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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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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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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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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9 01:31:0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章 半壺清酒

  自祁念一參加南華論道以來,她和神劍非白就一直為人津津樂道。

  人們討論過無數次,何為神劍,神劍和其他的靈劍又有什麼不同?卻終究沒能得到答案。

  久而久之,沒能拿到神劍的劍修們也就不那麼遺憾,自己沒能成為神劍之主了。

  至少到目前為止,祁念一表現出來的實力,都是因她本人天賦極高且勤於修煉所致。神劍非白對她而言雖有助力,卻對於她如今取得的成績並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雖然非白出現時,總會引得群劍臣服,但只要靈劍的劍主元神和心境足夠強,雖在劍力上仍有所差距,卻並不會影響到對戰的關鍵。

  傳聞中的神劍非白,縱然承擔著斬天梯的宿命,或許對於深淵天梯有著不一樣的作用,但是這樣的效用在人類身上表現得並不突出。

  於是人們覺得,神劍二字,可能也就是個噱頭罷了。

  直到此刻,大家才真正意識到,何為神劍真正的威力。

  巍巍煌煌,日月為之退避。

  這把劍第一次在所有人眼中,展露出它真正的鋒芒。

  元嬰境的劍修用神劍,和藏鋒期的劍修用神劍,其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劍鋒之下,一切反抗之心都會化為齏粉。

  神劍被祁念一所持,高舉過頭頂,劍鋒的光澤令人一陣膽寒。

  非白出鞘的這一瞬間,所有人,包括南境諸人所持靈兵全都戰慄起來,不僅是劍,刀與槍、鞭與斧、一切的靈兵都俯首稱臣。

  很多修士第一次感受到來自自己靈兵的意志,感受到的唯一,竟然就是戰慄。

  不僅這小小的南霄山脈,這縷劍光穿雲破日,蓋過了太陽的光輝。

  這一刻,東至滄寰終年積雪的山巔和拍岸不絕的浪潮,西至雲崖山罡風不止的枯枝,北至魔域與佛國經年不休的吟誦。

  從未與外界交流的南境人民也都在此刻抬起頭,和此時身至南霄山脈的南境眾人一道同沐這劍光之下。

  整個大陸的靈兵都在同一時間發出戰慄的震顫,那靈兵的嗡鳴聲似在害怕,又似在俯身恭迎。

  恭迎王者歸來。

  這才是真正的神劍。

  聞仲平不知道,眼前不過元嬰境的螻蟻為何能夠瞬間將修為連越數級,到了和他相當的境界,但此刻,就連他自己心中也已經生出了難以戰勝的心情。

  他暴喝一聲:「阿焰,退到我三丈以外!」

  聞新焰連忙拉著聞家所有的小輩退避,聞仲平反手一掌擊中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血,他大拇指一抹,將心頭血點於額間,嘴唇默動,不知念了什麼法訣,周身氣勢竟又往上躥了一些。

  他頭髮迅速變得全白,就和謝天行的白髮一樣。

  而此時,他的修為甚至已經超越了藏鋒期的那一條線,距離千秋歲只差一步之遙。

  祁念一略微垂眸,若沒有星塵紗遮在眼前,眾人就能看見她眼睛其實是閉上,整個人都被周身玄色的靈壓所保護著。

  旁人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現在掌控她身體的,並不是她自己。

  這種感覺非常玄妙,她覺得自己似乎是一個游離的意識,蜷縮在自己的體內,看著另一個意識將他的靈力灌注到自己體內,再控制著自己拿起劍。

  強大的感覺很好,但冥冥之中她感覺到,此戰之後,非白可能會受重創。

  所以她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這樣。

  這樣的念頭準確的傳達到了非白的內心。

  他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停下他的動作。

  「如果連自己的主人都保護不好,我還叫什麼劍靈啊。」

  於是旁人也看到了現在的祁念一輕輕一笑,帶著對於眼前人的不屑,冷淡地吐出一句:

  「現在,誰是螻蟻?」

  整個南霄山脈上空都成了祁念一和聞仲平的鬥法場,餘下的化神境修士狼狽之下竟然只能張開結界護住修為不夠的小輩們。

  天機子的算籌在指尖打轉,方才他打算用這傾注他半數功力的算籌為她爭取一線逃出去的機會,卻未料到事情會有如此轉變。

  在場眾人,只有他看見了,在祁念一氣勢升騰的一瞬間,她身側的命線在不斷的變動。

  現在這具軀殼內,並不是她。

  舒辰君和余東風的靈力一道撐起了結界,將南霄山脈的所有人都護持在內。

  玉重錦拿著劍躍躍欲試,被玉笙寒狠狠地拽住,怒斥道:「不要命了是不是。」

  江老在謝天行心中驚呼:「這丫頭哪來的這麼可怕的修為?難道她之前一直都在隱藏?」

  這當然不可能。

  謝天行專注地看著她,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曾經他有過太多次的無能為力,但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他和祁念一之間的不同在哪裡。

  他或許早在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那些日子裡,就已經失去了如她這般無論遇到什麼艱難危局都一劍破之的勇氣。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祁念一被嘲笑瞎子怎配持劍時說過的一句話。

  ——「劍者之劍,在心不在眼。」

  當時的她,或許不具備任何劍修的潛質。

  但她自那時起,就有一顆強大的劍者之心。

  聞仲平七竅流血,他啟動血脈之力後的全力一搏,竟然也扛不住這驚天一劍。

  這一劍帶著直擊神魂的威勢,讓聞仲平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他所施展的法訣在這一劍之下迅速崩潰,在劍身之上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直接煙消雲散。

  如何反抗都無用,她的劍氣之下,一切事物都會化為齏粉,被抹消存在。

  聞仲平狼狽不堪地勉強擦掉嘴邊的血跡,喘息道:「是我沒有眼力,驚擾了前輩護持的小友,先前讓這位小友與我們同行確係並無惡意,若她不願,我等自不會勉強,還請前輩寬恕則個。」

  當然不會有人相信這可怕到直逼太虛境的靈壓真的來自祁念一本人。

  聞仲平驚懼之下,也只能以為這靈壓是祁念一家中或是師門長輩在她身上留下的護體法寶,但儘管如此,他不敵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就連勉勵堅持才保證不被波及到的其餘人,也都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性——墨君。

  僅憑一道神念就能讓元嬰境的小輩擁有化神境的修為,天下能做到如此不可思議之事的,唯有墨君而已。

  被錯認,非白也沒有太多反應,他神情淡漠,似乎世間萬千於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這個在祁念一面前喜歡害羞臉紅,平時似乎除了嗑瓜子聽八卦,到處亂逛看風景和偷吃各種好吃的之外,就沒有別的事情好幹,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像個神劍劍靈的傢伙,第一次如此鋒芒畢露。

  絕世神劍若展露鋒芒,那自是殺意無限。

  感受到自她身上傳來的殺意,聞仲平自知溝通無望,全身靈力驟起,雙掌往前一推,竟然後方的空間憑空撕出裂縫。

  聞仲平怒喝道:「阿焰,帶著他們快走!」

  若讓這群小輩成功脫逃,日後怕是後患無窮,非白眼神冷了下來。

  又一劍,徑直穿過空間裂縫,落在了隊伍最後的聞新靈身上,對方瞬間失去了意識,空間裂縫合攏前,眾人只看見了聞新靈昏迷前那含恨的怨毒眼神。

  非白略微皺眉,看著自己握劍的手。

  說來奇怪,這把劍明明是他的本體,但對於劍主的接受程度卻比對他這個劍靈的要高。

  剛才那一瞬,他感覺到了來自本體對他這個靈魂的隱約排斥。

  就是那一點排斥,讓他錯失了將南境那群小輩斬殺於此的最好機會。

  不僅如此,這把劍乃至這個身體對他的排斥越來越厲害,他原本磅礡的靈力,已經無法維持太久了。

  甫一失手,聞仲平就意識到了祁念一這樣的狀態無法持續太久了。

  他仰天長笑:「老天助我。」

  隨後又驟起反擊。

  非白眼中劃過一絲厭惡,儘管本體對被他使用這件事相當排斥,但他似乎對用劍也有著相當的經驗,哪怕已經失去記憶,但使劍這件事,就像刻骨入髓一樣,永遠無法忘記。

  只要長劍入手,他就能揮劍斬敵。

  本體的特性被他發揮到了極致,聞仲平燃燒著自己的血和全部的靈力撲上來的時候,非白踏流雲直上。

  一劍,山河清朗。

  兩個藏鋒期高手的全力一擊,足以將整個南霄山脈都夷為平地。

  在場所有的化神境修士勉勵撐起的結界,保護了南霄山脈的完好。

  在眾人眼中,剛才祁念一那驚天動地的一劍過後,聞仲平的身體似乎沒有半點損傷。

  只有祁念一自己才能看得見,剛才非白那一劍,斬碎了聞仲平的神魂。

  這個不可一世的藏鋒期修士,徒留自己身懷強大力量在此,靈魂已經在那一劍中,化為虛無了。

  落劍的瞬間,非白的意識也被手中劍和祁念一的身體排斥出去。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祁念一總覺得有些微妙的感覺,剛才以旁觀者的視角看非白用自己的身體使劍,讓她獲益匪淺。

  這時,眾人才意識到聞仲平的狀態。

  天機子上前查探一番,確認道:「是無魂之體。」

  他沉聲說:「需得盡快解決這具身體才行。藏鋒期修為的無魂之體,可是邪魂奪舍的最佳選擇。」

  舒辰君皺眉道:「修為進入藏鋒期,可借天地之力,藏鋒之下的尋常手段,很難對他有生命威脅。」她轉頭問道,「剛才祁小友所用,可是墨君贈與的護體法寶,那一劍可否再用一次?」

  祁念一神識針紮似的疼,虛弱地搖頭:「抱歉,只能用這一次。」

  舒辰君立刻抱歉道:「是我唐突了,如此秘寶,確實不可能使用多次。」

  就在這一瞬間,祁念一感覺到非白立刻虛弱下去,她同劍靈之間靈魂上的溝通,此時淡得就如同即將燃盡的燭芯那樣微弱。

  但好在,非白還在。

  就在眾人研究,要用什麼樣的手段才能銷毀這具無魂軀殼時,聞仲平腕上的鐲子突然閃過一縷紅光。

  這道紅光被祁念一敏銳地捕捉到,她心頭湧現出一些不好的念頭,厲聲道:「快退!」

  但終究晚了一步,聞仲平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終於恢復了一縷光彩,原本已經消失殆盡沒有任何反應的神魂又湧現出一絲輕微的波動。

  儘管如此微弱,卻也說明了聞仲平並沒有死絕的事實。

  聞仲平緩緩抬頭,從喉嚨裡擠出了嘶啞的獰笑。

  「外族人,你們這些卑微的外族人,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這一縷微弱的神識也足夠調動他身體裡藏鋒期的修為,眾人飛快地四散奔逃,但此刻已經來不及。

  「若不是族中魂燈中還截留了我一縷神識,我也看不到這一場好戲,不是嗎?」

  聞仲平微微一笑,身邊的空間因他的動作而捲起了可怕的靈力漩渦。

  舒辰君暴呵道:「他要自爆!快逃!」

  自爆兩個字讓所有人的驚懼不已。

  數百年前,無數深淵之物通過登天梯襲擊了中洲,一夜之間中洲邊境數個城池血流成河,當時一個剛晉陞化神境的修士自爆,和那群深淵之物同歸於盡。

  他的自爆不僅將數以萬計的深淵之物殺死,同時也讓那一整片地區都淪為荒土。

  城池、樹林、山川,一切的生機都消亡。

  留下的只有荒無人煙的皸裂土地,綿延萬里。

  一個初入化神境的修士的自爆都能有如此可怕的威力,更何況一個已經藏鋒期,距離太虛境僅一步之遙的聞仲平。

  此時此刻,眾人心中滿是絕望。

  在聞仲平猙獰的笑聲之中,他的所有靈力將他包裹,化作一道白光,很快就要讓所有人都為他賠命。

  千鈞一髮之際,另外一邊的山頭上,卻有聲音清晰的傳入所有人的耳中。

  ——「今天這山裡小蟲子叫的也太吵了,都擾了山人我的清夢。」

  這句話不輕不重,就像是此人真的被打擾了好夢,醒後略帶不愉的平淡抱怨而已。

  原本不過尋常的一句話,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就顯得格外突兀。

  四處都是驚呼奔逃和哭喊,還有聞仲平自爆前引動天地之力的可怕動靜,這句話卻清晰地傳進了所有人的耳中,聞者無不為之驚懼。

  只有楚斯年在混亂中認出了這個聲音。

  「師尊?」他出神地看著不遠處。

  言罷,這位自稱山人的世外高人邁著搖晃的步子踏雲而來,那身影歪歪倒倒的程度,和玉重錦的「轉浮萍」有得一拼。

  倉惶間,沒有人看清這人究竟長什麼樣子,只注意到了他腰間掛著的那個因過於巨大而十分顯眼的酒壺。

  他仰頭灌了半壺酒,醉眼惺忪地信步走到正蓄力自爆的聞仲平身邊,伸手輕輕將聞仲平蓄得極滿,稍一觸碰就會立刻爆開的靈壓戳散了。

  在這人的手中,這件事就像是捏麵糰一樣輕鬆簡單。

  他伸手將聞仲平身側如有實質的靈壓揮散,先前幾乎要毀天滅地的威勢,立刻消失了。

  聞仲平不甘道:「你是什麼人!為何阻我?!」

  來人也不說話,將他那個巨大的酒壺抬起,在聞仲平頭上輕輕敲了一記。

  於是眾人親眼看見,聞仲平整個人就那樣碎成了齏粉,煙消雲散了。

  一陣風吹過,空氣中連他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而來人在抬手輕易的解決掉聞仲平後,又灌了剩下的半壺酒,惺忪的醉眼在掃過僵直的一干人等時,迷惑道:

  「咦,這是哪裡?」

  莊鈞額心直跳,全然不知道這位又是哪裡跑出來的天兵,但他確實又救了在場所有人,連忙上前道:「多謝前輩相救,此處是南霄山脈,敢問前輩要去何處?」

  「南霄山脈。」來人品了一會兒,搖頭道,「山人我要去綏海,這裡到綏海多遠?」

  莊鈞迷茫道:「綏海在東洲境內,此處是西洲……」

  這一東一西,他是怎麼能走錯到這麼離譜的程度的?

  這人搖頭,喃喃道:「我走錯了?這怎麼可能,我怎麼會走錯。」

  人群中,楚斯年艱難的擠出來:「師尊,您怎麼會在這?」

  他此言一出,眾人驚呼。

  楚斯年的師尊,那就只有青蓮劍派那位千秋歲的劍尊了。

  在場蒼朮谷眾人聽到「迷路了」這幾個字的時候,皆是渾身一抖,忍不住回想起了他們噩夢般的那一天。

  他們原本在追捕雲玨和慕晚,眼看著都快要追上了,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個醉鬼,指著他們蒼朮谷非說是天音谷,揚言要找九轉音闕的尊主。

  解釋還不聽,堅持自己沒有走錯。

  一般對於這種人,他們搬出蒼朮谷的威名都能把人嚇走。

  但偏偏他們碰到的是天下五位太虛之一,還是號稱戰力最強的那位。

  打不過,又得罪不起,只能眼睜睜看著劍尊把慕晚和雲玨撈走。

  好在,他們把「那個」搶回來了。

  儘管如此,劍尊那句「我走錯了?這怎麼可能。」還是在蒼朮谷心裡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他們不知道,在青蓮劍派有一個原則。

  劍尊要去哪,就讓他去哪,千萬別說他走錯了。

  不然他會指著這裡直接給當地改個名。

  為了這個,青蓮劍派的地圖已經換過好多次了,山上的地標也已經換了一輪又一輪,劍派弟子自己都記不住這裡原本叫什麼。

  莊鈞立刻恭敬道:「原來是劍尊親至。」

  傳說中的太虛境強者,和他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

  原以為都會想玉盟主那樣,不怒自威,高深莫測。

  而眼前這人,卻和這幾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他身上穿著一身略顯陳舊的長衫,領口沒有繫好,鬆鬆垮垮的露出鎖骨,腰帶也只是簡單的纏了下,頭上束了個半舊不新的黑木髮冠,幾縷額髮不羈地散落,鬍鬚遮掩了他下半張臉,只露出劍眉之下一雙似醒似醉的丹鳳眼。

  他努力辨認了下,對楚斯年道:「你告訴他,這裡是哪。」

  楚斯年於是淡定地對莊鈞說:「莊副盟主,這裡就是綏海,是您記錯了。」

  他身後一群青蓮劍派的劍修一股腦的跟上來,七嘴八舌地叫著:「弟子見過劍尊。」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玉重錦眨眨眼:「真想不到,劍尊如此狂放不羈。」

  仙盟終於得空給這一幕亂局收場,祁念一鬆了口氣,就見劍尊不知何時眼尖地瞟到了她也在這裡,抬手招她過來:「小念念也在這裡啊。」

  很多年前,滄寰和青蓮劍派互通有無後,祁念一和從楚斯年才知道對方在那裡修行,滄寰和青蓮劍派同在東洲,相距不遠不近,她少時在青蓮劍派待的時間,和楚斯年在滄寰待的時間差不多長。

  因此她早早的就在青蓮劍派刷了個臉熟,同樣習劍,劍尊興致上來了,也會給她指導一二。

  祁念一乖乖地上前喚道:「見過劍尊。」

  劍尊眼中閃過精光,讓人根本弄不清他究竟是醒是醉,他笑著說:「聽說你最近拿了一把神劍?」

  祁念一心頭警鈴大作,果然聽見劍尊說:「讓山人我看看。」

  祁念一抱著劍警惕道:「看可以,摸不行!」

  劍尊吹鬍子瞪眼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小氣呢!」

  祁念一寸步不讓:「劍尊您也不會輕易讓旁人碰自己的劍吧!還有劍派的這群師兄弟們,也都不會的!」

  她抱著非白連退幾步,看著劍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要對自己的老婆行不軌之事的登徒子。

  「行行行,看看總行了吧。」劍尊沒好氣道。

  他眼神從非白的本體上緩緩掃過,眼中閃過一絲深意,他臉上的醉意似乎淡了些,終於能看出一些千秋歲強者的影子。

  「是他啊。」劍尊嘆道,「終於又見到他了。」

  祁念一問道:「您之前見過這把劍?」

  劍尊笑了笑,眼神淡掃一下,似乎在說「我見的不是這把劍」,卻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另一邊,謝天行被七疏真人拷上了鎖靈環,即將要被他帶走。

  滄寰一群弟子站在他身前,神色複雜。

  他們站了好一會兒,也沒說話,七疏以為他們還抱著幻想,準備從他手中劫人,卻未料曲微突然高喊了一句:「小師兄,如果真的是你做的,那錯了就是錯了,該罰的,就都得罰。」

  誰也沒想到素來溫婉恬靜的曲微是最先說這話的人。

  盧秋桐拍拍他的肩膀:「小師兄,無論結果如何,若還有機會,日後再重新做人。」

  被曲微掐了下,低聲道:「你怎麼一副小師兄死定了的樣子。」

  寧瑾抱劍而來,他平日裡話少,即便這樣的場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用劍鞘抵著謝天行的肩膀,沉聲說了句:「等你的消息。」

  他們心裡都清楚,可能不是什麼好消息。

  七疏真人愣了一瞬。

  他願意為這幫小輩們會找他求情,抑或是搬出師門來壓他一頭,但他們卻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對謝天行說——做錯了,就得受懲罰。

  「滄寰,不愧是滄寰啊。」

  而後他悵然想起,上陽門上下弟子,也都是這樣對清河這個大師兄的,不由悲從中來。

  傷清河者是滄寰首徒,救清河者,卻也是滄寰。

  盧秋桐上前一步,正色道:「我們小師兄做錯了的事情,他受懲罰,我們都沒有怨言。屆時陣師會對小師兄的審判,我滄寰自會到場一觀究竟,也算是送他這段,畢竟他是我們的師兄。」

  一直平靜地看著他們的謝天行淡淡道:「這聲小師兄還是別叫了。」

  滄寰眾人呼吸一窒,就見七疏真人帶著謝天行踏雲而去,雲中隱約傳來他留下的那句話。

  「日後,可能就不是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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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8-20 00:21:04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一章 雲野手札

  謝天行被帶走了,這廂南華論道的結果卻是難辦。

  他在論道中違規使用禁術,險些造成對手死亡一事引起軒然大波,從上到下都要求徹查在南華論道中謝天行參加的每一場論道。

  當然,這其中有人是真心為求公平,有人不過是想要從中牟利而已。

  仙盟焦頭爛額地討論了一夜,終於決定,廢除謝天行的參會成績,視作退賽處理。

  這一屆的南華論道,竟然創造出了前八名中五人退賽的驚人成績。

  謝天行的成績作廢,其餘人全都退賽,如此一來,前八名中唯一剩餘的獨苗苗的名次往前進了一步。

  蕭瑤游再次以常人難以想像的運氣,從第八名變成了第三名。

  如此運氣,終於讓祁念一相信了蕭瑤游這麼不講武德,四處招貓逗狗,到處打聽消息為什麼沒在這二十年中被打死。

  運氣能好到她這個份上,也確實不是一般人了。

  「是我,真的是我啊?」蕭瑤游接到通知的時候都滿臉不可置信,「你們確定沒搞錯人?」

  仙盟的小童認真道:「是的,您明天將作為第三名行登山路。」

  小童走後,蕭瑤游都滿臉神遊:「南華論道第三,我真的第三嗎。」她轉頭對慕晚說:「小晚你掐我一下。」

  慕晚斜眼覷她,亮出長刀:「直接給你拉一刀比較有用,要不要試試?」

  「那還是算了。」蕭瑤游悻悻不言。

  蕭瑤游多年來一直沒有被暗殺的重要原因就是她深知該慫就得慫,深刻認知到她是三人之中武力墊底,這種時候,閉嘴最重要。

  翌日一早,祁念一走在最前方,玉重錦和蕭瑤游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側稍靠後點的地方。

  他們需要卸下靈力,不用任何修為,徒步登上山頂。

  南華論道的前三名,需要登上南霄山頂,由見龍門修士為其掃塵洗禮並贈與南華論道的獎勵,為他們進行掃塵禮的人,通常都是幾位掌教。

  除了前三名之外,其他人也並不是不能登頂。

  只是需要在他們三人出發一個時辰後出發,而且越往後登頂的人,承受的壓力就越大。

  三人在前一帆風順,餘下數百人跟在後面,速度快的或許能目送他們登頂,然後頂著更大的壓力衝上去。

  南華論道這樣的規則或許暗示了眾人,大道無情,只有立於潮頭之人,才能從千萬人潮中脫穎而出,天地靈氣有限,終究只有那寥寥數人才能證得大道。

  南霄山脈號稱西洲之巔,雖同滄寰整整三萬級台階相比而言略有遜色,但要徒步登上去,對於他們的體力和耐力也頗有一番考驗。

  尤其是卸下靈力修為後,修士只能靠自己身體的強度來硬拚。

  祁念一和玉重錦倒還好,劍修屬武修範疇,多少都會鍛體,他們倆又是體能強度中的佼佼者,身體強度比起很多修為平平的體修還要好上不少。

  就是苦了蕭瑤游,她的身體在修士之中算得上差的,登山路才剛過一半,就已經氣喘吁吁。

  蕭瑤游喘著粗氣看著一旁的兩個怪物,他們竟然能一邊保持高速登山的狀態一邊閒適地聊著天。

  玉重錦鬱悶道:「你在頭名戰上用的那招,那個巨劍,為什麼在和我論道時沒有用?」

  是看不起他嗎?

  祁念一淡定地回答:「因為當時還沒有創出這一招。」

  玉重錦低頭思索一番:「所以你是在和我鬥法結束後才創出的這一招?這麼說我是你的靈感來源了?!」

  他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祁念一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興奮,卻也承認道:「這麼說也沒錯。」

  「和你一戰後我想了很多,要如何才能克制你那種變幻莫測的劍法,因此才有了這招。」

  這兩人興致勃勃地聊著多年下來的劍法心得,兩個少年天才,以往身邊從來沒有見過能和他們互為對手的人,甫一相遇後,頓覺相見恨晚。

  哪怕是聊得起勁,他們也保持著極快的移動速度,就像那陡峭的山路是平地一樣。

  體力差的蕭瑤游在後面半死不活地苟著,氣都喘不上了即將翻白眼的時候,面前伸過來一隻手。

  她抬頭看著,沒反應過來,祁念一索性直接拎起她的衣領,讓她吊在兩人後面。

  玉重錦看著這詭異的一幕,頓了下:「……她似乎比你要高一點,這樣拎著不累嗎?」

  祁念一單手提著比自己要高上一截的蕭瑤游,淡定地回答:「無礙。」

  蕭瑤游被她反提在手裡,笑嘻嘻道:「玉小公子你不知道吧,我們祁劍主,寧願累點,也是不願意聽到矮這個字的。」

  祁念一面無表情鬆開手。

  蕭瑤游啪唧一下掉在了地上,她連忙抱著祁念一大腿:「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拋下我。」

  行至半路,一陣風颳來,三人同時皺起了眉。

  迅速交換了眼神後,就連半死不活的蕭瑤游都爬了起來。

  登山路要求他們不能使用靈力,卻並未要求他們卸劍,真正的劍者,即便是不使用任何靈力,只要有劍在手,都能發揮出極強的力量。

  祁念一和玉重錦默契地把蕭瑤游護在身後。

  有動靜。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來勢洶洶。

  不能用靈力,祁念一同樣不能用天眼去看,但她有直覺隱約告訴她動靜正是從山巔而來。

  「山上該不會出事了吧?」玉重錦皺眉道。

  祁念一:「盡快上去看看。」

  甚至都沒走出幾步,那動靜格外激烈起來,眨眼就撲到眼前。

  倉促間,祁念一按著頭把蕭瑤游塞到灌木叢裡,急聲道:「躲好別出來。」

  她和玉重錦一左一右,揮劍直上,一劍就將那三個撲面而來的不明物刺破。

  劍尖戳進去的時候,祁念一和玉重錦臉上都有一絲驚愕。

  這東西看著來勢洶洶,結果卻像個紙老虎,半點靈力都不用,一戳就破了。

  被戳破的瞬間,滿天花雨傾瀉而下,帶著濃烈的豔色和沁人的清香。

  三個人見到這一幕,全都呆住了。

  祁念一拈起一瓣掉落她肩頭的花瓣,看了一眼:「是她們簪花上的花瓣。」

  玉重錦被砸了下後說:「還有雲符。」

  舒辰君清朗的笑聲從山巔清晰的傳來。

  「不用這麼草木皆兵,這是對你們的賀禮。」

  清晨的陽光清亮又溫柔,照耀著他們的登山路。

  山巔是前輩們恭賀的笑聲,山下是同輩追趕的步伐。

  他們踏著陽光登山,似乎前路就能像太陽一樣耀眼奪目。

  一個時辰的差距還是太大,直到三人登頂之前,後面都沒有人追上來。

  和那日被天機子帶上山時所去的方向不同,山巔之上,茂林叢生,在幾個掌教的背後,竟然有一汪熱氣騰騰的靈泉。

  舒辰君拿著揚枝沾了靈泉中的靈液,在祁念一額頭上掃過。

  這靈液的功效確實特殊,聞之令人神清氣爽,讓她感覺似乎元神都經過了一次洗禮。

  這就是登山路上的掃塵禮。

  掃塵禮後,就該是灌靈儀式。

  說是灌靈,簡單來說,就是由在場的幾位前輩給他們三人傳功,算作是前後輩之間功力乃至精神的傳承。

  三個蒲團依次擺放好,由誰來灌靈卻成了一個問題。

  舒辰君作為一個劍修,眼神在祁念一和玉重錦身上來回逡巡,十分難下決斷。

  那廂,余東風已經和蕭瑤游快速匹配完成,最後還是天機子解了舒辰君的圍。

  他緩步上前:「辰君仙子不介意的話,祁小友就由我來灌靈如何?」

  他點了點自己遮眼的星塵紗,笑道:「我同她,也算是有些緣分。」

  舒辰君瞭然:「天機子閣下請便。」

  灌靈一事比想像中要快得多,原本就是個儀式,傳功主要為的也是精神傳承,本身並不會消耗他們太多的功力,祁念一只覺得掌心一熱,沒多久,灌靈就已經完成了。

  旁人都不知道,天機子傳音入密,又強調了一遍:「還記得我之前說過什麼吧,選蓬萊仙池。」

  祁念一並沒有回應。

  灌靈結束,就只剩下了登山路的最後一個環節,讓前三名擇選獎勵。

  按照規定,南華論道前三名的獎勵不固定等次,由頭名先擇。

  莊鈞鄭重地取出三個玉盒,儘管其中兩個獎勵都並非實物,但仙盟還是象徵性的做了三個玉盒以供選擇。

  儘管天機子纏著眼,祁念一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視線。

  莊鈞沉聲問道:「其一是蓬萊仙池洗禮,其二是神匠雲野的手札,其三是鬼谷天機子的一次窺命,你選哪個?」

  祁念一眼神在三個玉盒上掃過,她心想,或許她真的就是有點叛逆的人。

  無論蓬萊仙池中藏有什麼秘密,日後都還有探尋的機會,但另外這個東西對她的吸引力實在太大,她根本無法拒絕。

  她盯著天機子如有實質的目光,堅定道:「我選雲野手札。」

  天機子按著眉心,無奈地嘆息一聲。

  其實早該料到的。

  她的思維方式,尋常人完全摸不透。

  根本沒有人能掌控她。

  祁念一話音一落,那頭玉重錦懊惱道:「我就知道你要選這個,完了完了,你選這個的話,我就完全沒得選了。」

  莊鈞額角直跳,任誰也沒想到仙盟精心準備的獎勵除了雲野手札之外,另外兩個竟然推來讓去誰都不想要。

  蕭瑤游好奇地對玉重錦說:「蓬萊仙池的洗禮,你不想要嗎?」

  玉重錦苦惱道:「蓬萊仙池洗禮是為鍛仙骨,我天生仙骨,用不著啊。」

  蕭瑤游頓了下:「……請不要用這種今天吃了幾碗飯的語氣說這種似乎是在炫耀的話。」

  你們天才,真的理解不了普通人的苦惱。

  玉重錦用劍柄抵著下巴,思索道:「天機子閣下的窺命,我也沒什麼要問的,提前就知道了自己未來的命運多沒意思啊。」

  祁念一連連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天機子:「……」

  這種話能不能不要當著他的面說。

  思來想去,玉重錦還是將蓬萊仙池洗禮的機會留給了蕭瑤游,自己選擇了對他來說沒什麼大用的讓天機子回答一個問題。

  蕭瑤游左右看了看,萬萬沒想到自己不光撿漏撿了個第三名,現在又撿漏撿到了三個獎勵中最炙手可熱的蓬萊仙池洗禮的機會。

  她和祁念一都如獲至寶地下山了,只有玉重錦想了想,道:「天機子閣下,眼下我實在沒什麼想要問的,這個問題能不能留到日後,我有需要的時候再來找您兌現。」

  天機子頷首道:「當然可以。」

  他勾起唇角:「我等著玉小友的到來。」

  天機子如此說著,就好像現在對他的窺命不屑一顧的玉重錦,終有一日要找他來解答某個問題。

  但無論未來如何,玉重錦此時只是對天機子揮揮手,信步走上了下山路,追上了祁念一。

  舒辰君看著這三個小輩的背影,感嘆道:「少年人,真是意氣風發啊。」

  天機子輕笑:「誰說不是呢。」

  ……

  捧著玉盒,祁念一徑直回到了住處,又小心翼翼地給院落布了個結界,這才將玉盒打開。

  溫潤的白光過後,雲野的手札,並不像他本人那樣神秘,這只是一個樸素到顯得有些陳舊的書冊,邊緣有些地方似乎已經有點捲邊,但是被主人很用心地包了書皮,書脊被仔細地一針一線縫起來,所以儘管過去了數百年,這本手札依然保存得很好。

  玉盒上扣著銘文鎖,這種鎖認主前只要弄錯一次就會完全封存,莊鈞告訴她:

  「多年前我們得到這本手札時,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去翻閱,但是所有人翻開這本手札都只能看到一片空白,內裡沒有任何東西,只有少盟主能從中看到一星半點的文字,但能看到的東西也不多,我們猜測是因為少盟主手中有漏影春的緣故,所以,或許確實只有你才能看到這裡面真正寫了什麼。」

  畢竟除了漏影春外,雲野生前留下的劍,就都在她手中了。

  儘管她能感受到,此時非白依舊虛弱,但她還是喚醒了非白。

  畢竟雲野是創造他的人,說不定看了這本手札,非白能找回自己丟失的記憶。

  非白因她的呼喚才漸漸從沉睡中甦醒過來,他從本體中出現時,身體的顏色是前所未有的淡,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從這世界上消失一樣。

  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很微小。

  但祁念一看見他熟悉的眉眼和笑容,才終於確認了他並沒有從這世界上消失。

  聽聞她的目的後,非白皺起眉,略有些嫌棄道:「雲野這個人,有什麼好瞭解的。就算他創造了我,那創造出來的也是我的本體,我這個劍靈和他有什麼關係。」

  「再說了。」非白小聲念叨,「像他那樣的登徒子,有什麼好瞭解的。」

  祁念一不解道:「登徒子?」

  非白輕咳一聲,想起了紫水晶劍上鐫刻的銘文,臉又黑了些。

  「沒什麼。」她年紀還小,那些東西,怎麼能讓她知曉。

  祁念一思索道:「不過,哪怕傳聞把他誇得上天下海無所不能,說他是百兵之王,心懷天下未曾有私,我也覺得雲野不會是什麼正經人。」

  這下非白不解了:「為何?」

  祁念一指著她翻開的手札第一頁。

  上面用漂亮工整的行楷寫著——百無聊賴,將生平潦草一記,於泰安十二年七月初九。

  她曾想過這個手札中或許記載著雲野的一些鑄劍心得和思路,但萬萬沒想到,這所謂的雲野手札,竟然是個日記本。

  祁念一忍不住道:「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非白:「……」

  手札的扉頁只簡單的記了這樣一句話,往後翻開的內容就很雜,都是日常生活的閒言碎語,能從字裡行間感受到雲野這個人豐富活躍的內心活動。

  如果是泰安年間記載的話,那距今已經將近三百多年了。

  所以這本手札是雲野從離世近一百年前開始記載的。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一。

  今天試了新的劍丕,柔韌性太差,會削弱竹子原本的特質,這個方案否決,試試下一個。

  小弟說和這次找到的天命者已經接觸過了,對方還是不情願,南境到底是怎麼給他們洗腦的,想不通。

  ——泰安十二年  七月二十九。

  小弟回程時找來了南境那邊的靈礦芯,沒想到在鍛造新的劍丕上有妙用,這是目前唯一一種能保證竹子不會太容易折斷的材料,同時還能兼顧竹子的韌性,是很不錯的東西。

  就是南境人太小氣,這麼好的材料從不外傳,下次讓小弟過去再和他們打幾架,多弄一點回來。

  看內容,這應該是雲野在嘗試鑄造不夜侯。

  祁念一:「原來不夜侯三百年前就已經開始鑄造了嗎。」

  非白恨鐵不成鋼道:「除了靈礦芯,還有天星沙能有同樣的效果,他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祁念一安慰道:「那是三百年前,鑄劍工藝和如今相差甚遠,鑄劍師們都是在一步一步試錯的過程中才能得艱難得出一個結論,我們現在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說這話自然輕鬆。」

  ——泰安十二年  十月初二。

  試了很多種鍛造法,都沒能夠讓竹片和靈礦芯達成完美融合,小弟說我快把山上的竹子禍害光了,還好竹子長得快。但上次他從南境贏回來的靈礦芯快用完了,我讓他去南境再打一架贏一點回來,被他白了一眼。

  世風日下啊,我這個大哥當的好沒尊嚴。

  祁念一:「……。」

  她有點同情那個倒霉小弟。

  ——泰安十二年  臘月二十。

  今日天氣寒冷,心有所感,賦詩一首。

  結果這首詩整整齊齊地全是用祁念一不認識的銘文寫成,她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這銘文有些眼熟。

  她皺眉道:「這不是我那把紫水晶劍上的銘文嗎?」

  非白將下巴搭在她肩頭,斜眼覷過去,沒精打采道:「也沒什麼好看的,說的是今日下了雪,和小弟一起在院子裡烤紅薯吃,小弟把他酒窖裡的酒偷喝了。」

  非白頓了下,轉而說道:「他的小弟,怎麼和你愛做一樣的事。」

  都喜歡偷酒喝。

  祁念一反駁道:「二師兄也喜歡,二師兄說這是我們師門的優秀傳統。」

  ——泰安十二年  臘月二十九。

  竹劍終於鑄成了,再不成型,靈礦芯又要用完了,屆時不知小弟會不會和我翻臉。

  不知是因為喝了茶湯還是過於興奮,一整晚沒睡著,索性給這把劍取名叫不夜侯吧。

  從這一篇日記開始,雲野往後的記錄間隔時間就越來越長,而且看上去情緒起伏越來越大,不同於最初簡單的快樂了。

  只有偶爾閒暇時流露出的一兩篇,能從中看出他原本活潑樂觀的性子。

  ——泰安十三年  六月初六。

  跟無涯老頭打賭,他輸給了我一個烏雲礦,心痛得不行,這老頭,居然跟我比煉器。

  我們鑄劍師,首先是最好的煉器師。

  用這個烏雲礦給無涯老頭捏了個劍鞘送回去,畢竟我還要在滄寰接著住的,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無涯,滄寰?」祁念一思索道,「他說的是無涯劍尊,我的師祖?雲野跟師祖和滄寰還有這樣的關係?」

  難怪他將自己所有的劍都留給了師尊。

  ——泰安十三年  六月二十七。

  最近實在熱,又在隕星峰多種了一片竹子,應該只用幾個月就能長成竹林,明年這個時候,在竹林裡避暑,是個好去處。

  無涯老頭人還挺不錯,又讓人送來了好多寶礦。

  他說我想做的事情太難,沒有助力,甚至會有千萬人相阻,要同天命相抗爭,太過異想天開。

  屁的天命,都是一群人為了保命捏造出來的幌子而已。

  他還說我一片赤心冰雪肝膽,這誇得我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都活了這麼多年,一身修為已至千秋歲,都能跟千秋同歲了,幹點什麼不好,成日想著怎麼算計別人去死,多丟人。

  哪有那麼多別的啊。

  無非是我想做,我能做,所以我去做了唄。

  看到這裡,兩個人都有些安靜了。

  祁念一:「你說,他想去做什麼?」

  非白亦沒有回答。

  話雖如此,但她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這樣活潑輕快的氛圍持續了好幾年,期間雲野又陸續打造出了幾把靈劍,正是祁念一手中的另外幾把,可見傳言中說不夜侯和漏影春是雲野死前所鑄的最後兩把劍這個說法一點都不準。

  中間的記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有時一年也就能記上一兩句,而且都筆跡匆忙,看得出他這段時間非常忙碌。

  直到泰安三十五年五月十一那日。

  ——我們找到她了,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願意答應和我們一起結束這所謂宿命的人。

  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我和小弟暢飲一夜,又連夜做了詳細的計畫,其實也不用做太多,這份計畫我們已經準備了幾十年,但我們只遇到了她一個,願意和我們一起發一場瘋。

  當然了,發瘋這兩個字是她說的,我跟小弟都覺得我們非常有希望。

  祁念一已經猜到了,這個「她」指的是誰了。

  她想起那個人最後的結局,也只剩唏噓。

  中間又是很長的空白,再翻開一後,只剩了這一句話。

  ——泰安三十五年八月初一。

  她死了。

  只有這三個字。

  從這一日開始,手札上記載的時間已經變成了好幾年一次,語氣也不復最初的跳脫,而是沉穩了許多。

  直到許多年之後,人類王朝都已經改朝換代,他記載時間的年號都已經變了好幾輪,祁念一從字裡行間只能看出他在鑄一把劍,讓他耗了近百年心血也沒有成功。

  ——太初五年  四月廿一。

  從來沒有過讓我這麼費心的劍,我現在才開始覺得自己天真,人力終究有力有不逮的那一日,我必須得承認,這世上有我鑄不成的劍,但一想這是一把怎樣的劍,似乎也並沒有讓我太挫敗。

  我決定去做一件大事,如果這本手札沒有再記,就說明我成功了。

  想了一下,把它交給無涯老頭保管了,我讓他別給小弟看,怕小弟難過。

  翻到這裡,這本手札已經到了最後。

  就在祁念一以為這是最後一頁的時候,封皮和這一頁紙張中突然掉出來了一張夾頁,飄在桌面上。

  上面寫著——思來想去,做這個大事前總得在世界上留點印記,讓後人能欣賞一下我這張英俊瀟灑的臉也是好的,起碼證明我來過。

  正面寫著這句話,祁念一將夾頁反過來,背面是一幅畫像。

  雲野的畫工非常精湛,之前就有不少日記中都畫了當日所見所聞,畫了山水和人。

  當然,畫的更多的是鑄劍的模型圖,每一張都堪稱惟妙惟肖。

  這張人像圖也不例外。

  這給自己畫人像的操作,祁念一也是第一次見。

  畫上的人劍眉星目,下頜處勾勒出英挺的輪廓,他眉眼距離近,若不是圖中是笑著的,則會顯露出披荊斬棘的鋒銳之感,是一張見之會讓人覺得帥氣得有些冷銳的臉,和他活潑跳脫的文字形成巨大的反差。

  祁念一靜默了許久,緩緩從喉嚨裡擠出來一句話。

  「非白,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這圖上所畫的雲野自畫像,和非白有著一模一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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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8-20 00:21:25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二章 一戰五百

  祁念一轉過頭的時候,先前肩膀上被非白下巴戳著的感覺已經沒有了。

  身後空無一人,非白消失得無影無蹤。

  祁念一:「……這種時候躲回劍裡並不能挽回什麼的。」

  非白埋頭躲在本體裡,一副我就要安心養傷剛才發生了什麼與我無關的樣子。

  祁念一又道:「別掙扎了,認命吧,雲野就是你對吧。」

  見非白仍然沒有動靜,祁念一悠悠嘆息,把手札翻到其中某一頁,看著上面的文字,朗聲念道:

  「今日天氣好,我掐指一算,適合吃燒烤。摸到麓雲天池去抓了一隻仙鶴烤著吃,剛拔了毛就被無涯老頭發現了,為了不讓行蹤敗露,忍痛分了他半隻——」

  非白實在忍不住,現身摀住了她的嘴,無奈道:「收了神通吧。」

  祁念一被他捂著笑得肩膀直抖:「這不是你自己寫的嗎。」

  非白拒不承認:「我失憶了,這不算!」

  他憤怒地奪過手札,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無論如何都不想相信,他自己就是自己口中的登徒子。

  結果剛一碰到手札,非白就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湧入體內。

  他神色怔然地伸出手指,和書頁輕輕一碰,微蒙的白光閃過,非白就失去了意識。

  無數的記憶碎片回到他的身體裡,包括他原本封存在手札中剩餘的力量。

  直到現在,非白才知道一直以來他靈魂上的殘缺究竟是什麼。

  終於,之前很多困擾他也困擾念一的問題,能夠迎刃而解了。

  非白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他睜眼時,已經夕陽西下。

  傍晚暖黃的橘光撒在祁念一身上,她坐在窗邊,拿著一本劍譜在讀,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窗邊的矮塌上,被他握緊。

  他半趴在踏上,攥著雲野所寫的手札,一眨眼就已經昏睡了一整個下午。

  見他醒來,祁念一瞭然地問:「找回來了?你的記憶。」

  非白頓了下,沉默點頭。

  他尷尬的表情都要印在臉上了,祁念一忍住笑意,不再逗他:「所以,能為我解答一些疑惑了嗎?」

  「你想知道什麼?」

  祁念一收起劍譜,支著下巴正色道:「比如,當年的你究竟打算做什麼呢,雲野大師?」

  他猶豫了下,卻見祁念一抬手道:「你先別說,讓我猜猜。」

  「如果我想的沒錯,你手札中所寫的最後一篇裡提到的人力所不能及的劍,就是你現在的本體,神劍非白對不對?」

  她目露瞭然,所有的線索匯聚在一起,終於拼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只要天命者去深淵獻祭自己的血肉,就能將深淵往外擴張的速度延緩,既然所謂的天命者不過是擁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那就說明一千年前慘死的白澤和深淵有著很深的關聯。」

  「你們和仙盟的立場不同,仙盟想要延續天命,而你們想要斬斷天命,這一切的希望就寄託在了這把劍上,但我有一個問題。」祁念一深思道。

  「斬斷天梯,真的能完全解決深淵的隱患嗎?」

  她迎著非白深邃的目光,問出了問題的核心所在。

  「你在手札中所說的結束天命者獻祭的計畫,跟這個有關嗎?」

  片刻後,非白眉眼緩緩柔和下來。

  他將手札重新放回祁念一手中,輕聲道:「真是聰明的姑娘。」

  他悵然道:「我有時候也會想,幾百年前若我們遇到的是你,事情是不是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輕聲道:「你猜的沒錯,斬斷登天梯,確實不能完全解決深淵的隱患。」

  非白語氣意味深長:「這只是我們計畫的第一步,由天命者親手斬斷登天梯,告訴所有人,這該死的天命本就不應該存在,這不過是一個騙局。在那之後,才是搗毀深淵真正的計畫。」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

  祁念一:「沒想到,計畫在第一步就失敗了。」

  「是啊,天命者被剜骨,跳深淵而亡,而我鑄不出能夠斬斷登天梯的劍,只能以身化靈,搏個出路。」

  非白攤手,十分無奈:「我們的計畫,還未開始就胎死腹中了。」

  祁念一湊近了,低聲問他:「以身化靈,你是……以身祭劍了嗎?」

  「祭劍」兩個字她說的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沒想到非白直接就承認了:「對啊。」

  「我調查了很多年,白澤死後,天地無靈,登天梯是一種天地靈物,必須要生而有靈的東西才能將其斬斷,我試了將近一百年也沒有找到能在此間憑空生靈的方式,最後就只剩這個方法了。」

  說到這裡,非白還揉了下她的頭髮,他聲音溫醇柔和:「一瞬間的事,沒什麼痛苦,而且我竟然成功了。我又重新作為劍靈活了過來,不是嗎。」

  怎麼會沒什麼痛苦呢。

  她又不是沒看過人鑄劍,肉身融在鑄劍爐中,怎麼可能不痛苦呢。

  祁念一開口,有些悶悶的:「你以身祭劍時,隱星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把劍鑄造出來,又給誰用呢?」

  她本想說,這樣無望的等待值得嗎?

  沒想到非白靠在另一邊的窗棱上,薄日撩過他的略微透明的虛影,他含笑的眼睛看過來:

  「給你用啊。」

  「隱星死了,那我也不能就此放棄吧,大不了就是再等等,等到下一個天命者出現,然後提前把她保護起來。」非白笑起來時,眉眼的鋒利都柔和了下來,像一柄冷硬卻無害的利刃。

  「我們這不是等到你了嗎。」

  「但當時你們也不知道我多久之後會出現吧。」祁念一皺眉道,「如果你以身祭劍無用呢?你並沒有能成功化為劍靈呢,你怎麼辦?」

  「那就當這個計畫徹底宣告失敗嘍。」非白攤手,平靜道,「反正那時候我已經死了,之後的世界怎麼辦,我也沒辦法了,就只能讓更高個的去撐這天唄。」

  祁念一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

  生時盡到了自己的全力,那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但你……為什麼想要做這件事啊?」祁念一輕聲問。

  千年的時間,來來回回這麼多獻祭的天命者,那麼多見過了世間極惡之事但仍選擇緘默不語的人,他們或是袖手旁觀,更有甚者成為了幫凶。

  為什麼是他呢,他有什麼理由要做這件事?

  祁念一本想問,當年那些獻祭者中,是不是曾有一位是他的親人好友,讓他想要去挽回,想要阻止這個天命一代又一代的重複。

  但非白想了想,竟然皺眉深思起來:「這倒是把我問住了,時間太久遠,我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若非要說的話,大概是看不過去吧。」

  這個回答簡單的出人意料,應該說非白此刻回答她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簡單地出人意料。

  看祁念一愣住的樣子,非白忍住了再揉她頭髮一下的衝動,他說:

  「是,手札上寫的沒錯,因為我看不過眼他們這樣推無辜之人出去送命的行為,而我又正好有這個能力可以阻止這一切。又或者因為當時我已經是天底下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了,但仍然找不到深淵之上這個世界的出路,所以我選擇放手一搏。」

  就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恨情仇,也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終身遺憾。

  只是一個人簡單的願望和嘗試。

  祁念一抿唇,認真道:「你真的是個好人。」

  她想不出更多別的詞來形容她此時對非白的觀感,於是只能脫口而出心裡最真實的感受。

  非白笑著接受了她的誇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好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裡有點打鼓。

  感受到她的情緒,他靠近了些,認真道:「如果你是當年的我,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

  祁念一思索片刻,然後說:「會的。」

  如果當年她和非白面臨同樣的狀況,那她也會和他做出同樣的選擇的。

  無關其他,這只是他們必然會做出的選擇。

  「真的,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祁念一輕笑起來,「而且運氣也不錯。」

  她驕傲道:「因為三百年之後,你真的等到我了。」

  等到了一個願意而且有能力去完成這個計畫的人。

  看著她的樣子,非白緩緩笑了起來。

  是啊,幸好,等到了她。

  見她沒有再多問,非白心裡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以為終於能把這件事岔過去了,卻沒想到祁念一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問:「所以,你和我師尊是什麼關係啊?」

  非白哽住。

  他想起來他當年以身祭劍之後的留書。

  ——待我死後,把這把劍放到無望海去。無望海被封印起來,唯有金丹境以下者才能進入,境內妖獸對靈兵不感興趣,我在劍上做了其他封印,除非是我們要找的人,其他人拿到這把劍,劍永遠都不會真正的認主。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提前找到了下一個人,那就將他帶回去,好好保護起來,在他長大之後,讓他來無望海取這把劍。

  非白萬萬沒想到,「我是來取你的」這句話,是三百年他親手所書,而他竟然因為這句話誤會了這麼久,以為念念要娶他。

  這件事堪稱他人生中尷尬場面第一,就連被她讀自己多年前寫的小日記都沒有這麼尷尬的。

  非白決定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在她還沒有發現之前。

  於是他說:「他是我的同伴啊,我們計畫的執行者其中之一。」

  祁念一一下來了精神:「所以你認識他,你見過他?」

  她好奇問道:「師尊他長什麼樣子?是什麼性格?真的有傳聞中那麼強嗎?他到底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的話,這麼多年他去哪裡了?」

  她並沒有被大師兄做出來的假象騙到,雖然隕星峰對外宣稱墨君自二十年前開始閉關拒不見客,但是她在隕星峰住了那麼多年,家裡有沒有一個大活人在閉關她還是清楚的。

  墨君,根本就不在隕星峰。

  見她這麼好奇,非白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他頓了下,不鹹不淡地說:「他嘛,生的平平無奇,性格沉穩端肅,幾百年前他年紀尚小,如今修為自然已經是最強者了,死是沒那麼容易死的,他現在……應該在深淵吧。」

  祁念一驚訝道:「師尊在深淵?真的有人強大到可以下深淵嗎?」

  「只要夠強,就可以。」非白平淡道,「當年我下去過,我知道明家那個老頭和道尊也下去過,而且都不止一次。我們知曉的這麼多關於深淵的消息,都是這一次又一次進去探訪得到的。他如今修為已至大乘,能下深淵不奇怪。」

  「所以,至少修為也要進階到千秋歲,才能下到深淵了。」祁念一默默點頭:「那我得把這幾年修行的目標訂得高點了,先修到太虛境再說。」

  非白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問:「敢問你以前的目標是……?」

  「五年化神境啊。」祁念一毫不猶豫地說,「既然那所謂的天命應劫時間就在五年後,甚至可能還會提前,那我最少也要在那之前達到能夠臨淵而立的資格吧。」

  她看著非白奇怪的表情,問道:「怎麼了,有問題嗎?」

  非白:「沒、沒什麼。」

  他想了下自己進階化神境和太虛境的時間,感嘆了一番現在年輕人真的很有衝勁,認真道:「很有壯志,祝你成功。」他想了想,又道,「你明日是不是要挑戰賽?在那之前,我幫你把手頭幾柄劍改造一下。」

  祁念一眼睛刷得亮了。

  這世上煉器師難找,煉器師中專修鑄劍的就更少了,如滄寰這樣的天下第一大宗門,上上下下也只有三個煉器師,還都不會鑄劍。

  像雲野這樣靠著鑄劍一門手藝被成為神匠的人,上下千年可能也就他一個了。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實現自己包養一個鑄劍師專門為她鑄劍的人生理想。

  祁念一拿出餘下的五把劍,看著非白挑挑揀揀找出了她最常用的三把,又問:「奇怪,既然這些劍都是你所鑄造,那為什麼當時初見,你對它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非白頓了下,認真道:「答應我,忘了這件事,好嗎。」

  祁念一如他所願閉了嘴。

  傳說中的神匠速度果然極快,一晚上過去,不夜侯、丹歌和沉淵這三把劍都已經被他改造完畢,好在祁念一是個大戶,手頭囤積了大量的鑄劍和改造所需要的材料,不然任他是神匠,也無法憑空生造出來。

  非白融掉了不夜侯表面的靈礦芯,將劍鋒削得更薄:「以你現在劍術和功力,已經可以使出更快的劍了,這把速度有餘攻擊力不足,改造過後殺傷力更強。」

  他一邊動手一邊感嘆道,「在渠州也發現靈礦芯出產之後,要獲得這個比幾百年前方便多了。」

  祁念一趴在窗棱上,探出頭去看非白靠在院內的樹下,用小刀修剪著不夜侯的劍刃,突然問道:「隕星峰上,我家附近的那片竹林,是你種下的,對不對?」

  非白一愣,點頭算作回應。

  卻又聽見她說:「我每年夏天都會在竹林裡練劍,確實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非白手上動作一頓,轉頭看見她笑意盈盈說:「明年的夏天,我們可以一起了。」

  於是他也笑了起來,只是心跳聲太重了些,擾人心神。

  但劍靈的心跳聲,只有他自己能聽得見。

  ……

  翌日一早,祁念一整裝待發地出門,推開院門就看見蕭瑤游慕晚和妙音都神色凝重的站在外面。

  祁念一茫然道:「你們這陣仗,出什麼大事了嗎?」

  慕晚嚴肅地說:「陪你去挑戰賽。」

  祁念一雖然不知道這種事有什麼好陪的,但接受了她們的好意。

  今天是南華論道的最後一天,走完登山路,象徵著這一代的年輕修士們正式踏上大道,行路無悔。

  於是,也就只剩下南華論道頭名擇人進行挑戰賽了。

  這原本是一個場表演賽的性質,以往的頭名要麼選擇在論道中遺憾沒能對上的勁敵,要麼選擇一位前輩完成前後浪的交接儀式,但通常都不會打得太認真太凶。

  對象僅限於南華論道的參會者之中,被選中者不能拒絕,必須要應頭名的邀請上台論道。

  這也是南華論道給予頭名的一個權利。

  祁念一信步走上雲台後,四處打量了一番,對仙盟的小童道:「這個雲台,可能不夠大。」

  小童驚慌道:「祁劍主已經打壞三個雲台了,我們真的沒有更大的了。」

  不僅如此,甚至在考慮要不要把賬單寄回滄寰去要賬。

  「好吧。」祁念一抬頭,環視一週,台下影影幢幢,她獨自立於雲台上,這次南華論道參會的沒參會的,只要是在南霄山脈的人,全都已經到場了。

  她睜開天眼,只能看到晦暗的污穢一般的黑影縈繞在很多人的身上,儘管他們還沒有能夠被徹底控制,但是這樣日復一日的從內心影響,除非是心境無瑕沒有任何漏洞的人,否則其他人終有被影響的一天。

  人心的慾望是深不可測的,深淵裡面那些東西,太清楚這一點了。

  「那就勉強用這個雲台吧。」祁念一低聲道,「只是,你們可能要再碎一個了。」

  小童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謹慎地問道:「敢問祁劍主要擇選的挑戰賽對手是誰?」

  台下,沒能和她在論道中碰面的楚斯年和黎雁回目光如炬,蠢蠢欲動,玉重錦還想再交手一次,還有更多的人,想要挑戰這位神劍之主,就連幾位已經坐上看台的掌教都忍不住,舒辰君嘆息道:「若不是我們掌教不能去,連我都想去和這丫頭過過招。」

  卻沒想到祁念一微微一笑,清朗的聲音傳至所有人耳中。

  「這次參加南華論道的所有人,請同我一戰。」

  小童在一旁聽得整個人都傻掉了,他欲哭無淚:「您是開玩笑的吧。」

  祁念一:「認真的。我選擇的頭名戰對手,是他們所有人。」

  仙盟小童火急火燎地去匯報這個情況,那邊莊鈞氣得吹鬍子瞪眼:「南華論道數百年歷史,也未曾有過如此荒誕的頭名戰!」

  「她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還要為了這個頭名戰,再給她辦一次南華論道不成?」

  祁念一的話同樣在台下引起了軒然大波,所有想要和她交手的人都興奮了起來,在仙盟還沒有討論出章法時,就已經自發的在台下抽籤排號決定誰先上誰後上了,可以說是十分井井有條。

  天機子說:「這也不違背南華論道的規矩吧。」

  莊鈞怒道:「確實不違背規矩,根本就沒有這條規矩!」

  誰能想到會有人異想天開要挑戰所有人。

  幾經商議後,終於達成了一致,仙盟居然真的同意了祁念一的要求,讓她在挑戰賽上對戰南華論道餘下五百多名參會者,但每人上台只能交手三招,三招內若無法分出勝負,則自行下台。

  這同樣也符合祁念一的要求,她當即同意。

  在雲台上,看著她的第一個對手登場。

  而後面還有五百多個人的挑戰在等著她。

  後來,他們之中很多人都成為了大人物,後世的人們只能通過史書典籍中的描述來記載那日發生的一切。

  那場挑戰賽,在號稱下筆精準獨到但極為吝嗇的《大陸修行史》中用了整整一卷的內容來記載,堪稱難得一次的豪奢筆墨。

  據說,那日神劍之主從清晨戰至三日後的落照之時,連戰五百人,未曾力有不逮,且多半對敵都是一劍破之,只在對陣其中少數幾人時才用盡三招下台。

  據說,戰至第二日凌晨時,神劍之主氣力稍竭,暢飲一壺酒後對月朗笑三聲,又連戰數人,氣勢愈發強盛,是以才得愈戰愈勇的評價。

  還有人在那日的戰鬥中,隱約看見了神劍之主的背後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虛影,只是那身影很快消失,讓人覺得不過是錯覺而已。

  無論怎樣,那場驚天動地的以一己之身連戰五百人的壯舉,會被在場所有人銘記。

  而祁念一和她的神劍一同,向這個世界斬出了最為驚人的一劍。

  這才是神劍的初露鋒芒。

  ……

  連戰五百人後,她精神仍然興奮,但身體確實已經撐不住了,回去又倒頭連睡三日,才將身體的消耗彌補過來。

  在她熟睡之際,並不知道深淵又一次發出了驚人的動靜。

  神機原本擔心是一次動亂爆發,卻沒想到爆發出強烈的靈氣震盪後,深淵又平靜了下去。

  原本那個人人為之色變的影禍之主,身上張牙舞爪的黑影觸手像是被硬生生斬去一般,它的身體淡了很多,就連意識也沒有之前那麼清晰,整個人就像一灘被斬斷了四肢的爛泥,不甘地發出吼叫。

  「不可能!沒有人能看見我的影體,怎麼可能!」

  它費盡心力散播出去了無數個影體全都受損,被迫從宿主身上撤離,為什麼有人類能辦到這種事。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幹得不錯。」極富磁性的聲音傳來,在這深淵之中,出現了人類的聲音。

  影禍之主驚恐地看著來人,聲音嘶啞不成形:「凡人,你們凡人……」

  黑色的長靴踩住它一攤爛泥似的身體,來者有些嫌棄地皺眉,反手用劍尖簡單一刺,那讓無數人聞之色變的影禍之主,徹底消失在了這深淵之中。

  他嘆了口氣:「我不是凡人,但你們是真的很煩人。」

  他身後,無數陰影向他蔓延過來。

  「煩人吶。」

  此時的南霄山脈,在真正結束了南華論道後,這群年輕一代最耀眼的修者們,迎來了這場盛大相遇後的道別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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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三章 月下之約

  相遇這種事,來時有多美好,分開時就有多讓人難過。

  其實到現在,已經有很多參會者陸續離開了南霄山脈,但是祁念一熟識的幾位都還留在這裡。

  翌日一早,他們就要各奔東西,因此仙盟包下了山下所有的茶肆酒坊和飯館,供應免費的好酒好菜,只要是本屆南華論道的參會者,都能前往,可以和相熟的抑或是還沒來得及相熟的道友把酒共飲。

  祁念一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但此情此景也難免有些不捨,被蕭瑤游拉著一起去了她們最常去的那間茶肆,只是今天人比起往日要多上不少。

  門口立著一塊牌子——今日只有酒,沒有茶。

  祁念一進來時,正好碰上玉重錦喝高了,站在桌上唱歌。

  他嗓音不錯,清越明朗,雖然有些醉意,但唱得還是很好聽。

  這首歌唱的是中洲某個地方流傳已久的民謠,曲調悠遠遼闊,他唱的是中洲的古語,歌詞說的是一群戰士即將要奔向各自的戰場,臨行前道別的故事,非常適合今晚的氛圍。

  他唱了一會兒,在座就有人擊著而歌,這裡中洲人士不在少數,這首歌傳唱度高,幾乎無人不知,沒一會兒,幾壺酒暖肚,所有人都開始低聲相和。

  祁念一自幼就喜歡跟二師兄一起去偷大師兄的酒喝,早就練就了一副好酒量,喝了不少,腦子也還十分清醒。

  妙音坐在她左邊,她是不敢喝酒的,任何會讓她失去理智的東西她都不敢碰,萬一在那之後不慎說出什麼不能說的話,可能會讓她後悔終身。於是她斯斯文文的吃著店家送上的菜品,含笑看著一幫朋友鬧得開心。

  【我還是第一次和這麼多人一起喝酒玩鬧。】

  祁念一聽見了妙音心中的感慨,偏頭過去,兩人含笑對視:「感覺還不錯,對吧?」

  妙音輕輕點頭。

  那頭,玉重錦邁著踉蹌的步子從桌上下來,準確的說是被他哥哥薅下來的,玉笙寒少有的也到了場,想也知道是被玉重錦拉過來的。

  不僅他們,拖著一身傷的楚斯年和黎雁回,青蓮劍派盧滄海和幾個熟悉的好友,滄寰也來了一波人,慕晚坐在她斜前方,正安靜的喝著酒。

  她這人,就連喝酒的時候都這麼安靜,其他人打鬧喝酒,她也只是在一旁註視。

  他們這群人,浩浩蕩蕩擠滿了三樓的客舍,從雅間擠到了走廊上,歌聲到中後段就開始變亂了,玉重錦拎著一壺酒從三樓樓梯扶手處扶搖直上,都快搆到了房頂。

  盧滄海跟在他身後要去奪酒,奈何身法比不上玉重錦,在後面無能怒吼:「你怎麼連喝酒都要使『轉浮萍』身法!真不是在炫耀嗎!」

  玉重錦朗笑幾聲:「酒難道不就是搶著喝才有意思嘛。」

  樓下人聲鼎沸,已至深夜了,但無人願意從這裡離開,高談闊論不時從樓下傳來,聽見有人在說:

  「我等不強求能拿獎勵,只求能在此尋一強敵良友,盡興便好。哪怕是已經戰至前八的人中,不是也有好幾個傷重退賽的嗎。」

  「也不知道陸道友怎麼樣了,他之前還幫我指點過陣法入門基礎繪法這門課。」對方小聲說,「他人挺好的,怎麼就……」

  「時也命也啊,昔日西洲遠近聞名的少年天才,竟然落得這樣的下場,你們覺得謝天行會被重判嗎?」

  「陣師會可是上陽門的老本家,他們若是不重判謝天行,對得起他們精心培養出來的陸清河嗎!」

  聽見這樣的對話,三樓這群人都紛紛沉默了下來。

  有些人想起了那日前八名意外碰到一起,在玉重錦的撮合之下,大家順勢一道吃了一頓飯。

  那時陸清河懶散而不失通透,謝天行溫潤而不失穩重,如今不過短短數日,事情竟然有了這麼大的變故,一時讓人難以接受。

  酒至正酣時,蕭瑤游抱著祁念一大喊:「公主殿下,接著包養我吧,我保證你絕對不虧,只要五千,不、四千極品靈石就能買我一個月,我是不是特別好用。」

  也不知道這吞金獸什麼時候漲了價。

  在無望海的時候明明還是三千一個月。

  她醉眼惺忪,磕磕巴巴地非要祁念一回答「她是不是特別好用這個問題」,頂著一屋子看好戲的眼神,祁念一木然道:「好用,非常好用。」

  蕭瑤游這才心滿意足地醉死過去。

  「公主殿下?」慕晚調侃道,「你們之間的稱呼真有意思。」

  祁念一一陣無奈。

  酒過三巡,酒量最好的那一批人都已經有了醉意,樓下聲音逐漸安靜,樓上七歪八倒地睡著好些人。

  這是仙盟給他們辦的告別酒會,自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祁念一用靈力驅散了些酒意,把倒在她身上的蕭瑤游安頓好,徑直離開了茶肆。

  今夜明月清涼如水。

  她仍然像那日一樣,打算乘舟隨水漂流一夜,也算是和這南霄山脈道了別。

  原本就在山下,倒也省了一番功夫,水邊停著不少竹排,她隨意挑了一個,正準備上去,就聽見露面傳來凌亂的一串腳步聲,還有細細簌簌的低聲交談:「這個不行,這個太小了。」

  「大的,那個大,不然坐不下我們這麼多人。」

  這聲音實在太耳熟,她轉過身去,就看見身後跌跌撞撞跟了一群醉鬼,剛才屋子裡不知道為什麼又跟出來一撥人,看著她的動作,也都興致勃勃地開始挑選竹排。

  祁念一剛想說話,就對上好幾雙濕漉漉的眼睛,眼裡寫滿了「你要玩什麼好東西,我們也想玩」。

  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會認識這樣一群人了。

  後來費了好大的勁,九個人乘上了三個竹排,一群人躺在竹排上,任由夜風拂面,酒意終於被吹散了些。

  玉重錦靠著眼疾手快搶到了跟祁念一同乘的機會,他躺在竹排上,大喊道:「哥,我哥呢。」

  蕭瑤游含糊不清地說:「你哥不是先回去了嗎。」

  玉重錦十分傷心:「我哥,不喜歡我。但我很喜歡我哥,我想讓父親對我們一視同仁,但是父親從來都不聽我的,然後我哥就討厭我了。」

  有些話,即便如他這樣瀟灑不羈的性子,也要酒後才能說得出來。

  祁念一認真的想了想,在原書之中,她確實沒有看到玉重錦這個人。

  在書中,玉笙寒殺了她之後,深淵再次被鎮壓下去,而他回到仙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從玉華清手中奪權,自己成為了仙盟之主,直到最後,她也不知道原來玉家還有這樣一個小公子,玉笙寒還有這麼個弟弟。

  那書中,連浩然劍三個字都沒有出現過,她只覺得玉重錦的劍法和書中某個劍客的路子有些像,卻是不知這兄弟兩人,最後會何去何從。

  玉重錦兀自傷心了一會兒,又坐起來,睜著一雙亮晶晶濕漉漉的醉眼問祁念一:「你有兄長嗎?」

  「算是有吧。」祁念一想起宮中的景帝,他們沒有見過幾面,但是卻在多年以前,就因為父皇而聯繫起來。

  「但我有三個師兄,我從小在他們身邊長大,他們跟我的兄長也沒有區別了。」

  「居然有三個啊。」玉重錦迷濛道,「你和師兄們的感情一定很好,真讓人羨慕。」

  他們家那些事,祁念一也不知該如何安慰,索性把這個話題避了過去。

  「明日回去後,你們都打算去做些什麼?」她問。

  玉重錦想了想,低聲說:「外出遊歷吧,去哪裡都好。」

  他是個不適合待在家裡的人,只有他不在家裡的時候,父親才不會對哥哥那麼苛刻。

  另一邊的竹排上,楚斯年已經酒醒,望著天上皎月,默默說:「回劍派,練劍。」

  黎雁回悶聲說:「我也打算外出遊歷,祁道友,這次又沒能交上手。」

  他也不知道該說籤運好還是不好,總之同祁念一在無望海的時候就約定一戰,沒想到直到南華論道他們都沒能交手。

  玉重錦突然笑了起來:「我和她交手了。」

  他語氣十分驕傲,讓黎雁回無語地瞪了他一眼,沒有用靈力驅散酒意的玉重錦並沒有發現自己被瞪了。

  他珍惜地拿出祁念一送給他的劍鞘,自豪地說:「她還送了我她的劍鞘。」

  另一頭,楚斯年眼神瞬間清明,也坐了起來,淡聲說:「你說的劍鞘,是這個嗎?」

  玉重錦看過去,發現楚斯年手中赫然也握著一個劍鞘。

  和他自己手中的非常相似,劍鞘底端同樣刻著一個念字和一個白字,只有劍鞘上所刻的暗紋不太相同,但一眼就能看出這兩個劍鞘同出一人之手,是同一把劍的劍鞘。

  兩人的眼神同時挪到了祁念一身上,還沒說話,就見慕晚也拿出一個劍鞘,淡聲道:「我也有。」

  果然也是同一款。

  玉重錦難以置信道:「為什麼你手中那個還有劍穗?」

  祁念一:「哦,她的那個是我最常用的一把,所以繫了劍穗。」

  蕭瑤遊說著醉話:「我也有的!」她開始到處掏,試圖把她手中那個劍鞘也找出來,但是意識一片朦朧,記不清放在哪裡了。

  玉重錦沉重道:「可以了,不用找了。」

  不要再傷他一次。

  劍者之間互相贈鞘,是表達欣賞之意,一旦贈鞘,就代表我認了你這個朋友。

  通常時候每個劍修都只有一個劍鞘,所以贈鞘一事在劍修之間如此珍貴。

  他實在沒想到,她有這麼多劍鞘,還都送人了。

  玉重錦忍不住問:「你……到底送了多少人劍鞘?」

  祁念一想了想:「七八個吧。」她看著玉重錦奇怪的表情,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玉重錦:「……沒什麼。」

  他慶幸自己是八分之一而不是八十分之一。

  沒有人看見,在她身後,非白笑得意味深長。

  「叫你把我的劍鞘亂送,你到底知不知道互贈劍鞘意味著什麼啊。」

  非白看著她的側臉,有句話沒說出來。

  互贈劍鞘的意思她或許清楚,但她一定不知道親手給他做劍鞘,意味著什麼。

  竹排順水而下,被風推著,拂面而來涼絲絲的觸感。

  從這裡還能看見不遠處徹夜通明的茶肆酒坊,裡面的很多道友還在擊著而歌,推杯換盞。

  歌聲穿過南霄山脈的風和月,傳到他們的耳中。

  慕晚低聲問:「那你呢,回去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祁念一想了想,一時竟答不上來。

  倒不是因為她沒有打算,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思考許久,她才道:「去做一件,之前答應了別人的事情。」

  她答應了雲娘,要把被困在無望海的人們各自的消息和信物送回他們家中。

  「可能也需要到處走,跑很多地方,說不定會碰到你們。」

  玉重錦樂呵道:「若是碰到了,就再一起喝酒!」

  「好。」

  「一言為定!」

  「那就這麼說好了。」

  「誰都不許賴賬。」

  祁念一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想,人生的相遇或許很短,但是有些人,日後再重逢時,哪怕擦肩只打個照面,也能肝膽相照。

  那夜的歌聲傳了很遠,直到酒醒人散,仙盟派人去把醉倒在店裡的人背回來。

  三個竹排竟然順著水流蕩出了很遠,甚至都快出了偃陽川,直到祁念一被清晨的陽光照醒,看到身邊陌生的景色,才把所有人都叫醒。

  他們忙不迭地趕回南霄山脈時,正好碰到一個又一個宗門成群結隊地離開,曲微看見她,著急道:「小師姐昨晚去哪裡了,讓我們好找。」

  從偃陽川回滄寰,幾乎是橫跨大半個大陸了,光讓他們御劍御空飛回去可能得要兩三個月。

  靈虛子這次十分大方,派了滄寰專用的飛舟來接他們,眼睛一睜一閉,不過兩日的功夫,就已經回到了滄寰。

  為了繞開深淵,飛舟需要從南境上空繞道,祁念一在南境上空時,平靜地睜開了眼睛。

  先前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南境確實被一種不明力量籠罩著。

  這樣的力量她也不是沒有見過。

  任何千秋歲強者,都能施展「領域」,以護佑四方。

  滄寰有這樣的領域結界,青蓮劍派也有,玉華清在南霄山脈現身時,那裡也有。

  這是千秋歲強者的特徵之一,南境既然也有相同的力量,那就說明,他們此前的懷疑並沒有錯。

  南境已經擁有千秋歲大能了。

  只是尚未入世。

  當南境那個千秋歲大能選擇入世之時,恐怕會在大陸上引起軒然大波。

  如今大陸修真界的格局,已經穩定了數百年,除了兩百多年前青蓮劍尊突然崛起,帶領青蓮劍派佔據一席之地外,東西中北的幾大宗門和家族,基本上都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祁念一能確定,先前聞仲平帶著聞家的一群小輩突然離開南境,為的不僅僅是她和謝天行兩個人而已,他們一定還有更大的目標,比如向全大陸宣告,南境正在預備全面開放,向這個世界發出痛擊。

  好在,他們出師未捷,聞仲平身死,那幾個年輕的聞家小輩被送回家中,不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怕是出不來了。

  這也是之後她才意識到的問題,那日非白借用她的身體絕地反擊,不僅是殺了聞仲平一個人,更打亂了南境進駐大陸的計畫。

  「也不知道小師兄怎麼樣了。」飛舟的另一頭,傳來幾個小弟子的低聲私語。

  七日後,陣師會將公開進行謝天行的審判。

  祁念一想到這裡,緩緩閉上眼睛。

  ……

  距離上次離開山門,竟然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她離家時還是初夏,此時卻已經深秋,再過幾個月,按照凡人的傳統,都到了過年的時候了。

  再次感受到滄寰夾雜著海水味道的空氣,下了飛舟之後的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只是心裡同時又有些沉重。

  離開這裡前往南華論道時,是謝天行帶隊。

  現在他們回來了,卻把滄寰首徒給弄丟了。

  祁念一沒有和大家一起傷春悲秋,她徑直去了隕星峰,卻發現自己的住處不遠處,新立起了一個小房子,不大不小,瞧著位置通風還不錯。

  這麼多年下來,隕星峰都只住了他們師兄妹四個人,如今突然多出一個房子,她當然好奇,過去都還沒敲門,略一靠近,就聽到了有規律的砍伐聲。

  竹林中轟然倒下一棵。

  背對著她砍竹子的人,穿上了滄寰的雜役弟子服,頭髮用髮繩一系,簡單的垂在身側,從背後看去,線條優美的肌肉覆在他的後背上,抬手又是一斧頭,竹子刷啦啦又倒了一片。

  祁念一:「……」

  她忍不住道:「沒有人告訴你嗎,隕星峰的竹林不需要雜役弟子清掃。」

  她以為這是隕星峰新來的雜役弟子,偶爾滄寰內務那邊也會送幾個雜役弟子過來定期給他們輕掃一遍,但沒想到,對方聞言轉身,嘴裡叼著一片竹葉,懶散道:「抱歉啊,砍了你的竹子。」

  祁念一沉默著盯著他看了半天,因為這身雜役弟子服和他亂糟糟的額髮,她還是看著那雙非常有特點的下垂狗狗眼才勉強確定:「你是……陸清河?」

  陸清河扛著斧頭淡淡應了一聲,拎著被他砍斷的竹子走到那個新院落邊上,俐落地把竹子劈開,給自己簡單的做了點生活用品。

  「我總得要一點過日子用的東西,你大師兄又沒給我,只能自己動手做了。」陸清河半垂著眼,還是一副沒精神的樣子,「竹子我就不賠你了,再多幾個月就又長出新的了。」

  祁念一這才明白那日大師兄突然離開,之後就再也沒去南霄山脈的原因。

  「原來你們找了大師兄來給你治病啊。」祁念一忍不住道,「你們上陽門,是診金沒給夠嗎?怎麼還會讓你自己做這些。」

  這段時間,陸清河的變化真的太大了。

  他以前雖然懶散不羈,但好歹清楚自己代表的是上陽門的臉面,一身法袍穿得筆挺,中西兩洲著名的少年天才,到哪裡都會受到追捧的陣法師,哪裡做過這樣的苦力活。

  那時她見陸清河,對方是高挑清瘦的身材,陣法師屬法修大類,很多法修都不像武修那樣精於鍛體,陸清河也不例外。

  沒想到短短十幾天,陸清河連肌肉都練出來了。

  陸清河手上動作一停,喪著一張臉把自己的手展示給他看,指著身後的院落道:「不錯吧,我自己做的。」

  「其實我芥子囊裡放著不知道多少我生活能用的找的東西,但有什麼辦法呢,我現在一絲靈力都沒有,連芥子囊都打不開。」

  陸清河又開始繼續削竹片,淡聲說:「七日後是謝天行的審判會對吧。」

  祁念一點頭:「你會去嗎?」

  「去,怎麼不去啊。」陸清河眼睛勾了起來,「不過要稍微遮掩一番,不然回頭讓人看到我,個個都一臉同情,那我可遭不住。」

  他說著,歪著頭打量祁念一:「你不會要替他求情吧?」

  「他該受什麼懲罰就受什麼懲罰,我們不會幫他求情,尤其是向你。」

  陸清河點點頭,好笑道:「你們滄寰,還真是有意思。」

  他扯著自己身上的雜役弟子服說:「我去內務堂領這件衣服的時候,一路所有人都在跟我道歉,給我衣服的女弟子當時就紅了眼,恨不得把內務堂當時所有的東西都塞給我,為了給謝天行賠罪。」

  陸清河扯了扯嘴角:「沒必要,是真的沒必要。」

  「那時我覺得,謝天行在滄寰是真的做的不錯,能讓這群同門這般掛念他,想要替他贖罪。」陸清河看著自己枯瘦的指尖,最近因為親自造屋做東西,上面已經磨起了一層繭子。

  這對於往日的他而言,簡直不可思議。

  「但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我一定要親眼去看看,他的審判結果。」

  陸清河低聲說:「你們不是陣法師,不懂隱陣的可怕,哪怕我不要這一身修為,也要讓這種邪術,徹底在這世上消失。」

  祁念一站在他的院門邊,安靜地聽他說,而後才淡聲說:「說出來好受點了?」

  陸清河一愣。

  「你討厭他甚至恨他都不為過,這是你本該有的情緒,不需要因為滄寰其他人對你好而感到抱歉和羞愧。」

  心懷善意的人,才會因為在自己的心裡拷上枷鎖。

  那日之後,陸清河奇異地發現,他再在滄寰出沒時,已經沒有人再用那種夾雜著抱歉和傷心的眼神看著他了。

  滄寰上下都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前來治病的道友,也不再給予他一些讓他難以承受的特殊照料,讓他心裡輕鬆了很多。

  短短七日之快,祁念一都還沒有休整完南華論道每一戰的所得,就已經聽到消息傳來。

  謝天行的審判會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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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六十四章 陣師之刑

  陣師會的總部在中洲,從滄寰過去並不太遠,因此,這一日有不少滄寰弟子早早的就出發,前往陣師會總部。

  祁念一在院外等著陸清河跟大師兄請假。

  作為病人,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嚴守遺囑,得到了溫淮瑜的允准後,陸清河才放心地出門。

  祁念一忍不住道:「大師兄一定很喜歡你這樣的病人。」

  不像他們三個,從來都是拿大師兄的醫囑當耳旁風,受傷後只要稍微好上一點都待不住,多在家悶兩天就能上房揭瓦。

  陸清河換下了一身雜役弟子服,聞言無奈道:「我倒是想不遵醫囑,但溫大夫對外人可沒有對你們師兄妹三人這麼心慈手軟,若是讓他不順心了,他推脈行針時可是下了死手的。」

  陸清河不知想起了什麼,露出一臉牙酸的表情:「真疼啊。」

  祁念一深以為然。

  滄寰上上下下在這一日都異常的沉默,謝天行的消息傳得很快,她和陸清河走到黎城時,就連黎城百姓都在打聽那個經常來照顧他們生意非常和氣的滄寰首徒是不是出事了。

  祁念一要了兩碗麵,靈脈斷絕的陸清河無法凝聚靈力,現在妥妥凡人一個,連最基本的辟榖都做不到,好在她也基本沒有辟榖過,隕星峰上每日炊煙定時升起,極大的滿足了陸清河的口腹之慾。

  還沒落座,就聽見店家正和店裡坐著的另一個人說些什麼。

  那人背對著祁念一,但背影她感覺有些熟悉。

  「敢問仙長,你們滄寰的那位謝小仙長可還好?」店裡的老叟不好意思地問道,「前些日子聽城裡人講了些事情,但或許沒有準數,您若覺得冒犯了,也不用告訴我。」

  他搓了搓手,低頭說:「只是,幾個月前謝仙長在我的爐灶上畫了一張圖,告訴我只要用品階最低的靈石就能點燃,能讓我這爐灶保持最好的溫度控制,那之後生意好了不少。」

  「我想著,我也沒什麼能報答謝小仙長的本事,那日看他喜歡吃我們店裡的魚酥,我就做了些,能不能托仙長您帶給謝小仙長,替我轉達一下謝意?他好久都沒來黎城了。」

  「您若是不方便——」

  「給我吧。」對方淡淡說,「我幫你帶給他。」

  他平淡道:「他……挺好的,只是要閉關很久,可能短時間不會出來。」

  老叟便笑了:「謝小仙長沒事就好,這些東西就勞煩仙長您了。」

  對方手指微動,一盒魚酥就被收入芥子囊中。

  祁念一點了單,徑直在他面前落座。

  「掌門師叔。」

  靈虛子平靜地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她身旁的陸清河:「坐。」

  他順勢將自己面前的燒賣滷肉和小菜往前推了點,淡聲說:「去審判會?」

  兩人默默點頭。

  「去看看也好。」

  靈虛子仍然一副似乎沒長大的少年面容,他以往就時常有各種跳脫的行為,就更看不出年紀了,經常讓人忘了,他和墨君同為無涯劍尊的弟子,已經活了好幾百年了。

  他眉目有些倦色,對陸清河說:「此事,是我管教無方。你在淮瑜這裡的診金,由我來付,他讓你幹雜役弟子的活,本意是為了強健你的體魄,不然你承受不住他後面的治療方案。」

  陸清河頷首道:「掌門客氣了,溫大夫的好意我明白的。」

  到兩人食不下嚥地吃碗麵之後,靈虛子說:「你如今也不能御空,我帶你們一程。」

  他這話是對陸清河說的,但靈虛子把祁念一也捎帶上了。

  化神境的「寸步」祁念一見識過了,千秋歲移形換影的神通她還沒有見識過。

  靈虛子一揮袖袍,祁念一和陸清河眼前光影掠過,感覺自己的靈魂似乎有一瞬間從體內被抽離出來,眼前景色都來不及變化,他們就直接從滄寰來到了中洲。

  但這次並不是在昱朝,而是在中洲一個極為偏遠的小國,陣師會在這個小國裡有著相當的勢力。

  正值清晨,天算不上完全亮了,這個城市的街邊次第點著燈火,全都用陣法封印好,讓其不會輕易被風吹滅。這裡流淌著中洲最大的河流其中的一條支流安嶺河,這條河養活了整個城市的人,甚至周邊的不少漁村都以此為生。

  讓謝天行在這樣一個很像他曾經居住過的小漁村的地方接受他之後的命運,冥冥之中真是一種奇怪的巧合。

  時間還早,審判堂內就已經滿座,上陽門和滄寰的人各佔一半,其間還夾雜著不少來看熱鬧的人,場面十分壯觀。

  步入院中,祁念一看著周圍的這一切,恍然想起自己剛從獄峰出來,那時她才接觸到那本狗血卻寫著他們命運的天命之書,想起了過去的事情,然後就立刻面臨著東洲兩門三派對她的審判。

  當時的場景,和今日何其相似。

  讓祁念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親手改變命運是怎樣的令人暢快。

  台上高坐十三名身穿絳紫法袍的陣法師,應該是陣師會中的幾個當權人物。

  陸清河來之前在臉上做了偽裝,是他請靈虛子為他在臉上施展的障眼法,因此無人能夠認出陸清河本人也已經來到了現場。

  剛至辰時,謝天行被押了上來。

  他剛出現,在座許多滄寰弟子都不忍地別過頭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這七日,料想謝天行也不好過,但他如今的狀況,也確實太過慘烈。

  往日裡風度翩翩的滄寰首徒,穿著一身囚服,陣師會好歹還算給滄寰面子,沒有讓謝天行的身上的外傷太多,從表面看上去,他還算得上光潔整齊,但只要用靈力稍微一探查便能知道,他身體內部的暗傷非常之多。

  祁念一能看見他被囚服遮擋之下的身體上還封印著三個陣盤,只要謝天行稍微動用靈力,都會遭受陣法的反噬,如遭雷擊的疼痛。

  滄寰這邊一片寂靜,上陽門眾人則露出了暢快的神情。

  反觀當事人陸清河卻異常冷靜。

  他似乎想不起自己在知道靈脈斷絕時的絕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時的無奈,接受治療時的痛苦,他指著謝天行問道:「你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最初的憤怒和憎惡過去後,陸清河還真的認真思考過謝天行為什麼要這麼做。

  陸清河不解道:「確實,我對自己也有高估,沒想到他掌握了幾個殺傷力那麼高的陣,但他怎麼就敢賭我在碰到他隱陣時不會直接選擇逃命呢。」

  「哪怕他隱陣後我會打的很艱難,雖然贏不了,但逃命的手段我還是有的,一旦我逃掉了,等待他的就會是如同今日的場景,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祁念一想起了謝天行所說,以及天機子一次又一次強調過的,蓬萊仙池中藏著某種東西,可以隱藏他們身上的血脈之力。

  如此就不難想像,南境人要抓她和謝天行回去的目的是什麼了。

  「我亦不知。」祁念一淡聲說。

  陸清河看著謝天行平靜的神情,鬱悶了下,顯得他更喪了些。

  「你會同情他嗎?」

  祁念一搖頭:「我不會,他也不需要。」

  那日頭名戰時謝天行說過,他不悔。

  所以,雖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但他自己不後悔,那旁人自然無話可說。

  不知為何,陸清河更加愁眉苦臉了,祁念一瞥他一眼,淡淡說:「如果我說,無論他出於什麼目的,做的什麼考量,接下來要面臨什麼樣的審判,但慘還是你更慘,你是會生氣,還是會覺得心裡舒服點了?」

  陸清河奇異道:「好像,好受點了。」

  「陸清河啊。」祁念一喟嘆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看不得別人受苦的老好人呢。」

  來之前信誓旦旦地說要親眼看到謝天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結果看到謝天行的慘狀,第一個受不了的居然是他自己。

  陸清河摸了把臉,頹然道:「你說得對,我就不該來。」

  「你這樣的性格,以前修行時,你師尊一定沒少頭疼。」

  陸清河:「誰說不是呢,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幹勁的嘛,確實沒少被師尊追著打。」

  「不,我是說,你師尊一定很擔心你哪天出山門時讓人打了悶棍騙了還幫人數錢算賬。」

  「可以了。」陸清河垂眸道,「謝了。」

  他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又道:「你的開解方式真的很特別。」

  他們倆站在一旁竊竊私語,謝天行站在庭院正中,雙手每一根手指都以陣盤封緘,一個優秀的陣法師,哪怕不用任何工具,只要還能擠出一絲靈力,還有一根指節能動,都能畫出陣盤來。

  「老頭,你說他們是不是太多慮了。」謝天行淡笑著對江老說,「我氣海和靈脈都被封住了,拿什麼東西來畫陣盤。」

  只是這次,江老卻沒有像以往一樣跳著腳罵他。

  「他們也挺厲害的,你藏得那麼深,都被發現了。」謝天行低聲道,「以前老覺得你吵,現在你不在我耳邊絮叨了,竟然覺得安靜得有些可怕。」

  「雖然你說不了話,但我說了什麼你總該聽得到吧。」

  謝天行稍微動了動,周圍的人就防備地退了好幾步,他沒有在意,只是看向了遙遠東方,從這裡看不到滄寰明鏡峰直入雲端的山巔,但他知道那是滄寰的方向。

  「我聽到了水流聲,人們晨起捕魚的聲音,這是個不錯的地方。」

  謝天行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給你做的義骸放在明鏡峰靈植田下溫養著,待會記得逃快點啊,老頭。」

  庭前,陣師會出來了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謝天行記得這是陣師會元老級的人物,鐘廷道人,沒想到為了一個他,陣師會連這位都出動了。

  鐘廷道人手中抖開一匹絹布,蒼老的聲音擴散到整個審判堂中。

  「罪人謝天行,偷學陣師禁術隱陣之法,並在南華論道中使用,至同道重傷,行為惡劣,經過審判,陣師會決定——」

  聽到這裡的時候,謝天行似有所感,回頭一望。

  靈虛子緩步走了進來,他那張少年氣十足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深不見底,旁人都沒有注意到靈虛子何時進場,又注視了謝天行多久。

  因為靈虛子的出現,連陣師會宣佈審判結果的聲音都慢了一拍。

  謝天行緩緩轉身,跪地向靈虛子躬身深深一拜。

  他沒有說話,所有的言語都在此刻融入這一拜之中,無需多言了。

  鐘廷掀開眼簾,看著謝天行的動作,沒有呵斥或者阻止。

  如果連一個徒弟給師尊的道別禮都要阻攔,也顯得他們陣師會太不近人情了。

  更何況……鐘廷瞥了眼坐在下首的七疏真人。

  清河如今還在滄寰治病。

  「太師祖……」陸清河怔然道,「連他老人家也被請動了嗎。」

  靈虛子抬手示意,待謝天行行禮起身後,兀自在客座落座,單手支頤,看著陣師會給謝天行下最後的審判。

  謝天行踉蹌地從地上站起來,埋著頭,始終未敢看站著滄寰一眾弟子的方向,哪怕一眼。

  鐘廷頓了頓,老邁渾濁的眼神逐漸凌厲起來,又開始接著往下念:

  「陣師會決定,廢除謝天行所有陣法功法、陣師修為,抹除他關於隱陣禁術的記憶,責令往後終身不得再修習陣法之術,若有違背,上天下海,陣師會追究到底。」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有驚異於這懲處力度之狠,直接廢了謝天行的功法和修為,對他而言,與羞辱無異。也有驚呼這懲處對於謝天行所犯之事而言似乎又算不上太重。

  上陽門和其背後的陣師會幾乎擁有著管理全天下所有陣法師的權利,對於其麾下陣法師的生殺可以說是皆在掌控之中。

  畢竟陣法師修行所要消耗的資源甚多,陣法原圖和功法秘訣都被幾個全部由陣法師構成的宗門壟斷,其他散修很難能接觸到,也因此形成了非權貴不修陣法的特點。

  因此,散修只有加入陣師會才能夠接觸到他們心心念念的陣法原圖,甫一碰到謝天行這種背後有倚仗的陣法師,如何處理他還真成了一件棘手的事。

  一旁有人竊竊私語:「廢除功法和修為啊,那此前二十多年的修行都化為無物,日後也不能再修行陣法了,這不是鐵了心要廢了他嗎,滄寰居然不管?」

  有人低聲道:「你傻啊,你也不看謝天行犯的是什麼事。若是旁人,敢用偷學隱陣禁術都是死路一條了,更何況他還用隱陣重傷陸清河,據說直接讓陸清河斷了靈脈,那不也和被廢沒有區別嗎。如此結果,已經算得上陣師會秉公良心了,若說他們沒有考慮到滄寰的面子,我是不信的。」

  鐘廷長眉之下,目光矍鑠,聲如洪鐘:「謝天行,你可有異議?」

  他明著是問謝天行,實際上確是在試探靈虛子的意見。

  靈虛子端坐一旁,眉眼低垂,闔眸似乎在閉目養神,一言不發,鐘廷這才稍微放下心。

  謝天行淡聲道:「在下並無異議。」

  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原本以為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

  師尊……

  他到底還是給滄寰帶來麻煩了。

  行刑是由七疏真人親自上的。

  他掌心亮著從暗到明的七個陣盤,揮出第一個落在謝天行身上時,謝天行臉頓時煞白。

  贖魂陣。

  陣師會專門用來懲戒罪人的陣法,待七個陣盤全部落下時,謝天行此前所有的陣法修為和功法就會被全部廢除。

  同廢人無異。

  行刑的過程太過痛苦,有不少人都不忍看,側目退避,尤其是滄寰的很多女修,已經紅了眼眶,但沒有一人出聲。

  身體和精神上的劇痛讓謝天行神智有些不清醒。

  贖魂陣的衝擊下,原本被束縛在他體內的江老的意識終於衝破了阻障,剛一出來就碰到贖魂陣的第四重陣盤落下。

  生命力隨著力量一起從身體中流逝的感覺實在太糟糕,讓謝天行覺得自己似乎又重回了少時疲於奔命身不由己的狀態。

  「不是教了你掙脫束縛的陣讓你趕緊逃嗎!」江老又驚又怒,厲聲道,「趁著贖魂陣還沒有完全生效,你趕快逃!」

  這次,謝天行卻沒有聽他的。

  謝天行身體痛得克制不住的抽搐,苦笑道,「師尊在旁,我如何能逃。」

  「你是他唯一的徒弟,他怎麼話都不幫你說一句!」江老怒道,「都千秋歲了,這麼點事都做不了嗎!」

  「江老,您還沒有看清形勢嗎。」謝天行沉聲說,「師尊前來,既為保我的命,更為了——防止我出逃。」

  「只有他在此,我才不會逃,也逃不了。」

  千秋歲大能的領域之下,一切無所遁形。

  該說,真不愧是師尊嗎,真的非常瞭解他。

  最後的第七重陣盤逐漸在謝天行頭頂匯聚。

  他終於沒有奈住心底的一絲悸動,往一旁看去。

  他的眼神像羽毛一樣,被風吹著在祁念一身上輕掃而過,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只是在瞥到她身旁一個陌生男子時,微微停頓了一下。

  陸清河面無表情地和謝天行對視一秒,那一瞬,兩人心裡都想了些什麼,無人知曉。

  陣盤轟然落下,謝天行如遭雷擊一般,實在無法再堅持,頹然倒地。

  修行二十餘載,所有的一切被從他身體裡逐漸抽離,讓他再也無法感受到此前自己能夠感受到的一切,掌心刻繪的陣紋散如塵煙,日復一日鍛造的仙骨不再晶瑩如玉,靈力伴隨著陣盤化為虛無。

  他感覺到了不止修為,還有一些記憶也隨之一同遠離了。

  耳畔是江老痛苦的吼叫,雖然江老是後來才附著在他身上的,但贖魂陣作用在他的身體上,對江老也有同樣的作用。

  「不行,那是我積攢千年的寶貴經驗和記憶,不行,你們不能拿走!給我回來!」

  在江老不甘的聲音中,謝天行輕輕閉上眼。

  行刑結束。

  要徹底的廢除功法和修為一事相當複雜,整個行刑過程持續了足有一個時辰,謝天行已經痛到沒有知覺,但意識竟然還保持著清醒。

  他疲憊地想著,自己廢了陸清河的靈脈,陣師會廢了自己的修為,再絕了他日後繼續修行陣法的念頭。

  很公平。

  他渾身都是血跡,感受到了行刑結束,意識稍有回溫,踉蹌著爬起來。

  滄寰的弟子們再也忍不住,一擁而上前去攙扶,被靈虛子抬手止住了。

  靈虛子緩步上前,站在匍匐在地上的謝天行面前,垂眸淡語,神色無波。

  「天行,你該知道,陣師會的懲戒雖然結束了,但為師的還沒有。」

  謝天行沙啞著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不成形的句子:「弟子……知曉。」

  靈虛子輕描淡掃道:「既如此,從即日起,廢除謝天行滄寰首徒一職。回滄寰後,立即前往獄峰靜思己過,未得允許,終身不得離開獄峰。」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並不是掌門之徒就會自然成為首徒。

  對於每一個宗門而言,首徒二字,都是所有弟子中的領袖和象徵。

  是這個宗門所有弟子的追逐學習的目標。

  滄寰首徒,還能輔教弟子,手握滄寰上下的防禦陣法,在外直接能夠統領所有滄寰人士。

  換言之,首徒是下一任掌門的繼任者。

  滄寰沒有設立執法長老,只有掌門和首座。

  掌門主事,首座主殺伐。

  這一代的首座正是從墨君手中接過令牌的溫淮瑜,但他本身是個醫修,毫無戰鬥能力,此前實際掌握令牌的是晏懷風。

  如今,那枚令牌在祁念一手中。

  如果不出意外,在多年之後,滄寰掌門和首座的位置就會交到謝天行和祁念一的手中。

  但現在,靈虛子廢了謝天行的首徒一職。

  謝天行艱難地勾了勾唇角,俯身一拜,啞聲道:「謝師尊。」

  「但——」

  靈虛子又道:「你仍是我的弟子。」

  不是首徒,不代表被逐出師門。

  靈虛子眸光清明,淡聲說:

  「回門去靜思己過。」

  他袖袍一揮,謝天行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地逐漸變暗的血跡。

  無人知道謝天行拖著這一身殘破的身體和半點靈力都沒有的修為,直接去往獄峰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滄寰上下都知道,獄峰是個鬼見愁的地方。

  無休無止的罡風和烈火灼燒,那方小天地間,亦無任何靈氣可以吸納。

  但這條路,謝天行走的格外輕鬆些。

  「感覺如何?」一切結束後,祁念一輕聲問道。

  陸清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想了想說:「挺好。」

  「我,還有他,都得從頭再來。」

  他沉默半晌,又說了句:「就這樣吧。」

  他擺擺手,朝前走去,甩開袖子,慵懶愜意中帶著一絲瀟灑。

  「就當我又年輕了一回。」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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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0 00:22:19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五章 四方四象

  謝天行被送走,其餘圍觀者也自然就離開了。

  祁念一和陸清河是最後走的一批人,她在人群散盡後,在庭院中看到了另外一個留至最後的人。

  明然。

  說起來,她跟明大小姐自從在無望海打了個照面之後就沒有太多深入交流,雖然都參加了南華論道,但明然在論道中輸給了自己親弟弟明洛,無緣決賽,而明家最有希望奪得頭名的小少爺明洛,卻在決出決賽十六人時,惜敗於陸清河。

  如此一來,明家在南華論道上全面落敗,當今天下六個千秋歲,各自有麾下弟子戰至決賽,唯有明家一人未出,當時還引起了一陣討論,覺得作為西洲世家的領頭人,明家是不是開始式微了。

  而且,明大小姐對滄寰的人一向態度不太好,路上遇到了都是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根本沒有其他多餘的交情。

  但明然今天會來,也是在預料中的。

  雖然不知道明大小姐過去究竟和謝天行發生過什麼,但終究是有情分在。

  明然在院中漠然靜立很久,後來下起了小雨,她沒有撐傘,雨落在肩上,被身上一層靈力外障攔住,並沒有打濕她的衣衫。

  但祁念一還是遞上了一把傘。

  院中人越來越少,明然自然也看到了祁念一。

  她眼神落在祁念一遞過來的傘上,高傲地抬起下巴,堅持著在滄寰面前守著自己的尊嚴:「我不要你的東西。」

  祁念一莫名其妙收回手:「哦,你早說嘛。」然後轉身就把傘遞給了陸清河。

  陸清河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把傘,想了想,把傘撐了起來,自己和祁念一各遮一半,留明然一個人淋著雨。

  明然忍不住眉頭倒豎,冷聲道:「這就是你們滄寰的禮遇?」

  祁念一搖頭道:「反正我們現在又不在滄寰。」

  言下之意便是,她沒有義務招待大小姐。

  明然深吸一口氣,正欲發作,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忍住了,問道:「獄峰……是個什麼地方?」

  她眼神閃爍,雖然萬分不想表現出來,但還是能從她的神情中窺到一絲擔憂:「他在獄峰,會過得怎麼樣?」

  祁念一認真道:「怕是不怎麼樣。」

  她一一細數:「獄峰是滄寰關押有重罪弟子的地方,那裡嘛,也沒什麼別的,就是罡風挺烈的,從未間斷。哦,還有三日一次的極溫和五日一次的烈火,唔……只要會躲的話,應該也能避開,對了還有——」

  她袖子被陸清河扯了扯,轉頭看見明然面無表情的臉:「可以了,不用再說了。」

  「其實我挺不明白的,你到底怎麼看上謝天行的。」祁念一忍不住問道。

  明然垂眸,輕聲說:「他曾經在北海秘境救過我一命。」

  說完後,安靜了一會兒,明然不解地看著祁念一和努力隱藏自己吃瓜之心的陸清河期待的眼神:「你們什麼奇怪的表情。」

  祁念一愣了下:「就這?就因為他救了你?」

  「不然呢。」明然嘴硬道,「確實,我知道兒戲了點,但年紀小看上幾個長得好看的男人沒什麼問題吧,哪怕算不上舊情只是單戀我來送他最後一程也沒問題吧!」

  她眉峰上揚:「而且他還沒死成,連最後一程都算不上。」

  陸清河感覺後脖頸有些發寒,忍不住道:「聽你言下之意,已經放下他了?」

  明然冷冷一笑,高傲道:「我是喜歡他不錯,但我不需要一個和明家站在對立面的男人,他在無望海幫她的時候就注定了我跟他不是一路人。」

  「倒是你——」明然上下打量了祁念一一番,「神劍已經認主,不能再另擇他主一事,最好是真的,不然,我們家可是惦記你的神劍很久了。」

  她一口一個我們家,扮了一副壞人樣子,祁念一卻根本沒有忘記,明然在無望海果斷地放棄了非白爭奪的行為。

  明然根本就不想要神劍。那想奪神劍的是什麼人,就已經很明顯了。

  祁念一笑眯眯道:「多謝提醒。」

  明然目不斜視地走了,冷哼道:「誰提醒你了。」

  她走後,陸清河挑眉道:「我們是不是不小心被牽扯到明家內部的權力鬥爭中去了?」

  「沒關係,你戴了面具,明大小姐不知道你是誰。」

  「明家青年一代的領頭人,在南華論道上輸給了自己的弟弟。」祁念一思索道,「聽她剛才的意思,她來無望海取劍應該是家中任務,但最後空手而歸,定然是引起不滿了,所以明家把明洛放出來,和她競爭,這段時間她在族中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陸清河:「此前西洲一直有傳聞,說明老太爺身體不太好了,當時大家只是當玩笑話聽,太虛境者歲同千秋,尋常人的生老病死根本與他們無關,若真有身體不好的一天,一定是修為出了問題,那可就不是什麼小問題了。」

  祁念一問道:「你和明洛交過手,此人如何?」

  「很邪門。」陸清河只用了這兩個字,「他的本命靈兵寒蟬筆似乎有改天換地的能力。」

  「改天換地?」祁念一拖長了聲音默念道。

  「聽上去很不可思議,但跟他交過手的人就會有感覺,他那支筆,似乎可以修改世間一切真實存在事物,讓其隨自己的心意變化。」

  「似乎確實有點棘手。」

  這樣的能力,有點像妙音的箴言,無關修為,只要箴言出口,就能定乾坤。

  祁念一撣撣衣袖,笑得意味深長:

  「明大小姐這是在向我伸橄欖枝啊。」

  ……

  南華論道後,在滄寰的日子變得安寧起來,每日除了修煉就是練劍,偶爾在山上的山市轉轉。

  祁念一聽說了過段時間推選出新任滄寰首徒的問心會快到了,山市每日也十分熱鬧,每日都有丹修和符修在山市裡擺攤出售丹藥和符紙。

  但問心會目前來說是與祁念一無關了,首座和掌門不能兼任、互為制衡,師兄把首座令牌給了她,她也就無需再去競爭首徒一位。

  滄寰的山海市,海市設在山下黎城的碼頭邊,以供凡人和修行者之間的交易,也方便滄寰和世俗界之間的互通有無。

  山市設在滄寰內部,每日申時開市酉時閉市,基本上都是滄寰本門內部的弟子們交易互市。

  是以,滄寰丹修所煉的丹在外界雖然經常會遭眾人哄搶,但在滄寰內部,確實是低價兜售都沒有人要的東西,除非偶爾有人靈機一動,能脫離原有的丹方煉出一些新的丹藥來。

  而煉器師這一行,人就更少了。

  煉器師的人數比陣法師還要少,如果說陣法師對於腦力要求極高,是個看天賦認人的職業,那煉器師對於天賦的要求只會更多。

  無他,煉器師這一行業,除了要極其精密的計算之外,還需要相當強悍的身體條件,用以支撐他們煉器時的高溫鍛造和烈火錘煉,時而大粗時而大細,如果一個門派能有一個煉器師,那都算是積了大德了。

  滄寰上下有三個煉器師,有兩個都是化神境大能,一個閉關一個輪值去了神機,都是許久不見蹤影了,因此第三個煉器師在滄寰相當受歡迎,從來都是手中剛有新的靈器就被踏破了門檻,重金求購。

  所以在看到她出現在山市時,祁念一都不敢相信。

  「秋山師姐?」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修,身材高挑健美,沒有穿滄寰的道袍,而是穿了一件簡單方便的短打,舉手投足間能從短打之下感受到她流暢優美的肌肉線條,只要稍一靠近,都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火熱的靈壓。

  滄寰三個煉器師之一,秋山。

  秋山聞言抬頭:「唔,小師姐啊。」

  她如今是元嬰境後期修為,上下打量祁念一一眼,調侃道:「恭喜小師姐進階元嬰境,看你的修煉速度,說不定過段時間,真的要成我師姐了。」

  秋山明明是來山市擺攤的,身邊卻什麼貨物都沒放,只擺了個牌子在旁邊,上面寫了兩個字——招人。

  如今山市剛開,往來的人比較少,但有不少人都認出了秋山,儘管是招人,也都紛紛興致勃勃地過來問了一遭,但聽到秋山的答案後,都失望地離開了。

  祁念一好奇道:「您這是招什麼人啊?」

  以煉器師的受歡迎程度,秋山哪有想要人還會找不到的。

  「說來是一遭麻煩事。」秋山生的頗為英氣,聲音也是帶著一些沙啞的磁性,據說是因為常年和高溫烈火打交道,嗓子難免受影響,但她的聲音常年位居滄寰最好聽的聲音排行榜前十,十分受歡迎。

  「我弄了個新的靈器,是個大件,需要人幫我做個實驗,但符合要求的人太少了,等了好幾天也沒等到。」

  說到這個,秋山有些無奈。

  「什麼要求啊。」

  秋山扳著手指開始數:「修為至少元嬰境以上,元神強度要高於尋常人,必須是武修或者體修,體魄至少要強過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必須要有過『寸步』和『移形換影』的經歷。」

  她嘆息道:「前幾個都好說,只有最後這一條實在太難,哪個千秋歲大能沒事就帶著人移形換影啊。」

  祁念一:「……還真有。」

  他們滄寰,還真有一個順手就帶著人移形換影的千秋歲掌門。

  她指著自己:「我,全都符合要求。」

  秋山睜大了眼睛,片刻都不停頓,拉著祁念一直接奔向自己的試驗場。

  幾分鐘後,祁念一見到了秋山口中的「大件」究竟有多大。

  祁念一真情實感的嘆道:「秋山師姐,您這是在造房子嗎?」

  「這麼大的靈器,能隨身攜帶嗎?」

  確實是大,面前這個靈器宛如一個巨大的金屬怪物,體型和兩層高的小樓有得一拼,如今的靈器都是以輕便小巧為主,驟然看見這麼大的靈器,著實讓人有些吃驚。

  秋山在金屬巨物的外殼上輕敲了幾下,發出了沉悶的響聲,她十分愛惜地看著這個巨大的靈器:「從設計到完成我用了將近五年的時間,如今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

  祁念一:「它是做什麼用的?」

  秋山轉身,臉上是難以掩飾的興奮和驕傲,以及濃重的期待。

  「自古以來,空間之能就被視作是千秋歲強者的都有能力,移形換影,能破開空間,瞬間轉移至此間任意一個地點。就連化神境的寸步都只是簡單的縮地成寸,只是簡單的用到了空間之力,並不像移形換影那樣能直接劃破空間。」

  秋山一字一句道:「我做的四方象能模擬出千秋歲大能的移形換影之術,轉移空間。」

  祁念一一驚。

  驚異於這位師姐敢想敢做的程度。

  「確實很有想法啊。」不知何時,非白又從劍裡冒了出來。

  祁念一想起他手札中所寫——鑄劍師首先是最好的煉器師。

  這才意識到非白除了鑄劍之外,在煉器一行的造詣也相當高。

  她在心裡問道:「這個能成功嗎?」

  非白從劍裡飄出來,繞著四方象飛了一週,驚訝道:「真是非同一般的想法,能夠移形換影是因為進階到千秋歲之後,人能一定程度上使用天地之力,借天地之力施展移形換影,其實就是把大陸不同的兩個地點用空間之力打通。」

  「千秋歲之下,靈力和元神都不夠強大,無法調動空間之力,她居然能想到造一個靈器來吸納四方天地之力,再將吸納的天地之力轉化為空間之力,在那一瞬間,即便並非千秋歲者,也能短暫的使用空間之力來移形換影。」

  非白嘆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真是令人驚豔的想法。」

  秋山說:「目前唯一的麻煩,就是要找一個合適的人來進行四方象的第一次實驗,沒有感受過空間之力的人不行,還好有你。」

  她殷切地抓著祁念一的手,那眼神活像要把她給吞了:「小師姐,你可千萬不能走啊,我知道此事有點風險,但無論什麼報酬只要我能拿出來的,你隨意開口。」

  祁念一:「不走不走,報酬也不用。」她緊緊盯著四方象,會想起此前被天機子帶著體驗過的「寸步」和前幾日靈虛子讓她感受到的玄妙的「移形換影」。

  她認真道:「我就是,對空間之力很感興趣。」

  達成一致後,兩人說幹就幹,其效率之高讓非白都有些傻眼。

  他還沒反應過來,兩個女人就已經蹲在四方象的前面討論要把地點定在哪裡這件事了。

  「四方象可以隨意讓我去哪裡都可以嗎?我沒去過的地方行不行?」祁念一問道。

  秋山點頭:「理論上來說是可行的,但如果你沒有去過,那我就需要那個地方的具體坐標和地址,否則無法輕易搜尋到,但問題是我並沒有全大陸的輿圖,那東西太難找了,咱們修行之人不在意,世俗界更是少見,或許只有宮中才有。目前四方象儲存的天地之力轉化為空間之力後,只夠實驗兩次,我建議第一次還是先去你去過的地方,我好保證準確性。」
  祁念一微微笑了起來:「輿圖這種東西,我有啊。」

  她連忙回住處取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全大陸輿圖。

  這副輿圖一直在父皇的寢宮裡掛著,他去世後就被祁念一當成遺物收了回來,臨摹了一份一模一樣的送去給景帝,這份就一直在她手中留存著。

  秋山寶貝似的捧著輿圖,鑽進四方象中,對著輿圖上的地點又重新校準了四方象中的降落地點,一邊唸著:「小師姐我真的太感謝你了。」

  將四方象整理完之後,祁念一聽秋山說完了四方象的使用方法:「四方象一共分兩個艙室,我在一層艙室主控,小師姐你在二層艙室中,待到空間之力轉化完畢,就會被傳送出去。因為不知具體情況,我把傳送時間設定的比較短,只有一刻鐘,一刻結束前,無論你身在何處,一定要帶著定位符紙回到你被送去的地方。」

  「地點,定位符紙,缺一不可,明白了吧?」

  秋山強調過後,兩人進入對應的艙室。這四方象分明是個沉重的金屬巨物,但手碰上去卻沒有絲毫的冰涼感,而是溫厚的,彷彿有生命一般,溫熱的鐵壁之下,似乎有血液流淌的感覺。

  讓她覺得,這個四方像似乎是有生命的。

  下層傳來秋山的聲音:「四方象第一次啟動實驗,目標地點——中洲,西京城。」

  沉悶的機器開始轉動,在四方象內部,能聽到底層器械在轟隆隆的轉動,很快,所有力量都化作奇妙的空間之力匯入她體內。

  就像那日被靈虛子帶著移形換影一樣,眨眼間,她就身至西京城中了。

  進入的地點還十分巧妙地落在了宮裡,好在她出現時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並沒有驚動旁人。

  祁念一將定位符紙收好,十分悠哉地去和剛下朝的景帝喝了杯茶,又出宮買了些西京城中的特產,收在芥子囊裡,一刻鐘期限到之前,準確的出現在了降落的地點,隨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她回到了四方象中。

  秋山一翻身跳了出來,先確認了一下祁念一是不是在二層艙室中完好無損,放心後就開始連聲追問:「怎麼樣?成功了嗎?是不是到了西京?定位有沒有出錯?過程中有沒有不適?」

  祁念一神秘地笑笑,在秋山焦急不已的時候,從芥子囊中拿出一根糖葫蘆:「糯米夾心的,西京特產。」

  秋山一瞬間熱淚盈眶:「我成功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頭:「你成功了。」

  她堅定地說:「師姐,你一定會成為這一代最偉大的煉器師。」

  像四方像這樣的靈器若能量產,那在對戰深淵時,他們會佔據多大的優勢?會減少多少傷亡?

  祁念一將她這次的使用感告訴了秋山,比如降落地點只能具體到城,無法再更加具體;比如被傳送過去時是突然出現的,如果一旁還有人在,恐怕會引起騷亂,如此這般,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但至少這證明了,秋山這個開創性的靈器,已經取得了成功。

  秋山如獲至寶地回去對四方象又進行了一番改進,幾日後,再次找到了祁念一。

  她興奮地問:「小師姐這次可還有想去的地方?既然第一次成功了,那我們這次可以稍微大膽一些。」

  祁念一指著輿圖道:「只要這上面有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嗎?」

  秋山狠狠點頭,然後便看見祁念一神秘地笑了起來:

  「如此,我確實有一個想法。」

  聽完她的想法後,祁念一耳畔傳來了秋山和非白一虛一實的驚呼:「太危險了!」

  秋山按著眉心,沒想到才第二次實驗小師姐就敢玩這麼大的,去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而且那地方的人對她可沒什麼好感。

  「小師姐,雖然我沒有去南華論道,但也是聽說了的,你在回來前和他們發生了衝突,還殺了對方一個族人,你這樣貿然前去,實在太危險了。」

  祁念一據理力爭:「我會做好偽裝,絕不會讓他們認出我是誰的。我大師兄的偽裝功夫,童叟無欺。」

  非白頭疼道:「他們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一定要現在去嗎?」

  祁念一認真道:「既然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棄打我的主意,那現在趁他們被打壓縮回龜殼裡時去,難道不是最好的瞭解他們內部情況的機會嗎?」

  「長期以來都是他們在暗我們在明,這太被動了,我討厭被動的局面。」祁念一果決道,「至少,我要搞清楚,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她這次是有備而來,她背對著非白和秋山,揭下了一直遮在眼前的星塵紗,不知在臉上抹了些什麼東西。

  再轉身時,她那雙異常引人注目的金色眼睛變成了尋常的深棕色,下頜處的陰影和輪廓更深了些,瞧著就是個清冷英氣的俊俏女郎。

  秋山愣了下,忍不住道:「原來小師姐長這樣啊,以前從來沒看到過。」

  祁念一朝非白攤手。

  長期遮著半張臉的好處就是,一旦拿下遮擋物,在別人面前,你會有一張全新的臉。

  秋山拗不過她,給她塞了一大堆防身的靈器丹藥符紙,連聲念道:「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能逞強,如果半個時辰期限未到就遇到了危險,就燃燒那枚紅色的符紙,但一定要在原定地點,你就會被立刻傳送回來。」

  祁念一連連點頭。

  幾分鐘後,南境一個隱秘的角落,出現了一個對南境人們而言,非常陌生的新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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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0 00:22:3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六章 初臨南境

  星塵紗戴久了,驟然從眼前扯下來,能不受任何阻隔地直視一切時,刺眼的陽光還讓祁念一有些不適應。

  她眯著眼睛,稍微適應了下過於刺眼的日光,掐訣凝出一面水鏡,藉著水鏡確認了下自己現在的樣子。

  她在下半張臉上微微做了些改動,從陰影下手,稍微淡掃了下,就和原本的輪廓稍有區別,再摘下星塵紗,露出從未有人見過的上半張臉,最後再換個髮型。

  看著自己現在的樣子,祁念一不得不承認,就連她自己都沒認出這是自己。

  於是她放心地大搖大擺從這個角落裡走了出去。

  非白的本體被她收了起來,畢竟前不久才在南霄山脈用這把劍殺了聞仲平,這把劍生得又很特殊,她怕聞家人萬一沒認出她,結果把這把劍認出來了,那也太得不償失了。

  儘管被收起來了,非白的靈體還是能自由地在她身邊飄著。

  非白四下觀望一圈:「這裡應該是川西吧。」

  「你之前來過南境?」祁念一想起他手札中所寫,每次都是讓小弟來南境取的靈礦芯,倒是沒說過他自己也來過。

  非白:「來過一次,對這裡算不得多瞭解。」

  日光穿過他深邃的目光和俊朗的眉彎,薄唇微動,語調有些悵然:

  「那次……我在南境搶走了鑄造這把劍最重要的材料。」

  祁念一恍然道:「是那根白骨?」

  非白輕輕「嗯」了一聲。

  「當年白澤全身的骨頭,除了一具軀幹骨完好無損之外,其餘不少都流落在了各個地方,鑄造這把劍的材料,是祂留下的一截手骨。」

  自從踏入這裡,非白就隱隱看上去有些焦慮,不知感受到了什麼,他沉聲說:

  「千萬要小心,當年那群始作俑者就算已經飛昇,給自己的兒孫後代留下的東西也絕對不可小覷,他們手中藏有現在最多的白澤軀體,絕對不是虛言。」

  祁念一勾勾他的手心,笑著說:「那不是正合我意嗎。」

  若光從輿圖上看,南境佔地面積算不上大,跟中洲和東洲肯定是沒得比。

  大陸之上,面積最大的是居於大陸中心的中洲,其次就是東洲,東洲的範圍向北一直綿延,甚至將北方無垠沙漠中的一部分囊括進去,稍微小一些的西洲的邊界是茂密危險遍佈凶獸的叢林,如此將西洲的可用面積極大的縮小了。

  南境在地圖上的面積,比西洲還要再小一些,約莫和魔域大小差不多。

  當年的魔尊是因為簽定了和談協議,這才帶著魔族退避漠北魔域。

  卻不知道南境人數百年的時間大門不出,不和外界交流,如此閉塞,甘願封鎖在境內,究竟是為了隱藏什麼秘密。

  初到南境,祁念一也不敢太莽,她四下觀望後,找了個順風的制高點。

  而後潛心靜氣,天聽洞開。

  風將方圓十里以內的聲音全都送入她耳中。

  一切瑣碎的,混雜著南境陌生的資訊迅速在她腦中形成了一張資訊網。

  在最初,她尚且矇昧,也沒有通過天命書想起自己的過去時,天聽的能力困擾了她很久。

  但多年下來,她早就已經鍛鍊出了從無數冗雜無用的資訊當中分辨真正有用的能力。

  約莫十分鐘後,祁念一瞭解了自己現在的狀況。

  南境人將南境內部地域簡單分為三郡四灣,一川一山。

  三郡四灣主要由南境中的五大家族統領,雖然明面上沒有直接由五大家族的人擔任三郡四灣的領長,但背地裡由五大家族掌控,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

  一川指將南境橫分東西的錦川,以錦川為界,東西兩邊亦代表了南境新舊兩派不同的勢力。

  最後的一山,從祁念一所在的地方,可以直接看得見。

  它就像一道陰影一樣,連綿不絕的屹立,那山顛直入雲端,其實在這裡遠眺過去,祁念一覺得她距離那山應該相距甚遠,但即便如此,她也能那一頭看到起伏的陰影。

  琢光山。

  南境人似乎對這座山非常忌憚,就連用天聽仔細探聽內心,也聽不到關於琢光山的具體消息。

  而她被傳送來的地方,是三郡中的丹丘郡,郡裡一共有主城三座,拱衛的副城七座,正好就在錦川邊上。

  距離她最近的主城陽北城就在前不遠,祁念一想了想,決定去圍觀一番。

  好在,那日觀聞家眾人的衣著和外界相差無幾,祁念一穿了件簡單的青色長衫,內裡襯著鵝黃的襯裙,腰間繫著暖玉,銀鏈繞過髮髻,在眉間墜了一顆珍珠。

  乍一眼看去,就能看見她乾淨透亮的眼,這副打扮確實沒什麼修士的樣子,活脫脫一個不諳世事的貴族少女。

  祁念一已經多年未曾有過這副打扮了,還有些不太習慣,只是瞧著自己和周圍的南境人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區別,這才放心的融入人群。

  陽北城的城門就在不遠處,她遠遠望了一眼,城門外有不少人都在排隊,暫時瞧著這城門的構造和監守也和外界沒有太大的區別。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城門的每一個入城口,都固定了一個陣盤,入城者需要將手放入陣盤,隨後,陣盤會亮起明亮度不同的白光。

  祁念一觀察了一會兒,確定了只有讓陣盤發出白光的人,才能夠被允許入城,其他人都灰溜溜地離開了。

  「這是什麼陣法。」她低聲道。

  沒想到,一旁有個賊眉鼠眼的男子耳尖聽見了,瞧見祁念一一副豪橫的樣子,眼睛亮了些,湊過來道:

  「小娘子是不是許久不來主城了吧,前些日子,幾大主城的入城陣全都換了,現在不需要引血入陣,只用接觸到皮膚,陣法就能自然感應到血脈濃度了。不像以前,非得滴血才行。」

  這男子搖頭擺腦地嘆息道:「畢竟神祇血脈那麼寶貴,用一點就少一點,如今改用這個陣,大家都挺滿意的。」

  祁念一眼神淡淡掃過去,神色冷淡,男子壓低了聲音說:「敢問小娘子是不是想進城?」

  見她露出好奇的表情,男子才道:

  「自從上個月,聞家人從境外歸來受重創之後,我們川西這邊的舊黨勢力就在暗中攪事,所以領長下令嚴查。這沒有血脈之力的人啊,是進不了城的,不過我這有一瓶靈藥,用了之後就能偽裝神祇血脈。」

  祁念一玩味道:「聞家遭受重創?聞家受創和舊黨又有什麼關係。」

  男子驚異道:「您怎麼對這些都不清楚?這可是咱們神境人盡皆知的事啊。」

  祁念一淡然道:「家中有命,修為不達要求前,不能外出,這確實是我第一次離家。」

  她瞎扯的本事越來越厲害,現在在碰到這種情況,基本上都能隨口就來。

  沒想到男子思索片刻,竟然用一種敬畏的眼神看著她:「您莫不是從神山裡出來的?」

  祁念一甚至都不知道神山是什麼,但天聽告訴她這個男子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說假話,便順著他的話接著信口胡扯。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用一種意味深長中隱藏著些懷疑的眼神看著男子。

  一見她的表情,男子就明白了。

  他向南方側身,傾身一拜,那神情相當的尊敬虔誠。

  先前他臉上始終掛著算計的表情,此時也消失殆盡,能看出他是真的對他口中的神山非常敬仰。

  他看向的方向,正是琢光山。

  祁念一這才知道為什麼自己用天聽探聽到的消息中,很少出現琢光山這三個字。

  儘管在地理分劃上這個山以琢光為名,但在南境人的心中,是將這座山尊稱為神山的。

  他還稱這裡為神境。

  神境,神山,神祇血脈。

  如果最後的神祇血脈就是白澤血脈的話,那前兩個稱呼又是怎麼來的。

  她在男子轉過身去俯身拜向琢光山時,用天眼窺探了下他。

  她眼中有些微的金光一閃而過,並沒有人注意到。

  【南境山雨會‧杜威-金丹境(中期)-二品血脈者】

  杜威誠懇的向神山一拜後,才尊敬地對祁念一道:

  「早就聽聞神山中有數百年前我們神境的九品血脈者隱世而居,對膝下弟子要求甚高,需得進階到至少元嬰境才能外出行走,沒想到如今當真能一見,倍感榮幸。」

  祁念一腦子飛快地轉著,不知道這所謂神山中的隱士者一事究竟有幾分可靠,但現在把這個身份認下來是她最好的選擇。

  她高深莫測道:「我師尊低調,不喜張揚,此事還請務必不要外傳。」

  杜威更加佩服了:「神山中的隱世者們,無一不是經歷過當年聖戰的英雄,血脈純度極高不說,還如此低調內斂,真是令人傾佩啊。」

  於是祁念一又聽到了一個新詞--聖戰。

  看來南境數百年不曾與外界交流,內部的風起雲湧卻半點不曾少過。

  祁念一還沒有說什麼,杜威就已經自說自地幫她把故事圓回來了。

  他恍然道:「聖暉之會在即,如今各地高品階血脈者都在紛紛前往主城,預備參加神子的競選,想必閣下也是同樣吧。」

  杜威恭敬道:「不曾想閣下是隱世尊者之徒,方才的話有所冒犯,閣下若想入城的話,直接在陣盤測過血脈之力強度後,便能入城。」

  祁念一頷首:「多謝。」

  她甚至覺得有些滑稽,南境人在外面被他們視作隱世之地,沒想到她進了南境後,竟然誤打誤撞被當成了南境中隱世者的弟子。

  「小人多嘴再提醒一句,聖暉之會在即,近日光復會的動靜有些大,四處在擄掠血脈強度高的神子預備者。我觀閣下初出師門,沒什麼行走在外的經驗,還是要提防一些行跡詭異的人,不要被騙了。」

  祁念一心想,行跡最詭異的可能就是她本人。

  只是不知道這光復會又是什麼。

  她把一個不諳世事,對外界任何事情都好奇而又謹慎的貴女扮演的極好,眉頭略皺起,一副思索的樣子:「光復會嗎,他們真的像傳言中那麼可怕嗎?」

  果然,杜威十分上道地開始講光復會的事情了。

  杜威搖頭嘆息:「要不是光復會近日如此猖獗,我們的生意何至於這麼難做啊。」

  「那群靈修也不知怎麼想的,連個宗門都在千年前沒了,還堅持和血脈者相鬥,非說神祇隕落是被神祇親自選擇的血脈傳承者害死的,這怎麼可能嘛!」杜威憤怒道,「我看是他們靈修害死的還差不多。」

  他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在祁念一心裡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

  光復會是靈修組成的?

  靈修一脈不是在千年前就已經斷絕傳承了嗎。

  聽他的意思,靈修在南境的人數還不少,甚至組建了一個和血脈者相抗衡的組織——光復會。

  祁念一將這件事暗暗記下,覺得這一趟南境之行來的相當值得。

  如果不親身來一趟,是不會真正瞭解南境內部究竟是什麼情況的。

  祁念一靜默了一會兒,聽非白問及怎麼了時才輕嘆了一句:「雖然千年前靈修一脈人數也不少,但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就是七星門。」

  「我只是覺得,真的很巧妙,在我們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和蕭瑤游的命運,就已經悄然連在了一起。」

  跟杜威告辭,祁念一徑直走向了陽北城門,那裡有不少人排著隊,衣衫襤褸者和錦衣華服者皆有,在祁念一所排的隊伍之前,還有一輛巨大的馬車佔據了很大的位置。

  馬車前後站了足足十二個守衛,光看陣仗就知道不是什麼尋常人家,祁念一目光掃過去,確定了那十二個守衛修為都不過金丹境後期,而那馬車中人修為似乎還要更低一些。

  非白從空中落下,在她身旁虛踏著行走。

  「想不到,南境內部竟然是這樣的風貌。」

  祁念一在心中問道:「修為至千秋歲之後,不是只需神念一動便能目及千萬里之外嗎?當年你想知道南境是什麼情況,不應該很輕鬆才對嗎?」

  「不一樣的。」非白解釋道,「南境之地,終年被領域覆蓋,旁人的神識無法穿透一個千秋歲的領域,探聽到這裡的具體消息,如果同為千秋歲,堅持要強行穿透對方的領域的話,那可能就不太妙了。」

  祁念一目露好奇:「怎麼不妙?」

  非白攤手:「是兩個千秋歲連帶著他們所庇佑的領域內的人都會一起開戰的不妙。」

  「所以,南境是一直都有千秋歲強者嘍?」

  非白點頭:「這件事,應該只有如今幾位千秋歲之間才知曉。」

  這也難怪,已經站在了這個世界巔峰的大能,對於同境界者的感應,總是會更加敏感些。

  秋山師姐將此次前往的時間設定為半個時辰,如今她還剩下不到一半的時間。

  今天的收穫已經足夠多,祁念一也不圖做其他更危險的事,只要如期進入城內,將秋山師姐給的藍符放在城中的某個地點,就可以保證下次傳送的位置準確了。

  祁念一如此想著,右邊的輔入城口又來了一隊馬車。

  比起他們前面所排的馬車,右邊輔入城口的那一隊就要顯得低調奢華許多。

  馬車頂上蓋著雪青色的簾子,僅看那絨簾的光澤感,都知道那一定價值不菲。

  只是這一車隊就並不像祁念一面前所排車隊一樣,浩浩蕩蕩站了十二個守衛。他們除了趕車人之外,馬車旁就只跟著一個騎馬的女修,寬肩長腿,背後背著一桿銀槍,瞧著格外英姿颯爽。

  祁念一只需一眼就知道,這個女修比那十二個守衛的修為高了不少,至少也是元嬰境的水準。

  不知這兩家有什麼恩怨,這頂雪青色的馬車剛至,就聽見祁念一前面這輛馬車中有人高聲道:「上官熙,連你們上官家也想來聖暉之會分一杯羹嗎。」

  馬車內說話的是一男子,聽聲音就能聽出一股囂張跋扈的感覺,剛說完,對方直接從馬車一躍而下,對另一頭揚起下巴高聲說:「怎麼,連走主入城口都不敢了嗎?要不要我將這位置讓給你啊。」

  「當然了。」男子玩味道,「也不用別的,你說一聲謝謝好哥哥,就行了。」

  這男子一下馬車,祁念一就聽見身邊有人低聲討論。

  「這不是辛家那個混世魔王嗎,他也要來參加神子競選?」隊伍中有人目露嫌惡。

  「再混又如何,他辛天昊背後是五大家族之一的辛家,他本人在九歲時就啟動了四品血脈,他再出格,辛家不也還是要把他當寶貝似的捧起來。」

  「倒是上官家,去年上官家被從五大家族除名,如今的上官家雖然底蘊猶在,但在幾大家族和領主們聯合打壓之下,確實式微,說一個斷尾求生都不為過。」

  「聽聞上官小姐直到去年都沒有啟動血脈之力,她來參加這次的聖暉之會,應該也是最後的奮力一搏,真是世事無常啊。」

  從旁人的討論聲中,祁念一簡單的瞭解了情況。

  就聽雪青色的馬車中,傳來了一個清冷出塵的女聲,對方說:

  「幾個月不見,辛天昊你的腦子真是越來越不好用了。」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低頭暗笑。

  素手輕撩開馬車前雪青色的簾,厚重深色的門簾更襯得那雙手白淨無暇,門簾拉開,從馬車之後露出一張清冷雋秀似仙的容顏。

  她冷淡的眼神一掃,紅唇輕啟:「辛天昊,你可還記得上一個被我叫好哥哥的人,如今的下場?」

  辛天昊冷哼一聲:「我怎會不記得,你這個弒兄奪權的惡毒女人。」

  上官熙無事發生一般,朝一旁的女修看了一眼,輕聲道:「阿離,他說話吵得我頭疼。」

  被她喚作阿離的女修,翻身下馬,她個子奇高無比,祁念一來回看了看,以非白在男修中都算得上高的個子,這位喚作阿離的女修的身高和非白相比,也沒什麼差別。

  阿離解開銀槍上纏著的紅綢,向前跨了沒幾步,眨眼間就快到辛家一干人等的面前了。

  辛天昊帶著的十幾個侍衛的修為都不如阿離,他自己卻是絲毫不懼。

  冷笑道:「重選在即,你敢在陽北城門外對我動手,是真的不想要你們上官家重回五大家族的行列了?」

  阿離的動作並沒有因為他的話有半點停止,呼吸間,銀槍掠過的驚風就停在了辛天昊的喉間。

  但阿離的槍無法再更進一步了。

  上官熙似有所感地向陽北城內瞥了一眼,眼底劃過一絲漠然。

  見狀,辛天昊笑了起來,他朝城內的方向俯身作揖道:「多謝姑姑相救。」

  才轉身對上官熙說:「對了,我忘了,哪怕不得罪我們辛家,你們如今也沒有資格重回五大家族了。」

  言罷,留下一串囂張的笑聲揚長而去。

  圍觀了這一場衝突的所有人都不敢多言。

  輔入城口的速度要快些,上官熙明明是後來者,但入城測驗的時間卻和辛天昊差不多。

  兩人同時下了馬車,伸出手去按在陣盤之上。

  陣盤的光暈流轉,辛天昊勾起一抹邪笑,挑釁似的看著上官熙。

  上官熙不為所動,她面前的陣盤只是亮起了非常微弱的白光,刻度在零和一的中間徘徊不定,最後終於穩當地停在了零和一的中間。

  守城衛兵念道:「上官熙,無品階血脈者。」

  辛天昊不屑地大笑起來,同樣伸出手去。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面前的陣盤爆發出了今日最為明亮的白光,守城士兵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看著刻度最終停在了六和七的中間,指針甚至已經隱隱超過了中間那條線,更加偏向七這個數字。

  一旁看著的人們先是靜默,而後是驚人的高呼。

  「六品!將近七品的血脈濃度!」

  「居然達到了六品!本屆聖暉之會中聽說也只有三個人達到了六品!」

  辛天昊在上官熙漠然不為所動的表情中收攏袖子,不屑道:「上官熙,我們聖暉之會再見。」

  兩個車隊緩慢入城時,正好到了祁念一進行入城測試。

  非白盯著陣盤:「還不知道這個陣是什麼原理,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祁念一心說:「如果他們所說的血脈濃度和白澤血脈有關,那我一定沒有問題,至少可以讓我入城。」

  先在城裡落下一個據點,往後再行安排也不遲,畢竟今天她只能在南境待半個時辰。

  她伸出手去,等待著陣盤作出反應。

  片刻後,陣盤驟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白光。

  她面前亮起的光芒完全將先前所有入城者的測驗光對比成了螢火之光。

  這光輕輕激盪開,眾人感覺到城門前似乎升起了一輪皓月,皎潔無暇。

  陣盤在一陣瘋狂顫動中直逼向九的方向,最後白光中甚至略微泛起了紫色,陣盤發出了碎裂的聲音。

  祁念一也愣住了。

  守城人嘶啞高呼:「九品!是九品!!我們終於重新擁有一位九品血脈者了!神祐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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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七章 各方招攬

  現場眾人掀起驚天的高呼,其間夾雜著的質疑聲被淹入聲浪之中。

  祁念一緩緩和非白對視,看見了非白滿臉寫著絕望。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道:「別慌,小場面。」

  非白面無表情道:「恕我直言,你只有兩刻鐘的時間了。」

  兩刻鐘,她還能來得及做什麼?

  聽到身後的動靜,辛家和上官家的車隊都停了下來。

  上官熙撩開車簾從車窗回看過去。

  白光未消,驚鴻掠影間,她和祁念一隔空對視。

  他們的車輛停在這裡,守城衛兵尷尬地前來提醒讓他們早些讓馬車離開城門過道,否則會造成擁堵。

  實際上,哪怕他們的馬車不離開,擁堵也已經形成了。

  無數想要入城的人,抑或是城門之外的人全都一擁而上,想要一睹九品血脈者的真容。

  上官熙思考片刻,徑直下了車,讓車伕自行駕車離開,她和身邊女修低語道:「阿離,去查查此人身份。」

  不僅是她,所有人都想要知道祁念一的身份。

  負責給祁念一測試的衛兵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了,他看著碎裂後失去效用的陣盤,磕磕巴巴道:「這、這……九品,是真的九品嗎?」

  祁念一指著碎裂的陣盤問道:「這東西,會出錯嗎?」

  「從改換至今,應當還未曾發現有錯。」

  城門過道略有回聲,上官熙下車後向祁念一走了過來,她眉目冷然,卻沒有了剛才面對辛天昊時的針鋒相對,緩和下來後,整個人有著一種沉靜的書卷氣。

  她上前,以指為筆,在碎裂的陣盤上凌空虛繪,在陣盤的餘煙中,碎裂的部分被上官熙以靈力重新匯聚起來,但勉強支撐了一息,就又碎成了幾塊。

  眼看著已經是碎得不能再碎了。

  上官熙道:「陣圖並沒有繪製錯誤,陣盤用材也是正常的,運轉過程中並沒有出現其他問題,確實只是因為檢測到的血脈濃度超出了陣盤的承受閾值,所以才碎裂的。」

  守城衛兵呼吸急促了下,又確認了一遍:「上官小姐可能確定?」

  上官熙收回手,指著兩邊的輔入城口,淡聲說:「不是還有兩個陣盤嗎,讓她再去測一次不就行了。」

  她說話時,目不轉睛地盯著祁念一看,毫不掩飾自己對祁念一的興趣。

  守城衛兵便恭敬道:「如有九品血脈者出現,此事牽扯甚大,小的不敢擅作主張,還請閣下同我前去再測驗一番。」

  祁念一點頭:「自無不可。」

  到了輔入城口的陣盤前,守城衛兵尷尬道:「還請閣下對自己的血脈之力稍作控制,如果再碎一個陣盤,我們這邊暫時得不到補充,會有些麻煩。」

  祁念一心道,如果她知道要怎麼控制,那也不會出現這麼尷尬的情況了。

  將手伸出去之前,祁念一思索了一番,自己一身血脈之力應該皆繫於一雙眼睛,其餘人身上的血脈之力經過了數百年的傳承,濃度不高是肯定的,而她身上可是實實在在的有著白澤真身的一雙眼睛,她血脈濃度高,再正常不過了。

  如此,這雙眼睛應該就是關鍵。

  她於是閉上了眼,將凝聚於雙眼的靈氣散開,作出一副謹慎的模樣,這才將手放在陣盤之上。

  果然,這次陣盤再次爆發出先前那般清瑩皎潔如月的白光。

  指針瞬間就轉向九,然後十分危險地微微越過了九這個數,在陣盤刻度極數的邊緣徘徊,彈了彈,終於穩定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著這一幕,就連已經打算走的辛天昊都折返回來,看著祁念一重新測試。

  在看清測試結果之後,眾人先是安靜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在無法遏制的歡呼聲中,祁念一被一群人歡天喜地迎進了城內。

  她在擁擠的人群之中艱難地回頭看了一眼,城外她傳送過來的地方。

  此時距離她原定傳送回去的時間,已經不到半小時了。

  就在祁念一進城之時,她身後原本整齊地排著隊的人們亂作一團,有幾個人趁亂混進了城中。

  為首的男人眼窩很深,看著祁念一的背影,用嘶啞的嗓音擠出一句:「今日運氣不錯,撞上了數百年未曾有過的九品血脈者。」

  他身旁,另一個男子低聲問道:「大哥,我們是否要改變原定計畫?」

  為首的男子目露凶光:「換人,如今出現了九品,這麼好的機會,陽北城主絕對不會輕易放手。她一定就是下一個陽北城選送的對象。」

  「換成她。」

  此時的祁念一還不知道自己一轉眼就成了別人的綁票對象。

  陽北城來了個九品血脈者的事,直接驚動了城主。

  祁念一原本要直接被守衛請進城主府,但在她嚴詞拒絕之下,守衛只得放棄。

  她根據從旁人那處聽取來的消息,找到了很多進城的血脈者都會入住的客舍,簡單開了一個客房,在萬眾矚目之下迅速在客舍隱去了身影。

  她坐在客房裡,布了個隔音結界後,迅速開始思考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導致的後續發展。

  留是肯定不能留的,她對南境的瞭解太少了,這次準備還不充分。

  最重要的是,她是被秋山師姐的四方象送來的,如果她被迫留在了南境,秋山師姐一定會受牽連。

  但也不能就這麼簡單的跑路。

  以她的身法,要從這裡脫身倒是不難,但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引人注目確實有些麻煩。

  而且,若她此刻就這樣脫身了,下次再來怕是就不這麼容易了。

  祁念一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得趁最後剩下的這點時間,得給自己下一次再來好好鋪個路。

  正如此想著,她的房門就被人叩響了。

  祁念一和非白對視一眼,握著不夜侯前去,問道:「哪位?」

  門外傳來的聲音,是她先前在城門處聽到過的女聲——上官熙。

  上官熙進門後環視一週,淺笑道:「看來我是第一個。」

  她也不遮掩,進門後開門見山道:「我想請閣下成為我上官家的供奉,以我上官家的名義,參加這次聖暉之會。」

  祁念一反問道:「上官小姐,我不覺得以如今的上官家,能給我開出多好的條件。」

  上官熙畫的精緻的遠山眉略微挑起,反問一句:「但我敢保證,閣下在我上官家,待得最舒服。」

  她生著一副素白冷清的容貌,笑起來便如同遠山和風夾細雨,溫柔和緩中裹挾著一絲殺機。

  「閣下身負如此重寶,可知會為這次的聖暉之會帶來什麼樣的驚變嗎。」

  「成為供奉,除了以我上官家的名義參加聖暉之會外,我對閣下沒有任何要求,閣下需要什麼樣的修煉資源,我都能提供,我們雖然式微了幾年,但數百年的底蘊,也並非尋常人家可比。」

  上官熙分明眼帶笑意,自通道:「我上官熙敢保證,上官家一定是閣下最好的選擇。」

  她素手翻開,做了個翻牌的手勢:「如今我方所有的資訊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我就直說,我們家的情況應該是無人不知了,上一屆重選掉出了五大家族,如今要重回,就必須孤注一擲。」

  上官熙在桌上放下一枚符紙:「這是我的傳音符,若閣下考慮好了,可以用它聯繫我。」

  「最後,提醒一句,以家族的名義參選,要比以主城名義參選自由得多,九品血脈者的出現,陽北城主定然是不會放過的,還望閣下謹慎觀望,不要輕易做出決定。」

  「我來得湊巧,正好佔了個先,後面還有不少人等著呢,就不耽誤後面人的時間了。」

  說完話後,上官熙徑直起身就準備離開

  ——「且慢。」

  上官熙勾起唇角回身道:「這就考慮好了?也太快了些吧。」

  祁念一搖頭,眉心的珍珠隨她的動作輕微擺動著,襯得一雙眼清冽沉靜。

  「您開出如此高的條件,竟也不問我的身世來歷,就這麼放心?」祁念一質疑道。

  上官熙以袖掩面,笑開了。

  「看來,我猜的沒錯,閣下還真是初次入世,不瞭解外面的情況呢。」

  上官熙笑道:「只要你不是光復會的人,你從何而來,又有什麼目的,於我而言,都沒有關係。而光復會的那群靈修無法擁有神祇血脈,更不可能會有如閣下這般的九品血脈。閣下家中長輩難道沒有教過,在我們神境,以血脈為尊。神血本就是神賜天授,閣下九品血脈一出,無需多言,也不會有人質疑你。」

  言罷,上官熙悠然離開。

  她行走間,連裙襬都不曾搖動,下樓後,客舍中卻呈現出一副驚人的畫面。

  客舍的一層,除了店裡人,其餘前來的所有客人都被那個叫阿離的女修一手制住,她銀槍一震,圍欄一般牢牢嵌在所有來者身前。

  這些多半都是陽北城內各處勢力前來望風報信抑或是作為招攬祁念一的先鋒,足以見得上官熙那句來的湊巧才佔了先純粹是客套話,分明是她讓人制住了其他所有先到者,自己搶了這先。

  「行了,現在可以放他們進去了。」

  阿離在她的示意下鬆開箝制,在餘下幾人恨恨的眼神中,上官熙優雅地登上她原先那頂雪青色的馬車,厚重的車簾落下前,她往三樓祁念一的方向瞥了一眼。

  「阿離,你說她會如何抉擇呢?」

  身高腿長的女修話少得可憐,卻相當語出驚人。

  「家主放心,她若不願,我去綁了她來。」

  上官熙便笑了起來:「不急,我覺著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片刻後,她的笑容淡了下來,輕聲問:「看出來了嗎,她修為如何?用得是哪一派啟動之術?」

  阿離沉默片刻,緩緩搖頭。

  「什麼都看不出。」

  「真是奇了。」雪青色的馬車走遠了,只留下馬車中上官熙的疑問。

  「咱們神境,什麼時候出了這樣一個人呢。」

  上官熙走後,祁念一才真正有種門框要被擠爆了的感覺。

  樓下所有前來招攬的人們一擁而上,見擁堵之勢,險些在三樓門廊前大打出手,被店家好聲好氣地制止了,只是誰先誰後仍然沒爭出個結果來。

  祁念一按著眉心,在心中掐著時間,非白低聲提醒:「還有一刻鐘。」

  她淡聲道:「都進來,我時間很緊,沒工夫一個個聽。」

  此言一出,所有前來招攬的人們都傻眼了,看著祁念一把大門讓出來,自己在房間的中間坐下,下巴輕抬:「說說吧,都是哪家來的。」

  她這樣的做派,倒讓前來試探她底細的人有些拿不住了。

  非白在一旁發出低笑:「你學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祁念一把架子擺的十足,面上不動聲色,心裡跟非白說:

  「他們都說了,我可是數百年未曾有過的九品血脈者,如此珍貴,擺點架子怎麼了,若是我沒有任何要求,怕是他們才會懷疑我的來歷了。這群人想要招攬我,讓我以他們的名義去參加聖暉之會,那我可不得好好待價而沽一番,才能不辜負南境人民對我的熱烈歡迎啊。」

  非白連連點頭:「我怎麼覺著,放你進南境,就像把狼放進了羊圈一樣呢。」

  祁念一當著所有人的面,對非白笑著眨了下眼睛。

  陽北城,城主府。

  華服的美婦人指節在桌面輕叩,鳳眸輕抬:「哦?請不來城主府,堅持要去客舍裡住。」

  下首守城衛兵恭敬道:「回城主,屬下勸說多次無果,那位閣下離開時,我看到已經有很多人往她的方向去了。」

  美婦人嘆了一聲,有些好笑:「看來,我也得親自跑一趟了。」

  她起身,換上便服後,聽身旁的女侍道:「城主,還不知那個九品血脈者的底細,您這麼快就前去,會不會顯得……」

  女侍話未盡,城主眸光一掃,也就沒有再說。

  城主含笑道:「怎麼,覺得我現在匆忙前去,太掉價?」

  她搖了搖頭,緩聲道:「九品一出,說明此女已經可以參與到落英神殿內部的競爭了。」

  「這麼多年,神境所有的真正高品血脈者都集中在落英神殿,神殿之外,能有七品以上的血脈都已經很艱難,這可是九品啊。」城主眼神無比深沉。

  嗓音冷然:「這是打破現在神境局面,最好的一把刀。」

  女侍躬身:「我明白了。」

  她又道:「那群人已經混進城了,今日的行動我們可要稍作調整?出現了九品血脈者,他們一定會改換目標。」

  城主思慮片刻,神秘道:「不急,先讓我們的老對手光復會去嚇嚇那位高傲的九品血脈者再說。」

  「只有感受到了生死危機,才會想要尋求一方勢力庇護,不是嗎。」

  「城主英明。」

  城主臉上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篤定。

  但她不知道,現在整個陽北城心心念念的九品血脈者,已經在準備跑路了。

  ……

  為了節省時間,祁念一直接讓所有前來的人一起說清來意,留下了聯繫所用的傳信符後,非常果斷的閉門送客。

  一番交談之後,她已經大致瞭解了南境內部這種奇異的情況。

  「落英神殿……神子。」祁念一思索道,「看來當年白澤之死的主使者在飛昇之前,編造了一個巨大的謊言,用神賜天授的名義掩蓋了所謂神血的來路,一千年下來,南境人已經深信不疑自己是神祇後裔了。」

  「難怪他們數百年來閉門不出,拒不和外界交流,原來是怕自己的神血流傳到外界去。」

  祁念一冷靜道:「南境內部的血脈啟動之法有很多種,如果所用的血脈啟動之法不夠好的話,也無法真正的完全啟動血脈之力。看來上官熙說的沒錯,她開出的條件確實是最優質的,我要得到最好的血脈啟動之力,從曾經身為五大家族之一的上官家獲取,是最簡單的方式。」
  非白越聽越不對勁:「我怎麼覺得,你這是想留下來的意思。」

  祁念一果斷道:「會留,但不是現在。」

  她輕輕摩挲著劍柄,一種令人汗毛直立的意味深長的笑容出現在她臉上。

  非白心頭警鈴大作。

  每當她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代表她又打算做一些很危險的事情了。

  果然,非白看著祁念一眼睛亮晶晶的對他說:

  「非白,我有個計畫。」

  她還沒來得及將她的計畫具體展開,就閉上了眼睛,走到窗邊側首聽去,片刻後睜開眼睛,目光凌厲。

  「有一撥人正在朝我們的方向過來。」她冷聲道,「有敵意。」

  非白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半透明的身影飄了出去,在高空捕捉到了一隊身影正在暗中朝這個方向而來。

  「不止一撥人。」非白冷聲道,「一撥人是想來抓你的,他們還有另外的人手在城中製造騷亂。」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城內四處尖叫和呼救聲頻出,城內的衛兵已經行動了起來,很快,四處煙霧瀰漫,其中最濃烈的一股煙霧就出現在他們所住的客舍附近。

  濃厚的白霧遮擋了所到之處每個人的視線,客舍四週亂作一團,非白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不僅如此,還有另外一撥人守在外邊,但沒動手,只是守著。」

  「來抓你的這撥人都是元嬰境以上的修為,若正面衝突,應該是一場硬仗。」非白思索道,「守在一旁的人修為也不低,尚有一搏之力,但他們並不動手。」

  「我聽見了。」一抹笑意浮現,祁念一冷靜道,「應該是城主府派來的人,恐怕是想藉著這個機會嚇嚇我,在我受驚之後,再前來擺出城主府的架子,向我提供庇佑,那不是很好達成目的嗎。」

  「這些前來抓我的人,應該是光復會吧。」祁念一興奮了起來,「可惜了,今天時間太緊,來不及打交道,否則我還挺想見見他們的。」

  而此時,距離她要被傳送回滄寰的時間,只剩不到十分鐘。

  光復會的人弄來的這白霧,連城主府的守衛都愣了,不過片刻功夫,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捕捉不到房間裡人的蹤跡了,這才有些著急,連忙回去向城主匯報。

  白霧再厚,也阻不了祁念一的眼睛。

  她低笑不止,從窗邊一躍而下,隱約的紫光從她腳下綻開,開到極致的虹光步,足以讓她在一息之間從客舍行至城門邊。

  秋山給的藍符已經悄無聲息地留在了客舍背面的樹梢,藍符剛一接觸到實物,瞬息間就融了進去,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如此一來,下次再進行傳送時,就會直接傳送到藍符定位的地點了。

  「還得謝謝光復會今天的行動了。」祁念一笑道,「若非他們送上了這麼好的障眼法,我要按時離開,還真得費一番功夫。」

  光復會不僅在城中私下投放了白霧,阻攔視線,還又兵分兩路,特地派了一群人在城內製造騷亂,吸引守城衛兵的注意。

  祁念一眼尖地發現高空之上,陽北城的結界出現了一個漏洞,若非有天眼,尋常人根本看不見。

  這應該是光復會為了方便自己事成之後能夠逃出去提前準備好的通道,沒想到便宜了祁念一。

  她身影一閃,驚鴻掠影般從結界漏洞處飛掠而出,連一點阻攔都沒有遇到。

  與此同時,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的城主府衛兵害怕九品血脈者真的被光復會搶走,連忙上前營救。

  光復會一干人等在城內此起彼伏的驚叫和白霧的掩護下,順利抵達了客舍祁念一所住的地方。

  踹開門後,為首的男子眼神一厲:「被騙了,裡面沒有人!」

  他打了個手勢:「快撤,是個圈套!」

  來不及撤退,城主府的衛兵已經趕到。

  雙方在狹窄的過道激烈地交戰。

  眼見情況不對,光復會為首的男子反手扔下一個陣盤,竟將城主府衛兵同時制住了一瞬,光復會眾人立刻趁著這個機會撤退。

  但卻發現他們原先準備好的結界漏洞竟然關閉了。

  他們只能連忙改換了行頭,偽裝成城內人的模樣,趁亂隱藏了起來。

  為首男子眼神狠戾:「那個九品血脈者,應該是個幌子。是陽北城主為了引我們上套的的誘餌,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將我們一網打盡!」

  他身後,一群光復會成員恍然大悟:「大哥英明,若非大哥反應快,我們就都被抓了。」

  而此時,城主府也接到了消息。

  ——白霧散盡後,房間裡祁念一不知去向。

  原先勝券在握的城主驚道:「沒有人?!」

  她勃然大怒:「你們這群廢物,這麼完整的佈局,竟然還讓光復會把人截走了?!」

  「那可是九品血脈者啊!」

  城主深吸一口氣,覺得心口有點疼,她對身旁的女侍道:「搜,去給我搜,我不信這麼短的時間,光復會能帶著一個大活人逃出城去。」

  沒有人知道,全城都在尋找的九品血脈者此時已經身在城外。

  祁念一十分悠哉地走到原先的傳送點,看著不遠處城內亂成一鍋粥的樣子,十分滿意地笑了笑,隨後身影搖曳,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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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0 00:23:07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八章 坦白之局

  經歷了一番天旋地轉後,祁念一從遙遠的南境回到了滄寰。

  一息之間跨越千萬里,四方象的作用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祁念一從二層艙室中躍下,剛準備再誇秋山師姐一番,一出艙就愣住了。

  她面前除了秋山師姐外,還站了好些個人,全都注視著面前的四方象。

  不知道此時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青蓮劍尊見到祁念一這副打扮,樂道:「山人我這還是第一次見這丫頭摘下眼罩。」

  靈虛子打趣道:「我也是第一次。」

  溫淮瑜上前幾步,看著她隱去了金色的眼睛,意味深長道:「特地找我要來了藥水,就是為了去南境以身犯險?」

  秋山在看到祁念一安全從南境歸來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見祁念一看著在場的另外三位,低聲道:「抱歉小師姐,你傳送過去的過程中,四方象看著有些異樣,我怕你在南境出事,我又沒有辦法營救,所以去找了掌門。」

  「而劍尊正好有事前來找掌門,聽聞四方象非常好奇,也就一起來了。」

  「至於首座……」秋山看了眼溫淮瑜,遲疑著不知該如何說。

  溫淮瑜目不轉睛盯著祁念一,涼聲道:「我來領人的。」

  祁念一沒想到自己搞個實驗還能弄出這麼大動靜。

  這就像小時候逃課翻牆出去玩了一天,再翻牆回來時正好被校長和家長聯手賭個正著,而且他們還帶著隔壁學校的吃瓜校長前來一起圍觀。

  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靈虛子在四方象上敲了敲,回頭問道:「真的去了?」

  祁念一肯定地點點頭:「南境……和我想像的很不一樣。」

  靈虛子低笑一聲,似有些感嘆:「你們倒真的很敢幹。」

  他對秋山道:「以後實驗不用這麼麻煩了,你建這個玩意需要任何東西,天火峰往後都會全力配合你,先試試把現有問題解決,完善到最好的程度,再看看能不能量產。」

  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這一個巨大的金屬怪物。

  在不知何時會和深淵正式交戰的那一日,這個金屬巨物,會為他們人類在深淵戰場上極大的提高生存機率。

  青蓮劍尊拎著酒壺也在四方象上面敲了敲,對秋山道:「小女娃,很是厲害啊。」

  「此物,絕對有大用。」

  祁念一點頭道:「至少能方便劍尊您找到路。」

  青蓮劍尊沒好氣地用酒壺在她腦袋上輕敲了一下。

  她少時在青蓮劍派的時間不短,也算是被劍尊親授過劍術的劍修,這世上少有幾個敢直接對劍尊開路痴這個玩笑的人,她也能算上一個。

  秋山抿唇,堅定道:「掌門放心,我一定將它改造得完美無缺。」

  靈虛子淡淡點頭,回頭瞥了祁念一一眼:「你跟我過來。」

  祁念一茫然地跟著靈虛子離開,最後回身跟秋山打了個手勢,暗中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

  卻沒想到,靈虛子再一次帶她來到了明鏡台。

  這次,溫淮瑜和青蓮劍尊也已經跟過來了。

  明鏡台上,很久之前她在此處引天雷斬去孟鴻雪的焦黑還沒消,只是被薄雪覆蓋,隱約露出斑駁的黑色。

  明鏡台上朔風陣陣,很快就有疏風吹雪落滿肩。

  靈虛子顯然沒什麼寒暄的心情,開門見山問道:「說說,南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非白的身影從劍裡浮現,簡單的對視過後,祁念一心中就已經明了。

  無論是劍尊還是靈虛子,都和多年前的非白一樣,礙於南境那位千秋歲封鎖在南境的「領域」,無法瞭解南境內部的真實情況。

  他背影有些蕭瑟,不負往日的活躍跳脫,沉穩下來之後,倒是難得有了些天下第一大宗掌門的影子。

  看來謝天行所做的事情,還是對他而言打擊不小。

  祁念一再看此時在場的人,靈虛子將他們聚齊的原因不難猜出。

  今日,是一場坦白局。

  她沒有回答靈虛子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掌門師叔今日此舉,可是深淵又有反應?」

  照理說不應該,上次應該是有記載以來影禍之主動作最大的一次,對方散播出來的所有傀儡線被她悉數斬斷,影禍之主應該是極大的受創才對,深淵不大可能在現在有異動。

  果然,靈虛子只是搖搖頭說:「暫時沒有,神機前站觀測到深淵最近平息了不少,所以仙盟搞了個神機預備營,正在緊鑼密鼓籌備著,在各地招攬人才。」

  南華論道之時仙盟就提前找過他們幾個南華論道排名靠前的人,希望讓他們主動加入來帶動其他人加入預備營,當時沒有幾個人響應,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現在仙盟還是把預備營辦了起來。

  祁念一想起了原書中的劇情,她差不多也是在加入神機預備營之後和玉笙寒熟悉了起來,但現在她跟玉家的關係太僵,那個讓人頭疼的婚約還是得想辦法解除了才是。

  靈虛子看著她的神色變化,話鋒一轉:「不過,即便深淵近來沒有動作,從今年神機前站的觀測來看,深淵擴張的腳步從未延緩。」

  他緊緊盯著祁念一:「根據預測,下一次深淵之戰的時間,最晚會在四年後爆發,提前的可能性也很大。」

  「念一,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祁念一平靜地看著靈虛子。

  這個從她入門開始對她的態度就始終在左右橫跳的掌門師叔,終於第一次向她挑明了自己的態度。

  溫淮瑜看了看今日小雪漫天,涼聲說:「這裡看起來,並不是個適合談心的場合。」

  靈虛子卻一反常態的堅決:「就在這裡,明鏡台。」

  祁念一輕嘆一聲:「掌門師叔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繼續裝作不知道也不合適了。」

  她抬眸,眼神清明而凌厲:「既然如此,掌門師叔是不是也該告訴我,您和師尊背地裡的謀劃。」

  三百年前雲野為鑄神劍投了劍爐,但鑄神劍只是他們阻止天命計畫中的第一步。

  如今三百年過去,雲野被困劍中,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餘下又是哪些人繼承了他的遺願,要將這個計畫進行下去呢?

  師尊肯定是其中之一,但要說眼前這兩位千秋歲沒有任何參與,祁念一是不信的。

  靈虛子和師尊是師兄弟,劍尊和師尊是好友,而且似乎曾經和雲野也有過交情。

  師尊消失了二十年,她被仙盟盯得很緊,如此情況下她還能在滄寰安然無恙的長大,還能快樂的在滄寰和青蓮劍派來回亂竄著學劍,絕對少不了這兩位千秋歲的庇護。

  靈虛子垂眸看著她。

  那個被帶上滄寰時眼不能視,走路還需要溫淮瑜牽著的小女孩已經以驚人的速度成長到可以獨當一面。

  「你說得對。」靈虛子站在絕崖邊,悵然道,「有些話,確實已經可以告訴你了。」

  「我想時至今日,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不少事。」

  靈虛子言簡意賅:「當年你入滄寰,確實是師兄預料到了仙盟的打算,提前做的準備。我們的打算其實很簡單——兩手準備。」

  「師兄告訴我,雲野準備了一把可以斬斷登天梯的劍,只要將登天梯斬斷,哪怕我們控制不了深淵自然擴張的趨勢,也可以防止那些噁心的東西無休無止地通過登天梯爬上來。」

  「但你太小了,當時連這把劍都無法拔出來,我們必須要給你留夠成長的時間。」靈虛子聲音淡淡的,「但這時間,是要拿人去換的。」

  「師兄沒有告訴我他消失這麼多年,是想要去做什麼,但我猜,他應該下深淵了。」

  靈虛子沙啞道:「現在深淵的平靜,是因為他隻身在其中鎮壓,他在為你爭取時間。」

  他緊緊盯著祁念一,漆黑的眼眸泛起血絲:「我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為你爭取時間的代價是讓我們失去一位大乘,這代價太大了,天底下沒人能付得起。」

  在場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靈虛子說話,就連青蓮劍尊也只是半拎著酒壺,沒有喝一口。

  「不是這樣的。」

  祁念一剛說完這句話,就有些愕然。

  因為她聽到了身旁,非白不知何時出來,也和她說了同樣的話。

  兩人相視一笑,祁念一又對靈虛子說:「掌門師叔,您說得不對。」

  「誠然,如果不是因為師尊和神機在替我爭取時間,或許仙盟早在十八年前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把我帶走關起來了,讓我只能懵懂無知地等死。

  但哪怕獻祭了一個又一個天命者,你、我,這全大陸之上所有的人,誰不是在等死呢?

  深淵之物或許能殺得盡,但深淵的擴張我們沒有一點辦法,它就在那裡,像一張巨口,遲早有一日會把大陸吞沒。」

  祁念一毫不膽怯地直視靈虛子:

  「掌門師叔,無論是當年的雲野,現在的師尊,還是未來的我,我們所想並正在付諸行動,是因為我們想要徹底解決深淵,想讓它從這片大陸上徹底消失。」

  「為了這個目的,失去一個大乘境不算什麼,哪怕失去更多的大乘境都不算什麼,我們贏到的,是未來的希望。」

  祁念一說著,微微側頭看向右側,非白靠在那裡不知道聽了多久,只是眼神溫和地注視著她。

  「我想他們,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靈虛子有些什麼反應,祁念一沒顧得上看,她只聽見非白輕聲說:「沒錯,你猜對了,我們就是在賭這個希望。」

  靈虛子被她說得有些啞口無言,艱澀道:「真是奇了,師兄明明沒有教過你一天,你說出來的話卻和他當年對我所說的一般無二。」

  「當年我不明白,同樣是犧牲,為什麼仙盟的選擇會被師兄擯棄,但他卻選擇了另外一種犧牲,同樣都是犧牲,為什麼要是他。」

  祁念一認真道:「這是個很狡猾的邏輯。因為仙盟是選擇將無辜之人送去死亡,那不叫犧牲,那叫謀殺。而師尊和神機的各位前輩,選擇了由自己去築牢防線,這是他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他們不悔而且心甘情願。」

  靈虛子疲憊地閉上眼:「行了,我不會再說什麼。淮瑜並無戰力,懷風不在滄寰,他們也把首座令牌交給了你,即日起,你就是滄寰首座。從今往後,無論你想做什麼,滄寰永遠都是你最堅固的後盾。」
  首座和掌門相扶相持,互相制衡。

  「原本打算等你見龍門的那天再說,但怕是有些是來不及了,就先把這個位置交給你吧。」

  祁念一右手按在心口,躬身行禮,這一拜,是作為小輩對滄寰掌門的尊敬。

  而後她站起身,單手執劍,冷靜道:「有了掌門師叔的支援,那我就放心了。」

  這是她作為新晉的滄寰首座,向靈虛子表明自己的態度。

  他沉聲問道:「現在,告訴我你在南境究竟發現了些什麼。」

  祁念一反問道:「掌門師叔如此忌憚南境,又是因為什麼?」

  靈虛子沒有說話,青蓮劍尊卻慢悠悠地開口了,他破舊的道袍隨風輕擺,襯得斑白的鬚髮,平生了些飄逸感。

  「因為,南境是唯一一個至今沒有被深淵之物入侵過的地方。」

  青蓮劍尊說:「哪怕千秋歲的領域,也無法防備深淵那群禍患,但南境至今為止,從未有深淵之物能夠闖入,這是多年以來我們始終沒有冒然進入南境的原因。」

  「一旦外界無力抵抗,那南境會成為人類最後的避風港。」

  祁念一抬眸:「如果劍尊想知道原因的話,我現在就能告訴您。」

  「南境始終沒有被深淵之物入侵的原因,是因為南境有著大量的白澤遺體。」

  這種感覺,從她出現在南境開始就有了。

  就像她第一次在宮中感應到白澤的雙眼一樣,那種異樣中又夾雜著某些奇特的歸屬感的感覺,在南境被無限放大。

  那種吸引力並不只是從某一個方向,而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從南境的每一個角落,將她牢牢包裹。

  青蓮劍尊緩緩點頭:「果然,深淵的形成,還是和當年白澤之事有著莫大的關係。」

  「南境內部的構成非常奇特,他們以血脈論高低,這血脈被稱作神祇血脈,他們自稱是神祇後人。」

  祁念一將南境的具體情況慢慢道來,解釋之後又道:「他們如今正在舉辦聖暉之會,為了擇選出這一任的神子。」

  她頓了頓,環視一週,鄭重道:

  「我想去參加聖暉之會,奪取神子之名。」

  其實不僅如此,她還想在南境慢慢找到白澤剩餘失散的遺體。

  這下,靈虛子和溫淮瑜都有些沉默。

  片刻後,靈虛子頭疼道:「以四方象來回傳送,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祁念一堅持道:「但這也讓這件事變得不那麼危險,我這次去已經測驗過了。在南境之中以一到九品論血脈濃度高低,我未經啟動的血脈都已經是九品,如果去參加聖暉之會,成為神子的可能性很大。」

  靈虛子和溫淮瑜都有些猶豫,儘管不願讓她冒這麼大的風險常駐南境,但又太知道她的性子,如果硬要反對,她怕是只會另闢蹊徑完成目的。

  「好啦,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青蓮劍尊出來打圓場,「就讓念丫頭去吧。」

  「我也想看看,她那麼能攪事的能力,會在南境玩出什麼新花樣來。」

  青蓮劍尊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讓祁念一有些無言以對。

  但此言過後,她心中輕鬆了許多。

  正式成為滄寰首座,也就意味著她可以極大程度地調動滄寰的人力和資源。

  靈虛子表明了態度,那往後,她可以沒有任何顧忌地放手一搏了。

  「對了,掌門師叔。」祁念一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怕是得要滄寰上下,陪我一道演戲了。」

  靈虛子心裡有些打鼓,但想到剛許下的豪言,還是答應了。

  演戲而已,有什麼難的。

  坦白會愉快的結束,祁念一原本要立即離開,前去準備正式常駐南境的一些必要準備,沒想到卻被青蓮劍尊叫住了。

  青蓮劍尊神秘地笑了笑,對著她身旁的空氣舉起酒壺,敬酒似的點上一點,喝了一口,又問:「丫頭,剛才你是在對誰笑啊?」

  他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卻也沒有要等祁念一回答的意思,轉身邁著醉步高吟著詩離開了滄寰。

  留下祁念一不明所以地看向非白。

  剛才劍尊對空氣敬酒的方向,好像就是對著非白。

  「你們以前認識?他能看得到你?」她有些不可思議。

  非白輕輕搖頭,看著劍尊消失的背影,眼神有些懷念:「他手中的劍,是我所鑄的第一把劍。」

  「看應該是看不見的,但我當年所做之事,他應該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一些。」

  非白垂眸看著她,聲音低吟宛轉:「沒辦法,現在還是只有劍主你能看到我碰到我陪我說話解悶了。」

  ……

  前往南境要做的準備不少,但祁念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跨越大半個大陸,去西洲見了蕭瑤游。

  她這是第一次踏入月下聽風樓的總部,乍一看見這風骨嶙峋的小樓,感覺頗為奇特。

  「你們聽風樓的風格似乎和你攬金的手段不太搭配啊。」

  蕭瑤游莫名其妙地迎她進來,連聲道:「突然發了傳音符說要過來,也不說什麼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祁念一坐下,連茶都沒來得及喝,開門見山道:「南境有一群人,是千年前傳承下來的靈修。」

  蕭瑤游眼神有一瞬茫然,她艱難地試圖把南境和靈修兩個字串起來,但還是無法理解。

  聽祁念一簡單解釋了她今日離奇的經歷後,蕭瑤游驚得嘴都合不攏,第一反應卻是:

  「你們那個四方象,賣嗎?多少錢能買。」

  看著祁念一無語的表情,蕭瑤游才尷尬地咳了兩聲,話題重回正軌。

  她正色起來:「聽你的形容,那詭異的白霧應該是來自一種靈植,可馭靈植,這確實是靈修的手段。」

  「我也是後來才慢慢查到,一千年前因為一些緣故,靈修最引以為傲的法門失效,盛極一時的靈修一脈式微,所以很多中小型的靈修門派都合併到了七星門中,受七星門的庇佑。」

  蕭瑤游輕嘆道:「如果一千年前靈修一脈還有其他人流傳下來的話,那他們確實應該都是七星門的人。」

  祁念一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靈修一脈已經斷絕千年,南境那邊或許是因為同白澤有所關聯,所以一同滯留在了南境,但你是怎麼得到靈修傳承的。」

  這個問題,早些時候她不好問,但以她們如今的關係,蕭瑤游也不再吝於回答了。

  「說來有些好笑,是我……硬纏著一個老頭讓他教給我的。」

  蕭瑤游指著自己現在這副雞零狗碎丐幫弟子似的打扮,笑了起來:「看不出來吧,我以前可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呢。」

  她明明是在笑著,表情卻有些辛酸,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事情。

  「我其實是中洲人,生在昱朝旁邊的大津國,你應該知道吧。娘死得早,家中只有個親爹,是個酸儒,明面上撐著祖上一些榮光,實際上要窮得揭不開鍋了。」

  她低聲道:「也不知守著那所謂的書香門第的面子有什麼用。」

  祁念一點頭。

  大津國和昱朝接壤,只是國力和面積比起昱朝都要小一些。

  蕭瑤游低聲說:「我是被我那個混賬爹賣去給人做繼室的,那會兒對方兒子都比我大,可笑我那混賬爹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是為了我好。」她冷笑一聲,「都是屁話。」

  「我被綁著送進去,關了幾天,賣了點乖,那家人以為我老實了,就把我放了出來。辦親事那天,有個老道上門,說那家的兒子有修行的天賦,想收他為徒。」蕭瑤游攤手,「可想而知,被趕出去了。」

  大津跟昱朝不同,對修行者的接受度沒有那麼高,很多凡間百姓還以為修行者都是招搖撞騙的人。

  蕭瑤游支頤望向窗外:「那時我也不知怎麼想的,就覺得,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機會,就偷偷逃了出去,跟上了那老道,讓他收我當徒弟,結果他不願意,說我沒天賦。」

  祁念一看她的樣子,便也沒有多說,只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問了一句:「那後來呢?」

  蕭瑤游卻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後來,也容不得他不願意了。」

  「我斷斷續續跟了他一路,不敢跟得太近,怕他趕我走,沒想到碰到了一群修士混戰奪寶,老頭被誤傷差點送了命,對方還去他身上搜了一下,只找到一塊破木牌,覺得他無利可圖,就走了。」

  「那地方偏僻,老頭修為又不高,自知時日無多,身邊就只有我一個,沒得選了,只能收我為徒,將他所知道的功法和那塊破木牌教給了我。」

  蕭瑤游講到這裡,嘆了口氣:「當時我哪知道,那老頭雖說不是騙子,但也好不到哪去,他不過煉氣境初期的修為,勉強算得上剛剛踏上修行的門檻,自己也沒有師承,不過是意外撿到了靈修的功法瞎練的。」

  蕭瑤游掏出那塊破木牌:「這就是七星門掌門信物,可憐老頭,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練的究竟是什麼。」

  她頓了頓,低聲說:「還好意思說我沒天賦,我明明靠著這門功法,自己摸爬滾打到小重山了。」

  祁念一忍不住笑道:「是啦,平平無奇小天才而已。」

  蕭瑤游笑了下,又轉而道:「後來我從這塊破木牌中,找到了不少當年關於靈修的記載。七星門是很多靈修的心靈歸宿,若南境那些人真的和七星門有聯繫,那你把這木牌拿去吧,它暫時對我無用,但對你有大用。」

  祁念一驚道:「這可是七星門的掌門信物。」

  蕭瑤游坦然道:「是啊,原本七星門從上到下也只有掌門我本人,現在好了,還多了你一個。」

  她站起身,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鄭重道:「七星門掌門蕭瑤游,正式委託祁念一成為我七星門的代理掌門,即日生效。」

  說完朝祁念一擠了擠眼睛:「叫聲掌門來聽聽。」

  祁念一面無表情:「我看你最近真的是膽子大了。」

  蕭瑤游秒慫,而後又意識到:「趁現在,我教你靈修的功法吧,方便你更好的偽裝。」

  祁念一驚了:「這還能隨便教?」

  蕭瑤游無所謂道:「我拿到這功法的過程還不夠隨便嗎,也不介意再隨便一點了。」

  說完她有些頭疼:「但是,靈修的功法,需要靈寵來配合使用,你好像沒有靈寵,這有點麻煩。」

  聽到靈寵兩個字,祁念一愣住了。

  她遲疑著,一些久遠的記憶慢慢被喚醒。

  她終於想起來,自己之前一直感覺被遺忘了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她轉頭,一臉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表情對蕭瑤遊說:

  「靈寵……我好像還真有。」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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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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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0 00:23:2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雲湧劍上霜 第六十九章 再臨南境

  難得的,祁念一說出來的話自己心裡都沒什麼底。

  如果不是蕭瑤游提到靈寵兩個字,她或許真的會把貓熊妖皇長久地遺忘在靈獸袋裡。

  畢竟靈獸袋這玩意,跟她們劍修素來沒什麼關係,她從買來到現在,就在無望海用來抓過一次妖皇。

  之前她也就是隨手買了個靈獸袋,回頭就忘在了腦後。

  就像她把妖皇抓了之後就忘在腦後一樣順手。

  在蕭瑤游不解的眼神中,祁念一難得有一點心虛。

  好在她還沒有忘記靈獸的召喚法訣,掐訣將莫名其妙被關了大半年的妖皇放了出來。

  很快,靈獸袋中憑空掉出來一隻黑白相間的毛絨生物,看樣子被召喚出來前他正在熟睡。

  可能是太久不見天日,貓熊妖皇被召喚出來時眼睛都沒睜開,在地上圓潤地打了個滾,然後才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

  蕭瑤游:「……」

  她看著這一幕,一言難盡道:「雖然你時間比較緊,但咱也不是什麼條件很差的人家,你要契約靈寵,好歹挑個聰明點的吧。」

  她肩頭立著一隻神采奕奕的金鵬,聞言高傲地嘶鳴一聲。

  終於重見天日,姬玚遲鈍地在地上又滾了一圈,這才眨了眨自己漆黑的眼睛,臉上的絨毛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他被放出來了?

  真的被放出來了?

  祁念一盯著他看了半天,對身旁的非白遲疑道:「你有沒有覺得,他好像……比之前還胖了點?」

  非白冷靜道:「不止一點吧,這分明是圓了一圈。」

  祁念一開始費解了。

  雖然像姬玚這樣的元嬰境妖修,肯定早已經辟榖,如今距離他被關進靈獸袋也不過半年而已,他不吃不喝照樣能活,但也不至於還能胖吧?

  她懷疑地打開靈獸袋,意外地倒出了一堆竹筍的殘渣。

  她這才想起來,以前沒事的時候,她喜歡在後院的竹林裡挖點筍,路過無事時就投餵一下後院竹林裡的貓熊,這才養成了沒事挖點筍扔進靈獸袋的習慣。

  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靈獸袋,難以置信地看著姬玚。

  半座山的筍,這是讓他給吃完了啊。

  難怪被關在靈獸袋裡還能硬生生胖一圈。

  面對蕭瑤游「找個聰明點的」的建議,祁念一鄭重地開始為雙方互相介紹。

  她指著在地上蜷成一團看著不是很聰明的黑白球型毛絨生物,對蕭瑤游道:「介紹一下,我的靈寵,妖皇姬玚。」

  蕭瑤游一副「如果這是妖皇我賣身給你白幹三年」的表情道:「說正事呢,別開玩笑。」

  祁念一:「真沒開玩笑。」

  她又對坐在地上思考貓熊生的姬玚說:「介紹一下,我的朋友,蕭瑤游,也是這段時間你我的老師。」

  她蹲了下來,平視貓熊那雙因為是獸身而顯得異常乾淨純粹的眼睛,說道:「或許我也該自我介紹一下。」

  她指著自己:「滄寰,祁念一。」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現在和未來的主人。」

  眼看著貓熊毛茸茸的臉上表情開始一寸寸裂開,祁念一對著仍然滿臉不肯相信的蕭瑤遊說:「算了,證明給你看一下。」

  她雙手掐訣,盯著貓熊試了半天卻沒有反應,尷尬地回頭問:「復靈咒怎麼念來著?」

  蕭瑤游絕望道:「你們滄寰完全不上《靈獸契約總訣》這門課的是嗎?你這樣我很擔心你幾天時間能不能學會七星門的秘法啊。」

  祁念一:「實不相瞞,我們滄寰真的不開這門課。」

  也可能開過了但是因為是選修,所以被她選擇性忽視了。

  在蕭瑤游罵罵咧咧地科普下,祁念一現場學了個復靈咒,施展到了姬玚的身上。

  就在瞬間,房間內的靈壓陡然增強,一種遠超她們二人的靈壓突然出現,蕭瑤游肩頭的金鵬出發驚懼的戰慄,深藏於妖獸骨子裡的血脈壓力被喚醒。

  在金鵬淒厲地嘶鳴聲中,地上的黑白圓形毛絨生物身影逐漸拉長,一個身姿頎長的人影浮現。

  在蕭瑤游難以遏制地驚訝中,修長的身影緩緩出現在她們眼前。

  男人修長的身體被一襲黑袍包裹,領口處是一圈白色的絨毛領,他每一根手指的指甲都是黑色的,再配合上他眼下一層顯眼的黑色,顯得他有一種陰鬱又妖異的美麗。

  蕭瑤游震驚得眼睛都睜大了,此刻看向祁念一的表情已經變成了「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忍不住道:「這可是化神境的妖修啊,你怎麼把它契約上的。」

  祁念一解釋道:「他還沒有到化神境,能夠化為人形,想來是因為他們種族有什麼特異天賦吧。」

  姬玚被她收做靈寵後,不需要再用天眼看,她也能夠感覺到姬玚如今的修為,仍然是元嬰境巔峰。

  被兩個人同時注視著,姬玚站直身體,掰了掰手指舒展開來,變成人形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先瞥了躲到屋頂房樑上的金鵬一眼,屬於妖皇的靈壓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天生的血脈壓力讓金鵬戰慄不已。

  「你說誰不夠聰明。」姬玚高傲地說。

  見金鵬被自己嚇得頭都不敢露,姬玚滿意地笑了下,他唇色很淡,整個人就是一副黑白分明的水墨畫,只是讓人覺得有些陰冷。

  蕭瑤游忍不住退了兩步,卻見祁念一圍著姬玚轉了一圈,納悶道:「你們妖族不是和魔族一樣,應該生有妖紋嗎?你怎麼沒有。」

  姬玚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指著自己眼下的黑色,高傲道:「本尊這麼明顯的妖紋,人類,你瞎嗎?」

  要不是他說了,誰都會認為那是黑眼圈吧。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掐了個訣,砰的一聲,妖異俊美的人類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又變回了先前的貓熊。

  他變回貓熊之後,屋內的靈壓恢復了正常,蕭瑤游鬆了口氣,召喚金鵬回來,轉頭就看見祁念一蹲在地上,伸出一根手指戳著貓熊的腦門道:

  「當我的靈寵要守我的規矩,第一條,叫主人,明白了嗎。」

  貓熊齜牙咧嘴,露出一嘴鋒利的牙齒,被祁念一輕輕一按就被迫閉嘴了。

  姬玚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這個人類到底給自己施了什麼咒,能契約高貴的妖皇不說,還讓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蕭瑤游倒吸一口涼氣。

  無望海那可怕的妖獸潮還歷歷在目,更別說在海的另一頭,那群曾在數百年前和人類打得昏天黑地的可怕妖族。

  她滿臉敬佩地看著祁念一,心道滄寰到底什麼時候養了這麼個大殺器,不管什麼人都敢惹,不管什麼地方都敢闖。

  就在祁念一不客氣地蹂躪貓熊妖皇的時候,蕭瑤游拽著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旁,警惕地看著妖皇對祁念一低聲道:「你從無望海把它帶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他是妖皇了?」

  蕭瑤游可還沒忘記,那時候她還說對方長得奇怪來著。

  祁念一坦然道:「知道啊,不然我抓他出來幹什麼。」

  蕭瑤游頭疼道:「那可是妖皇,妖族要是在你身邊發現了妖皇的蹤跡,不會來找你麻煩嗎!」

  祁念一:「這都過去大半年了,你看妖族發現了嗎?找他了嗎?」

  蕭瑤游:「……」

  還真是。

  她們從無望海出來都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了,據她的消息,妖族那邊還安靜得很,至今沒有動靜,全然不像自家丟了個妖皇的反應。

  祁念一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他跟我有靈寵契約,傷害不了主人的。」

  蕭瑤游聲音壓得極低:「我專修此法,深知靈寵契約法門是有漏洞的,靠的不過是人類的元神強度比起一般的妖獸要強得多,所以才能使用契約制住妖獸。若是有一天妖獸的修為反超主人,那主人就很可能會被反噬。」
  祁念一卻只是淡淡笑了下,沒有理會蕭瑤游的暗示,接著說:「至於妖族……」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貓熊,淡聲說道:

  「大半年前老妖皇羽化,小妖皇繼位,但聽說妖族的幾位大供奉都對小妖皇不太服氣,紛紛覬覦妖皇之位。小妖皇在舊部的護衛下逃離妖域,這才被我撞見。如今除了老妖皇的幾個舊部,妖族內部的大供奉們都忙著爭權奪位呢,怕是巴不得他在外面永遠別回來,誰還管他死活。」

  蜷縮在地上的貓熊聞言,全身的毛都炸開了,露出尖牙猙獰地對著祁念一,憤憤不甘。

  祁念一順手在他頭頂薅了一把,又揉了下,一邊對姬玚說:「所以,妖皇陛下,還是要識時務一些,我們做個交易怎麼樣?」

  貓熊許久都沒說話,只是衝她齜牙,祁念一卻不是什麼好耐心的人,聲音冷了下來:

  「我知道你這個狀態下是可以說話的,你若現在不開口,以後也都就別說了。」

  此刻,她含笑的樣子在姬玚眼中就像是一個魔鬼。

  它看著祁念一慢悠悠地將自己的指尖放在它的利齒之下,它知道眼前的人類是用劍的,用劍的人都無比在意自己的手,它心中冷笑著,狠狠咬了下去。

  在蕭瑤游的驚呼聲中,貓熊的利齒在刺破祁念一手指皮膚的那一刻,停住了。

  就像有某種力量在控制著它,讓他無法生出哪怕一丁點傷害她的念頭。

  祁念一緩緩笑了,篤定道:「靈寵契約的漏洞,我當然知道。但不巧,我正好就是人類之中,元神最強的那種人之一。」

  她尚在金丹境的時候就能以元神強度力抗玉華清的靈壓,現在要制一個妖獸,哪怕他是妖皇,也絕對難在元神上對她有什麼威脅。

  她鬆開元神上的桎梏,貓熊的氣勢肉眼可見的頹然了下去,似乎非常受打擊。

  看得連蕭瑤游都有些不忍了:「它看上去好委屈啊。」

  關鍵是,為什麼人型的時候看上去那麼陰鬱的傢伙,變回原型後竟然讓人生出一種憐愛感。

  片刻後,貓熊悶悶地開口:「你說的交易,是什麼?」

  它的聲音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麼憨態可掬,反而相當軟糯,配合上這幅黑白糰子一樣的身體,顯得十分可愛。

  祁念一便道:「我知道,你想回妖域奪回妖皇之位,但你現在太弱了,哪怕我放你走,你回妖域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貓熊垂頭喪氣的,卻也沒有反駁。

  她這番話半點不摻假,妖族七個大供奉,全都是見龍門的修為起步,但他僅有一個是真正能完全信任的,如今他不過元嬰境巔峰的修為,哪怕是回了妖域,也根本沒有機會。

  祁念一見狀,又道:「七星門有一個功法,修煉之後,可以讓主人和靈寵同時提高修為,而且並不會削弱靈寵本身的力量。我要你和我一起修煉這套功法,助我完成南境的事業,待你我二人都見龍門的那一天,我陪同你回妖域,助你重登妖皇之位。」

  貓熊抬起了頭,神情驚疑不定,卻終究在祁念一篤定的表情中,緩緩點了頭。

  眼前這個人,並不是他見過最強的人類,但他能感受到,她未來的成就一定會超過所有人。

  或許,這真的是一個改變的機會。

  祁念一附身和貓熊對視,豎起三根手指:「那麼,約法三章。」

  「第一,修煉過程中,包括在南境的生活,你必須全部聽我的,我說的是——全部。

  第二,我保證不用靈寵契約傷害你。

  第三,你我各自以心魔劫起誓,若有違背,天雷降身。」

  這一次,她沒有再可以箝制貓熊,於是貓熊又變回了人型,兩人同時起誓,誓言成立。

  祁念一感受著無形的天地之力加身,心中感覺頗有些奇異。

  大半年之前,初臨無望海時,她是很討厭妖皇姬玚的。

  現在他們居然要聯手了。

  蕭瑤游見狀終於放下了心,將七星門的功法交給了祁念一。

  「這門功法名字叫萬靈朝,入門其實很簡單,最重要的就是感知靈氣,以你的敏銳度,完全沒有問題。」

  祁念一接過玉玦,簡單的用神識探了下其中的內容,有些瞭然。

  如果萬靈朝的重點是感知靈氣的話,那她確實很容易練成。

  祁念一隔著星塵紗輕輕碰了下自己的眼睛。

  她生來一雙能看穿一切的眼,這雙眼不僅能明辨真偽,看盡前塵過往。

  更能看清天地間靈氣的運行。

  跟蕭瑤游重新交換了傳音符後,約定日後若修煉遇到了問題再行聯繫,祁念一就只剩下最後一件事了。

  她拿出一個名冊,上面密密麻麻寫了數百人的姓名和地址,上面的地址極為分散,可以說是遍佈全大陸。

  說起這個,祁念一聲音放緩了些。

  「前些日子,我拿著雲娘給我的名單和地址,去了東洲的幾戶人家,三百年過去,很多修士的家裡人並非修行者,早已經壽終而亡了。」

  三百多年的時間,哪怕是再強大的人類王朝也會經歷無數的變遷,更別說這個名單上有著無數的小國,甚至更小的地方。

  祁念一連著找了好幾個,有不少村子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整村連帶村名都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無從尋找了。

  她將名單遞給蕭瑤游:「上面畫圈的,是還能找到人的,我已經將信物送回去,並且把對方還活著的消息傳回去了。但剩餘更多的都是連地方都已經找不到了的,你消息比較靈通,這件事就麻煩你去查了。看看他們的親人或者後人,現在都在哪裡,按你們聽風樓找人的價格三倍來算。」

  蕭瑤游嗤笑一聲,拿著名單,挑眉道:「瞧不起我呢?我也不是什麼錢都掙的。」

  她將名單小心地摺疊起來放入芥子囊中,笑道:

  「偶爾,奸商也會幹點好事的。」

  ……

  最後一樁心事已了,祁念一回到滄寰,開始認真修習萬靈朝的功法,收效很快。

  她在練過之後才感覺到,或許南境那群靈修應該真的跟白澤有點關聯,萬靈朝這門功法她修煉起來,功法入門後,每日只要將法訣運行兩週,就能感覺到修為自然而然的產生進益,不需要做更多其他事情。

  就連姬玚本人也感覺到了,這門功法對於他們妖獸而言確實沒有危害,不像其他類型的御獸訣,是壓榨妖獸的價值來增強人類自己的。

  不過短短一週,兩人修煉相輔相成,速度飛快。

  祁念一感覺自己元嬰境初期的境界很快穩定下來,萬靈朝為她吸納了大量的靈氣儲存在體內,已經開始為衝擊下一個境界做準備了。

  回滄寰後第一次將姬玚放出來,姬玚見到她家後院滿山的竹林以及竹林裡過得十分悠閒自在的貓熊們,第一次生出了如果奪回皇位不成功,就在這竹林裡養老也不錯的鹹魚心態。

  她還趁機給天機子傳了信,問清楚了對方所知的所有關於南境的消息。

  最近一直都在奔波,沒有好好停下來休息過,祁念一終於在結束手頭的事情之後,忙裡偷閒,被大師兄拎到了隕星峰的山巔,帶到了那終年緊閉的石門前。

  外界很多人都認為這裡是墨君的閉關之地,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這石門後面,根本沒有人。

  溫淮瑜淡聲道:「雖然已經心知肚明了,但也要做個樣子。」

  今日是她入門整整十五年的日子。

  按照滄寰的規矩,須得拜謝師恩。

  祁念一對著厚重的石門躬身,深深彎下腰,於心中默念。

  雖然從未謀面,但仍然感謝您和當年所有為了那個計畫至今奔波的前輩們,能讓現在的我,真正擁有自己選擇怎麼活的權利。

  那日後,她又和溫淮瑜坐在院子裡喝了一會兒酒。

  翌日一早,秋山就差人來送信——四方象改造完成了。

  祁念一又重新站在了這個金屬巨物面前,秋山說:

  「好在掌門說天火峰會給予全力支援,我請他們在四方象的周圍繪製了七個聚靈陣,用來引動天地之力,又加固了定位陣,應該不會出現像之前那樣無法詳細定位的問題了。」

  秋山認真道:「現在的陣法,足夠支撐你在南境待七天,七天後必須要回來重新補足空間之力,否則你就有可能滯留在空間裂縫之中,那是非常危險的,切記。」

  「還有藍符和紅符我也給你新備了一份,若需要長時間的外出,七天回不到定位點的話,就在你新擇的定位點植入藍符,就可以更換你在南境的傳送點了。

  紅符一定要收好,每次傳送只有一次機會,若七天時間未到,遇到了十分緊急的情況,就回到傳送點,再點燃紅符,就能立刻將你傳送回來。」

  一切已經準備就緒,祁念一正式登上了四方象。

  這次不同於上次簡單的試探。

  她既然去了,就得在南境,狠狠地斬出一片天地。

  熟悉的天旋地轉後,祁念一出現在了先前植入藍符的客舍背面。

  她在南境必須要摘下眼紗,改換在滄寰一貫的打扮,最初祁念一看見自己這副打扮還會覺得新奇,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觸動了。

  她找了個隱秘的角落,天聽和天眼同時開啟,將整個陽北城的消息收入囊中,卻發現不過短短七天,南境的局勢竟然有了驚人的變化。

  陽北城主弄丟了一個九品血脈者的事引起了落英神殿的關注,落英神殿和五大家族聯合上門問責,得知九品血脈者是被光復會劫走後,開始在全境範圍內圍剿光復會的成員。

  陽北城因此城門緊閉,上空的結界也加固了不少。

  而先前被她耍了一通的那一批光復會成員,仍然被困城中,靠著獨門的隱匿方式,暫時還沒有被發現。

  但祁念一已經通過聲音,聽到了他們所在的方向。

  她略一思量,一個大膽的想法漸漸成型。

  於是,淺淡紫光從她腳下綻開,待人眼能將光暈看清時,原地已經沒有了祁念一的蹤影。

  陽北城算不上大,卻非常繁榮,是丹丘郡往來人流相當密集的一座主城。

  因為不大,所以祁念一殺到光復會地盤上的速度也相當快。

  祁念一看著面前的小酒館,不由感嘆光復會這群人的聰明。

  難怪躲了這麼久還沒有被城主發現。

  大隱隱於市,他們光明正大的開了一個酒館,平日裡早就在街坊鄰居那裡刷了個臉熟,任誰懷疑行跡詭異之人,也懷疑不到自己熟悉的老鄰居那裡。

  祁念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因著城內戒嚴,最近來喝酒的人也少,店裡空無一人。

  在店小二的吆喝聲中,祁念一敲了敲桌面,無形的隔音結界展開,她微笑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傳說中被你們劫走的九品血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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