天行身上出的岔子,祁念一臉沉了下來。

  她沒想到天眼竟然會接連在兩個人身上都失效。

  只有慕晚看到這人時,臉色微微一變,連忙低下了頭,眼中驚疑不定。

  他怎麼這麼早就出現了?

  看到黎雁回對美婦人行禮喚師叔時,大家才意識到,原來這個掌教就是孤山大名鼎鼎的辰君仙子舒辰君,化神境劍修,也是道尊的師妹。

  而另外一個長鬚老者,則是上陽門的執法長老余東風,化神境陣法師。

  仙盟這次能請動這兩位,也算是下了一番功夫。

  舒辰君感受到了大家的眼神,便對祁念一笑道:「看來這位小友,同天機子閣下有些緣分,打扮都如此相像。」

  天機子三個字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驚訝不已。

  大陸各門各派中最為神秘的鬼谷,那個傳說能窺天命的天機子閣下,竟然被請動來當掌教了嗎。

  薄星緯輕輕勾唇,朝祁念一的方向頷首致意:「又見面了。」

  祁念一在聽到天機子這個稱呼時,眼中就氤氳起了風暴。

  是他,竟然是他。

  她牙關一緊,片刻後緩緩抬頭,淡聲道:「沒想到竟是天機子閣下,此前是我失禮了。」

  舒辰君很喜歡這個劍意果決的小女娃,瞧著眼前這氣氛,愣了愣,又打圓場:「原來,你們事先見過啊,果真是有些緣分。」

  這話頭算是被岔了過去,但難免在眾人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

  祁念一和天機子閣下,難道有什麼關係嗎?

  見人到齊,莊鈞開門見山:「此次叫各位前來,是有一事相詢。」

  他先是客套了一番:「諸位都是在本屆南華論道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在同齡人中都是戰力非凡,不知各位可聽說過神機?」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不明就裡,也有人已經明白仙盟喚他們前來做什麼了。

  祁念一淡聲說:「世人相傳,無化神不臨淵,如今駐守深淵,構築第一道防線的,就是全員由見龍門修士組建而成的——神機。」

  見龍門者在外界中如此少見,就是因為每一個見龍門者都需要輪流駐守深淵,但神機內部的事務對外嚴令保密,所以這個組織至今都只是部分修士口耳相傳的一個秘聞,無人得知其真容。

  沒有人知道「神機」究竟從何時開始,由何人組建,現在又由何人領導。

  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墨君這位大乘境和五位太虛外,化神境就是這天底下的最強戰力。

  由天下所有的化神境修士共同組成的神機,光是一想,都能感受到它的強大。

  莊鈞沉聲道:「仙盟接到深淵前線傳來的密報,得知如今深淵擴張的形勢加劇,有心成立一個組織——神機預備營,同深淵前線的化神境一同築起防線,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無人知道,眼紗之下,祁念一諷刺的眼神。

  原書中她命運最大的轉折點,神機預備營。

  竟然提前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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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8 01:30:3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四十九章 掌心之雷

  在原書中,她就是在三年後加入的神機預備營。

  當然了,在書中她和玉家的關係還沒有像現在這麼差,她甚至還因為玉笙寒未婚妻的這一身份,被仙盟格外關照。

  三年後,全大陸第一次面臨深淵的大肆進攻,數不勝數的魑魅魍魎攀上登天梯,進入到人間屠戮,深淵的範圍以每日幾里的速度在飛快向外擴張,神機哪怕集合全部力量,都無法支撐,所以仙盟決定成立神機預備營,在深淵外圍再鑄一道防線。

  後來,仙盟聯繫上了全天下最擅製作靈器的飛羽閣,破天荒的製作出一批防禦靈器,可以讓見龍門以下的修士抵禦住深淵的吸力,進入深淵結界,自那之後,見龍門以下的修士,也成為了深淵之戰中站在前線的一份子。

  她也是在進入深淵結界之後,在一次深淵之戰中,被玉笙寒當胸一劍,失了所有的防備能力,這才被獻祭成功。

  祁念一思索起來,當初仙盟成立神機預備營,是戰況需要,但如今還沒到深淵大肆進攻之時,為何神機預備營之事會提前?

  她回憶了一番,想起神機同仙盟的關係,並不像很多人以為的那樣,覺得神機完全是由仙盟主導的一個組織,其實恰恰相反,神機多年以來都只聽從令主的指示。

  而神機令主嘛……祁念一記得某次用天眼看東西時,恰好看見自家二師兄頭上頂著這麼個稱號。

  但在原書中,二師兄成為了影禍傀儡,他身份曝光後,神機徹底無主,這才讓仙盟鑽了空子,拿下了神機的主導權。

  如今二師兄活蹦亂跳的,自然不可能給仙盟可乘之機,如此一來,仙盟提前成立神機預備營的心思就不那麼單純了。

  他們或許打著提前培養一批忠心於仙盟的小重山修士,傾注資源供他們修煉,待他們進階見龍門後,進入神機,自然就能為仙盟在神機內部打下基礎。

  或者說,他們從前就這麼幹過,只是沒有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的打出仙盟的名號來成立所謂的神機預備營。

  莊鈞環視一圈,將眾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沉聲說:「諸位也知道,南華論道,向來以挑選對戰深淵的中堅戰力為目的之一,諸位既然能從南華論道中脫穎而出,想必也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

  仙盟這番心思,自然是有人看出來了,很多人根本就不想摻和。

  陸清河揉揉眼睛,沒精打采道:「敢問莊副盟主,無化神不臨淵已經是全天下的共識,如今將我們這樣一群尚未見龍門的修士聚集到一起,搞什麼預備營,恕我直問了,有何用處?」

  陸清河沒顧得上自家長老余東風暗地裡給他使的眼色,像是沒感受到莊鈞有些僵硬的表情一樣,接著問:

  「我還有一問,那若是我們加入了這神機預備營,究竟是隸屬於神機呢,還是仙盟啊?」

  祁念一忍住笑意,好整以暇地看著莊鈞的難看了一瞬的臉色。

  這話算是戳到了仙盟的肺管子。

  莊鈞頓了下,又解釋道:「神機預備營成立後,不隸屬於神機,當然了,也並不完全屬於仙盟,是一個獨立於仙盟和神機的組織,屆時預備營的負責人,由內部自行推選,仙盟絕不插手。」

  ——然後就選出了玉笙寒。

  原書中,神機預備營的負責人,正是玉笙寒。

  這就是仙盟的不插手。

  陸清河聞言,又耷拉著眉眼,回到了隊伍裡,將一旁余東風長老暗地裡瞪他的眼神無視了。

  祁念一心想,如果仙盟是打著爭奪神機主導權的心思來成立神機預備營的話,絕對不會只打他們這十六人的主意。

  果然,剛想到這裡,莊鈞又開口了。

  「其實,叫諸位到此,是先給大家一個心裡準備,也是想讓大家帶個頭,等到南華論道決出最終的勝負之後,我們會招攬更多的修士,當然了,首先還是希望各位能夠加入。」

  莊鈞意味深長道,「我們會集仙盟上下之力,全力培養神機預備營中的修士,屆時,無論是資源、靈石還是功法,一切都將向各位敞開,甚至包括見龍門的機遇。」

  這話中的暗示就已經很明顯了。

  加入了,你就是我們仙盟的重點培養對象,要錢有錢要資源有資源。

  人群中,一個有些蒼白清瘦的身影輕輕笑了一聲,引得莊鈞不滿地看過去,但在發現對方是誰的時候,又忍了下來。

  這人膚色很淡,唇色也沒什麼血色,整個人都透露出一股異樣的蒼白,眼神也是淡淡的,沒有太多的情緒,眼下覆著一層顯眼的青黑,瞧著有些陰鬱。

  莊鈞忍耐道:「不知明小公子,有何見教?」

  這人叫明洛,西洲明家的小公子,在小組賽中以頭名出線後,上一輪遇到了陸清河,惜敗於陸清河之手。

  他姐姐就是當初在無望海同祁念一還起過爭執的明然,只是現在姐弟倆一左一右站在隊伍的兩端,瞧著並不太和睦。

  明洛淡色雙唇動了動,聲音很輕,像是被風一吹就能飄走。

  「只是覺得好笑。龍門,多少修士窮盡一生也無法望見。如今天下,小重山境界者,少說有十萬之眾,但見龍門者,不足一千,足以見得見龍門之機遇,可遇不可求。」

  明洛淡淡看向莊鈞,那眼神無甚情緒,卻莫名讓人覺得嘲諷。

  「不知莊副盟主許諾的機遇,究竟是什麼?若真有其事,明某倒是有點興趣。」

  莊鈞還沒說話,桑緒寧先開口了。

  「名滿天下的西洲明家,竟然是這等無利不起早之人,倒是讓人高看了。」

  「神機預備營雖不同於神機,但也同樣是在為抵禦深淵出力,各位都各有鴻鵠之志,為何臨到關鍵時刻,卻不願躋身向前了?」

  桑緒寧他冷冷一笑,沖莊鈞抱拳道:「莊副盟主,緒寧願往。」

  莊鈞朗笑道:「好,好啊!有此等後生,日後何愁深淵無解!」

  桑緒寧這話直接得罪了在場所有心有猶豫的人。

  也把他們直接駕到了道德制高點上,若是不願加入,那就是不願為抵禦深淵獻力,此言要是傳揚出去,怕是會遭萬人唾罵。

  莊鈞滿意地點點頭,又似乎像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轉頭看向祁念一,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不知祁劍主意下如何?」

  莊鈞眼神微妙道:「傳聞,雲野神匠鑄造神劍非白,寄希望於未來的神劍劍主能夠用非白斬斷深淵的登天梯,還天下安定,祁劍主如今手握神劍,竟會吝嗇於為抵禦深淵貢獻一份力量嗎?」

  祁念一眉峰緩緩抬了起來。

  莊鈞也想用同樣的方法將她架起來,但不巧,她這個人,真的非常討厭道德綁架。

  於是她也同樣意味深長地說:「倒也不是,我自是知道我執非白,終有一日需要同深淵正面較量,我只是有個問題,不知莊副盟主可否為我解惑?」

  莊鈞抬手示意她但問無妨,祁念一笑了下,用十分和善的語氣說:「同樣是抵禦深淵,神機已經紮根深淵結界之內多年,我為何不在見龍門後,直接進入神機,還要多繞個彎呢。」

  她這話,把莊鈞都說愣了。

  蕭瑤游摸著下巴說:「說得對啊,既然大家總歸是要加入神機的,為什麼還要多走一段路呢。」

  祁念一又道:「至於其他嘛,我還有師門,有師尊和師兄,這晉陞見龍門一事,就不勞仙盟操心了。」

  就差把「我不是不願對抗深淵,只是不想和仙盟為伍」寫在臉上了。

  陸清河懨懨道:「也是,祁劍主可是墨君之徒,哪裡用得上這些。」

  祁念一覺得,自己那素未謀面的師尊這張大旗,有時候確實好用。

  莊鈞忍無可忍,正欲開口怒罵,沒想到一旁玉重錦朗聲笑起來,他笑得暢快,拍拍祁念一肩膀:「你這話我喜歡,你的性子我也喜歡。」

  莊鈞被自家小公子這麼一打岔,難聽的話也不好再說了。

  祁念一這話,其實是在詭辯,但卻又無形中戳破了仙盟暗中打的主意。

  確實,既然見龍門修士本就注定要加入神機,那為何他們還要費這番功夫呢。

  這話看似有理,卻忽略了其中最大的問題,若是不接受仙盟給予的資源傾斜,那他們要用多少年才能見龍門,又或者說,能不能見龍門。

  在座的幾個掌教也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思索一番,覺得這盆冷水面對這樣一群十幾二十歲就能金丹境後期巔峰甚至突破元嬰的少年英才們,著實潑不下來。

  反倒是舒辰君笑著說:「吾輩修行之人,確實要有如此雄心和膽魄才算好。」

  如此,祁念一也算明確拒絕了加入神機預備營一事。

  她離開後,其餘人面面相覷,也對莊鈞道:「此事,我等還需先考慮一番,容我等南華論道之後再行答覆,待會兒還有論道,我等就不多叨擾了。」

  沒一會兒,蕭瑤游就衝過來,興沖沖地告訴祁念一她走之後地情況:「有幾個散修動心了,你走之後說想要加入,其他幾個都沒說動,莊鈞這人選的不行啊,我們這十六個人裡,一大半都是不需要仙盟為助力的,嫌仙盟不自由還來不及呢。不過說來奇怪啊——」

  蕭瑤游疑惑道:「你們滄寰首徒,竟然也選擇加入了。」

  謝天行。

  祁念一眼神暗了下來。

  蕭瑤游嘆息道:「他可是滄寰首徒,仙盟這點小利哪能打動了他,仙盟和神機之間的明爭暗鬥,我們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反而選擇加入神機預備營,究竟是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

  祁念一勾了勾唇角,眼底卻無甚笑意。

  謝天行想要的太多了。

  他想要證得大道,想要揚名立萬,想要成為一方霸主,想要追回已經再無可能重見的白月光,又貪心的想要一份真摯的感情。

  這份貪心讓他在掙扎中不斷伸手抓住更多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他明明心中有愧,但仍然藉著滄寰形勢所需的原由,頂下了她的戰功,又在功成名就多年後被心中的愧疚感折磨,追悔不已。

  所以他將慕晚視作自己的救命稻草,對慕晚加倍的好,想要將欠祁念一的全都還在慕晚身上,卻根本不在意慕晚本人所求為何,他只不過是在用慕晚來完成自己的遺憾而已。

  他就像那種看似和你十分親近的友人,在你需要的時候,偶爾也能施以援手,但他對你的索取,卻是你根本無法承受的程度。

  就像大師兄曾經很多次對她說的那樣。

  修行一事,走不得任何捷徑,無論捷徑有多誘人,也不要踏出哪怕一步。

  因為走慣了捷徑的人,根本看不到大路盡頭的長遠未來。

  「他想要的,應該是神機預備營本身。」

  祁念一和蕭瑤游一愣,循聲望去,是慕晚緩步而來。

  慕晚隨手設了個隔音結界,靠在樹上,臉上有些疲憊。

  今天看她,感覺她臉上原本猙獰的疤痕淡了不少,顯露出一張清麗的容顏,單論骨相,還真和祁念一有些相似,只是在場另外兩個人並沒有意識到到。

  慕晚眼眸低垂,回憶起前世的一切。

  她當時,也加入了神機預備營,不過她並沒有能夠見到活著的祁念一,在她認識謝天行和玉笙寒的時候,祁念一已經死在了深淵。

  她和謝天行相識於深淵戰場,是作為每一隊的隨隊醫修去的。

  慕晚輕聲說:「仙盟是真心實意在籌備神機預備營,雖然目的性也很明顯,但是在神機預備營上砸的資源卻是貨真價實的。預備營的首領能夠享受到的資源傾斜是我們想都想不到的。」

  慕晚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意:「他們甚至會開啟蓬萊仙池,任由預備營的成員——尤其是首領使用。」

  蕭瑤游倒吸一口涼氣。

  「蓬萊仙池?那不是幾百年才開一次,若是要人為打開,至少要挖空兩座靈石礦的奢侈玩意兒嘛。」

  慕晚點點頭,又道:「他應該想要先進入預備營,再伺機拿下首領之位,之後預備營中的人要歸屬如何,就且看各方手段了。」

  這並不奇怪,書中的謝天行就是這麼幹的,但他惜敗於玉笙寒,沒能拿下預備營的控制權。

  蕭瑤游沉吟半晌,看著祁念一和慕晚都不說話的樣子,乾巴巴道:「那他為自己謀劃,倒也沒什麼問題。」

  「只是他如此行事,就讓你有些難做了。」蕭瑤游猶疑道,「滄寰首徒選擇了加入,那念一先前拒絕的藉口就都不太站得住腳了,怕是會對名聲有礙。」

  祁念一搖頭,淡聲道:「無妨,這些如今對我影響不大。」

  仙盟手中還捏著她的批命呢,玉華清暫時還沒有將這個批命放出來,用悠悠眾口來壓她,那應該也不會在神機預備營這種小事上為難她。

  蕭瑤游好奇地問慕晚:「聽你所言,似乎對謝天行的想法很是瞭解啊。」

  慕晚閉上眼,不欲再提。

  世界上最瞭解謝天行的,或許就是她了。

  再不情願,她也還是和謝天行做了幾十年的枕邊人。

  另一頭,人陸陸續續到期了,鼓聲響起後,一群人開始抽籤。

  這場輪到結束,就能決出前四名了,也就是說,能拿到令人眼熱的前三名獎勵者,只用再打最後一場,就能決出勝負。

  尚未開打,觀者就已經嗅到了火藥味。

  蕭瑤游抽完簽回來,跳著腳愁眉苦臉的:「完蛋,抽到了玉重錦,我的好運怕是要到頭了。」

  她滿臉憂慮地去準備自己的論道,慕晚這才睜開眼,注視著祁念一,沉聲說:「你要小心謝天行,我之前聽聞,他和你命格相斥,他今日之舉算是表明了態度,日後恐會對你不利。」

  祁念一對慕晚笑了下,安慰道:「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妖皇她已經捏在手裡了,剩餘兩個,無論是謝天行和玉笙寒,該算的賬總是要算的。

  他們之間,終有一戰。

  籤筒轉來,輪到祁念一抽籤。

  她隨便伸手在箱中湊出一枚玉玦,上面赫然寫著

  ——三二三號‧桑緒寧。

  祁念一笑了起來,將玉玦一拋,扔給了桑緒寧。

  「你和我的劍打交道的機會來了。」

  桑緒寧臉色陰沉了一瞬,就看見祁念一飛身上了雲台。

  八進四,四場論道同時開始,無論哪場都是相當有看頭的,只恨自己沒有多生三雙眼睛。

  這廂,神劍劍主對上了這屆南華論道最大的黑馬桑緒寧。另一邊,楚斯年和黎雁回,兩個太虛境劍修的親傳弟子竟然在八進四時就對上了。最後時陸清河和謝天行,兩個陣法師的對決。

  除了玉重錦對蕭瑤游這對似乎沒什麼看頭,畢竟玉重錦的勝面太明顯,另外三場論道都相當吸引人。

  剛一站上雲台,觀賽者就發現了祁念一不同於以往的氣勢。

  非要說的話,似乎有些不耐煩。

  作為她的對手,桑緒寧自然也感受到了,他不愉道:「祁劍主這是瞧不上我這個對手?」

  他說著,手中已經綻出雷光,是他最愛用的掌心雷。

  也是他最愛用來折磨對手的法術。

  觀賽者都聽愛看桑緒寧鬥法的,因為他的靈力強到很多法術都不用掐訣,基本上都是瞬發,這讓許多法修都相當眼熱。

  要知道,法修終其一生都在尋找提升掐訣速度的方法,若能夠瞬發法術,能大大提高他們的戰力,若能像桑緒寧這樣,大部分的基礎法術都能夠瞬發,也算是有了一個保命絕技。

  人未動,雷光已至。

  桑緒寧臉上掛著貓逗老鼠似的笑容,一連扔出了十個掌心雷。

  看台上叫好聲連連,大家又開始討論起:「天生仙骨,絕對是天生仙骨。」

  「若不是天生仙骨,絕無可能做到這個程度。」

  雲台並不大,十個掌心雷甫一出現就沾滿了整個雲台,將祁念一完全包裹。

  祁念一神色淡淡的,沒什麼反應,腳下隱約有紫光一閃,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桑緒寧一愣,環視左右,愣是沒有看到祁念一在哪裡。

  認輸了?

  他心中生出一個近乎荒唐的念頭,轉念一想又覺得應當不可能。

  桑緒寧眉頭擰起,又瞬發出掌心雷,其間夾雜著離火陣陣,將整座雲台都化為了火海。

  桑緒寧大笑:「我打聽過了,你靈根特殊不懼雷霆,既然如此,那火你總防備不了吧。」

  火焰升騰,雲台的溫度迅速提高,桑緒寧給自己施了一個玄水護罩,抵禦離火的灼燒,感受著已經化為火海的雲台上每一絲靈力變幻。

  但……找不到。

  每當有若隱若現的靈力出現,又會在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消失。

  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到底是怎麼藏身在火海之中的?

  極具的高溫已經讓桑緒寧冒出了汗,汗珠低落,很快就被離火蒸騰。

  只有台下的滄寰弟子面面相覷,眼中都是難以置信。

  曲微做夢一般推了推寧瑾:「這是虹光步?」

  寧瑾磕巴道:「是、是吧。」

  盧秋桐磕著瓜子說:「絕對是了,小師姐竟然把虹光步練到紫光的境界了。」

  滄寰的獨門身法,以虹色為階,滄寰同輩弟子中,只有謝天行和祁念一練到了藍光,可身輕如羽,飄然似雲。

  曲微思索起來:「虹光步總訣中說,將此功法練至紫光時,可身如輕煙,日行千里,肉眼難以捕捉。」

  盧秋桐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疑惑道:「好像論道之前仙盟把他們十六人都請了去,發生什麼了,小師姐這麼生氣。用紫光身法,簡直是在耍著對手玩啊。」

  沒錯,是生氣。

  他們在滄寰和祁念一對聯的次數多,再清楚不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最是看重對對手的尊重,無論自身狀態如何,在對戰時都會拿出十二分的重視,像如今這樣耍著對手玩,絕對是心裡有氣要發洩。

  離火燃盡,雲台上仍是沒有祁念一的身影。

  桑緒寧臉色陰沉,再次施展法術,這次的火幕更加巨大,甚至連雲台上方的天空和周圍的雲層都席捲進去,但待火焰燃燒殆盡,他連祁念一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桑緒寧眉心直跳,對評判員道:「我看她是跳下雲台認輸了吧。」

  評判員擦了被火激出的滿頭大汗:「場上陣法未開,鬥法者並未離開。」

  桑緒寧心中升起一絲煩躁,還有隱約的危險感湧上心頭,讓他有些不安。

  他身在山中,不見真相,而此時台下已經有部分觀賽者看出了端倪。

  有人不可置通道:「她……根本就沒有躲起來。」

  桑緒寧心中那點不安在鬥法時間被延長到超出他預料時開始放大。

  天生仙骨,瞬發法術,若是連對手都找不到,根本就無處施展。

  他不信邪地再次張開火慕,連續的平白消耗靈力,已經讓他有些後繼無力了,但他的防備心有所鬆懈時,就是祁念一出手的時刻。

  火海中,隱隱的靈力捲動,桑緒寧煩躁之下,竟然沒有發現。

  而後,火勢就變了。

  因為起風了。

  輕淡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的風勢瞬間扭轉了火勢的走向,火舌呼嘯著燎上桑緒寧的臉,詭異地破了他的玄水護罩。

  桑緒寧滿臉難以置信,下意識的祭出掌心雷防禦。

  火光悄寂後,雲台上不知何時泛起了水汽陣陣,翻捲著一縷海水的味道。

  掌心雷爆開的雷光沾染到水汽後,整個雲台都豎起了滋滋作響的雷網,看著就覺得極為可怖,像是下一秒就要將人劈成焦炭。

  桑緒寧手腕一抖,他身置雲台之上,成為了雷網最先攻擊的對象,他目露驚恐,看著雷光反而將他自己包裹,這才想起來要掐訣。

  雲層中,清耀劍光一閃,長劍將桑緒寧的雙手串成一串,一起洞穿。

  祁念一終於出現在雲台上,而此刻,勝負已分。

  她在漫天雷光中閒庭信步,絲毫不受影響。

  台上只餘桑緒寧痛苦的哀嚎。

  祁念一將劍拔出來,桑緒寧徹底無法忍受痛苦,倒地後還抽搐了一陣。

  此時雷光才消失,喜歡用掌心雷折磨對手的人,終於是自食其果,被自己的掌心雷劈中。

  祁念一俯身,看著桑緒寧被電到滿臉扭曲焦黑中無法忍受流出的生理淚,淡聲說:「天生仙骨雖好,但……是你自己的嗎?」

  看著桑緒寧眼底浮現的驚懼,祁念一知道,自己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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