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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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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醒冬] 男人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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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3:1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章 王府夜探

  從月下聽風樓出來後,再摸回小院子裡,沒一會兒,天就大亮了。

  徐二狗又用擁擠的馬車載著他們一行人匆匆離開,再下車時,祁念一和其他少女一道,被引入了一個道觀中。

  昱朝以道教為尊,一向崇尚修仙,皇族自己就供養著為數不少的修仙者,以法修居多。

  按照朝廷的規定,凡昱朝人士,有修行天賦者,一律上報朝廷,由朝廷出資出力送其前往與昱朝交好的仙門修行,只要修行結束後,回朝廷任職十年,一旦修為達到煉氣境,還能奔個不錯的前程。

  十年對於修仙者而言,不過匆匆一瞬,自然有很多人願意。

  如今他們進入的道觀,便是朝廷專門用來管理修仙者的部門。領頭人,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青陽道長。

  祁念一起初還覺得驚訝,修為不過元嬰境初期,竟然能夠擔任昱朝的國師了嗎?

  非白飄在祁念一身後,最近他愛上了給祁念一編小辮,經常把她的頭髮打散又一縷一縷的重新編好,祁念一不知道這麼做的趣味在哪裡,但也由著他。

  非白一邊玩著祁念一的頭髮,一邊說:「你天資卓絕,即便在滄寰那樣天才遍地走的地方,也是個中佼佼者,身邊又是英才雲集,接觸到的都是五洲年輕一代修行者中最出色的人物,確實也很難理解,但即便是在三百年前,能夠升至元嬰境,就已經擁有了被尊稱一聲大能的資格。元嬰境初期的修為,即便是在中洲一個實力相當的中型宗門,也能夠撐得起掌門之位了。」

  祁念一稍稍默想:「是我眼窄了。」

  非白趁祁念一不注意,偷偷把自己腕上的紅繩繫在了她髮尾,一邊輕聲說:「不是眼界窄,是劍主你眼界高了。」

  滄寰是天下第一宗,滄寰的掌門如今是太虛境圓滿,他們都站的太高,眼界自然也高了。

  祁念一成功被安慰道,轉頭看著非白:「我覺得,你越來越有賢內助的感覺了。」

  去無望海尋劍本是遵照師命,沒想到有了非白這樣一個意外之喜。

  非白動作微頓,他理解了一下在人類口中的賢內助是什麼意思,反應過來之後,非白耳根又慢慢爬上了紅色,輕咳一聲:「這不是我應當做的嗎。」

  雖然尚未正式成婚,但畢竟都已結契了,他提前承擔一下未婚夫的職責,也是應該的。

  畢竟都讓劍主一個女孩上門求娶了,後面的事情他主動一點,也沒什麼。

  祁念一真心實意地誇讚:「能有你這樣一位搭檔,真的很好。」

  非白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哪有管未婚夫叫搭檔的。但想想她的性子,覺得這或許是她取的獨特的愛稱,如此一來,便也覺得搭檔二字動聽了起來。

  下了馬車,一群年齡相仿的少女被徐二狗帶著往裡走,入內開闊後,大家驚訝地發現,道觀裡的女孩子,比她們想像的還要多得多。

  滿目望去,至少有上千人,都是被人帶著從昱朝境內各地趕來,等著為公主提供藥引,奔一個好前程。

  但道觀裡的一些人對她們的態度委實不算好,有一些提前過來,已經在道觀裡住了好些日子的女孩趁機問:「我們還需要多久才能被批命啊?」

  角落裡還有個更小一些的女孩,縮在角落怯生生地問:「我姐姐什麼時候能回來,她是被公主選中,所以不要小雪了嗎。」

  道觀裡,一個身著青衣的侍女冷眼瞪過來:「沒給你們講過規矩嗎?到這裡了就不准多問一個字。」

  這青衣侍女眼神冷厲的可怕,宮中待了多年的老嬤嬤眼神怕是都沒有她來的有威脅。

  祁念一站在眾人身後,用天眼看過去。

  【安王暗衛‧影七-金丹境中期】

  安王?

  祁念一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好像是有這樣一位王叔來著。

  安王的暗衛怎麼會在青陽的道觀裡辦事呢?

  女孩子們被推擠著,像在轟趕一群驚慌的小羊,沒一會兒,女孩子們全都被關在了道觀的後院裡。

  直到晚上,整個道觀裡甚至都沒有任何人被允許和她們說話,那個叫影七的暗衛也只出現過一次,來警告她們不要亂跑。

  祁念一在道觀裡足足待了一日,一波又一波女孩被帶進後院。

  但同時,被影七帶走後再也沒有見過的女孩,也越來越多。

  人越多,時間越長,不安的情緒蔓延地越快。

  祁念一在道觀裡住得生無可戀,腦海裡充斥著大大小小的女孩心底的哭聲和擔憂。

  盈夏默默抱著祁念一不肯撒手:「依依,你說我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祁念一只是在她肩上拍了拍:「會沒事的。」

  這天夜裡,影七出現,又帶走了四十九個女孩。

  那些女孩都是被帶走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儘管已經預料到這件事情一定有貓膩,祁念一也沒想到,皇城之中,天子腳下,這些食朝廷俸祿的人敢公然打著朝廷機構的名義行不軌之事。

  到第二天白日,被帶走的終於輪到了她。

  祁念一混在一群女孩中,被影七帶著前去接受青陽道長的批命。

  一進門,祁念一就感受到青陽的住處門口繪了一個測靈陣,用來探查入門者的靈力高低。

  奈何祁念一此刻用不出任何靈力,便也和其他女孩一樣,混在裡面若無其事的走了進來。

  被奉為昱朝國師的青陽,瞧著確實有些國師的樣子。

  「所有人,按照編號,一個個入內,不要擁擠爭搶,違者一律趕出去。」影七給女孩子們一個個發編號排,發到祁念一手上時,狠狠瞪了她一眼。

  後院裡,最不老實的就是她。

  祁念一只當無事發生,低頭看了眼,發給她的編號正好是十一。

  入門後,祁念一開始細細打量起青陽。

  他瞧著分明是青年模樣,卻鬚髮皆白,瞳色比尋常人要淺很多,看著人時,總是透露出一種無機質的冷漠,似乎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個活著的人類,而是什麼物品一般。

  白髮童顏,這等相貌,確實很能唬人。

  祁念一又想起他被盧勘逐出宗門的原因。

  ——「據說他擄掠了一個凡人女子。」

  若是盧勘知道他的棄徒在判出山門後,竟然公然搞起了人口販賣這等事,怕是要氣得當場羽化升天。

  「編號?」

  青陽緩緩開口,他沒張嘴,略帶奇怪的聲音從腹部發出來,這聲音齒音過重,像是蒙著一層紗跟人說話,有些悶。

  竟然是腹語。

  祁念一這才發現青陽的喉嚨處有一個深深的疤痕,喉結處完全凹陷進去,極為可怖。

  祁念一遞上編號牌,青陽掃了一眼無誤,便說:「抬起右手,手腕搭在這,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反抗。」

  非白蹙眉,輕聲喚:「劍主?」

  右手腕是每個用右手使劍劍修的命門。

  祁念一將手搭在台上,斂目在腦海中輕聲安慰道:「無事,放心。」

  青陽直接探手,祁念一咬緊牙關,才忍住了沒有暴起痛揍青陽一頓的衝動。

  青陽探根骨時手很重,祁念一感覺手腕像是被鐵錘碾過,一陣尖銳的刺痛感。

  片刻後,青陽的表情有一絲驚疑不定,他皺眉道:「左手給我。」

  在祁念一的左手上也探過一遍後,青陽的神情從驚疑不定變成了狂喜。

  她聽見青陽心裡的想法。

  [絕世根骨,難得一遇的絕世根骨啊!]

  祁念一心道,日復一日鍛骨十四載,若這根骨還不好,哪裡對得起她之前那麼多努力。

  青陽又拿出一個固定好的陣盤,下巴一抬,指示祁念一道:「手放上去。」

  貼上去後,陣盤上捲起雷聲滾滾,刺得青陽手往後一縮。

  這下,他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就像看見了什麼絕世珍寶。

  [千載難逢的雷靈根。若能換給師弟,也算是報得師尊教導之恩,勉強讓我有顏面回去求得師尊的原諒。]

  祁念一心想,你師尊應該只想把你頭擰下來。

  這群人果然是在暗地裡做換骨換靈根的勾當。

  青陽有些激動地起身關門,連此前那種清冷疏離的感覺都沒了:

  「你同公主命理相合,今日就不用回道觀了,留在我這裡,明日我帶你去見公主,為公主取藥。」

  他內心已經開始迅速盤算起來[雷靈根凶悍,取之不易,怕是短期無法換靈根成功,況且我還沒有勸服師弟接受換靈根,若是讓安王那個瘋子發現此女,恐怕這雷靈根我就拿不到手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他想得專注,也絲毫沒有把祁念一這樣一個沒有半點修為的凡人放在眼裡,背對著祁念一關緊所有門窗時,突然感覺到背後抵上了一個尖銳冰涼的硬物。

  背後傳來深不可測的修為靈壓,不知高出他這個元嬰境多少。

  至少也是化神境。

  青陽這一瞬間腦中閃過很多念頭,西京哪裡來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化神境修士,他此前從不知曉。

  此處根本沒有任何能夠克制化神境修士的人存在。

  青陽當即冷汗就下來了。

  祁念一緩緩勾唇,將劍尖又往前壓了一吋,激得青陽渾身緊繃,當即軟聲道:「敢問道友偽裝前來,有何貴幹?」

  祁念一拖長了聲音,涼聲道:「為靈根而來。」

  她說著,在青陽看不到的背後,歪著頭沖非白笑了笑。

  非白此時和她身影相重疊,他的手包裹住祁念一的手,同時握在劍柄之上,作為一個沉睡多年的劍靈,非白身上隱藏著極其強大的靈力,雖然他人本根無法使用。

  除非借劍主的手。

  但在眼下這種關頭,用來偽裝一下,還是十分有用的。

  就是不知為何,非白的手有些抖。

  在祁念一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非白轉過頭,不自在的輕咳一聲:「無事,不用在意。」

  還好她不知道,劍靈和劍主同時碰到劍的本體時,他是能真正碰到她的。

  雖然只有一瞬。

  有著非白在後面扯大旗,祁念一此時一個修為幾乎沒有的人,開始大搖大擺地威脅起元嬰境的青陽來。

  「我要見安王,不是當面見,要做什麼,你明白。」

  劍尖抵在他的脊骨處,只需再用力三分,他後半生都不用再站起來了。

  剛才被被他探過根骨的素白纖手當空劈來,青陽腹部遭重擊。

  再抬頭時,青陽發現,自己剛才似乎吞進了什麼東西。

  「前些日子弄到手的新玩意,放心,在你完成我交代的事之前,這東西還不會在你體內爆炸。」

  青陽當即雙腿一軟,栽倒祁念一跟前。

  ……

  當晚,新挑選好的一批少女就已經送至安王府。

  走了暗道,又是夜裡,相當避人耳目,祁念一走在這群少女的最末端,耳朵裡聽著少女們內心此起彼伏的聲音。

  有的是欣喜,自己被選中了,能去宮裡享福了,也有人害怕和擔憂。

  她們此刻還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去什麼樣的地獄。

  暗道盡頭,有人見接了人,有些驚訝:「今日怎麼是國師親自來送人?」

  青陽高深莫測道:「有些事情要同王爺商議。」

  守門人頷首,差人領著女孩子們往一邊,自己帶著青陽去往另一個方向去,沒有人注意到,少女這一隊的末尾,有一個身影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在夜色中疾馳,靈巧身影越過一重又一重的衛兵巡視,落在了距離青陽進去的房間略有些距離的暗處,此處便於藏身。

  隨著修為升高,她天聽的範圍也擴大了。

  只消在此處,就足夠將安王和青陽的動靜全都納入耳中。

  也是到了這裡,祁念一才想起來安王這麼個人。

  安王是他高祖父那一輩封的王,原本在上一代就該降爵了,偏偏上一代安王府出了個化神境修士,也就是現任安王他爹,於是這個王位也就沒有削,順利保留到了這一代。

  祁念一記得,就在她離京前,安王還是個安靜老實的閒散王爺,為何十幾年過去,他在西京竟有了如此隻手遮天的勢力?

  並且……祁念一心中不安的預感越來越濃。

  在她眼中,整座安王府就像被一團巨大的黑雲籠罩在其中,這黑雲糾纏在安王府每一個人的身上,若是旁人能看見,只會覺得連呼吸都困難。

  祁念一心慢慢沉下去。

  這樣濃稠陰邪的黑色,她只在深淵之物身上見到過。

  這安王府,已經完全被深淵之氣佔據了。

  若光聽聲音,甚至會覺得安王是個溫潤如玉的君子,但知曉了他在背地裡的勾當,祁念一只覺得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絲陰邪。

  「國師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青陽激動道:「回稟王爺,這一批送來的女子中,有一個千載難逢的雷靈根,若能給公主換上,可保公主百年性命無憂。」

  祁念一眼眸微垂,聽青陽的意思,這宮中竟然真的還有一個公主?

  室內,安王眉頭輕佻:「哦?雷靈根啊……確實是適合給長樂治病。」

  青陽恭敬道:「王爺,雷靈根清正剛厲,剋天下一切陰詭之物,公主的身體,已經無法再負擔那雙眼睛了,若王爺不同意將公主的眼睛摘取下來,便只能早日替公主換上雷靈根,才能保公主不受邪氣吞噬而亡。」

  「我考慮一下,那個雷靈根的女孩,你給我嚴加看守。」

  祁念一眼中閃過一瞬間的不可思議。

  她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一探安王究竟,卻被安王的心聲止住了腳步。

  [可惜了,若是早幾年找到可替換的雷靈根,或許還能保那丫頭多活幾年,但如今,那丫頭的身體崩潰之勢,已經無法承受替換靈根了。害得我要多費功夫,催熟她的眼睛。]

  祁念一心臟開始狂跳,是一種預感自己即將知道某些駭人聽聞事情的緊張和激動。

  [白澤之眼,果然不是尋常凡人能夠承受的東西。]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敲在祁念一頭頂,她向著安王的住處狂奔而去,身影在夜色中根本無法捕捉。

  天眼大開,地面上所有的陷阱陣盤都被她避開,直至她躍至安王和青陽房間的屋頂,心臟幾乎快要跳出胸口的感覺都沒有淡下來。

  非白跟在她身後,眼神裡充滿了擔憂。

  祁念一捂著胸口,放緩了呼吸,靠在屋簷上開始接著聽。

  青陽離開後,安王的內心活動就豐富了起來。

  祁念一先是聽見了他在翻動書冊,隨後動作停了下來,片刻後,屋內甚至發出駭人的笑聲。

  [父親這卷手札,只記載了有關白澤的傳說,父親當年靠著白澤的一截骨頭都能突破天賦桎梏,成就化神,如今我找到了白澤的眼睛,但這不夠,只有眼睛還不夠,等到我將白澤心臟重塑成功之時,便是我問鼎大乘之時。]

  祁念一深深埋下頭,摀住眼睛。

  自從她進到這個屋子的範圍內,眼睛就如同被刀剜針紮似的劇痛,耳鳴聲不斷,聲聲猶如喪鐘高鳴。

  但也正是在這裡,她感覺到,自己天聽和天眼的能力範圍,又被加強了。

  祁念一不知道原因,但心中湧現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

  她抬起頭來,怔怔望著月亮。

  非白的臉出現在了月亮之前。

  他極黑的如同一汪化冰的湖泊,半透明的手慢慢探過來,碰上祁念一的臉。

  祁念一還怔然無法回神,她聽見非白說:

  「念一,你落淚了。」

  一滴淚,落在非白手裡。

  就在這滴眼淚滴落的當下,安王府的另一邊,地表埋伏著的陣盤急劇旋轉起來,陣盤上殺網陣陣,祁念一只看見一個身著王府侍女衣服的女子敏捷如飛鷹,從無數個交疊的陣盤中閃過,不留半點痕跡離開了王府。

  安王在瞬間破門而出,手中杯盞摔碎,整個王府的防禦陣法頃刻間亮了起來。

  祁念一愣了,和非白對上眼神。

  「這算不算是無妄之災?」

  非白無奈搖頭:「你真該去拜拜了。」

  方才的侍女踩中了陣盤後順利逃竄,卻驚動了王府上下,留祁念一在這王府等著被甕中捉鱉。

  祁念一迅速奔逃,踩著方才那侍女逃離的路線,好在她身法夠快,王府中的修士修為也算不上多高,只給安王留下了一個黑色的背影。

  逃離的剎那,祁念一似有所感的回頭,看向安王。

  安王全身都籠罩著黑氣,和當初的孟鴻雪相比,只少了頭頂糾纏的傀儡線而已。

  【影禍傀儡(半成品)/安王‧祁貫軒-金丹境(顛峰)】

  安王神色陰晴不定,望著她即將逃走的背影,右手一抬,手心出現一個黑洞似的漩渦。祁念一感受到背後傳來巨大的吸力,就要將她吸回去。

  就在此時,一條長鞭凌空襲來,捲上祁念一的腰間,將她從安王手中拽入深深夜色。

  安王望著自己落空的掌心,還算英俊的臉色陰沉無比:「封城,把這兩個女人給我搜出來。」

  說完,他按著額頭,似乎又聽到了腦中隱約傳來聲音,催促著他。

  安王晃晃頭,企圖把不適之感甩走。

  他心底升出一絲不安來。

  看來,得把計畫提前了。

  ……

  西京街上此刻安靜無一人。

  祁念一被長鞭捲著腰拉出來後,就一直跟著侍女奔逃,跑了一截她開始發現不對勁。

  「這位道友,這裡我們剛才來過了,再往前走又要繞回王府了。」祁念一試圖拉著前方埋頭奔跑的侍女,給她指個方向,卻被侍女迅速閃避開,躲得老遠。

  這女子一身淺粉的侍女服,勾勒出不算婀娜的身姿,用面紗裹住了整張臉,連眼睛都沒有漏出來。

  祁念一覺得,她剛才跑錯路,是因為根本沒有眼睛看路。

  祁念一也不惱,確實就有很多人不喜歡旁人的觸碰:「是我失禮了,但道友似乎對西京不熟悉,不如我來帶路吧。」

  聽聞此言,侍女緩緩回身,點頭同意後,竟是又後撤了幾步,站在離祁念一三步遠的地方。

  意思很明確,你帶路,但離我遠一點。

  她循著記憶帶著身後女子穿過三條街巷,和無數個七彎八拐的岔路,越跑越覺得身後女子不對勁。

  剛才沒仔細看,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身後這個侍女,個子也太高了些,比起非白也只稍矮一點點,在男修中都能算得上高。

  祁念一見過不少身材頎長的女修,也從未見過如眼前這個女修這般個頭的。

  況且……她的骨架似乎也太大了點。

  在即將到目的地之前,祁念一心頭生了些懷疑,偷偷回頭開了天眼看過去。

  【滄寰隕星峰弟子‧宮凌州-元嬰境(巔峰)】

  祁念一突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女子一個來不及,差點撞上她,全身都表示著不滿。

  深夜裡,祁念一指著侍女顫聲驚呼:

  「三、三師兄?!」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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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3:3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一章 白澤傳說

  宮凌州一把扯下面紗,看著祁念一的眼神像是要殺人。

  祁念一沒忍住喊出口後,就立刻閉上了嘴。

  深沉夜色擋不住宮凌州鋒銳豔麗的容顏,他眼尾飛紅,額心纏繞深紅的魔紋,宛如一尾芍藥,將要把夜色燒灼,斜飛的丹鳳眼波光瀲灩,此刻如同躍動著火光,耀眼奪目。

  而且,是暴怒的火光。

  祁念一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摸著下巴:「三師兄,這身衣服還挺襯你。」

  安王府的侍女服是粉色,宮凌州平日裡喜著黑衣,壓住了眉宇間的豔麗,此刻穿上安王府粉色的侍女服,只需三分,便能襯出宮凌州的天姿國色。

  要按祁念一的想法,她三師兄最適合的應該是鮮豔的大紅色。

  但這些話她是不敢說的,不然一定會被宮凌州一頓暴揍。

  沒辦法,修為差太大,她打不過。

  果然,宮凌州扯下面紗後大馬金刀地邁步前來,愣是把粉色的裙子走出了虎虎生風之感,叉著腰,逼視祁念一:

  「今日之事,你若是說出去,三個月前你偷喝光了大師兄的藏酒庫還讓二師兄幫你頂包的事情,我可就不幫你瞞著了。」

  祁念一立刻換上真誠笑容:「三師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穿著女裝在王府裡當侍女的消息說出去讓別人知道的。」

  她豎著手指保證:「我也絕對不會笑你的。」

  身旁非白笑得整個靈都在顫抖,已經替她笑完了。

  宮凌州拳頭緊了。

  他在祁念一頭頂狠狠敲了一下:「快帶路,要躲去哪裡?」

  非白笑完,還幸災樂禍:「哎呦,被打了。」

  祁念一捂著頭,帶著宮凌州又繞了幾個彎,最後在一條紅牆綠瓦的院牆外停下,這裡夾在兩座巍峨府邸的中間,面前是一條格外寬闊的小巷,從外望去,裡面是空曠一片,只是時不時傳來清幽梅香,瞧著遠處總顯得有些模糊。

  每日來來往往的人,似乎從未覺得這裡這條巷子有些過於空曠和寬敞了。

  宮凌州指著小巷邊的兩座府邸問:「翻哪個?」

  祁念一聞言,滿臉一言難盡地瞥了宮凌州一眼:「三師兄,我怎麼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

  她往前走了幾步,憑著記憶很快就撞上一道無形的隔膜,便將掌心按了上去,空氣中,陣盤無聲亮起,這個寬闊的巷口像是拉開了無形的帷幕,在空氣的扭曲波動中,眼前的一切清晰了起來。

  無形隔膜消失,宮凌州跟著祁念一走了進去。

  邁步進入的瞬間,他發現,自己竟是身處一座極其豪華的宅邸中,方才巷口的竟是一個偽裝禁入的結界,只有限定的人才能進來。

  在他們進入後,巷口的陣法關閉,空氣再次扭動起水波似的斑紋,恢復成了空無一人的小巷。

  深紅的院牆上匾額高掛,上書三個大字——公主府。

  祁念一撣撣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看向院內,有些悵然。

  「這裡還沒來得及建成,我就離宮了,回來送走父皇時來過一次,走的時候就被大師兄布了個陣封起來了,這還是第二次回來。」

  宮凌州四下望去,這座公主府沒有皇家的威嚴,但處處的設計都非常有心,整座宅邸沒有一處台階,道路四通八達,且每處都有引路的扶手,顯然是考慮到她當時目不能視物。

  「挺好的。」宮凌州輕聲說。

  祁念一也同樣放輕聲音,像是擔心打擾了什麼。

  「是啊,真好。」她看著這裡的一切,「其實這些年,我應該多回來看看的。」

  現在她能看清自己的公主府了,家裡等她的人卻不在了。

  雖然離京之前年紀還很小,但是對於父皇的很多記憶至今都仍然清晰。

  因為她天生眼盲,父皇就讓人將整座宮城的台階和門檻全都去掉了,宮裡的每一個湖泊水池都有圍欄,就是擔心她誤入後掉進去。

  高高在上的人皇,在她面前只是個好父親而已,如若不是言官屢屢勸誡,他甚至想在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抱著她上朝。

  他也確實是個好皇帝,在任十幾年時間,昱朝國力一度到達數百年來最鼎盛的時期。

  但好人總是不長命。

  明明離京前,她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貼在他耳邊說:「父皇,聽說我的大師兄是全天下最厲害的醫修,等我跟他混熟了,就帶他回來幫您治病。」

  那時父皇笑呵呵地滿口答應:「好,那父皇等著念兒回來給我治病。」

  她當時根本不知道,像父皇這樣的天生不足之症,注定只能溫養,無法痊癒。

  臨行前,父皇還跟溫淮瑜扯皮,讓她每三個月回家一趟,溫淮瑜滿臉無語:「修行之人隨便閉關就是數載,三個月回一趟家,她就不用修煉了,你讓掌門把滄寰搬過來得了。」

  兩個人扯了好幾天,才終於達成一致,讓她每年回家待半個月。

  那時她眼睛還看不見,是被溫淮瑜抱回滄寰的,化神境修士御空飛行,只是一瞬間,她就再也感受不到身旁父皇的氣息了。

  誰也沒想到,那一日就成了永別。

  宮凌州瞥了她一眼,在她後腦勺拍了一下:「帶路,我要換衣服。」

  祁念一這才想起來,宮凌州還穿著一身粉色裙子招搖過市。

  公主府她也是第二次來,除了自己的房間,其他地方根本摸不清,好在房間夠多,隨便找了一處讓宮凌州重新換好男裝,祁念一忍不住問:「三師兄,你怎會在此,而且還……打扮得如此婀娜?」

  宮凌州豔麗的眉眼氣得倒豎:「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出來探查消息時半點偽裝都不做,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隕星峰弟子是不是?」

  祁念一淡定地搖頭:「我和三師兄你不一樣,你比較有名,出去誰都認識,但沒人認識我啊。」

  宮凌州一時無言以對。

  他也想起來這回事了。

  「況且。」祁念一用手在胸前比劃了下,語氣微妙,「三師兄你偽裝的思路,挺特別。」

  宮凌州警告道:「把你今晚見到的給我忘掉,記住了嗎。」

  祁念一伸出手:「三枚魔域洗劍石。」

  眾所周知,漠北魔域煞氣很重,經受煞氣洗禮的洗劍石效果最佳,五洲之中任何地方出產的洗劍石都比不上漠北魔域。

  奈何魔域隨不像妖域隔海,也同人族交往甚少,一枚洗劍石可抵靈石千枚。

  宮凌州「嘶」了一聲,用一種你是人還是吞金獸的眼神看她:「老四我發現你最近口味很大嘛。」

  祁念一語重心長道:「沒辦法,我是有本命劍的人了,要養家餬口,三師兄你這樣的單身漢是不會懂的。」

  非白坐在一旁,微笑著煞有其事地讚同點頭。

  宮凌州冷笑:「你要養的劍確實有點多。」

  非白的笑容瞬間就沒了。

  祁念一:「三師兄,你還沒說去安王府查什麼。」

  宮凌州灌了一口水,眉頭蹙起:「你是不是也在查用魔族禁術換骨之事?」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宮凌州聲音沉了下來:「上個月,魔族接到暗報,西京城中疑似有偷用禁術的情況,正好我回滄寰要途徑西京,便順道過來查看一番,發現事情確實如此。這段時日,有大量的女子以取藥引為由被送入西京,起初我以為是那個叫青陽的搞的鬼,查了一段時間發現他也不過是個棋子,真正擁有禁術的,是安王。」

  宮凌州垂眸,有些不解:「查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他們其實從很早就開始私下進行了,但是最近不知為何行動突然急躁了起來,大肆送年輕女孩入京,若非如此,魔族怕是還沒有得到消息。」

  漠北距離中洲太遙遠,若不乘飛舟,像宮凌州這樣元嬰境巔峰的修士全速飛行,也至少需要好幾個月才能到達,若是私下行事,西京的消息要真正傳到魔族去,可能所需更久。

  祁念一沉吟片刻,想起了剛才在安王府聽見的事情,沉聲說:「或許,我知道為什麼他們最近行事急躁了。」

  對著宮凌州不解的眼神,祁念一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三師兄,你知道白澤的傳說嗎?」

  宮凌州一愣:「傳說中的靈獸白澤?」

  他回憶起自己聽到過的版本:「靈獸白澤,是天生天養的神物,生來懷無暇仁善之心,居於仙界。萬年前的大陸,滿目瘡痍,處處苦難,白澤不忍世人受苦,遂從仙界來到人世間,以自身神力拯救世人於苦難。這就是我們所最初知曉的,飛昇仙界的來源,也是萬年以來人們修行的最終目標。」

  關於白澤的傳說,不知流傳了多少年,到現在幾乎口耳相傳,每一個稚童都聽聞過白澤下凡拯救世人的故事,現在甚至有不少家裡都有人供奉著白澤的神像。

  祁念一支頤,目光悠遠:「白澤生而通曉世間萬物,上下萬載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後來,為了拯救世人於苦難之中,白澤神力耗盡,消散於天地間,傳說中,它回到仙界去了,對吧?」

  宮凌州讚同道:「我聽說的版本,和你這個差不多。」

  祁念一輕輕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天生神物的白澤,它的雙眼又為什麼會存在於人世間,又為何會邪氣橫生到讓人無法抵禦,必須要靠雷靈根來克制呢?

  還有安王內心所想的,他想要重塑白澤心臟。

  如果真的有傳說中的靈獸白澤存在,那它在人世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會絕跡於人間,卻留下殘存的肢體和器官。

  將今晚在安王府的所知盡數告知宮凌州後,他眼中驚異不已,皺眉道:「等等,你說安王的父親是通過白澤的一塊骨頭,突破了天賦的桎梏,升至化神境?」

  「化神境是最大的一道檻,即便是太虛境的丹修也無法保證自己煉製的丹藥能有這樣幾乎逆天改命的效用,若白澤的骨肉真有此等效果,那——」

  祁念一接過宮凌州沒說完的話:「那萬年之前,白澤真的是神力耗盡,回到仙界去了嗎?」

  兩人對視,都感到一陣心頭發涼。

  祁念一輕輕撫上自己的雙眼,今夜在安王府,雙眼灼痛的感覺仍然清晰。

  「安王府,必須再去一次。」

  ……

  有了宮凌州這個強大戰力,祁念一行事便更加大膽了起來。

  翌日一早,就到了同容三約定的時間。

  宮凌州陪著祁念一一同去到了約定的地點。

  並不在月下聽風樓裡,而是近西京城門口的坊市,容三解釋道:「這裡是西京修仙者往來最多的坊市,那邊是我們聽風樓的地方。」

  他指著一個此處坊市客流量最大的茶樓,茶樓正前方有一個小塊的空地,立著各式各樣的木牌,若是凡人肉眼,便只能看見上面寫著今日坊市哪些攤位有特價出售,只有修士用靈力覆眼才能夠看到木牌上真正的內容。

  容三滿臉自豪地解釋:「我們二當家說,只靠自己人探聽消息,即便我們消息管道再靈通,也還是有所不足的,所以在聽風樓所有分部全都成立了這樣的地方,往來於此的各路修士都能夠在木牌上明碼標價自己知道的消息,或者放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請知情者來解答。」

  「當然了,若交易成,也只需給我們交付一成中介費即可。」容三眉飛色舞道,「兩位要是有獨門消息,也可以單獨售賣給聽風樓,我們出價絕對比私人出價高,還能保證客人的安全。」

  祁念一盯著人來人往的木牌小廣場看了許久,心下感嘆。

  到底還是小看了蕭瑤游的商業頭腦。

  遠在西洲的蕭瑤游打了個噴嚏。

  容三給她找到的醫修名為傅崇山,出自蒼朮谷,元嬰境中期的修為,與慕晚和雲玨同宗不同脈。

  慕晚和雲玨明顯更擅針法,但傅崇善更擅行氣推脈,確實是解決祁念一身體現在問題的最好選擇。

  傅崇山穿著蒼朮谷天青色弟子服,下繡一枝紫芫花,象徵他的醫修水平已經到了第二階。

  順便一提,第一階的醫修衣擺處繡的是蓮花,能到醫道第一階的醫修,天下只有兩人,一個是蒼朮谷現任谷主,另一個就是溫淮瑜。

  當然,這個所謂的醫道階位,本就是蒼朮谷自己搞出來的,當初蒼朮谷出了此等標準來用以評判醫修的水平時,廣為告知天下,還給溫淮瑜送了一套下繡蓮花的衣服過去。

  那套衣服後來被溫淮瑜送給了山下負責靈植種植的老田,被老田扯起來給稻草人穿上,用來嚇唬小動物了。

  用溫淮瑜的話來說,治病救人還分等級,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不過是欺世盜名罷了。

  自那之後,蒼朮谷就一直和他不太對付。

  一見這樣的情況,宮凌州把祁念一拉到一邊,低聲問:「你怎麼不傳信給大師兄,找大師兄來給你治?」

  若讓大師兄知道,她斥重金找了蒼朮谷的人來給她治病,怕是她回師門要被痛揍一頓。

  祁念一有些緊張:「我也不知道他找的人是蒼朮谷的啊,前兩日我靈力都用不出我拿什麼聯絡大師兄。」

  她說著,連忙警告:「這件事你不准告訴大師兄!」

  宮凌州緩緩勾起唇角:「上次二師兄親手給你做的弦絲指套,我覺著不錯。」

  祁念一忍痛從介子囊裡掏出一副指套:「拿走拿走。」

  非白忍不住揚眉:「你們師兄妹之間,都這麼互坑的嗎。」

  驟然失去心愛的寶貝,祁念一表情有些懨懨:「也沒有,就只是跟三師兄這樣。」

  宮凌州和她一樣,是大師兄接了師命代為領進門的,從沒見過師尊長什麼樣,算起來也就比她早入門十年左右。

  大師兄和二師兄則年長許多,祁念一曾經還問過大師兄他們究竟年歲幾何了,在看到大師兄似笑非笑的表情後,非常有眼力見地再沒問過這個問題。

  後來二師兄偷偷告訴他,她的年紀,連大師兄年齡的一個零頭都比不上。

  在他們師門裡,大師兄是爹,二師兄是媽,她一個都得罪不起,只能和宮凌州互坑。

  「背過去,收氣歸海。」傅崇山瞧著眉目冷淡,話也少,每次吩咐都只是簡單幾個字。

  祁念一照做後,很快就感到一股溫熱的靈力衝進自己體內,沿著體內靈脈不斷衝撞著胸口傷處氣血滯障處,體內傷處被靈力橫衝直撞反覆拉扯,劇痛無比,祁念一臉迅速變得慘白,冷汗順著纖細的脖頸淌入領口。

  非白看著那一滴汗水,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地背過頭去。

  他張開手,手心躺著一顆晶瑩的淚珠,不知為何,當時落入他手中後就凝固成了這個樣子。

  傅崇山最後在祁念一背後三個大穴處連拍三掌,祁念一感到一股強勁的靈力衝開了胸口滯澀的傷處,積壓已久的靈力噴薄而出,一口鮮血也隨之吐出。

  傅崇山調息後,拿出三個藥瓶,冷淡道:「白色的晨服,滴入溫水中服用;紅瓶裡的丹藥一日一枚,服用七日;藍瓶的外敷,六個時辰一換,用完為止,半月後傷勢就能痊癒。」

  祁念一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拱手道謝,誰料傅崇山眼皮都不掀,淡聲說:「上品靈石三千,概不賒賬。」

  容三倒吸一口涼氣,這醫修收費好高。

  這下,沒等祁念一自己打開芥子囊,宮凌州便遞了一袋靈石過去。

  在容三「又看到了金主」的眼神裡,宮凌州偏過頭,低聲對祁念一說:「師妹,就當是方才指套的回禮。」

  他眨眨眼睛,眸色瀲灩,用氣聲說:「你雖是公主,但誰還不是個皇子呢。」

  人魔混血的魔族三皇子如是說。

  拿到靈石,傅崇山神色緩和了些,甚至還和容三和宮凌州都打了個廣告,讓他們日後有需要就找他,治病八折。

  祁念一看他們倆的表情,應該並不是很想有這種需要。

  下樓時,適逢茶樓二層客流量正高,祁念一正準備離開,便聽見茶樓一群修士高聲談論:「各位可知,最近有三件大事,鬧得是沸沸揚揚啊。」

  一旁有人搭腔:「怎麼,除了南華論道外,還有旁的什麼大事?」

  那人眉飛色舞道:「南華論道當然是近幾個月頭等的大事,但除此之外嘛,還有另外兩件事,大家難道未曾聽說?」

  他的話把一群人的興致勾了起來,紛紛起鬨讓他快說,那人道:

  「這第一件事,就是號稱第一醫修門派蒼朮谷谷主的親傳弟子,最近叛谷了。幫他叛逃的還有同為蒼朮內門的一個女弟子,蒼朮谷谷主那可是勃然大怒,誓要將這兩個逆徒抓回谷,嚴懲不貸。對外稱,只要有人能將此二人活捉,蒼朮谷從今往後無條件為他治病。」

  祁念一和傅崇山都因為這句話停住了腳步。

  蒼朮谷谷主的親傳弟子不是雲玨嗎,他那樣的乖孩子居然會叛谷?

  叛離師門在修行之人的眼中,可是和勾結深淵同等嚴重的罪行,做出這樣的事,他定會聲譽盡毀,被天下修行之人視作叛逆之人,遭眾人排斥。

  祁念一迅速開始回想天命書中的內容,但無論怎麼翻找,都找不到這件事的存在。

  在原書的劇情中,雲玨最終成為了天下聞名的醫仙,受萬人敬仰。

  究竟出了什麼變故?

  傅崇山在原地停留片刻後,聽那人說完,快步離開此處,看背影極為匆忙,連招呼都沒有再和他們打一聲,容三見狀,便也告辭後先行離開了。

  就在祁念一驚疑不定時,她聽見對方又說:「這第二件事,就更加驚人了。據傳,上個月在無望海中,神劍非白問世,被墨君關門弟子奪得,成為神劍之主。」

  他此言一出,眾人便沒了興致:「這不算新鮮事了吧,上個月神劍認主的消息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那人搖搖手指,神秘道:「諸君且慢,此事還有後續。聽聞神劍之主隻身離開無望海後,在海上遭到強大妖修突襲,她修為不敵妖修,已被當場擊殺,墜入海中,屍首不存。」

  堂內一陣驚呼。

  祁念一緩緩轉過頭,對上宮凌州似笑非笑的表情,艱澀道:「這個,我可以解釋……」

  「敢問道友這消息是真是假?墨君的關門弟子,還是神劍之主,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被妖修擊殺,滄寰竟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還有人暗喜:「神劍之主若已身死,那神劍豈不又成了無主之物?」

  非白對祁念一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絕無再嫁之心。

  「滄寰作何反應尚且不知,但我能保證消息一定是真的。」那人肯信誓旦旦道,「因為這是仙盟放出的消息。」

  仙盟,又是仙盟。

  宮凌州在祁念一耳畔輕笑:

  「還是我這個師兄不太稱職,幾個月不見,連師妹的死訊都不曾聽聞,罪過罪過。」

  完蛋。

  三師兄生氣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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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3:5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二章 夜探皇宮

  祁念一來不及還手,就感覺自己的衣領被一把提起,宮凌州輕輕一拋,將她扔回了三樓雅間:「躲好。」

  再轉眼時,宮凌州已經如脫韁的野狗一樣衝了出去。

  ——「看來,最近仙盟很閒啊。」

  黑色兜帽之下,眉心妖異的魔紋展露無遺,半張面具遮住了他下半張臉。

  宮凌州慢悠悠邁步上前,正好抵上說話那人的足尖,幽黑的火焰送腳下升起,將他們兩人同時包裹其中。

  對方兩腿發抖:「您、您是?」

  宮凌州嘖了一聲,眼鋒挑起:「仙盟還讓你去哪裡散播這一消息?」

  對方訕笑:「前輩說笑了,仙盟怎會讓人做這種事?」

  宮凌州垂眸,認真看這面前的男修,他眼眸逐漸變成赤紅,男修瞬間冷汗就下來了。

  宮凌州指著腳下包圍住他們兩人的黑炎:「煙炎隔音,旁人無從知曉我們說了些什麼,仙盟自然也不會,但你現在若不說——」

  他紅眸一轉,涼笑:「我們魔修噬心蠱的滋味,或許你想嘗嘗?」

  旁人只看見一個魔修突然出現,一團黑炎瞬間包裹住方才說話的男修。

  魔修在人族境內實在凶名遠播人人喊打,眾人迅速緊張起來,利刃法訣齊出,一時間二樓靈光劍光齊飛。

  宮凌州碾碎一顆魔珠,化神境巔峰的威壓毫不遮掩的釋放,頓時,整個樓裡都的人都被鎮壓到難以呼吸。

  「魔、魔族?!」

  「魔族怎麼會出現在西京!」

  「居然是化神境的魔修,人族境內何時混入了化神境魔修?!」

  但眾人來不及有所動作,茶樓二層黑炎爆開,升騰起黑色煙霧,待看清時,方才的魔修已經杳無蹤影了。

  一眨眼的功夫,祁念一連人帶劍被拎著衣領扔回了公主府。

  祁念一站穩了撣撣衣領,這就是她不願意和三師兄一起出門的原因。

  若是跟大師兄出門,雖然要當狗腿,但大師兄的大腿足夠硬足夠粗,抱的穩。

  若是換成二師兄,那二師兄會把她生活起居所有的方面都考慮到。

  只有三師兄,仗著自己個高手長,喜歡把她到處拎來拎去,修為還低,只有元嬰境,不像前兩位師兄,修為已經化神,跟在他們身邊安全感十足。

  進入公主府後,宮凌州才鬆了口氣:「差點露餡了。」

  祁念一用表情譴責了宮凌州一秒鐘,又問:「問清楚了?」

  宮凌州頷首:「一顆棋子罷了,他也不知道太多,是仙盟中有人告訴他這個消息,又稍做了些暗示,他便覺得此事有利可圖,主動請纓出來散播消息了。」

  祁念一並不驚訝:「仙盟目前還不想和咱們撕破臉,定然不會明著行事。」

  「他居然說仙盟是擔心神劍的去處。」宮凌州冷笑一聲,「南華論道在即,我怎麼不記得,仙盟還有功夫操心你那點事。」

  宮凌州聲音透著涼薄的冷意:「除非……這本就是他們下的手,不確認你是否已經身死,刻意放出消息,引你現身。」

  他生在漠北魔族那種混亂的地方,身為魔尊親子,卻又是人魔混血,對於其間這些污糟事,早就摸得不能再清楚了,一聽此言,就察覺出了其中的漏洞。

  祁念一:「所以我才不能現在就讓他們得逞啊。」

  「仙盟的人為什麼要對你動手?」宮凌州眉頭皺起,顯得眉心的深紅魔紋鮮豔璀璨,他眼神狐疑,「你該不會是在外面養了野男人,被你未婚夫發現了吧。」

  祁念一眼神遊移了下,認真思考起來,覺得非白是本命劍,是正妻,跟野男人三個字完全不搭邊,果決地否定道:「絕對不是。」

  「我同玉笙寒都有退婚的意向,不是他動的手,是玉華清。」

  宮凌州沉默片刻,問:「還是因為批命?」

  祁念一聳聳肩:「不然呢。」

  她說完,這才若有所悟地回頭:「三師兄,批命這件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更重要的是。

  「你知道居然一直不告訴我。」祁念一不滿道。

  大師兄和二師兄從不和她說起此事,若非機緣巧合之下看到了天命書,她甚至會一直被他們隱瞞下去。

  宮凌州心虛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

  他也說完才意識到:「聽你這意思,不也是早就知道了嗎?你好意思說我啊祁小四!」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偃旗息鼓,重回正題。

  祁念一斜眼看他:「你現身,仙盟該不會把矛頭指向隕星峰吧。」

  宮凌州緩緩勾唇,自信滿滿:「放心吧,絕對不會。」

  他攤開掌心,躺著一枚烏亮的魔丸,蘊藏著濃烈的魔氣。

  「父君給我防身的,很純正的魔修之氣,蘊藏著化神境巔峰魔修的威壓,跟我這半魔完全不一樣,懷疑不到我身上。」

  但很有可能會懷疑到魔尊身上。

  祁念一半晌無言。

  她真情實感道:「三師兄,你真坑爹。」

  她說完,頭又被宮凌州敲了一記,他紅眸森冷,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勾起一抹邪肆的笑。

  「祁小四,以後再在外面受了欺負,對方以大欺小太過不要臉的時候,記得回家找家長,記住了嗎。」

  而此時,祁念一不知道,她的兩位家長,正因為她,爆發迄今為止最為嚴重的家庭危機。

  滄寰,隕星峰。

  溫淮瑜看著端到自己面前的清水煮白菜、清水煮蘿蔔和筍乾,眉頭一挑,用扇子指了指,問面前的人:「你真打算在小四回來之前,每天讓我吃這個?」

  晏懷風抖抖圍裙,面無表情頭也不回:「怎麼,想吃山珍海味?你配嗎!」

  溫淮瑜忍了下:「不就是沒讓你去找她嗎,你慣會衝動,腦子還沒有小三好使,去了有什麼用。」

  晏懷風反手把圍裙扔到了溫淮瑜臉上,推門進了側屋:「我哪像你,聽到師妹的死訊,一點反應都沒有。」

  溫淮瑜攏起袖子,靠在側屋的門欄上,指著屋內長明著的一排焰色:「你一日要來看個十幾次,能看出別的嗎?她魂燈不還是活蹦亂跳的,好得很嗎。」

  晏懷風又確認了一遍,祁念一魂燈安然無恙,不僅如此,還躍動著明快的火焰,這才放下心。

  他背對著溫淮瑜,沉默半晌,最終將側屋的門一合,頭也不回的往山門外走去。

  「去哪?」溫淮瑜倚在廊前問他。

  晏懷風回身,體修不需要武器,他的身體就是最強的兵戈利刃,他一身麻衣,腰帶仍然像不起作用,總是冷不丁地滑下來,露出鼓脹飽滿的蜜色胸膛。

  「去替念念和你,討個公道。」

  溫淮瑜絳色寬袍隨著輕風舞動,落葉拂過眉尾,他眼眸微彎,笑得涼薄:「你想怎麼討,這世間,又何來真正的公道?」

  晏懷風體魄無比強勁,隕星峰三個男人,只有他看上去最成熟穩重。

  但他偏有一雙眼,澄澈如赤子,從不相信陰暗詭譎能當得大道。

  「師兄,我從不覺得你會成為所謂的滅世之人,就像我不認同犧牲念念一人,就能徹底解決深淵的隱患一樣。」晏懷風字字鏗鏘,「深淵埋藏在我們這個世界近千年,若真的輕輕鬆鬆死一個人就能解決,這個問題早就解決了,又怎會拖到今日。」

  「我輩修士,又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溫淮瑜眸中斂著薄光,聽完這番話後,只是輕輕一笑。

  「但世人不會都如你這般想。」

  他素白的一截手腕從絳色袖底探出,直直指向中洲,仙盟所在的方向。

  「若鬼谷批命的消息散播出去,那些人不一定會來殺我,但一定會先去抓小四。」溫淮瑜譏笑道,「走慣了捷徑的人,怎會輕易放棄眼前的既得利益,去放眼長久的未來。」

  「你以為他們沒想過要另尋他路嗎?但比起這些冒險的選擇,他們更願意抓住小四這根救命稻草不放手,因為他們不敢賭。」

  溫淮瑜緊繃的那口氣堵在胸口,最後輕輕一鬆,落進雪堆裡。

  「還有,老二。」他抬眸,蘊著深深沉色,「我也不像你說的,絕不會成為滅世之人。」

  「或許只是那個契機還沒有出現。」

  晏懷風專注地看著他,最後啟唇:「那就讓它永遠不要出現。」

  他背過身,緩緩朝山門之下走去,聲音漸遠。

  「無論如何,師兄。」

  「你有你的緣由,我有我的方式。」

  溫淮瑜目送著晏懷風離去。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目送著師弟師妹們離開家。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連溫淮瑜自己都忘了時間,有人叩響了門。

  門外站著謝天行,還有一個身著仙盟道袍的小弟子。

  對方見了他很是驚恐,謝天行解釋道:「首座,南華論道報名將止,小師妹仍舊未歸,不知打算作何處理?」

  溫淮瑜睫羽輕抬:「契書何在?」

  謝天行雙手奉上,溫淮瑜正欲簽下,仙盟的小弟子急了起來:「仙盟有規定,南華論道契書必須要本人簽下才能生效的。」

  他說著,便見溫淮瑜在指尖輕劃,用一粒血珠寫下了祁念一的名字。

  溫淮瑜將寫有祁念一姓名的契書交到他手裡,漫不經心道:「放心吧,她一定會去。」

  「對了,記得給你們盟主回句話。」

  溫淮瑜沒有看這個被推出來的小弟子,而是回眸,看向仙盟的方向。

  「叫玉華清莫忘了,隕星一脈,還有長輩在呢。」

  「成日裡逮著小輩為難,丟人。」

  ……

  仙道聯盟。

  玉華清收到消息時,只是笑了幾聲。

  傳信人當然不敢按照溫淮瑜的原話轉告,只是稍微暗示一番,玉華清便也理解了。

  他看著那封薄薄的契書,玩味道:「一個戰力低下的醫修,哪來的這麼大底氣呢。」

  副盟主莊鈞笑道:「狐假虎威罷了,且看哪日墨君若是不在了,他溫淮瑜一介醫修,哪還敢有膽子同我們仙盟較勁。」

  玉華清搖頭:「也不能這麼絕對,至少靈虛子還是不好對付的。」

  莊鈞便笑得更輕鬆了:「但靈虛子,可不一定會護著他們啊。」

  玉華清闔眸,眼中閃過玉笙寒此行無望海歸來後,異樣的反應,心緩緩沉了下去。

  「此女確實有些怪異,還是早日抓回來嚴加看管為上。」

  莊鈞深以為然,卻有另一點擔憂:「赤祿的噬魂箭百發百中,箭出必亡,她真的還活著嗎?」

  玉華清長嘆:「南華論道,且看吧。」

  ……

  西洲,月下聽風樓總樓。

  蕭瑤游在琳瑯滿目的資訊流中來回掃過,卻在看到某一條從西京傳來的消息時,欣喜不已。

  「她還活著,太好了。」

  她瀟灑地扔下手頭事務,坐上飛舟,直向中洲奔去。

  另一頭,一男一女帶著一個相貌怪異的女孩在夜色中狂奔。

  這個女孩頭頂生著羊角似的雙角,在臉上怪異地凸起兩個鼓包,十分醒目。

  女子替女孩探了下脈,沉聲道:「她還在高燒,我們得找個地方停下來,讓她退燒才行。」

  男子背著長角的女孩,倉促看了眼身後,不停喘著粗氣:「應該暫時把他們甩開了,但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女子想了想,目光慢慢堅毅起來。

  「去滄寰。」

  這兩人,正是被蒼朮谷通緝的雲玨和慕晚。

  ……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同樣的話,宮凌州也這樣問祁念一。

  祁念一淡定道:「沒事,現在仙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死了,該著急的是他們,至於我們嘛——」

  她笑了起來,到房間裡翻出一身黑衣換上後對宮凌州自信地說:「現在我修為回來了,可以做一點大膽的事了。」

  打死宮凌州都想不到,祁念一所說的大膽的事,竟然是夜探皇宮。

  「宮中防衛森嚴,處處都是至少化神境陣修布下的陣法,你我一個金丹一個元嬰是吃飽了撐的來這裡?」

  宮凌州話雖這麼說,但仍然跟著祁念一來了。

  祁念一不以為然地擺手:「三師兄,你放心跟我來就是了。」

  知道她視力和聽力都各有特異,宮凌州放下心跟著祁念一避開了所有路上的巡視和陣法,順利的抵達一個狗洞前。

  宮凌州站在一旁,臉黑了下來  ,厲聲道:「祁小四你要敢讓我鑽狗洞你就死定了。」

  祁念一同情道:「三師兄,你個子太高,得委屈一下。」

  宮凌州忍住把祁念一拎起來暴打一頓的衝動,盯著那個狗洞半天,神情莫測道:「鑽狗洞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的。」

  「那三師兄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宮凌州眼睜睜看著祁念一瘦小的身體迅速鑽過狗洞,一點阻礙也沒有。

  半晌後,宮凌州跟祁念一一起走在了宮牆之內。

  比起西京城,這座宮城她其實更為熟悉。

  隨便走走就能發現,父皇仙逝後,宮城裡的的格局建築並沒有什麼變化,仍然是四通八達的大道,處處設有扶欄,無一台階和門檻。

  不同的是,宮裡多了很多陌生修士的氣息。

  從金丹至元嬰,數量相當龐大,並且氣息冗雜,不同於從前宮中由修士構成的暗衛。

  是外人。

  祁念一更加確定,景帝一定出事了。

  她對於這些年這位遠房堂兄的事情瞭解的並不多,但偶有關注時也曾聽聞,父皇找的這個繼任者,確實沒選錯。

  以父皇對於修士的防備和看重,景帝定不會在這方面有所疏漏。

  聽音避開了所有的防衛,祁念一在摸到景帝的寢殿時,卻發現光是他的寢殿門口,就有兩個元嬰境後期的修士來回巡邏。

  宮凌州:「我去引開他們,你盡快。」

  兩人配合默契,巡邏的人被宮凌州故意弄出的聲音吸引走,祁念一趁機翻入景帝的寢殿裡。

  進去之後,寢殿裡的這一幕,將祁念一深深震撼了。

  天眼之下,無數的黑氣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偌大的寢殿裡,只有床鋪下方被金色的陣盤防住,沒有讓黑氣侵襲。

  景帝躺在床上,瞧著呼吸倒是平穩,但天眼提示她此刻景帝是中咒的狀態。

  咒術這東西她是真的不瞭解,便想上前仔細察看一番,走了兩步卻尬住了。

  床上睡著的不止景帝一個人,還有一個女人,穿著單薄的寢衣,非白已經非禮勿視地背過身去。

  再往前一步,一把劍無聲搭上了祁念一的頸間。

  「何人擅闖。」

  身後人氣息她終於熟悉起來,剛露出笑容,床上的景帝便醒了,揉了揉眉心:「又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皇帝真不是什麼人幹的差事。」

  床上的女子嚶嚀一聲,被景帝安撫幾下,又接著熟睡過去。

  「陛下,此人如何處置?」

  「砍一隻手給朕的好皇叔送回去。」

  祁念一感覺到頸間的劍鋒又往前進了一吋,連忙道,「疼,卓叔,疼。」

  身後人愣了下,景帝也被這一聲吸引過去,他摸著下巴打量一番。

  卓青呼吸急促起來,一些熟悉的回憶湧上心頭,他扳過祁念一的身子,把她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難以置通道:「小殿下?你是小殿下!」

  景帝翻身下床,竟是光著腳小跑而來,興致勃勃地問:「卓叔,你說的不是被我的好皇叔找來的那個皇妹吧。」

  卓青難掩激動,他看見了祁念一眼前所蒙的星塵紗,想碰卻不敢碰:「是小殿下,真的小殿下,您回來了。」

  祁念一嘆息:「是啊,我回來了。」

  闊別十四載,她看著這座熟悉的寢殿,真的有些近鄉情怯。

  看卓青一臉想感懷但不敢的樣子,景帝道:「我們應當見過幾次的,不知皇妹是否還記得,但我想,皇妹深夜來此,應該不是為了敘舊。」

  她向景帝看過去,這個據說在被父皇找出來之前在家裡毫無地位的庶子,此刻滿身高華難以掩飾,天眼之下,即便黑氣不斷地在試圖向他靠近,也會被他身上無形的金光打散。

  這是龍氣。

  「我來問安王一事。」祁念一道,「他在西京鬧得沸沸揚揚,又打出了給我治病的名號,當年皇兄你是知道我入了仙途,如今的長樂公主明顯是假的,但佈告是宮中放出來的,不就是想引我過來嗎。」

  景帝有些驚訝,斂著一雙鳳眼看她,竟是笑了:「意思沒錯,原以為消息傳到滄寰,怎麼也需要一些時日,沒想到你來的這麼快。」

  祁念一心想,因為她陰差陽錯搭了躺順風車。

  「所以,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卓青沉吟片刻,他順手布了個隔音陣:「此事說來話長。」

  「您入仙途後,先帝便對外宣稱,您去了行宮養病,並將整個渠州化為您的封地,從那之後,西京便再無長樂公主這個人了,這您是知道的。」卓青解釋,「後來陛下登基後,覺得需得有人守在行宮,才能將這個秘密更好的隱瞞下去,於是找了個暗衛,在行宮中以公主的名義行事。」

  「但三月前,渠州傳來消息,說長樂公主被山匪劫走了,鬧得沸沸揚揚,適逢當時安王正在渠州剿匪,救了公主後,就將她順道帶入了西京,我和陛下後來發現,他送回來的女子,和我們當初安排的暗衛,生得一模一樣,沒有半點區別。回京時,安王稱公主在匪窩裡受了驚嚇,見不得光,一直用布條蒙著公主的眼睛。」

  卓青悵然道:「說來慚愧,在看見這個公主也雙目有疾時,我真的懷疑過是不是您回來了。」

  祁念一大約明白了:「你們無法得知我在滄寰的消息,又想知道這個被安王帶入宮的公主究竟和我有沒有關係,所以趁安王和國師提出要廣尋少女為公主治病時,大肆將長樂公主的事情傳揚了出去,為了把真正的我引來。」

  她輕嘆:「卓叔,辛苦你們了。」

  景帝笑道:「卓叔還有所懷疑,但我確定她一定不是你,我的好皇叔帶回來的假皇妹,實在太聽他的話了,這不像父皇能教出來的孩子。」

  祁念一無奈。

  安王不知長樂公主從頭到尾都是個假的,而又正巧需要用這個假長樂公主的身體來溫養白澤之眼,所以將對方的眼睛蒙上,便讓唯二知曉真相的景帝和卓青都產生誤會,一步步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但好在,一切的巧合撞在一起,將整件事情順利戳破。

  她擰著眉,不解道:「十幾年的時間,安王在西京城中,勢力竟以如此龐大了嗎?我進來時,看到帝寢外竟有外人值守,還是兩個元嬰境後期的修士。」

  卓青目光沉了下來:「安王這些年不知用了些什麼邪術,修為竟躥得飛快,不消幾年已是元嬰境初期的修為,不僅如此,他還用此法招攬了一批散修,那群散修也在短時間內修為上漲得很快,他手中修士人數多,陛下只能暫且韜光養晦,試探一下安王的最終目的。」

  祁念一腦子轉得飛快,已經大致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

  安王和青陽利用魔族的換骨禁術來給手下人做換骨換靈根,提高實力,同時還將各處收集而來的優質靈根和根骨販賣出去。

  而安王本人則用換骨禁術中的以血養骨的方法來養著白澤的眼睛,白澤是天生神物,它的雙眼凡人的身體無法承受,需得以血來養,才能保證那個假公主不會立刻爆體而亡。

  祁念一皺眉道:「但他為什麼非要帶她回京呢?」

  安王若想以白澤雙眼來重塑白澤的心臟,以求突破修行之巔峰,私下偷偷進行就好,為何非要冒著暴露在魔族眼前的危險,撒了個彌天大謊把假公主帶回京?

  景帝眼波一轉:「或許,是這宮中有什麼能讓他徹底達成目的的東西。」

  但這件東西是什麼,他們暫時還不知道。

  知曉她的來意後,卓青有些愧疚:「用這樣的方法將小殿下您引回來,屬實無奈,安王的修為增長太快,我如今已然不是敵手,若小殿下是隻身前來,還是回滄寰求救來得安全。」

  「沒關係。」

  祁念一將長劍立於身前,指尖在非白的劍身上輕彈,絕世神劍在夜色中發出輕靈的錚鳴。

  「金丹戰元嬰,我也不是沒有打過。」

  與此同時,無數個身影從安王府迅速向整個西京擴散。

  青陽低著頭,接受安王的怒罵:「廢物!連她的真正修為都沒有看出來,不過一個金丹境的小兒,竟被她騙得團團轉!」

  他手腕一甩,數十個陣盤散落空中,循著其中某一個指引方向,飛奔而去。

  帝寢中,祁念一也正問及:「那個假的公主,現在在哪裡?」

  「我要去,取一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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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4:2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三章 白澤雙眼

  天剛濛濛亮,伴隨著一聲更響,西京街頭人影攢動,人們陸陸續續出門,開始今天一日的耕作。

  只是今天走在路上,覺得莫名氣氛有些冷颼颼的。

  無人知曉,數百名修士從安王府離開,將整座西京城包圍住,這些修士下至築基上至金丹,其中甚至有三四個元嬰境修士。

  若細論,安王一個人手中的修士勢力,竟能媲美一個修仙宗門。

  祁念一聽見宮中腳步聲亂了起來,氣息也愈發雜亂。

  「安王發現了。」她迅速道。

  景帝指著帝寢背後距離最近的一個宮殿。

  「他帶回來的假公主,就在這背後。」

  只需稍微靠近一點,祁念一就已經感受到了。

  劇烈的灼痛感從雙眼處蔓延,她眼前模糊起來,直到走到景帝所說的宮殿前時,她就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無論再怎樣用靈力覆蓋雙眼,她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看清。

  宮內氣息雜亂,各路人馬應聲而動,只消片刻,就已經將帝寢和公主所在的宮殿包圍。

  為首之人,正是青陽。

  「陛下,深夜叨擾,真是抱歉,此行目的並非陛下,陛下若是此刻退避,便能保往後無憂。」青陽說這話時,皮笑肉不笑,顯然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

  青陽身後跟著數百名修士,以築基境為主,金丹境也有近百人,只怕是仙盟見了都要驚訝,分明連劫雷都不曾聽聞,這中洲,何時多出這麼多金丹境的修士來。

  景帝將青陽背後的這一眾人等收入眼底。

  其中不乏世家大族送進禁軍的子弟,原本也都是凡人,不知何時竟多出來了一身靈根,身上燃著輕微的靈力光芒,在夜色中格外惹眼。

  「很好,一個個的,終於漏出馬腳了。」

  人群中有人說:「修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人可抵千萬凡人。修士為凡人提供庇護,凡人自然該俯首,陛下一介凡人,妄圖將昱朝的修士全都拘在俗世間,好沒道理。」

  景帝眼簾掀開:「我記得,當初你家貧到連飯都吃不上,是朝廷出資送你去修行的吧。」

  「從凡人裡走出來,卻又瞧不上凡人,將他們當做可以任意拿捏的螻蟻,這天下,沒有這樣的事情。」

  景帝穿著一身玄色寢衣,還光著腳,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總覺得有些不雅,但此刻也已經顧不上許多了。

  「你站在朕的寢宮前為非作歹,卻讓朕退避,好生沒道理。」

  青陽好言相勸:「陛下這又是何苦,陛下一個凡人,這滿宮城的禁軍,也同樣都是凡人,何必與我們修士苦苦相抗呢?待今夜過後,陛下照樣做您的人皇,仙人和凡人之間互不打擾,豈不妙哉?」

  景帝冷笑一聲:「身為修仙者,大肆干涉世俗之事,一定會遭到反噬的。」

  「天道好輪迴,國師且看。」

  青陽嗤笑道:「總有人不識好歹。」

  他此刻只想趕快把那日騙他上套的女子捉拿,討回面子。

  景帝神情莫測。

  他太知道超脫世俗的修仙者重回世俗對於一個王朝是怎樣毀滅性的打擊了,這一年來,他受制安王,處處無暇自顧,如今,終於到了反擊的時候。

  景帝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捏碎一枚丹丸。

  丹丸碎裂的同時,整座宮城的影子扭曲了一瞬。

  青陽心底生出些異樣感,卻不知眼前這凡人皇帝,究竟哪裡來的底氣。

  卓青站在景帝身側,目光鋒銳,長刀已然出鞘。

  元嬰境初期的修為展露無遺。

  他是先帝留下來的一把好刀,也是如今景帝身邊最鋒利的刀。

  青陽來勢洶洶,但卓青一人一刀,可抵千軍萬馬。

  祁念一其實聽見了不遠處的對峙聲。

  但她此刻顧不上。

  越靠近,眼睛的灼痛感越強。

  她徹底陷入黑暗中時,以為自己會什麼都看不見了。

  但卻發現,她竟仍然能看見非白。

  非白就飄在她的後方,只要她回頭就會發現,他一直安靜地注視著自己。

  儘管她很少回頭。

  但那目光足夠包容和有力,有這樣一把劍在身後,她可以衝鋒陷陣,肆無忌憚。

  「好奇怪,我看不見了,卻還能看見你。」

  推開門之前,祁念一這樣說。

  非白垂眸看著她,輕聲說:「沒關係,我來當你的眼睛。」

  其實,即便此刻看不見,祁念一也能精準地摸索出這座龐大的宮殿中每一絲細節。

  因為,這是她曾經所住的地方。

  推開宮門時,發出一絲沉悶的嗡響。

  她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向前走去,眼前一片空無,什麼都沒有,只是感受到了向著哪一個方向,她能找到她想要的東西。

  「是有人來了嗎?」

  待祁念一循著殿門進入到臥室時,才聽到這樣一句話。

  這女聲微弱無比,奄奄一息,似乎深呼吸一下就能立刻斷氣。

  這應該就是安王找來充當白澤雙眼容器的人。

  景帝被安王所制,將明知是假的公主安置在宮內,為了將戲演全,他甚至直接下令不許任何人進入公主的宮殿,好讓安王認為他是真的懼怕。

  包括景帝在內,根本無人知曉這個被帶回來的假公主,現在是什麼樣的狀態。

  「非白,她現在是什麼樣子?」祁念一在心裡問他。

  非白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面前的女孩,怔然到無法言語。

  臥室的床榻,整個被改造成了一方血池。

  女孩躺在血池裡,全身皮肉被泡得蒼白,遍佈著泡水過後的褶皺,若不是她胸口微弱的起伏,他或許真的會懷疑,躺在這裡的人,是一具屍體。

  她的眼睛也被蒙著一層黑色的布,吃力地想要轉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但是連這麼簡單的的動作,她都做不到。

  她四肢浸在血池中,是異常的扭曲的瘦弱纖細。

  非白怔怔看著她被黑布蒙上的眼睛,明明躺在血池裡,這樣可怖的一幅畫面,但他仍然覺得,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

  好像,曾經也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她……快死了。」非白喉嚨發堵,艱澀地說,「劍主,你的正前方,有一個血池。」

  血池中,被蒙著眼的女孩輕聲說:「如果有人來了的話,麻煩幫我把房間的熏香點上。今日來給我點香的人沒有來,我有點疼。」

  她說著我有點疼時,臉上卻沒什麼痛苦的表情,似乎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劇痛。

  祁念一看不見,自然無法去幫她點熏香。

  她忍著眼睛的灼痛,向血池的方向伸出手。

  「我帶你出來。」

  血池裡的女孩輕輕笑了一下:「謝謝你,但我出不來的。」

  非白沉重地說:「她的身體已經瀕臨崩潰了,必須趕快把白澤雙眼取出來,否則只能用血池裡抽取來的同靈根的血液,來幫她穩住那雙眼睛。一離開血池,她很快就會死。」

  祁念一沒有說話。

  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面對這樣一個將死之人,並拿走她的眼睛。

  祁念一順著非白指引的方向,又向前走了兩步,就在快要碰到血池的時候,被一個無形的結界攔住了。

  說來可笑,同樣的禁入結界,設在了她自己的寢宮裡,將她攔在了外面。

  「你是從外面進來的嗎?」女孩虛弱地說,「能不能幫我問問,為什麼這幾日父親都沒有來看我?」

  「你父親是誰?」祁念一心裡堵得慌,壓在胸口十分難受,「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有些驚訝,笑著說:「我叫祁萱,我父親是安王。」

  她皺著眉,有些不解:「不知道為什麼,這幾日父親來見我的次數變少了,會不會是我住在宮裡,給父親添麻煩了?」

  祁唸一聲音有些啞,她顫聲問:「那……你父親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要把你送進宮來?」

  祁萱艱難地長抒一口氣,咳了幾聲,血池裡的血波順著蕩了下:「父親說,陛下要封我當公主,但長樂公主不是先帝長公主的封號嗎,我不想用別人的封號。」

  非白不忍地轉過頭去。

  祁念一試了一下,這個禁入結界無法強行闖入,必須要找到破陣之法才行。

  只是現在不知,破陣點在哪裡。

  就在此時,祁念一猛地回頭。

  世間萬物在她耳中,此刻萬籟俱寂。

  只剩下了宮門被推開的悶聲。

  而後,是一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祁念一也不知為何,這次失去視力,比從前還要嚴重,肉眼視物時,連曾經眼中出現的一個個光團都無法看見了。

  「看來,這裡還有一個漏網之魚。」

  安王的聲音逐漸靠近。

  祁萱聽見他的聲音,驚喜道:「父親,你來看萱兒了。」

  安王漫不經心地敷衍道:「嗯,萱兒如今住在宮裡,父親要進來,很是費了一番功夫,陛下不太高興呢。」

  祁萱一下擔心了起來:「那……其實萱兒也不需要父親每日來看的,萱兒會乖乖聽話的。」

  安王便笑了:「那萱兒今日有沒有聽話,好好地餵養眼睛?」

  「有的。」祁萱細聲細氣地說著,艱難地舉起自己的右臂,比幾歲小兒還要細瘦的手臂上,滿是刀痕,最新鮮的刀口還沒癒合,被泡的傷口外翻發白。

  「萱兒每天都有好好的用血塗抹眼睛,但是最近有點痛,擠不出更多的血了。」

  安王滿意道:「沒關係,很快,萱兒就可以不用再痛了。」

  他這才把眼神放到祁念一身上。

  祁念一緩緩回身,眼神有些發散,但仍然凝聚在了安王身上。

  看清她的臉,安王有一瞬加的愕然。

  無他,只因為祁念一和祁萱一樣,黑布遮眼,乍一眼看過去,就像同一個人站在他面前。

  反應過來之後,安王暗笑自己。

  像是像,但萱兒生來體弱多病,又替他養著白澤之眼,一身血肉餵了個乾淨,連站起來都困難,哪裡像眼前這個女修,持劍時風姿凜然。

  祁念一在一片漆黑中,握緊了手中劍。

  「非白。」

  「我在。」

  安王元嬰境的修為在殿內蔓延開,他腳下出現一個銀色陣盤,陣盤以內,颳起了無聲的罡風。

  非白聲音微沉:「劍主,他是陣法師。」

  全修真界最不願意對戰的兩種職業,一是陣法師,二是劍修。

  不願同陣法師對戰,是因為陣法師手段太多,陣盤進能攻退能守還能輔助,被沾上了甩都甩不開。

  陣盤一出,腳下處處是陷阱,更別提此刻祁念一的雙眼是前所未有的瞎,從前她能靠天眼避開所有的陣法陷阱,但此時,她真的只剩下手中劍了。

  但好在,她是個劍修。

  大家不願同劍修對戰的原因很簡單。

  ——因為劍修,都是戰鬥瘋子。

  祁念一收緊了星塵紗,輕闔上眼。

  劍尖凝聚起潤澤水汽,一息之間,三十三道劍影橫掠,削下安王一縷髮絲。

  安王有些驚訝:「不過金丹境,竟真打算越級對戰元嬰?」

  祁念一冷聲道:「不巧了,我最擅越級對戰。」

  「他身邊有四個陣盤,分別是緩行、罡風、極溫和禁入,其中有兩個已經將你包圍。」非白的聲音穩定的從背後傳來。

  他附在祁念一身後,高大的背影將她完全包裹,兩人身影在這一刻徹底交疊。

  正前方,一個陣盤將祁念一包裹,劇烈的高溫將她髮絲燙得捲起來。另一個陣盤疊加,無數罡風席捲而來,霎時就割裂了她持劍的手腕。

  安王愣了下,高聲大笑起來:「竟還是個瞎子,如此還敢說要越級戰元嬰?可笑!」

  祁念一只要一動,身旁的罡風就會割傷她,極度高溫讓她連呼吸都困難,汗漬浸滿了手心。

  她不為所動,閉著眼睛,腦海中再次出現了那日夢中她見到的玄妙劍意。

  萬物通明,上下千載在她眼前流水般劃過。

  劍身如橫秋水,濯濯春月映清江。

  她靈力傾瀉而出,在背後形成一道磅礡的虛影。

  安王反手揮出三道陣盤,將祁念一包圍。

  再向前揮劍時,便如泥牛入海,如同斬在一團空氣裡。

  很快,她意識到,腳下的感覺不對。

  非白焦急道:「是沼澤陣,你在往下陷。」

  「確實是把好劍,但現在,本王沒工夫陪你玩。」

  安王看出了面前的女修眼睛有問題,只需要控制住她的移動範圍,她便再也無力掙扎。

  劍修又如何,戰力再高又如何,還不是要被他的沼澤吞噬。

  根本無法靠近他。

  安王笑聲中藏不住的得意。

  他向血池走去,右手輕抬,五指每個指尖都綻放出一個微小的陣盤,沿著他的掌心落入血池中,血池就像擁有了生命力一樣,翻滾起層層波濤。

  祁萱有點害怕,但還是欣喜地試圖看向安王的方向。

  安王笑著說:「萱兒不要怕,父親這就來結束你的痛苦,很快你就不疼了。」

  祁萱乖乖點頭。

  「我有個問題。」

  安王眼中滑過一絲不耐,回身看去,祁念一持背對著他,像是根本沒有弄清楚他的方向,仍是對著大門的方向在說話。

  「整件事中,我唯獨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祁念一自顧自說著,彷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又往下沉了一截,但臉上並無驚慌之色。

  「為什麼,你一定要帶她回宮?」

  回到這座,她曾經的寢宮。

  「這座寢宮裡,究竟有什麼,能夠讓你利用白澤之眼,重塑白澤之心的東西?」

  安王低笑兩聲:「沒想到,那個凡人小皇帝知道的還挺多,他連白澤秘聞都知道,又怎會不知這座寢宮,這方臥榻之下,藏著什麼東西。」

  他仍以為祁念一是景帝派來阻止他的計畫,他往血池裡扔了一瓶藥,血池瞬間沸騰起來,漫不經心地說:

  「這個寢宮曾經的主人,是長樂公主,先帝唯一的孩子。那個孩子生下來就是個瞎子,但天賦卓絕,一身根骨足以讓所有武修都夢寐以求。我曾經勸他,不過是個瞎子,又不能繼承皇位,不如就將那個孩子的根骨換到自己身上,能保他那病秧子身體長命百歲。」

  祁念一面無表情地聽他回憶起當年,握著非白,輕微側鋒,劍刃指向安王所在的方向。

  「但先帝是個傻子啊,無論如何都不同意這件事,甚至要銷毀我們一起拿到的換骨禁術。」安王說,「後來,他還異想天開地說,想要治好他那瞎子女兒的病,他女兒天生眼盲,哪裡有治癒的可能,但我們拿到的那卷魔族禁術手札中,提到了一條。」

  安王說著,竟覺得有些可笑:「你知道,這世上最能養人的是什麼嗎?」

  他指著帝寢的方向,神秘地說:「是龍氣啊。」

  「龍氣養人,昱朝存在近千年,這片土地上滋養出來的龍氣,能讓元嬰境的修士都拿小皇帝沒辦法,而他明明只是個凡人而已!」

  安王滿意地看著祁念一被困在陣法中不得而出,只能被沼澤慢慢吞噬,滿意道:「你問我為什麼要帶她回宮?因為只有這裡才能讓我重塑白澤之心成功,只有這裡。」

  他指著腳下,原本是祁念一臥榻的地方。

  「先帝那個傻子用自己的心頭血為引,繪了一個陣法,能讓已死之物重獲生機,只有沾染了龍氣的血才能夠做到這一點。」

  「但他想不到,他沒能治好女兒的眼睛,反倒讓我得了便宜。」

  安王看向祁萱的眼神滿是貪婪:「一雙眼睛怎麼夠呢,只有被奉為至寶的心臟,才能送我飛昇。」

  祁念一深深閉上眼。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血液沿著心臟跳動正將這股難以克制的怒意帶往全身。

  通常,她都是先平復情緒後,再握劍的。

  但此刻,她的怒氣,根本無意平復。

  「抱歉,非白。」

  非白輕輕撫上她的眼睛。

  「沒關係。」

  沼澤已經吞噬到了她的腰際,在安王心中,她必死無疑,他便不再理會,專心的催動陣法。

  祁萱在血池中發出微弱的痛吟:「父親,萱兒好痛,好燙。」

  她彷彿被放在滾燙的岩漿中炙烤,血池淹沒她遮眼的黑布,黑布融化後,露出那雙和祁萱的臉格格不入的眼睛。

  分明是在血池中,但這雙眼睛通體閃爍著神聖的光澤,虹膜是清亮的淺金色,中間鑲嵌著一圈純白。

  這是一雙極美的眼,但祁萱眼眶乾枯,周圍遍佈皸裂的血紋,彷彿她原有的眼睛被硬生生摳下來,又塞進了現在的金色雙眼。

  任何人看到這雙眼睛,心中都會生出不敢直視的念頭。

  連安王也偏過頭,暫避光芒。

  祁念一若有所感的回頭,正撞入那雙眼的視線之中。

  金色的眼睛不知為何,凝聚起了淚意。

  卻讓她覺得,似乎是自己在落淚。

  靈帝凝聚龍氣以血繪製的陣法終於亮起,深藏在血池之下,讓整個宮殿都開始發燙。

  安王死死盯著這一切:「對,對,就是這樣!萱兒別怕,熬過現在就不痛了。」

  祁萱已經痛到說不出話。

  她單薄的身體開始被血池融合,從無數個和她相同靈根的女孩身上抽出來的血液像是深淵巨口,開始吞噬祁萱的血肉,細瘦的手臂,很快就只剩下白骨。

  祁萱無力地看向安王的方向,不知從何而來,爆發出瀕死前的最後一點力氣。

  「父、父親,萱兒還是好痛。」

  「能不能帶我……」

  直到最後被血池吞沒,只留下一顆心臟,她也沒說完這句話。

  最後,連那顆心臟也融在了血池之中。

  那頭,沼澤已經湮沒至祁念一的胸口,她舉步維艱,連手中劍都一同被埋在沼澤中。

  非白在一旁焦急的聲音她也聽不見了。

  她腦中閃過,她在這宮中過於短暫的歲月,想起父皇抱著她問:「父皇給念念把眼睛治好,好不好?」

  「好啊,那我就能看清父皇長什麼樣子了。」

  無數回憶交織又慢慢淡去,到最後,連同她在夢中所見的劍意也一同淡去。

  只剩下屬於她自己的,一往無前的鋒銳劍意。

  安王原本心滿意足地等待著從血池裡重新凝聚出一顆心臟,但過了許久,血池就像吃飽後要休息一樣,再沒有反應。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安王狀若癲狂,直接衝進血池裡翻找,「前面所有的步驟都對了,按照父親的手札,這就是最後一步!怎麼可能,為什麼會在最後一步失敗!」

  他一頭栽進血池中,沒有注意到身後祁念一全身燃起了蒼白的靈焰。

  虹光步不能用,沼澤已經吞沒到胸口,她還看不見任何東西。

  此刻,她就像和這把劍合為一體。

  她即是劍,劍即是她。

  祁念一的元神和非白相碰,一瞬點燃萬千焰色。

  劍氣凌空,驚若蛟龍。

  此刻別無雜念,甚至沒有思考。

  全憑本能的這一劍,破開了沼澤,斬裂所有陣盤,血池怒掀驚濤,將安王甩出陣外,被祁念一一劍,當胸橫貫。

  血池炸開血霧,將身影遮擋,恍惚間,似乎有濤聲陣陣,一劍橫拍上安王的臉。

  滄浪劍第四式——驚濤拍岸。

  薄霧中,她背後立著一道虛影,同樣持劍,神色凜然。

  一劍破萬法。

  她只擅這一種劍意。

  一劍,足以。

  反手擲出沉淵,比人高的重劍正中安王的腹部,將他釘在地上,如死物一般。

  祁念一緩步上前,似有所感地,伸手去迎接那雙金色的眼睛。

  她眼前的星塵紗不知何時被摘下了。

  空洞的眼睛裡,只有純白色閃爍。

  金色的雙眼眨了眨,撞進她的身體裡。

  那一眼,蘊藏著無限的純善。

  雙眼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體一直以來的缺失被補全的滿足。

  祁念一聽見有水珠低落的聲音。

  再一次落到了非白手上。

  眨眨眼,重歸光明。

  她抬頭,撞入非白看著她時心碎的眼神。

  原來,真的是她自己在落淚。

  血池回歸平靜。

  祁念一躬身,血水從指縫中漏走。

  她輕聲說:

  「現在,真的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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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4:3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四章 傳說真相

  吸收完白澤雙眼後,祁念一一直處在一種玄妙的感覺中。

  她明明仍然看不見,但卻覺得心中寬廣無垠,似乎只需心念一動,便可通曉天地。

  聲色萬重,鴻蒙千古,只在一眼中。

  連她本人的情緒都被短暫的抽離。

  「劍主。」非白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無論怎麼呼喚,她的眼神都無法聚焦,只是茫然的看著前方。

  「念念?」非白又輕聲問了一句。

  而後,他看見祁念一空洞的眼睛動了起來,緩緩地看向一旁被釘在地上的安王。

  安王胸腔還有微弱的起伏,元嬰境的修士就是命硬。

  祁念一擲出沉淵時避開了他體內重要的臟器,狠狠瞄準了他氣海中的元嬰。

  儘管他此刻還未身死,但也活不了太久了。

  她金色的眼睛輕眨,一瞬間,竟似高居雲端的無情神明。

  非白的心兀地提了起來,看著她腳步有些遲滯地走到安王身邊,用腳尖踢了踢安王的腦袋。

  安王吐了口血,清醒過來,迷濛地睜開眼。

  祁念一席地而坐,聲音輕慢而涼薄。

  「我問,你答。」

  安王口中吐出血沫,嗤笑道:「我一將死之人,你哪來的自信,我會這麼好心回答你的問題。」

  祁念一也不看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聞言,手腕一落,又在他身上捅了個窟窿。

  安王吃痛,額頭青筋暴起。

  「沒關係。」祁念一終於收回眼神,目光在他身上聚焦。

  「我會知道的。」她如此說。

  安王不屑地轉過頭去,就聽見了祁念一的第一個問題。

  「你和我父皇,是從哪裡拿到的白澤傳聞的手札?」

  安王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眼前這個瞎子,竟然是當年先帝費盡心思也要救的孩子。

  「原來你還沒有死。」安王一邊咳血一邊說,「怪我當年心慈手軟,沒有直接動手。」

  「若真能飛昇成仙,皇權算什麼。」

  他顧左右而言他,祁念一也沒有理會。

  「哦,原來並不是你找到的手札,是你父親找到的。」祁念一淡淡說。

  安王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又聽見祁念一問:「為什麼選擇你的親生女兒來作為容器?」

  安王臉色愈發難看,祁念一剛問完,又自問自答起來:「原來是因為,以血親的骨肉為容器,養出來的東西,能更好的讓你吸收。」

  安王胸膛深深起伏著:「先帝知不知道,自己生了個什麼樣的怪物。」

  祁念一微笑了下。

  「最後一個問題。」

  她金色的眼睛裡閃過無機質的光澤,看向安王泛著灰白的瀕死的臉。

  「那卷手札,現在在哪裡?」

  問話的同時,祁念一眼中看見二十多年前,年少的父皇和安王在安王府中翻出來的一卷手札。

  看到他們倆的爭執。

  看到最後,父皇將那卷手札,放入了渠州行宮的藏書閣裡。

  手起劍落。

  安王頭頂,一直沒有將他完全纏繞的傀儡絲,徹底斷開。

  只留下半具還沒有完全被影禍蠶食的軀體。

  他瞪著眼睛,至死不瞑目。

  ……

  深淵之中,突然爆發一陣激烈的動盪。

  一團黑色無形鬼影竄動,身後黑影如同披風罩在身上。

  黑影發出瘖啞的嘶吼:「是你,又是你!又一次破壞了我的計畫。」

  黑影翻騰,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從他的身上又散出數道傀儡絲,散落到大陸的各個角落,無聲纏上一些人的身體,開始蠶食。

  這其中有一群人,正不遠萬里,不約而同向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宮裡的廝殺聲一直響到日頭高掛。

  景帝還是穿著昨夜那一身寢衣,光著腳,差人搬了凳子坐在寢殿之前,看樣子十分悠閒自在,就差讓人送上早膳來。

  丹丸捏碎後,隨著整座皇宮的影子扭曲的那一剎,無數黑衣人從皇宮的影子裡出走來,影影幢幢,形同鬼魅。

  青陽驚愕地發現,這一群人,竟都是修士。

  非常強大的修士。

  景帝端坐高位,摩挲著手中的令牌。

  父皇離世前留下的最大兩張底牌。

  一個留給了他心愛的女兒。

  另一個,留給了他親自擇選的繼承人,讓他繼續保護著這個王朝。

  今日停了早朝,宮外時不時有大臣緊張地張望,不知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但都被禁衛軍擋了回去。

  戰事方息,景帝平靜地踏過滿地鮮血,穿行過亭台樓閣,在長樂公主的寢殿門口停下腳步。

  他不解地看著祁念一坐在宮門前,撐著下巴,目光茫然地望向遠處。

  「皇妹?」

  聽見聲音,祁念一緩緩抬頭,反應了下後才輕聲說:「皇兄,我要去渠州行宮,找一個東西。」

  她反應有些遲鈍,景帝看著她那雙異樣的金色眼睛,心中有些許擔憂。

  他慢慢靠近,蹲下後,溫和地說:「你要找什麼,皇兄幫你去找。」

  見有人來了,非白鬆了一口氣。

  劍主保持這種奇怪的狀態已經整整一個時辰了。

  一動不動也不說話,眼神沒有焦點,似乎根本就看不見他。

  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白澤仍有怨氣或者是眼睛沾染上了什麼髒東西,影響了她。

  詳細地描述完她要找的東西,祁念一撐著腿踉蹌著起身。

  彷彿是吊著最後一點精氣神,強撐著要去做的那件事有了去處,心終於放下了。

  她閉上眼,徹底失去了意識。

  ……

  滄寰,隕星峰。

  晏懷風走了之後,偌大的隕星峰就只剩下了溫淮瑜一個人。

  桌上溫著一盞茶,他在庭院裡,自己和自己對弈。

  雖然三個糟心的師弟師妹都在家的時候,也並沒有人陪他對弈就是了。

  三個武夫。

  溫淮瑜抖落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獨自起身,從他的住所離開。

  穿過祁念一的小竹屋,在瞥到她竹屋後面竹林裡那一堆黑白相間的圓形生物時,不雅地抽了抽眼角。

  糟心師妹總是喜歡一些他不能理解的奇怪東西。

  他沒有用任何法術和靈力,徒步走上山巔。

  隕星峰之巔。

  傳說中,天下唯一的大乘境修士,閉關的地方。

  素白如玉的手指拂上山巔的石門,那裡覆上了一層深厚的雪。

  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在這裡放過東西。

  溫淮瑜拂開石門前的積雪,將掌心按上去。

  門後,許久不見回音。

  溫淮瑜輕嘆。

  「師尊啊,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他正欲轉身,隕星峰山腰處的側間,一陣燈影搖曳。

  那裡存放著他們師兄妹四人的魂燈。

  溫淮瑜臉色霎時間難看至極,身影一閃,就消失在了原地。

  側間中,屬於祁念一的那盞魂燈,明亮的燭焰突然熄滅,但燈盞中的燈芯,卻還執著地亮著,好似要用這一點殘溫照亮長夜。

  燭火在溫淮瑜眼中明明滅滅,耀如孤星。

  他想起晏懷風離開時他所說的。

  ——我也不像你說的,絕不會成為滅世之人。

  溫淮瑜神色不明地拈起桌上的一抔燈灰。

  眼中閃過晦暗的沉色。

  這叫什麼呢?

  一語成讖。

  絳紅色的衣擺擦過雪地,沒留下半點痕跡。

  踏出山門時,溫淮瑜感受到了暗中盯著他的眼神。

  他淡淡笑了下,寬袖一擺,所有隱藏在暗處的人霎時失去了意識。

  如果祁念一在這裡,定能看到,溫淮瑜頭頂的那行小字上寫著的黑化進度,已經飆升到了30%。

  靈虛子知道此事的時候,隕星峰已經空無一人了。

  溫淮瑜從百年前起就嚴守著仙盟立下規定——若是離開滄寰,必定要有至少化神境以上的修士從旁監視,並且要提前上報滄寰和仙盟。

  這次居然不聲不響地就離開了。

  謝天行看著空落落的隕星峰,心漸漸沉了下來。

  風雨將至啊。

  ……

  祁念一很難回答,現在的自己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

  跟之前她受傷時,成為某個女修的背後靈一樣,她感覺自己又沉浸在夢境中,難以抽身。

  她此前覺得,天眼已經是上天對她的獎勵了。

  可能因為老天爺收走了她一雙眼睛,所以給了她另外一雙,能夠看得更清更深的眼。

  在這之前,天眼在她修行之路上屢有助益,一眼就能看清許多人的修為、來歷、真實身份,很多東西在她眼中都做不得假。

  再配合上天聽,能聽清旁人的心底之言,只要心中所想足夠強烈,就能夠被她捕捉到。

  這兩者相加,對她來說幾乎是無往不利。

  但當白澤那雙金色的眼睛融入到她的身體中時,她才真正的感受到,什麼叫天地萬物,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只要她睜眼,就能將這人從出生到現在生平歷經的所有事情一覽無餘。

  他的所知所想所愛,他的弱點,他不欲人知的所有陰暗心思,全都被她看在眼底。

  祁念一覺得,在這種狀態下,無論是怎樣的敵人,她都能一劍破之。

  不僅是人,更是世間萬物。

  原來這就是天生神物的力量。

  她問出三個問題時,根本不用安王回答。

  人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腦子的。

  在她問出來的瞬間,安王的思想,就已經主動告訴她答案了。

  但這種玄妙的狀態,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只能持續幾分鐘而已。

  明明她的元神已經足夠強大,但儘管如此,金丹境的修為仍然無法支撐這樣的狀態太長時間。

  剛才問完安王三個問題,已經到了她的極限。

  結束後,就自行進入了那種大腦放空的狀態。

  好像整個元神都被抽走,茫然無知無覺,更沒有思想。

  能堅持到景帝出現,已經是她多年戰鬥經驗留下的最後一絲身體本能。

  睡吧,睡一會兒。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恍然間,她似乎聽見有人在耳畔這樣對她說。

  於是,她終於沉沉睡去。

  其實夢中也算不得安穩。

  她時不時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出現在她的夢中,打擾她的安眠。

  多半時候是曾經她在夢裡見過的年輕女修。

  她終於看清了年輕女修被師弟一刀一刀剜下骨骼的那一幕。

  她聽見師弟對女修說:「師姐,你本就是將死之人,不如將這一身劍骨留給我,還能算是有點用處。」

  而女修狠狠地啐了他一臉唾沫。

  「我的骨頭,你用得起嗎。」

  也不知是修仙者確實身體強勁,還是這女修命大。

  她被剜出一身骨骼後,竟還沒有死,而是被兩個男人救走了。

  在夢中,祁念一看不清這兩個男人的臉,只是覺得其中有一個的背影她有些熟悉。

  女修奄奄一息,艱難地說:「又是你們啊,我都這樣了,你們怎麼還不放棄呢。」

  兩個男人對她說了些什麼,祁念一就聽不見了。

  她還看見,女修被救走後,癱軟著一身沒有骨骼的軀體,看著面前的劍,再也無法握住,眼中滿是惆悵。

  她躺在床上,聽見萬物復甦,開闊通明。

  從未拿過劍的人,橫生劍意三千。

  無形的劍氣從她身體綻開,每一道劍氣中,似乎都有人持劍相迎。

  「雖然很遺憾,但也只能如此了。」

  最後的一幕,是祁念一看著她不知哪裡來的力量,竟用靈力支撐起了自己這具沒有骨骼的肉體。

  艱難地,向著遠處走去。

  徹底消失在了祁念一的視線中。

  這次,祁念一終於感覺,自己不再被束縛在這個女修的身邊無法離開了。

  她望著女修踉蹌遠去的背影,想要跟上去,卻被什麼力量拽住了,無法上前。

  於是她躬身,向女修深深一拜。

  當謝三千劍意,萬仞劍魂。

  那女修的劍意,被祁念一在腦海中勾勒無數次,直到她已經對這劍意如臂使指,瞭如指掌的時候。

  靈魂被抽乾的感覺才慢慢的補圓。

  耳畔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響,讓祁念一有些不適地皺起眉頭。

  最後試圖睜開眼,被眼前奪目的天光刺了一瞬,又緊緊地閉上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直接感受到過清晰的世界了。

  此前,用靈力讓眼睛短暫的能看見時,都恍若隔著一層紗。

  還沒來及的感懷,就被一陣喧鬧聲吸引了注意力。

  「醒了醒了,小四醒了!」

  「皇妹,感覺怎麼樣?」

  「怎麼感覺呆呆的。」

  祁念一艱難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捏了捏眉心,剛想轉頭看過去,就聽見所有人都退避三尺:

  「等等,先別睜眼。」

  祁念一坐在床上,茫然地閉著眼,感受到自己額頭被狠狠地彈了一下。

  「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敢往身體裡放,誰教你的?」

  這語氣涼薄聲音卻華美尊貴。

  她吃痛摀住額頭,欣喜道:「大師兄!」

  溫淮瑜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祁念一感覺眼前暗了下來。

  「要學會控制自己的力量。」溫淮瑜的聲音近在耳畔,「感受到了嗎,要如何控制你的眼睛,你自己最清楚。」

  祁念一這才意識到,她只要一睜眼,就會有難以控制的力量外洩。

  她感到體內靈力的運轉變得比以前更加通暢,甚至連經脈都被拓寬了,充盈的靈力在她體內活躍,她試著控制了一下,用靈力撫平雙眼的躁動,這才感覺外洩的力量被壓制住。

  「感覺怎麼樣?」溫淮瑜問她。

  祁念一想了下,形容道:「很奇怪,感覺……眼睛靈活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溫淮瑜涼聲道:「本來就不是你的。」

  祁念一緩緩睜開眼,控制著過於活躍的眼睛平息下來。

  第一次,用自己的肉眼,真正的徹底看清了這個世界。

  她下床,走到室外,貪婪地呼吸著,用眼睛感受這個世界的每一處細節。

  她看見大師兄皮膚上細密的紋理,看見景帝沒有梳齊的頭頂有些毛躁的髮茬,看見西京城中公主府的門前,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看見風吹過非白的衣擺。

  看了很久,她才回身,發現剛才的房間裡,滿地狼藉,東西全都被掀到了地上,像是被什麼強烈的氣流吹過。

  「這是……我幹的?」

  屋內所有人齊齊點頭。

  宮凌州摸著下巴:「小四現在這雙眼睛也太閃了,看著好不習慣。」

  景帝看著他赤紅的雙眼,覺得宮凌州也沒有什麼立場說這句話。

  溫淮瑜從背後狠狠給了他一掌,險些把宮凌州拍的坐在地上,滿臉無辜地抬起頭。

  當即聽見溫淮瑜對他涼聲說:「跟在師妹身邊,還讓人成了這副德行,回門禁閉三個月。」

  宮凌州難以置信:「大師兄,你太雙標了吧!」

  溫淮瑜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拒不承認自己雙標。

  他重新給祁念一檢查了下眼睛,最後確定:「融合的很好,但你得學會徹底控制它。」

  祁念一老老實實點頭。

  她現在可以在天眼和肉眼之間無縫切換了,雖然平日裡天眼能看到的東西更多,但是在每個人身上能看到的消息實在太多,若是人一多,便眼花繚亂起來,因此如非必要,她輕易不會動用天眼。

  更何況,天眼還能看到很多旁人不欲宣告的秘密。

  她也不想隨意去窺探旁人的秘密。

  至於先前,剛拿到眼睛時,那種玄之又玄,萬物通明的狀態,以她現在的修為,消耗實在太大。

  若使用一次,就會像被抽乾一般,失去意識好長時間。

  這代價太大,她暫時還不敢輕易使用。

  她有預感,等她到了元嬰境時,能進入那種狀態的時間就會長一點了。

  等到哪日晉陞化神,甚至更高境界時,才能徹底掌握這個能力。

  眨眼間,非白飄到了她面前。

  他好奇地盯著祁念一的眼睛,想要伸手碰一下,卻又不敢,手頓在半空不上不下。

  然後被祁念一握住手,輕輕挨上她的眼睛。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靈活的轉動,眼皮是溫熱的,足以灼燙他的指尖。

  祁念一驚訝道:「非白,我好像能碰到你了。」

  非白也感受到了,他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覺得尤嫌不夠,乾脆俯下身,用側臉貼上了她的側臉。

  感受著臉頰上的溫度,非白輕呼:「我能碰到你了。」

  祁念一被臉頰驟然貼上來的觸感碰到,愣了一瞬。

  溫淮瑜腳步停留在她背後,將星塵紗重新繫在她眼前。

  「記住,別讓外人看見你的眼睛。」

  得窺天光一瞬,她已經很滿足。

  重新繫好後,祁念一才發現星塵紗的質地如此特殊。

  黑金的紗,外人看不見她的眼睛,卻絲毫不影響她視物。

  為了讓她更好的休息,眾人一會兒就散去了,離開前,景帝將從渠州行宮找到的手札給了她。

  這卷手札古舊,因存放了太長時間,落滿了灰塵。

  她在安王的記憶中看到,他和父皇是在安王府找到的老安王留下的手札。

  陽光灑在窗棱上,屋內沒點熏香,瀰漫著溫柔的花香,是從桌上花瓶裡傳來的。

  祁念一坐在窗棱邊,翻開手札,非白從空中落下,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跟她一起看。

  直到將整本手札翻完,兩人都遲遲沒有說話。

  看完後,祁念一靠在窗邊,一縷陽光落在她的鼻尖,她獨自一個人想了很久,甚至沒有注意到身旁非白有些異樣的表情。

  她設想過很多,有關於白澤的真相。

  但始終想不到,或者是不敢想,真相竟真的如此殘酷。

  ——「誰能想到呢,最早一批飛昇的祖師爺們,編織了如此駭人的驚天騙局。」

  手札上如是寫著:

  一千多年之前,天生天養的瑞獸白澤現身人間。祂的神力為當時陷入苦難中的大陸帶來希望,從此生機盎然、萬物復甦。

  但後來,因為一個意外,白澤受了傷,在大陸上的一處險境中,被意外割下一塊肉。

  那只不過是個小插曲,但誰也沒想到,那塊肉被隊伍裡一個妖修偷偷吃掉了。

  妖獸本就以人類為食,能在人群中堅持許久不露出本性已是不易,那塊送到嘴邊的肉,哪裡能輕易放過。

  沒想到那妖修吃掉了白澤的肉後,突然修為暴漲,突破到了妖修的極限,一躍成為大陸的最強者。

  那個妖修,成為了大陸上第一個大乘境修士。

  那時天真純善的白澤,並不知道,因為這個意外,祂被一些人默默惦記上了。

  以至於後來,她被圍捕,被一刀一刀剜下血肉分食。

  白澤天生擁有神力,又擁有極其可怕的復生能力。

  為了防止祂復生後回來復仇,那群修士將祂的身體拆解成好多的部分,分別埋在大陸的各個角落,用陣法鎮壓起來。

  祂的眼睛,就遺留在了中洲。

  分食乾淨血肉之後,人們發現白澤那瑩白如玉的骨骼,無論用怎樣的神兵利器都無法拆解開,便將整塊軀幹骨一同埋葬。

  祂的角被沉入海底,祂的皮毛被剝下,織成了刀槍不入的法衣。

  但是那顆最珍貴的心臟,應該歸屬於誰,修士們始終有爭論,就在大家爭執不休的時候,祂的心臟被人偷走了,從此下落不明。

  自那之後,天地間出現了第一批飛昇成功的修士。

  他們編織了一個謊言,告訴人們,白澤神力耗盡後,回到仙界去了。

  老安王找到的,就是祂的遺落在外的,四肢骨的其中一塊。

  後來他研究了很多年,靠著那塊四肢骨,成功晉陞化神後,將自己多年研究的經驗記錄在這本手札中,被她父皇和安王發現了。

  老安王為了研究白澤的骨頭如何使用,苦心鑽研了不少魔族秘法和禁術,所以手札中才會出現一些被祁念一視作陰詭邪術的秘法。

  最關鍵的是,老安王的手札中記載了一個不知真偽的猜測。

  ——「雖然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深淵究竟是何時出現在大陸上的了。但我敢肯定,白澤現世前,大陸上並沒有深淵的存在。在第一個飛昇的修士出現後,深淵也隨之出現了,我想,這或許是白澤的復仇吧。」
  祁念一看完後,只覺得噁心。

  她無法想像,人為了飛昇,竟然能夠做出這樣噁心的事情。

  她靠在窗邊,聽見非白輕聲問:「你覺得,深淵真的是白澤在復仇嗎?」

  祁念一怔然地撫上自己的眼睛,啞聲說:「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這雙眼睛為什麼,沒有絲毫怨氣呢。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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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4:5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五章 見個家長

  這卷手札一直記錄到老安王死前。

  化神境修士的壽數長至五百,身體又極為強勁,若非出了意外,是很難自然死亡的。老安王是加入神機後,在一次深淵爆發中離世的。

  不得不說,老安王確實是個人才,若是把這門心思用到正道上,保不齊就是個當世科研大家。

  手札最後的記錄,寫著老安王的一些猜測。

  自從第一批飛昇的修士出現後,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在尋求真正的飛昇之法。

  但千年以來,除了當年飛昇的那一批修士,竟再無人飛昇過。

  不僅如此,近百年來,甚至連一個突破到大乘境的人都不曾有。

  如今的五位太虛境強者,無一不是卡在太虛境多年,不得晉陞。

  而唯一的大乘境墨君,也停留在大乘境多年未曾飛昇。

  一大乘,五太虛。

  這樣的狀態似乎已經不知不覺保持了一百多年。

  這一百年裡,唯一一個由化神境晉陞至太虛境的,便是青蓮劍尊。

  除了這個以劍入道的劍修外,這百年內,天地間,再無一個人晉陞太虛。

  ——「或許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定數,白澤是天生天養的靈獸,在祂死後,風靡一時的靈修徹底消失,深淵開始吞噬大陸,一心飛昇的修士終身晉陞無望。在祂死後,天地再無真靈。」

  看完這卷手札,祁念一也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懂。

  不懂白澤和她究竟有什麼樣的關係,為什麼白澤的眼睛能填補上她出生就缺失的雙眼。

  不懂為什麼慘死後的白澤留下的雙眼,仍然這樣乾淨無瑕,不染半點怨氣。

  如果深淵真的是祂的傑作,祂真的能做到這樣完全不怨恨嗎?

  還有最後一個她沒想通的是——為什麼是她呢?

  鬼谷究竟是如何算到,獻祭她能夠將深淵吞噬大陸的趨勢暫緩,又是如何確定,這個獻祭是有用的呢?

  祁念一想不出答案。

  但她心中隱隱有有個猜測。

  仙盟和鬼谷如此肯定獻祭是有用的,只能說明,他們早就已經做過這樣的事情。

  她並不是第一個,更不是唯一。

  線索太過雜亂,祁念一將此事暫且擱置,卻感受到自己的肩頭一片濡濕。

  她驚異地回過頭,看見非白剛擦乾淨眼淚。

  祁念一輕嘆:「劍是利器,怎麼會有像你這樣心腸柔軟的劍靈。」

  非白低垂著頭,一頭烏髮因他坐著的動作曳下,散在窗邊的小塌上,他身影本就是半透明的,此刻落下的淚,襯得他皮膚似乎有了些實體,讓祁念一有點想戳一戳。

  非白轉過身子,擦乾了眼淚後才轉回來,皺著眉說:「不知道為什麼,看了白澤的事情,有些難過。」

  祁念一於是揉了揉他的頭頂:「大概因為,你雖然是劍靈,但卻有著人的感情。」

  「而有些人,明明身而為人,內心卻同野獸無異了。」

  她從小塌上起身,迎向外面的日頭,開始練劍,沒注意到背後非白在那一刻深邃下來的眼神。

  不是的,他自己心裡清楚,並不是這樣。

  他在更早的時候,聽到白澤這兩個字時,就已經開始難過了。

  非白在背後,望著她的背影。

  他自己都不能確定,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究竟是外力導致的,還是過去的記憶太痛,他自己都不願再回想起來。

  如今能這樣陪伴在她身邊,足以。

  自從重歸光明之後,祁念一就格外喜歡曬太陽,她喜歡那種直視著光的感覺,哪怕眼睛會被刺痛。

  一輪劍式練完,祁念一歸氣斂息。

  徹底融合完白澤的雙眼後,她的修為已經到了金丹境後期。

  是一個連溫淮瑜看了,都要問她有沒有吃什麼奇怪的藥的晉陞速度。

  她迎向太陽看著手中的非白本體,覺得這把長劍在太陽之下,顏色似乎淺了些,最外那一層光滑的鐵面褪去,顯露出似玉非玉的質地。

  很神奇,不同於在無望海初見時,普通鐵劍似的樣子,這把劍似乎隨著她修為的提高,在逐漸展露出原本的面貌。

  祁念一摩挲著劍身,感受不出這把劍真實的質地如何。

  非白又被摸得有點癢,他忍不住抖抖衣襟,引動劍身上閃過隱約光斑,便聽見祁念一問他:「非白,你本體是用什麼材料打造的?」

  非白兩手一攤:「不知道,你忘了嗎,我失憶了。」

  也是,他是個失憶的劍靈。

  祁念一細細打量過非白的本體,他的劍身上有著細密的紋路,篆刻著一些她不認識的符文,手摸上去並不像看上去那般光滑,而是有一點磨砂感。

  她將劍橫在眼前,看得專注,呼吸均勻地灑在劍身上。

  非白摀住不受控地紅起來的臉,輕柔的呼吸像小刷子,一會兒在他脖子上吹過,一會兒又是耳蝸和胸口,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顫抖。

  祁念一發現手中的劍不知為何突然震顫起來,她不解地回頭,看見非白平靜地向自己走來,目光瀲灩深邃。

  「這是怎麼了?」她指劍突如其來的震顫。

  非白輕輕笑了起來,柔和了眉眼間的銳利,如秋水橫波中,曳下一地蕭瑟劍影。

  「可能因為,它很喜歡你。」

  祁念一不知道,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已經被自己掐出了一圈深紅的指印。

  「難得閒暇,我帶你認識一下我的家人吧。」

  祁念一想起,自從將非白從無望海取出來後,她面臨的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戰鬥,完全不容她停下來喘息片刻,如今真的是難得的閒暇時光。

  身為劍修,取到了自己未來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侶,當然要正式一點的。

  非白愣了下:「這、這麼快嗎,我需不需要準備些什麼?」

  他問完,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劍靈。

  這方天地間,只有他的劍主才能看得見他。

  對於其他人而言,他不過是一團空氣,或者是名為神劍的虛無榮光而已。

  非白垂下眸子,飄到了祁念一身後,卻被她握住了手。

  她唇角自然地勾起,雖然表情不顯,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此刻興致盎然。

  非白覺得,這段時日,她笑的頻率似乎高了些,於是,他也覺得自己心情好了起來。

  ——但很快,他心情就不好了。

  非白不明所以地看著祁念一擺出一個長桌,然後從自己的芥子囊裡,掏出了一個又一個劍匣。

  她拿了足足五個,將劍匣整整齊齊地排在長桌上,還十分珍惜地撣了撣劍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非白面無表情地看著祁念一興致勃勃地給自己介紹她手中一共有哪些劍。

  她打開第一個匣子,裡面裝著一柄青翠欲滴的竹劍,竹劍劍身很薄,也不長,拿在手中像一柄短匕,側鋒格外鋒利輕靈。

  「這是我的第一柄劍,名喚不夜侯。」她拿起竹劍,回憶道,「我最開始學劍用的就是這柄劍,它伴我度過的時間最長,我用起來也最順手。因為它,才能成就我如今的快劍,我家後院就是一大片竹林,我在那裡練劍的時間最長,用它也最合心意。」

  非白於是明白了。

  這柄竹劍,是她的初戀。

  非白眉心跳了跳,他斜瞥一眼道:「劍長一尺三寸,以水鍛法重塑竹體,封以靈礦芯作為外殼,防竹身易折斷,劍身比尋常靈劍都要薄三分,為的就是令這柄劍更適宜行快劍。」

  他甫一說完,就愣住了。

  轉頭就看見祁念一驚喜的神情。

  「非白,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祁念一的聲音裡難言驚色。

  當世鐵匠不少,但專注鑄劍的優質鑄劍師卻太少,如楚斯年,以青蓮劍派的勢力遍尋大陸,也找不到一位能夠給他鑄造本命劍的鑄劍師,讓他只能去無望海闖蕩。

  鑄成的所有劍都成為當世名劍千古流傳的鑄劍師,千百年來,也只有一個雲野。

  劍者是懂劍的,像祁念一這樣的劍者,比起尋常鐵匠,對於靈劍的鍛造方法,甚至要更懂一些。

  但即便如此,她也無法一眼就看穿她所擁有的這些靈劍是用怎樣的手法鍛造而成。

  非白竟然可以。

  這怎能讓她不驚訝。

  非白摸了摸鼻子,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他偏偏在看到這些劍的第一眼,就能看出它們的鑄造手法,彷彿鐫刻在身體裡的一些本能。

  祁念一又打開第二個劍匣,這次是一柄白淨無暇,通體散發著溫潤光澤的白玉劍,劍身一道赤紅的血槽豔豔奪目。

  「這是我拿到的第二柄劍,名喚丹歌。」祁念一含笑抽出這把劍,「最初拿到的時候,我完全都不敢用,這可是白玉,生怕斬一劍就碎了。後來才知,這柄劍專斬無形之物,深淵影禍、無主之魂、妖魔之氣,它都能一劍斬盡。」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念一在誇自己,丹歌歡快地震顫了下,以作回應。

  祁念一笑道:「就是性子很嬌,但這也很好,每把劍都有自己不同的秉性。」

  非白靠坐在了長桌上,撐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祁念一給他介紹丹歌。

  他明白了,剛才的竹劍是初戀,現在的白玉劍便是美妾。

  非白又瞥了一眼:「劍長三尺,劍身主體是是一種僅涼山雪域出產的燃晝白玉,這種白玉在當地產量雖大,但你手中這把劍所用的材料卻不易取。它的劍身裡藏了一截軟玉劍芯,只有三百年以上的燃晝白玉才能出產,一整塊玉中只能摘取一粒,那軟玉劍芯是赤紅色的,它血槽的紅色就來源於此。」

  說著,非白興致上來了些,又細緻翻看一眼:「鍛造手法很有意思,這柄劍沒經歷過水火,是赤手生磨成的劍丕,沒有用任何其他的附加材料,燃晝玉本身和玉芯內外相抗產生的合力,就是這世間最為堅固的東西之一。」

  祁念一用指節在丹歌的劍身上輕叩,打趣道:「竟然未曾經歷過水火,難怪性子如此嬌氣,真是幸運。」

  「第三把,是沉淵。」

  祁念一打開第三個劍匣,因為沉淵不同於其他劍的大小,它的劍匣是找人特製的。

  它放在桌上也很是顯眼,其他劍匣都只佔了長桌的三分之二,唯有沉淵的劍匣超出長桌幾尺有餘,橫在桌上,散發著沉默古樸的氣質。

  這次,不等祁念一介紹,非白就眯著眼睛道:「我記得,從無望海回來的時候,你是用它御劍飛行的,而不是我。」

  祁念一正經道:「做劍不能太記仇。」

  非白回以一個幽幽的眼神。

  初戀,美妾,如今又來個了藍顏知己。

  他被祁念一戳了戳:「說說沉淵。」

  他們兩人都沒意識到,此刻他們的身份竟調換了過來。

  原本是祁念一要向非白介紹她其餘的劍,但非白此刻展露出來的鑄劍功底,竟似比她還要瞭解這些劍的來由。

  「是深淵玄鐵。」非白聲音沉了下來,「生於深淵裂口結界內,一塊便重逾千斤的玄鐵,密度極大,確實是鑄劍的好材料,但是玄鐵水火不進,除非強行用外力破壞,否則根本沒有辦法融成劍丕。」

  他從祁念一的手中接過劍,若是此刻有旁人經過,看著院內便是一把重劍懸浮在空氣中:「鑄劍者本身,應當修為不凡。深淵玄鐵不融於火,只能以重錘將其生鍛成如今的模樣。看這把劍的大小,至少也是一個完整的原石,重逾萬萬斤,如此算來,鑄劍者在當時,至少也是化神境藏鋒期的修為,甚至更高。」
  更高,那便只有太虛境了。

  打開第四個劍匣時,連祁念一自己都有些困惑。

  「其實,這第四把劍我只用過一次,還是在暗處,給旁人照明用的。」

  非白有些好奇地看過去。

  只一眼,便頓住了。

  第四個劍匣裡,躺著一柄過於璀璨奪目的劍。

  這把劍通體透明,劍身散發著隱約的紫色,祁念一完全不知質地材料為何,只覺得這把劍只是看著像被做成了劍形,但實際上還是華美昂貴的紫水晶。

  如今在陽光的照射下,劍身兩端,甚至能夠折射出祁念一的手指。

  時常有劍修嘲笑一些世家公子小姐所用的鑲滿了寶石但華而不實的寶劍。

  祁念一覺得,自己這第四把劍,比起那些昂貴的寶劍,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真的一看就很貴。

  而且,也真的很美。

  這柄劍到祁念一手上後,從未飲血開鋒,她總覺得,像這樣的劍,更像是一個藝術品。

  祁念一困惑道:「這麼些年,我也沒弄清楚它的用法。」

  作為雲野之劍的唯一使用者,她大約也能摸到雲野鑄劍的思路,他所鑄的每把劍都是有特定用處,或者是專門針對某一種劍路的。

  非白表情變得有些奇異。

  他將劍身翻轉過來,迎著光,果然看見劍格正下方有一行細小的古老文字,他明明沒有過去的記憶,但是一眼就認出了這行文字的意思。

  「這把劍裡,難道有什麼秘密?」她觀察著非白的神情,「大師兄將它轉交給我時,說這把劍沒有名字。」

  他支支吾吾地說:「這把劍,沒什麼特別的,更沒有特殊的用法,你無需過多在意。」

  非白用指尖劃過紫水晶劍的每一吋,果然,在劍握最底端找到了一個鐫刻上去的符號,是一抹流雲似的印記。

  他眸光晦暗一瞬,將那個印記牢牢記住了。

  見他不願說,祁念一也不強求,而是打開了第五個劍匣。

  「最後這把劍,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劍。」

  她神色凝重地將這把劍拿出來。

  她手中一共有五把雲野的劍,但後兩把一直都很少用。

  最後的劍匣中,是一柄斷劍。

  劍身從三分之一處折斷,橫截面上殘留著深紅的血痕,銀色的劍身曜如寒星,折斷處橫著一截銳利的豁口,儘管已經被折斷,也完全能感受到這把劍可怕的煞氣。

  這是一把殺人之劍。

  「它名喚——殺破狼。」

  祁念一皺著眉:「外界傳言,神劍煞氣過重,會慢慢蠶食劍主的魂魄,直到劍主神魂散盡,逐漸瘋魔,所以神劍的歷任劍主都死於非命。但相比起你,這把劍讓我感覺煞氣更重,更無法接近。」

  最後這把斷劍,非白連碰都沒碰。

  他眼裡含著深深的忌憚,手攏在袖子裡,不願靠近。

  聲音微凝,非白猶豫道:「這把劍……曾經殺死過非常強大的人,對方的怨氣纏繞在劍上,經年沉積,逐漸形成這般煞氣。凡出劍即斃命,它非常危險,就連使用者自身也會非常危險。」
  他說著,頓了下,意有所指道:「但劍主,你還是得習慣你的本命劍,日後和你相伴時間最長的,是它。」

  他嘴裡說著是它,意思分明在說是我。

  祁念一瞭然,將斷劍收歸匣中,將五個劍匣整齊地堆在非白面前,笑著說:

  「以後大家都是好兄弟,要和諧相處啊。」

  非白的笑容一寸寸裂開。

  好兄弟。

  還挺會玩。

  他覺得自己現在挺像家中的正妻,剛被娶進門沒多久,家中的鶯鶯燕燕就一個個上門,歡迎他加入這個大家庭。

  他似笑非笑道:「如此也好,只是我管理起來,或許會有些過於嚴格,弟弟們短時間內恐怕不能適應。」

  祁念一誠懇道:「你儘管放手做,我支援你。」

  剛一說完,她就感覺到佩於腰側的非白本體無聲震動了下。

  一股強烈的威壓從劍身散發出去。

  剛才還意氣風發的五把劍,同時沉寂下來,躺在劍匣中,如同五塊沉鐵。

  祁念一看著這一幕,沉默了。

  非白作為當家主夫,似乎真的非常嚴格。

  「為什麼你會如此瞭解鑄劍的事情?」她仍是想不通。

  鑄劍一途學問太多,就連很多劍修都只是一知半解,唯有專精此道的鑄劍師才能瞭解其中關竅。

  問及這個,非白眼眸低垂,輕聲道:「或許因為,天底下,只有我這一個劍靈吧。」

  非白他不知想起了些什麼,表情有些發黑,又道:「冒昧問一下,往後我可還會有其他的好弟弟?」

  祁念一竟然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思考了起來。

  非白無言以對。

  這竟然是什麼需要思考的問題嗎?

  片刻後,聽她說:「可能……還真有一個。」

  非白按著額頭靠在桌上,自暴自棄道:「還有哪些野花野草,一次性說了吧。」

  他現在就是不解。

  非常不解。

  現在的劍修,怎麼還能這麼不專一。

  這話若說出來讓祁念一聽見了,她一定有義正言辭的反駁——我專一的是劍道,而不是哪一把劍。

  非白隨便一想都能猜出她會說些什麼話。

  「總感覺上了條賊船。」他低聲說。

  祁念一道:「雲野的七把劍,還有一把遺留在外,名為漏影春。它是當時師尊給我和玉笙寒訂親時,交換的訂親信物,我若去退婚,自然能把信物收回,這樣一來,也算是將雲野的七把劍集齊了。」

  非白卻問:「雲野,是鑄這些劍的人嗎?確實,看手法和鍛造思路,這五把劍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祁念一卻有些奇怪:「雲野不僅是鑄這五把劍的人,也是鑄造你的人啊,你對他沒有半點印像嗎?」

  非白沉默片刻,只是搖頭:「不可能的,生而有靈的神劍,是無法被人為鑄造出來的。」

  他確實感覺,雲野這個名字,有些說不出的熟悉。

  但無論是誰,居然敢給他的劍主寫那些東西,若日後他見到雲野,定要好好教訓一番。

  「等等。」他突然反應過來,「你還有未婚夫?」

  祁念一坦然道:「是啊,但我是一定會去退婚的。」

  非白有些茫然。

  他覺得自己的劍主並不是有了未婚夫後還會來求娶他的那種人。

  總覺得,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什麼問題。

  收起劍匣後,祁念一又打算帶非白去見兩個師兄。

  但剛要去牽非白,卻發現自己的手再次從非白半透明的身影穿過去,不再像先前那樣,可以碰到他了。

  非白無實體的身體漏過明暗光影,朝祁念一無奈道:「看來,現在還不是見他們的時候。」

  若劍主能碰到他,那以劍主為媒介,即便看不見他,旁人或多或少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但今日顯然是不能了。

  「也罷,總歸我們往後的時間還很長。」

  「來日方長嘛。」祁念一笑眯眯地對他說。

  原本祁念一還想在宮中修養兩日,鞏固境界,順便再研究一下老安王的手札中一些沒有被她發現的細節。

  結果日落時分,西京凌空飛來一隻金鵬,展翅時猶如遮天蔽日,讓整座城在瞬間暗了下來,如同黑夜降臨。

  祁念一提劍準備看看是誰這麼囂張時,從金鵬背上下來一個人。

  是蕭瑤游到了。

  她不解地看著蕭瑤游從金鵬背上下來後就紅了眼眶,一下撲過來抱住她,好一會兒才道:「沒死就好。」

  祁念一便笑了:「活得好好的呢。」

  蕭瑤游紅著眼瞪她:「你知不知道,墨君關門弟子死於妖修之手的消息已經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了,有好多人不相信,都說要等著南華論道時你若真不出現,才肯相信。」

  「南華論道,我確實也期待許久了。」

  她感受著自己金丹境後期的實力,經此一遭,修為上漲不少,非白也蠢蠢欲動,期待著拭劍開鋒了。

  蕭瑤游焦急道:「那你還不趕緊出發,距離南華論道開始只剩不到十天了。」

  祁念一茫然地看著她。

  她從無望海出來時,距離南華論道還剩半年多的時間,就算受傷昏迷一月,算起來怎麼也不至於只剩下十天了啊。

  「南華論道時間提前了?」

  溫淮瑜邁步而來,正好聽見這句話,便說:

  「是你已經昏睡五個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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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5:0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六章 何為飛昇

  「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

  她醒來已經兩天了,居然完全沒有人告訴她已經五個月過去了。

  難怪說修行無寒暑,閉關動輒十幾年。

  邁入小重山,每一步大小境界的晉陞都是一個峻嶺需要攀登。

  需越山千重,才有窺見龍門的希望。

  通常人們升入小重山後,晉陞一個小境界的時間,都是以十年為計,境界越高,晉陞越難。

  如她這般,睡了五個月就晉陞金丹境後期的離奇遭遇,只怕是說出去都沒人會信。

  祁念一真情實感地說:「大師兄,你說我之後會不會再一覺睡幾年,醒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見龍門了。」

  溫淮瑜瞥她一眼:「這麼能做夢,怎麼不美死你。」

  這次南華論道的舉辦地距離中洲太遠,十日之內要趕到,就必須要即刻出發了。

  按照一些往日的習慣,祁念一又跑到溫淮瑜面前轉悠。

  「大師兄,我如今已經小重山了,是不是能學滄浪劍的最後一式了?」

  滄寰作為一個綜合性的門派,門下道法丹符劍陣武醫八門齊聚,各領風騷,滄浪劍也被譽為當世三大劍法之一。

  但真正上滄寰習劍的劍修,人數其實很少。

  提到劍修,人們最先想起來的總是青蓮劍,或是孤山劍。

  無他,只因滄寰沒有千秋歲的劍修。

  青蓮劍派的青蓮劍尊專修劍道,煉就通明劍心,一朝太虛,攪亂風雲。

  他的橫空出世打亂了大陸數百年的格局,一個千秋歲修士,能做的太多了。

  後來他成立青蓮劍派,門下只有劍修,因為他的存在,青蓮劍派一個新生的門派在短短百年之間迅速成為大陸上數一數二的大宗門。

  孤山的那位道尊就更有意思一些。

  他是劍道雙修。

  據說道尊最初其實只是道修,也從未想過要改修其他職業。

  道修修心,他天生一顆道心無暇,比起其他道修,晉陞不知順利了多少,可以說是得上天眷顧,天生就適合修道。

  但他走得太順,也引起了旁人的嫉妒。

  在他即將突破至化神境的關口,被人暗算。

  對方是一個元嬰境的劍修,和道尊有些舊怨。那劍修覺得自己不過一將死之人,也不願單純赴死,便在臨死前暴起,將自己苦心多年煉化的劍氣悉數灌入道尊體內,企圖以劍氣毀他經脈,斷他道途。

  天生道心通明的人,若是摻雜了旁的氣息,便容易身毀道消。

  道尊確實也經歷了一段痛苦的日子,體內劍氣於靈氣相抗,身體瀕臨崩潰。

  但後來不知想了何種辦法化解,竟然吸收了體內所有的劍氣,在已經將道途修至元嬰境時,開始從頭習劍。

  不到百年時間,劍法大成。

  成為了當世五位太虛境中,唯一一個劍道雙修者。

  比起這兩位千秋歲的劍修,滄寰就缺一個能撐起滄浪劍門楣的太虛大能。

  滄寰上一個太虛境的劍修,是墨君和靈虛子的師尊——無涯劍尊,也是滄寰的上一任掌門。

  他老人家在幾百年前一次對敵深淵中重傷不治,已經羽化多年了。

  滄浪劍就是由他所創,幾乎所有滄寰的弟子都要修習,如今已然成為滄寰弟子的必修課,但除了正兒八經的劍修之外,其他職業的弟子只是習劍來強健體魄而已。

  無涯劍尊仙逝後,滄寰再無能掌握滄浪劍精髓的人。

  滄浪劍一共五式,滄寰教習傳授前三式,後兩式由各峰峰主自行傳授。

  墨君閉關多年,溫淮瑜一直都是隕星峰的代峰主,祁念一的第四式滄浪劍便是由他傳授的。

  是的,溫淮瑜雖然是個醫修,但好像沒有他不會的東西。

  隕星峰師門弟子四人,大弟子溫淮瑜是醫修,二弟子晏懷風是體修,三弟子宮凌州名義上是個法修,但祁念一瞧著他還是魔道修得更好一些,么徒祁念一又是個劍修。

  可以說一門上下,五花八門,沒一個一樣的。

  但萬能的大師兄,什麼都能教。

  宮凌州和祁念一從未見過師尊,溫淮瑜雖說只是大師兄,但同他們的師父並沒有區別。

  此前,溫淮瑜一直告訴她,以她現在的修為,還不夠修習滄浪劍第五式。

  他總說還不到時候,也不知如今她修為已至金丹境後期,小重山越了三分之一,有沒有到大師兄認為的可以傳授的時候。

  但這次溫淮瑜仍是搖頭:「還不到時候,小四。」

  祁念一不解。

  為了這最後第五式,她去偷偷翻過滄寰的藏書閣。

  滄浪劍作為必修課,每一個劍招每一個細節都明明白白寫在玉玦上,在藏書閣中不知道有多少枚相關的玉玦,免費看,連靈石都不用付。

  還有不少滄寰劍修交流的習劍心得。

  祁念一發現,他們無一例外,都沒有學第五式。

  她曾經猜測,該不會滄浪劍根本就沒有這第五式,或者是第五式失傳了。

  但若是這樣,溫淮瑜也不至於騙她。

  這對於一個一心劍道的劍者而言,實在太讓人心癢。

  溫淮瑜卻是一下看穿了她的心思。

  「真是令人驚訝,你居然也會沒信心?」溫淮瑜低聲揶揄,「想要劍式徹底圓滿後再去南華論道,是因為對現在的自己不放心?你從前可不會這樣畏手畏腳的。」

  被一語道破,祁念一沉吟片刻。

  「或許是有些。」她思忖道,「一無所有時,總覺得天地寬廣,無所畏懼。如今擁有的多了,反倒拘束起來。」

  溫淮瑜用靈力溫了壺酒,將酒壺遞給她。

  祁念一猶豫了下,便聽溫淮瑜意味深長道:「往日在家成天偷我的酒喝,還讓老二幫你頂包,如今給你,卻不敢接了?」

  祁念一自己也覺得好笑。

  她接過酒壺,暢飲一口後,長抒一口胸腔的鬱氣。

  確實,自從知曉了白澤傳說的真相後,她心中就像壓著一塊巨石,讓她忍不住懷疑自己究竟是為何修行。

  救渡苦厄的白澤被親手所救的人們殺死,分食,魂消骨散不得善終。

  人們卻在吃了祂的血肉後,飛昇仙界了。

  若飛昇是修行之人的最終目的的話,那這樣得來的飛昇,未免過於可笑。

  她將白澤一事原原本本同溫淮瑜講完,溫淮瑜卻連眼波都未曾有過變化,似乎早有預料。

  「大師兄,我能用白澤的雙眼,而且這雙眼睛對我沒有絲毫的排斥,我又會是誰呢?」

  她有些迷茫。

  溫淮瑜慢悠悠地煮起了茶,用的是前幾日景帝送他的中洲珍品茶葉春山醉,滿屋茶香氤氳,他倒了一杯遞給祁念一,被她一飲而盡,飲完還要說好燙,得了溫淮瑜「如此牛飲實在浪費」的白眼。

  「我怎麼不知,你還有叛離師門的念頭?」溫淮瑜斜眼看她。

  祁念一滿臉無辜,不知溫淮瑜哪裡得出來的結論,立刻反駁:「我從未有過。」

  「這便是了,你是令我頭疼的小師妹,是隕星峰成日裡上房揭瓦下塌挨打的魔星,是這偌大王朝的帝姬,你有父親有兄長有師兄,如果這些還不能讓你明白自己是誰,那你的劍總能讓你想清楚。」

  溫淮瑜聲音淡淡的,說話時總透露出一種似乎在嘲諷的涼薄感。

  「你若心有不甘,就去找、去查,去憑自己的本事給白澤討一個公道,就像你二師兄那樣。」溫淮瑜說著,想起現在不知蹤影的晏懷風,又頭疼了起來,「你若不願被捲入其中,那白澤之事本就與你無關,你又不是祂。」

  他垂眸,眼神落在祁念一的側臉上,輕聲道:「但你若真全然不為所動,也不會因此而迷茫了,不是嗎?」

  祁念一輕嗯了聲。

  看完那卷手札後,她如今一閉眼,就會想到白澤被分食而死的場景,儘管未曾見過,光想一想,也覺得足夠觸目驚心。

  她輕聲說:「我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飛昇的所謂大能老祖究竟做過些什麼醜陋噁心之事,想讓他們都嘗到這份因果業報。不僅如此,我還想上仙盟,替被無辜封鎖在無望海的人問一句公理,替他們斬去那輪血月,想看著慕晚走上全新的人生,還有你我,大師兄——」

  她回身看向溫淮瑜,唇角彎起。

  「我還想讓鬼谷,讓仙盟,讓當初因為一個批命就將你我視為死物的那些人看一看,我們能活成什麼樣子。」

  溫淮瑜支著下頜,聽得竟然笑了起來。

  「雄心壯志不小啊。」

  祁念一點點頭,又悶頭喝了口酒:「酒壯人膽嘛,若是酒後都不立一些壯志,清醒的時候更說不出來了。」

  溫淮瑜連連搖頭:「你平日不喝酒時,就已經夠膽大包天了,若是再喝點酒,指不定哪日要把天捅破了去。」

  「捅破了天,把那些飛昇的人拽下來?」祁念一想了想,「似乎也不錯。」

  她越說越沒邊,又被溫淮瑜一把拍上腦門,打了個趔趄。

  「白澤一事所涉門派甚廣,都是曾經有過飛昇修士的大宗門,底蘊非同一般,揭露此事,便如同將他們最深的醜惡翻出來給人看,對一個宗門聲譽是毀滅性的打擊,你若要做這件事,只怕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屆時,或許會被群起而攻之。」溫淮瑜提醒道。

  祁念一從門廊圍欄上一躍而下,腳步歡快到稱得上凌亂了,也不知是心情好還是喝多了,背對著溫淮瑜在地上踩了一串凌亂的腳印。

  她臉上翻著酒後的薄紅,歪著頭在非白的胸口蹭了蹭,其實也碰不到,但她突然就很想這麼做,非白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寬袖落在她身側搖起光影錯落。

  溫淮瑜看著她奇怪的姿勢,垂眸低笑,聽著她說:

  「大師兄,我找到我的劍道了。」

  尋求大道便如同漫漫長夜中追逐黎明,極暗之時,總會忍不住迷茫,質問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目的究竟何在。

  好在,少年人迷茫時,還有傳道授業的親長能為之解惑。

  這也是他們師門從不曾言明的習慣。

  遠行前,總要到大師兄面前轉轉,或許也不一定非要說些什麼,只消一同喝杯小酒,看看月亮,就足以安心。

  她倒完苦水,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溫淮瑜一人在原地,喝完了整壺茶,竟覺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醉意。

  許是這名為春山醉的茶,真能醉人。

  他藏了一窖的美酒,總能看見老二和小四老鼠似的摸進去偷喝幾口,威脅老三在外面放風,又若無其事地打掃乾淨現場,裝作無事發生的好笑樣子。

  他們三個都不知道,其實他從不飲酒。

  他輕笑一聲:「這醉鬼。」

  溫淮瑜將杯中最後一盞茶一飲而盡,眸光晦暗不明。

  或許,他真的可以在小四身上,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

  ……

  臨行前,景帝十分大方地送了她一大堆稀罕玩意兒,靈石寶器丹藥一應俱全。

  祁念一推說自己用不著,結果景帝指著自己鼻子:「那我一個凡人,更用不著了啊。一些零花而已,皇妹若是這麼客氣,我就不高興了。」

  似乎很有道理,祁念一便收下了。

  一旁圍觀的蕭瑤游聽見「零花」二字時,流下了窮人的眼淚。

  其實她怎樣也算不上窮,但是白手起家的人,看著祁念一和景帝這一家子散財童子的行為,總是覺得有些肉疼。

  聽到蕭瑤游的所想,祁念一道:「確實是零花啊,我真正的家底不在這,在渠州。」

  蕭瑤游思索片刻:「就是那個號稱天下靈礦出渠州的渠州?」

  祁念一點頭:「渠州是我的封地。」

  蕭瑤游就去自閉了。

  這次南華論道的舉辦地點選了個非常微妙的位置,在中洲西洲漠北和涼州的交界處。

  中洲是仙盟的本家,也有著昱朝這個最大的凡人皇朝,大大小小各類宗門數不勝數,如九轉音闕和凌霄宗都是大陸上極有威望的名門大派。

  西洲則有著諸多的修仙世家,底蘊深厚的千年大族林立,雖然如今表面看著一派和諧,但內裡早已暗潮洶湧。

  漠北原是一片荒漠,如今已經完全成了魔修的地界。

  而涼州和漠北毗鄰,中間僅隔著恆川沙漠。涼州已是大陸的極北之地,終年冰封不化,聚集著大陸最多佛修的感業寺屹立於涼州。

  魔族和佛修之間的經年恩怨難解,漠北和涼州又太近,北方時常傳來一些不安定的消息。

  這些不安定因素,讓這次的南華論道顯得更加刺激。

  舉辦地在偃陽川,以她們的速度,乘金鵬前往,也正巧需要十日。

  蕭瑤游看著地圖:「過了中洲之後禁飛,我們便不能再乘金鵬了,如此一來時間會來不及,最快的路線是乘金鵬到盧蘇城,那裡有昱朝所設的飛舟點,隨後我們乘飛舟過去。」

  祁念一看著她毫不遮掩地召喚出金鵬:「似乎是你在無望海收服的妖獸幼崽之一?」

  「是啊,當初還只是雛鳥,沒想到長得這麼快。」兩人乘上金鵬,平地掀起颶風,不遠處,祁念一的親友們在向她揮手道別。

  她拿出一把空劍鞘,朝他們揮了揮。

  空鞘無劍,便是劍者遠行,一念山川。

  待長劍歸鞘時,便是劍者歸家。

  金鵬展翅時,後背寬闊得完全能容納兩個人並排坐下,蕭瑤游帶著她躺下,感受了一下金鵬的翎羽柔軟的觸感,祁念一就已經發現蕭瑤游的御獸之法和別人的相差甚遠。

  通常只要一個修士元神足夠強大,是可以同妖獸簽訂契約,讓其成為自己的靈寵的,但以人類元神的韌度,也最多只能契約一隻妖獸,並且妖獸對於修士而言,更多的像是一個消耗品。

  修士能夠在戰鬥時指揮靈寵輔助,或是以靈寵為代步工具,其實靈寵對於人類修士的幫助相當有限。

  但千百年前,有一個職業,被稱作靈修。

  當年靈修風靡一時,彼時滄寰凌霄都尚未成立,以靈修為主的七星門便是當時最強大的門派,遺留下傳說無數,如今翻開歷史典籍,還能從中找到輝煌一時的七星門的記載。

  道修修心,法修修術,靈修修魂。

  靈修一脈,講究的是以自身靈力溝通天地,再回饋於天地。他們可以不用立契,就直接控制自然萬物,但凡有靈的生物,都能夠被靈修操控,其中就以靈植和妖獸為主。

  不僅靈植和妖獸,對於靈修而言,天地萬物皆有靈。

  他們研究出了一種相當駭人聽聞的功法,用以錘煉元神,只要元神足夠強大,一個靈修,甚至可以控制和自己修為相當的人類。

  自那之後,靈修就開始讓人們感覺到恐怖,眾人聯合起來,對他們時有排擠和打壓。

  但這樣的情況也並沒有持續多久。

  深淵出現之後,靈修一門突然衰敗下來,他們發現自己無法再感應天地萬物,靈修最引以為傲的功法失效了。

  靈修一脈,從此就成為一個傳言,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看到了老安王的手札,祁念一才明白原因。

  ——白澤死後,天地無靈。

  以靈為生的靈修自然無法再控制萬物生靈。

  她已經可以預見到,已經消失近千年的靈修突然出現在南華論道上,究竟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你當時不是也帶了一隻長相奇怪的妖獸離開嗎,那隻妖獸呢?」

  蕭瑤游這一番話,把祁念一都給問愣住了。

  「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來著。」

  她把貓熊妖皇帶出無望海了。

  然後……?

  她轉頭看向非白,非白想了想:「你當時給它簽了個靈寵契約,然後就把它扔進靈寵空間裡,再也沒有放出來過。」

  祁念一扶額思索一番,終於想起來了這件事。

  她莫名有些心虛。

  六個月過去了。

  哪怕是個未開靈智的小獸都該悶壞了。

  姬玚……該不會在靈獸空間裡關傻了吧。

  這麼一想,祁念一又有點放心了。

  在原書中,妖皇姬玚是有點大病在身上的。

  她救了他,他便想要把她強行擄回妖域,為了阻止她離開妖域,姬玚挑斷了她右手經脈,讓她無法握劍。

  無法握劍的劍修,自然沒有辦法隻身殺出妖域,於是她被迫在妖域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錯過了大陸上很多重要的事情。

  在書中,因為姬玚的意外出現,她沒能在無望海揚名,沒能奪得非白,沒能趕上南華論道,修為也一度跌落一個境界,以至於在仙盟要對她下手時,她除了師門別無任何助力,甚至連修為都有所不及。

  在她死後,姬玚又見到了慕晚。

  他瘋了一樣想把慕晚搶回去拘在自己身邊,又如法炮製了一番,毀去慕晚的雙手,讓她無法再行醫道。

  可以說,對於姬玚,祁念一是沒有任何同情的。

  但現在的姬玚,對她而言,還有很大的用處。

  第一個吃了白澤血肉飛昇的,就是妖修。

  她翻看天命書時,也在書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她可以確定,妖域一定有她要找的東西。

  如此一來,她說不定真的要按照天命書中所說,出謀劃策,幫姬玚奪回妖皇之位。

  但——

  祁念一表情有些微妙。

  這天命書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身為一個劍修,打架鬥毆這些事情她擅長。

  但權力紛爭智計謀略這些東西,跟她完全無關啊。

  她可以確定,在這一方面,自己是沒有任何天賦在身上的。

  也不知書中的她和現在的她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畸變。

  想到似乎許久未曾看過天命書,祁念一進入了內視狀態。

  沒想到,這趟遭遇後,不僅天命書,連她的氣海都發生了巨變。

  原本的氣海,靈力形成的氣旋包裹著中心那顆渾圓的金丹,天命書高懸於上空,黑色為底金色字跡的書頁無不顯露出一種天命不可違的威嚴。

  而如今,她氣海中瀰散的靈力氣旋已經完全收攏起來,緊貼在金丹周圍。

  那枚璀璨清亮的金丹在五個月間逐漸增大,如今已經縈繞起了微微紫氣,是金丹即將大成的徵兆。

  而天命書……從高懸上空,落到了氣海最底端。

  攤開書頁,無力地躺平,自暴自棄一般,十分虛弱。

  祁念一伸出神識探了探,天命書的書頁從中翻開。

  祁念一驚訝地發現,除了先前她已經重新書寫上的部分之外,整本天命書上連一個符號都沒有。

  記載著他們未來命途的書,在此刻,盡數清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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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5:24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七章 盧蘇一夜

  翻開天命書的黑色外殼,裡面原本的金色字跡完全消融,只剩下了她拿到天命書後,重新書寫上去的白色文字。

  連原本的書名都已經被抹消。

  從她破解孟鴻雪的陰謀,自救成功開始,一切就已經不一樣了。

  她下山去無望海,拿到了書中本與她無緣的神劍非白,見到了重生而來的慕晚,她仍然救了姬玚,雖然似乎和常規理解中的救不太一樣。

  她回想起自己在書中為數不多的劇情,竟多半都是從其他人的回憶中才能找到一絲蹤跡。

  畢竟這本天命書的故事,是從她死後開始的。

  但現在,她似乎開始在天命書上重新書寫自己的故事了。

  雖然書中的五年命劫還沒有渡過,但至少是個不錯的開端。

  「幾個月前,你身死的消息就被仙盟傳得沸沸揚揚,現在幾乎是無人不知,滄寰至今沒有出面正式回應這件事,幾個月過去,風聲已經變了。」蕭瑤游提醒她,「現在大家在觀察滄寰的動向。」

  「天下第一人的關門弟子,又是神劍之主,以如此荒唐的方式死在妖修手上,若是滄寰還沒有任何反應,事情就有些離奇了。」

  祁念一明白了她的暗示。

  「你是說,仙盟是在試探,我師尊如何了?」

  二十年前,墨君痛擊深淵,自己也被重傷,自那之後他閉關不出,再未現世,將自己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首徒溫淮瑜打理。

  時間一長,關於墨君究竟是不是已經身死道消的傳言甚囂塵上。

  現在,一些心思各異的宗門世家,包括仙盟也起了心思,開始試探關於墨君的消息了。

  溫淮瑜常年不出滄寰,晏懷風本身毫無漏洞可抓,且他們二人都已經見龍門多年,如今也不知在化神境的哪一階段,總之修為很高,都不好惹。

  如此就只剩下宮凌州和祁念一兩個年紀稍輕一些的弟子。

  奈何宮凌州背後站著魔族,縱然他是個半魔,那也是魔尊親子。

  就只有從祁念一這個出身不明,深居簡出的關門弟子身上,能探得一些墨君如今的狀況。

  祁念一記得在原書之中,墨君這個天下第一人也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

  在書中,她被獻祭身死,二師兄成為影禍傀儡,三師兄被永封鎮魔塔之下,大師兄在經歷這一切之後黑化,立志滅世,一整個師門都不得善終。

  即便如此,墨君也未曾出現過。

  連祁念一自己都要懷疑,這個便宜師尊是不是還活著了。

  「準確的說,他們打的是一石二鳥的主意。」

  蕭瑤游閉目躺在金鵬的背上,一切看似不相關的資訊在她腦海中匯聚起來,聚沙成塔,逐漸累積出一個個推論:

  「本屆南華論道,仙盟可是下了血本的,前三的獎勵品,無論哪個說出去都會引起鬨搶。」

  「是什麼?」祁念一有些好奇。

  蕭瑤游豎起三根手指:「第一、在蓬萊仙池接受洗禮的機會;第二、鬼谷天機子允諾回答三個問題;這第三……是雲野手札。」

  祁念一直接坐起身:「雲野還有這種東西?」

  「此前我也不曾聽聞,但仙盟既然能拿來當獎勵品,就說明確有此物。」蕭瑤游輕嘆,「一代神匠的手札,也不知會記載了些什麼東西。」

  祁念一興趣上來了:「這三個獎勵品,分別對應哪個名次。」

  「並未分配,三個獎勵由頭名先擇,次名隨後,第三名就沒有選擇的機會了,只能挑剩下的。」蕭瑤游嗤笑一聲,「話雖這麼說,但無論被剩下哪個,都已經足夠令人稱羨了。」

  「所以,這次仙盟打的是踩在你這個天下第一人關門弟子的名聲之上,直接推他們小公子走上巔峰的主意。」

  「哪位小公子?」祁念一不解。

  「玉重錦。也是你此行最大的敵人,據說是個天降奇才,出生便身具仙骨,如今不過十八歲,就已經元嬰境了,這晉陞速度,比你還可怕。」

  祁念一:「這般天賦修為,哪裡需要踩著我上去?」

  蕭瑤游搖頭笑道:「這也足以看出,他們究竟有多忌憚墨君了。」

  蕭瑤游數了數:「細算下來,雲野手札甚至算是這三者其中並不算那麼珍稀的一個。另外兩個,都是千載難逢的好機遇。」

  「蓬萊仙池鍛仙骨,仙骨若成,這從小重山到見龍門的路也就走完了一大半。仙盟這回,是將晉陞化神的機遇直接擺到了大家面前。以至於,這一屆參加南華論道的人數,是往屆的好幾倍,就算是通過初篩者,都已經超過了五百人。」

  祁念一不解道:「如說蓬萊仙池的洗禮機會珍稀倒也罷,鬼谷天機子的三個問題又能算什麼,費盡心思拿到的前三名,換來的竟然是問三個問題這種不重要的東西。」

  蕭瑤游用一種「你未免也太不識好歹」的眼神譴責她:「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前往鬼谷只為求見天機子一面嗎?」

  這祁念一還真不知道。

  「幾乎每日,都有不下數百人去前往鬼谷,只求能問天機子一個問題。」蕭瑤游輕嘆。

  「問前途,問姻緣,問今世,問來生,傳聞天機子能窺天命,無所不知,但幾乎從不輕易開口。他若開口,必是天命,這些年還從未有人能從天機子口中窺得天機。這次南華論道給出的,不是向鬼谷天機子問三個問題的機會,而是三問天道的機會,怎能不讓人心動。」

  沒想到,祁念一聽完,只是輕呵了聲。

  「他算什麼天道,天道在我肚子裡呢。」

  蕭瑤游給了她一個白眼。

  祁念一只能無奈。

  這世道,果然是有些荒唐事,連真話說出去都無人信了。

  如今天命書,可不就是在她肚子裡嗎。

  她說:「天命本就不可窺,因為天命從未有真正的定數,雖說是天底下最為神秘的門派,鬼谷也就是個算命的地方,算的還不準。」

  蕭瑤游揶揄道:「怎麼,鬼谷給你算過?說人家算不準。」

  她原本不過開個玩笑,沒想到祁念一竟真的說:

  「算過啊。」

  「算的什麼結果啊?」

  祁念一闔眸笑了起來。

  「道消魂散,不得好死。」

  ……

  在金鵬的背上待了一日,祁念一就躺不住了。

  她御劍飛天,和金鵬保持相同的速度前行。

  又這般飛了七日,終於到了盧蘇城。

  巨大的金鵬落地時,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蕭瑤游捻了道靈訣,金鵬突然收了法相,回歸到普通鳥兒的大小,立在蕭瑤游肩頭。

  祁念一便知這次她是有心不打算隱藏了。

  消失多年的靈修再度現世,這麼一想,這次的南華論道確實非常精彩。

  到了盧蘇城,就能看到不少從各地趕來的修士紛紛從各地趕來。

  盧蘇城已經到了昱朝的邊境地帶,同樣也是中洲的邊境,從這裡到西洲的偃陽川,其實直線距離並不遠,若是繼續由她們自己飛行,再飛上三日也能到了。

  但前方有深淵。

  深淵裂口橫貫五洲,其中,中洲和西洲之間,是裂口最寬的地方。

  深淵上空,飛鳥不渡。

  他們無法從這裡穿行過去,必須要從這裡繞行到南境,再由南境抵達偃陽川。

  三天之內穿越三洲,除了飛舟也沒有別的能夠做到。

  這盧蘇城就是相距最近的飛舟點,也是昱朝境內,相對來說修行氛圍比較濃厚的一個城市。

  或許是因為距離深淵太近,這裡的人們都是從小就開始修行,大了之後就加入護城衛中一起防備深淵來襲,路上所見行人,有不少都是修為在身,煉氣境者甚廣,其中不乏築基金丹境的修士。

  「你皇兄是個好皇帝。」

  她們到時,已是夜間。

  盧蘇城臨近深淵的方向,每十米就有一個哨口,夜晚時都耗著靈石點燃符火,徹夜不眠的輪值。護城衛都至少是煉氣境中期的修為,領頭的小隊長都已經築基。

  但臨淵而居,這裡的居民們臉上也不見終日緊張帶來的焦慮,相反,這裡的居民身上都格外有種超脫俗世的淡然之感,放眼望去,大家即便在深淵的威脅下,依然在很好的生活。

  「等往後想退隱養老的時候,這裡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蕭瑤游正說著,轉眼就發現祁念一人不見了。

  還沒到宵禁的時間,祁念一在路邊買了串糖葫蘆,趁蕭瑤游不注意,指尖搓了一道靈力遞給非白。

  非白左看右看緊張兮兮地接到手裡,斯文地用寬袖遮住下半張臉,一口在裹了糖霜的蘋果上咬下來一口,焦糖色的碎糖塊沾到下巴上,被祁念一用手指沾過,輕嗅了一口:「嗯,聞著就很甜。」

  「好吃嗎?」

  非白的身體是虛是實的時間完全讓人捉摸不透,正巧此時她又能碰到非白了,便買點甜的給他嘗嘗。

  她總覺得,對待像非白這樣在無望海一睡就是三百年,醒來已然忘卻前塵往事的空巢老劍,她身為劍主,確實應該多給予一些關愛才是。

  非白笑起來時,狹長的鳳眼就像一道彎月。

  「很甜。」

  他飄在她身邊,開始專心致志地啃蘋果,糖葫蘆小攤上還剩下一根山楂的,她愛吃酸,便摸出幾文錢準備把最後一根糖葫蘆也買下來。

  錢還沒給到老闆手裡,最後那根糖葫蘆就被另一個人提前拿走了。

  祁念一順著那隻手往上看,卻愣住了。

  蕭瑤游趕到時,驚異地看著祁念一的面前,站著一個跟她造型裝扮有八分像的男子。

  為了出行方便,祁念一穿著一身簡單的水墨長衫,曳下的裙襬處從淺到深氤氳著水墨煙波,舉手投足間,都能看到墨色暗流湧動,外面罩著玄色的寬袍,只用白色的衣帶繫著。

  而她面前的男子,和她穿了一身顏色極為相近的水墨長衫和玄色寬袍,不同的是,男子身材瘦高而不纖弱。

  相似的衣服,祁念一穿起來便顯得簡約精緻,而這男子就顯得飄逸神秘。

  更何況,他們兩人眼前都繫著黑紗,上有點點星芒閃爍,乍一看,竟像是同一個人不同的男女版。

  蕭瑤遊走到祁念一身邊,輕聲問:「這是哪位?」

  祁念一心說我哪知道。

  男子似乎聽見了蕭瑤游的話,微微側頭,含笑道:「在下薄星瑋。」

  他說話的方向雖然是對著她們,但她們卻明顯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並沒有聚焦過來,而是隨著側頭的動作,向著斜前方。

  祁念一看了他片刻就能確定。

  他是個真瞎子。

  是個五感非常敏銳的瞎子。

  這人雖然用黑紗覆眼,但光看下半張臉,都能看出俊逸不凡的面容,更因為眼前的黑紗,添了幾分神秘感。

  眼下,同一時間出現了兩個這樣奇異裝扮的人站在一起,引得旁人紛紛側目,盧蘇城裡好些小娘子看著薄星瑋,都忍不住投來好奇的眼神。

  終於意識到了些什麼,薄星瑋抱歉道:「小娘子莫不是也想要這糖葫蘆?方才沒有看見小娘子,還望莫怪。」

  他說著,將手中的山楂糖葫蘆遞過來。

  祁念一淡聲道:「你先拿了,便是你的。」

  薄星瑋抿唇思索片刻,從善如流地應下,右手持著盲杖,咬著糖葫蘆離開了。

  蕭瑤游有些愣神:「這人怎麼看著和你這麼像?」

  倒也不是相貌,畢竟這兩人都遮著半張臉,根本看不見容貌。

  祁念一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異。

  衣衫,星塵紗,眼盲。

  突然出現一個和她如此多地方都相似的人,很難不讓人多想。

  但她還沒來得及用天眼確認這人的身份,城外哨口突然傳來尖銳地鳴笛聲。

  鳴笛聲後,整座城都驚動了起來。

  所有家裡在瞬間亮起了燈火,滿城燈火通明,主城最中心的地方亮起了防衛陣法,各處小型陣盤亮起,照的整座城如同白晝。

  城中巡夜的護城衛迅速集結,沒有防備之力的凡人全都由人帶領著躲進了地下,其餘城內的修士自發結成了衛隊,跟在護城衛的身後,整裝待發。

  「號聲一長兩短,是魑魅。」

  幾乎是同時,祁念一看到無數個漆黑扭曲的身影從深淵爬了上來,飛撲上城牆,又被城牆外的防衛陣法攔住,畸形的身體貼在防衛陣法凌空構成的光壁上,數以千計,極為可怖。

  這種生物頂著一顆碩大的頭顱,頭顱上有兩個黃色小燈一樣的東西勉強能稱作是眼睛,那黃燈一樣的眼睛裡濁液激盪,遍佈血絲,彷彿只需要戳一下,就能擠出一大泡噁心的膿水。它們的四肢異常地瘦小,縮在巨大的頭顱身後,身軀宛如一道乾柴,上面黏著四根不知是不是四肢的東西,蜷縮在枯瘦的軀幹下,靈巧的擺動。

  魑魅,最低級的深淵生物。

  也是為數最多的深淵生物。

  祁念一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

  「這、這是……」蕭瑤游一時啞口無言。

  她們都是第一次直面深淵之物,在此之前,對於深淵之物的瞭解僅限於外界的口耳相傳,再可怕的東西,沒有親眼見過,只能憑想像,總是少了些直觀的衝擊和震撼。

  她總覺得,修行之人少年時便四處闖蕩,什麼樣的危險沒見過?無望海的妖獸潮、大陸上一個又一個秘境、如果深淵之物比這些還要可怖,那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盧蘇城的護城衛持起重裝鐵甲,在城牆邊緣豎起,沖天的靈力凝結成牆,牢牢捍衛著這座城,城中心豎起了巨靈車,由護城衛的首領操控,尋常法訣經由巨靈車發射出去,威勢會被放大近百倍。

  祁念一手中劍已出鞘。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城外的魑魅,將他們的樣子牢牢記在心中。

  魑魅、魍魎。

  兩種以人為食的深淵之物。

  在原書中,她被獻祭,就是被這兩種東西一口一口啃咬至死。

  巨型護城陣連接起的小型陣法一個接一個的亮起,各色陣光在黑夜裡如同星光連成一線,此起彼伏。

  但很快,最外層的陣光就黯淡了下去。

  數以千計的魑魅揚起它們巨大的頭顱,露出口中細密的利齒,竟是狠狠地對準陣法光壁咬了下去。

  光壁在細密的利齒中咀嚼,原本是無形之物,在它們口中卻像是有形的實體一般。

  祁念一想起來了。

  深淵之物最令人恐懼無力的一點——它們能夠吞食靈力。

  無論是陣法符棣還是法訣,都是以靈力為主體,但魑魅能夠將這些靈力生吞。

  儘管它們吞食靈力的也是有承受極限的,但每個修士也是有自己的極限的,一旦靈力耗盡,就只能任由深淵之物撲上來將你啃噬。

  故而,這千年來,武修一脈迅速崛起。

  其中,又以號稱武修之中戰力最強的劍修為甚。

  刀槍劍戟,以武入道者手中利刃,是對抗深淵之物的最有力武器。

  護城陣光在下一刻碎裂。

  數以千計的魑魅在地上扭曲蜿蜒爬行,但速度奇快無比,迅速就到了人們眼前。

  護城衛齊聲怒吼震撼蒼穹,分為三列,將入口處斜圍,最後一列卸下重裝鎧,手腕一抖,盾牌竟是重新拼裝,由盾化利劍,陣型迅速變換,頃刻間,劍陣已成。

  不同於尋常劍陣的集多人於一人之力,這個劍陣是吸納城內儲存的靈力,能夠更多的分散到每一個劍修身上,讓他們有餘力去應對數量過於龐大的魑魅。

  祁念一手中長劍發出輕鳴,跟隨著城內的散修,加入了對敵的隊伍。

  劍尖一挑,她腳踏虹光,七色光亮起前三色,三步扶搖直上。

  水墨色的衣擺盪起墨雲,劍光水色搖曳,便是鶴唳雲巔。

  長浪徐徐,湧潮逐月。

  蕭瑤游發現,這次,祁念一的劍,和幾個月前在無望海所見,又有了區別。

  無望海的她,初出山門,朝氣蓬勃,抱一往無前之勢,懷一腔孤勇之心。

  所以她那時的劍更鋒利,更決絕。

  現在,或許因為心態和從前不同。

  她的劍收斂了一身少年銳氣,添了幾分深沉包容。

  過去的她似逐月的浪,全憑滿腔氣魄,一鼓作氣,人全部精魂皆繫一劍之間。

  而如今,更像是人和劍完美的融合了起來。

  此前,一往無前時也更剛過易折。

  現在,似乎更加廣博深邃。

  如同深海。

  浪頭不再逐月,而是要化為深海,將月亮包容。

  夜風瑟瑟,似有一粒雨滴落在蕭瑤游的鼻尖。

  而空中的祁念一並沒有太多雜念。

  劍峰裹挾著朔風捲起千層浪,她立於潮頭。

  劍橫三分,偏鋒一寸。

  逐浪夜,豈能無風。

  第二式——晚來風急。

  護城衛之上,精妙的劍陣中吹來徐徐清風,帶著劍陣中所有的力量一同向前。

  風捲塵浪,長風萬里。

  千萬里外的風聲吹渡盧蘇城,似輕似急,又似輕聲細語中最溫柔一劍。

  霎時,數百魑魅,被一劍同時斬下了碩大的頭顱。

  污黑的血液浸入泥土,很快消融不見。

  不同於以往她用此劍式時的驚急洶湧,此時這一劍輕柔和緩,像是剛好吹過一陣夜風。

  祁念一伸手,一粒水珠落入她掌心,她才恍然,第二式已成。

  一場戰鬥持續到白日,祁念一收劍歸鞘時,才發掘自己腹中早已唱了許久的空城計。

  她回身,歪頭朝同樣疲憊不已的蕭瑤游道:「走,吃早餐去,聽說城南的雞湯小餛飩很不錯。」

  蕭瑤游懨懨道:「昨夜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是什麼讓你覺得今天早上還能吃到雞湯小餛飩?」

  但還真有。

  兩人漫步從城西走到城南,發現五更過後,竟真的陸陸續續有人們出門勞作,開始了同往常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叫賣聲逐漸熱烈,她們到了地方,正好撞上賣雞湯小餛飩的店晨時開店,便搭了把手。

  兩人要了一碗豬肉餡和一碗雞肉餡,撒上蔥花,先抬起碗喝了口湯,然後四目相對,都忍不住笑了。

  蕭瑤游調侃道:「原來天下第一宗出身的名流,也不辟榖啊。」

  祁念一坦蕩道:「若連一口熱乎的湯飯都吃不到,修行還有什麼意思。」

  似乎修行對她而言,也是只一件只為自己快樂的事而已。

  祁念一又多點了一碗,放在旁邊,預備著什麼時候偷偷塞給非白,蕭瑤游見了,奇道:「看不出你還挺能吃,怎麼不見長個呢。」

  在祁念一散發出危險氣息之前,蕭瑤游閉了嘴。

  臨走前,她們要同老闆娘結賬,卻被拒絕了,老闆娘笑呵呵地說:「兩位昨晚都幫護城衛抗擊那些鬼物了吧,按照我們城裡的規定,兩位在盧蘇城期間的一應吃喝住宿全都免費。」

  蕭瑤游好奇道:「昨晚剛擊退一批魑魅,你們早上又如期出攤了,不害怕嗎?」

  老闆娘一臉少見多怪的表情:「這有甚好怕,哪怕是打過來了,也有護城衛頂在我們前頭,他們若頂不住,我們怕也無用。像我們這樣的凡人,好好過好日子就行了,哪裡容得上擔心這麼多。況且,那些鬼物,跟化緣似的,一個月總要來上幾次,若要天天害怕,人還活不活了。」

  兩人聽完這番話,雙雙對視著,紛紛感嘆。

  「總覺得,凡人似乎比我們要活得通透。」

  「凡人一生短短幾十年,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想明白自己要過什麼日子,可不就是比我們要通透嗎。」

  「是這個理。」

  原本她們在今晨的飛舟開了便能走,臨行時卻被發現參與了抗擊戰中,臨登上飛舟的前一腳都被熱情好客的盧蘇城市民朋友們拽了下來,愣是做了一番登記,成為了需要上感謝名單的榮譽市民後,才趕上下一班飛舟。

  事實證明,出遠門就是不能卡時間點,否則在遇到這種意外情況發生時,就會來不及。

  如此一來,距離南華論道第一日開賽,就只剩下一天半了。

  上了飛舟,消息販子又準備開始給祁念一科普南華論道裡裡外外的注意事項和八卦,就聽見飛舟外傳來「咚」的一聲,似乎是有人摔倒了。

  兩人循聲望去,卻見那人眼前纏著黑紗,額前一縷顯眼的白髮垂下,一身水墨長衫曳地。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發紅的下巴,低聲道:「好痛。」

  蕭瑤游盯著他看了片刻,跟祁念一咬耳朵:「你比他靈活多了。」

  此人正是前日所見的薄星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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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八章 南華論道

  確實,眼前這個五感敏銳的瞎子,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太靈活。

  他這種不協調應該是因為不習慣,這人和她不一樣。

  她是從出生就看不見,多年下來早就已經習慣了不依靠眼睛去生活,但如果是習慣用眼後,在某一天突然眼盲,就會像這個男人一樣,非常不習慣。

  蕭瑤游過去把他扶了起來,薄星緯輕聲道謝後,拄著盲杖落座。

  待飛舟啟航,他又從懷中掏出絲帕包裹著的糕點,桂花和牛乳的香味迅速在飛舟蔓延開,一時間清香撲鼻。

  薄星緯旁若無人的拈起一塊桂花糕,倉鼠一樣吃起來。

  蕭瑤游只當這個奇怪的男人是個插曲,轉頭就和祁念一說起了這次南華論道的事項,但祁念一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金色眼睛中流光瀲灩,天眼開啟的瞬間,蒙眼男人眉頭蹙起,似有所感,偏頭往這邊看了一眼,又緩緩轉回去,手上動作沒停,又往嘴裡塞了一小塊桂花糕。

  他吃東西的姿態很優雅,咀嚼動作倒是很快,沒一會兒就把絲帕上的桂花糕吃完了,但他還沒停下,又掏出一盒核桃酥,甚至還就著核桃酥給自己倒了一杯牛乳茶。

  飛舟裡更香了。

  連蕭瑤游都忍不住頻頻回望,這人怎麼帶著這麼多吃的。

  而且,他怎麼能一直在吃。

  嘖,有點香。

  似乎感受到了蕭瑤游的眼神,薄星緯將核桃酥挪過來一點:「小娘子可要嘗嘗?天香居的核桃酥和牛乳茶,味道還不錯的。」

  蕭瑤游尷尬道:「不,不了,多謝。」

  內心卻是咂舌。

  天香居確實是香名遠颺,但唯一的店開在東洲,他是如何帶著遠在東洲的天香居茶點跑到中洲邊境的盧蘇城來乘飛舟的?

  她轉頭正想和祁念一說些什麼,卻發現祁念一眉頭緊皺,盯著薄星緯目不轉睛,臉色有些難看。

  「怎麼了?」蕭瑤游低聲問。

  祁念一轉過頭:「無事。」

  方才她想用天眼看清這個自稱名為薄星緯的男人的真實身份。

  沒想到,天眼竟然完全無法看穿他的身份。

  天眼之下,他整個人都是一團虛無。

  姓名、身份、修為、過往種種,她什麼都看不見,目光盡頭,只有越過無數時間空間後,永恆的星幕,交織著無數相互糾纏的星線。

  她收回目光時,薄星緯已經將整壺牛乳茶飲盡,擦了擦嘴角,倒頭就開始睡。

  祁念一有些不信邪地用天眼環視一週,在看到其餘所有人時,都如同往常一樣。

  也就是說,並非是天眼失效了,而是天眼只對眼前這個男人不起作用。

  他究竟是什麼人?

  蕭瑤游設了個隔音結界,本著自己消息販子的本職,開始給祁念一講起關於這場南華論道的事情。

  「你若是奔著前三名去的,那倒還好說,據我所知,此次南華論道元嬰境有三人,是你最大的威脅。」

  蕭瑤游數了起來:「除了先前說過的玉重錦之外,還有九轉音闕的妙音仙子,上陽門的陸清河,陸清河已是元嬰境中期,他和玉重錦是此次南華論道頭名的最熱門人選。」

  南華論道每十年舉辦一次,是修仙界舉世聞名的盛會。由仙盟牽頭,大陸各大門派從旁支援,每屆參與人數都相當之多。

  說是論道,但仙道八門,道修只佔其一,其餘七門除開醫修外,個個都是打架鬥毆的好手,尤其是為數甚多的武修,他們的論道方式,就不是耍耍嘴皮子的事了。

  南華論道雖說是盛會,但到底也是年輕人的盛會,仙盟規定每屆參與者年齡不得超過五十,修為需得在見龍門之下,且每人只有一次參與機會,若是從前參加過的,這次便不能再參加了。

  十年對於一個修行者而言,其實非常短暫,若是能夠重複參加,想必每屆南華論道上都能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對初出茅廬的年輕修士就不太公平了。

  當然,如今還沒有出現五十歲以內就晉陞化神者,所以後半條規定等同於沒用。

  其實早些年,仙盟的規定是三十歲以內才可參加,畢竟南華論道是一個讓年輕修士嶄露頭角的賽場,但人們卻是對「年輕」二字爭議不休。

  有不少人都提出,修行之人,壽數動輒數百甚至上千,若以三十歲為限,未免過於狹隘,對於修行者而言,五十都算是相當年輕的,於是南華論道的年齡限制便改為了五十歲。

  蕭瑤游狠狠道:「你說這是不是有點無恥。」

  「確實。」祁念一附和道。

  修行時間對於修為而言是非常大的影響因素,將年齡限制放寬,也就意味著很多年長的修士在南華論道上會更加佔優。

  但這些微不足道的影響對於一些天才而言,是不存在的。

  玉重錦如今年方十八,和她同歲,就已經元嬰境。

  陸清河三十有六,如今元嬰境中期。

  妙音仙子二十二,也已是元嬰境初期。

  像他們這樣的天才,距離五十歲的年限還差的遠,說不定在五十歲時,就已經見龍門了。

  祁念一突然興致勃勃地問:「妙音仙子,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聞中天下第一美人?」

  蕭瑤遊興奮地點頭:「對啊對啊,東洲相傳已久了,妙音仙子天生冰肌玉骨,其聲泠泠,眸似秋水翻波,總之我聽聞過所有形容人美的詞,都聽人形容過她。」

  祁念一期待地問:「你見過嗎?」

  「沒有,她深居簡出,極少離開九轉音闕,連很多九轉音闕的弟子都未曾見過她。」蕭瑤游語氣頗有些遺憾,「這次能見到了。」

  「據說,妙音仙子是九轉音闕唯一不以樂器為本命靈兵的音修,她的武器,就是她的聲音。她的聲音似乎有如同幻陣一樣的效果,但至今沒有流傳出她真正同人對戰的消息,所以她真實的戰力如何,還不得而知。」

  「陸清河也是上陽門成名已久的少年天才了,又是最難對付的陣法師,他掌握的陣法原圖應該比你們滄寰的首徒還要多,非常難對付。」

  陣法師是公認最難修習的職業,因為陣法師的一身功法皆繫於陣圖,而陣法原圖中凝聚了每個陣法師的法則原理,每張所包含的細密紋理足有千萬條,陣法師需要硬生生背下來,不能出錯,否則陣法就無法建構成功。

  一個陣法師掌握的陣法原圖越多,他在戰鬥中能用出的手段也就越豐富。

  蕭瑤游咂舌道:「說起來,居然真的會有像上陽門這樣以陣法師為主的門派,那麼變態的修習方法,竟然還能有一整個門派那麼多人。」

  在她眼裡,能當上陣法師的,腦子都是非同一般的好使。

  「玉重錦呢?」祁念一問道。

  這是她最關心的一個對手。

  在書中,似乎也沒有提到玉笙寒這個弟弟的事情,以至於她都不知道,玉家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天縱奇才的存在。

  蕭瑤游:「他啊,他是個劍修,未曾聽聞師從何派何人,此前仙盟將他的消息藏得很深,若不是今年開始為了南華論道造勢,怕是也不會對外公佈。」

  「半年前,他曾追擊一夥殘忍虐殺凡人的修士,那群人躲進雲崖山裡,仗著雲崖山草木茂盛,賭玉重錦找不到。

  誰料玉重錦便直接揮劍了,他劍帶驚風吹皓月,那凜凜朔風將雲崖山刮了整整一夜,春日的雲崖山在那一夜過後草木凋敝,只餘枯枝,那群人無處可躲,只能認栽。

  自那日後,人們便稱他浩然劍,以記那日春日雲崖的十里枯枝。」

  蕭瑤游三言兩語,就勾起了祁念一的興致。

  「看來,是個很強的對手。」

  她開始有些期待南華論道了。

  沒一會兒,飛舟上的乘客都開始休息,祁念一便進了內視狀態,開始練劍。

  沒有場地,手中無劍,在腦海中也能練劍。

  滄浪劍五式,如今有兩式已經大成,還餘最後第五式她沒有學。

  而劍意,她也已經凝出兩道。

  一則是少年意氣,快哉千里,滿腔孤勇無所懼的決絕之劍,一劍可破萬法。

  一則是心如明鏡,天下清平,山河萬里秋毫一釐皆歸於心的通朗之劍,揮劍則心與眼皆通明。

  祁念一決定將這兩道劍意定名為「斬月」和「一葉知秋」。

  在她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就已經走出了每一個劍道大家都做過的事情。

  ——自創劍意。

  這源於滄浪劍,卻又不等同於滄浪劍的劍意在她腦海中日復一日的演練,終於在離開無望海半年後,終得圓滿。

  祁念一沉浸在內視中,專注著凝練劍意,直到被飛舟一陣震動驚醒,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到了南境。

  南境民風熱烈淳樸,這才剛下飛舟,祁念一和蕭瑤游就被路邊的年輕小公子塞了兩朵簪花在手上。

  她們面面相覷,看著不遠處的薄星緯已經快要被一群小娘子拉去當場成親了。

  祁念一喃喃道:「南境人熱情似火,果然名不虛傳。」

  準確的說,這裡名義上屬於南境,卻並非真正意義上南境的地區,而是由昱朝聯繫西洲一同建立的一個外城,僅做飛舟點的轉乘使用,時間久了,圍繞著這個飛舟點,也漸漸聚集起了不少人在此處生活,被不少凡人統稱為「南境」。

  在這座城的更往南的地方,有一片從未見天日的廣袤地區,那是他們修行者眼中,真正的南境。

  薄星緯艱難地掙脫了過於熱情的小娘子們,在重新回到飛舟點時,身上不復此前的糕點香,而是帶了滿身的香粉回來。

  他倒是無論何時都挺香的。

  聽見蕭瑤遊說話,薄星緯才道:「這兩位小娘子,也是要轉道去西洲的?」

  「是啊,我們去參加南華論道。」蕭瑤游對這個和祁念一打扮有八成相似的男人還是有些感興趣的,兩人這便聊了起來。

  薄星緯笑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是。」

  他蹙眉道:「只是如今從這邊轉道去偃陽川,怕是時間有些趕了。」

  確實,按照飛舟的速度,他們在西洲下了飛舟再趕赴偃陽川,正好能趕上南華論道第一日開賽。

  「說起來,今日是不是要抽籤了?」

  蕭瑤游如此問完,三人便都愣住了。

  ……

  西洲,偃陽川。

  作為西洲歷史深遠的一座古城,偃陽川有著能被選為本次南華論道舉辦地的獨特優勢。

  偃陽川有著整個西洲最大的比武看台。

  南霄看台是一整座山脈,連綿起伏,溝壑密佈,也不知幾百年前是哪位人才提出,這裡非常適合被打造成一個看台,偃陽川就開始著手修建,足有百年,才成了如今的樣子。

  演武場就設在群山溝壑之中,由陣法構築的雲層和靈石礦砌成,所有演武場都懸於空中,對於不能御空的修士會非常危險。

  為了讓為數更多的少年游修士能夠參加,仙盟特地請了許多元嬰境修士守在場外,若是有不能御空者跌下擂台,會有人負責將他救上來。

  而看客們就坐在群山之中,起伏的山巒各處都能是觀賽點。

  當然,有些視角絕佳的地方,就格外搶手一些。

  山間氣溫低,清晨總顯得雲霧繚繞,似在仙境之中。

  滄寰的一行人早早的就到了偃陽川,此刻住在仙盟為參會者安排好的院子裡。

  「今日就要抽籤了,但小師姐還沒來。」曲微有些擔憂。

  在她身邊,一個梳著留仙髻的女修從丹爐裡抬起頭來,翻了個白眼。

  「這幾日,外面都把小師姐還有咱們滄寰都傳成什麼樣子了。」

  盧秋桐是滄寰丹峰的丹修,滄寰仙道八門齊聚,尤其以丹修一脈冠絕天下,她此行剛到偃陽川,便收穫了不少關注。

  「我昨日還看見隔壁賭坊開盤,賭小師姐究竟死沒死。」曲微搖頭輕嘆。

  「我看他們是想賭,若是小師姐已死,那下一個神劍之主會是誰。」盧秋桐嗤笑一聲:「我還看見有人開盤賭墨君是否還在人世的呢。」

  她說話過於大膽,被曲微瞪了一眼後,這才悻悻不言。

  謝天行帶著兩個師妹和其餘一干人等前往抽籤地。

  這次南華論道的人數遠超以往歷次,初篩結束後擁有正式參會資格的也有五百多人,一輪一輪的比試過來實在太慢,仙盟便按照人數將所有參會者分了四個組,最後只有四個組的前四能夠進入最終的對決。

  這次抽籤,便決定了大家在哪個分組。

  盧秋桐去抽籤時,嘴裡一直默念:「不要蒼朮谷不要蒼朮谷……」

  蒼朮谷的醫修就在不遠處也準備抽籤,曲微用眼神暗示盧秋桐先別說了,沒想到盧秋桐頗為嫌棄地看著蒼朮谷弟子的方向:

  「若是碰見蒼朮谷的醫修,指不定又會被拉著在演武場上論起半日的丹醫之爭,非要論出個何為正統來才算罷休,晦氣!」

  她抽出籤後,四處望了望,在看到某個身影時有些不解。

  「他們兩個怎會在一起?」

  曲微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也愣了。

  「那不是青蓮劍派的楚師兄嗎?」曲微眨眨眼,「他身邊那個,似乎是慕道友?慕道友怎會穿著青蓮劍派的劍侍服?」

  盧秋桐無奈道:「師姐你這一看就是不關心外界傳言。幾個月前,蒼朮谷谷主唯一的親傳弟子雲玨叛谷,還盜走了谷中至寶,被谷主下令全大陸追緝,當時還有一個助雲玨逃跑的女修也在追緝名單上,那個女修就是她。」

  曲微難以置信:「他們……盜寶叛宗?」

  盧秋桐攤了攤手。

  說話間,蒼朮谷的弟子就已經發現了慕晚。

  蒼朮谷為首者施群的衣擺同樣繡著一朵紫芫花,和在西京城給祁念一治傷的傅崇山一樣,也已經是蒼朮谷認證醫術二階的醫者。

  施群帶著蒼朮谷弟子立刻圍了上去,楚斯年卻默默上前一步,將慕晚擋在了身後。

  「青蓮劍派的各位道友,為何管我蒼朮谷清理門戶?」

  楚斯年烏沉的眼睛盯著施群,嘴裡說的話算不得好聽:

  「因為我們管的起。」

  好囂張!

  但因這位名揚天下的小劍骨說話一貫如此耿直,又或是因為他的師尊是如今五位太虛境強者之一,眾人便也只覺得,這位小劍骨少年意氣了些,也不妨事。

  施群臉色陰沉:「我倒是不知,青蓮劍派的手這麼長,能管到蒼朮谷的頭上來了。」

  他甫一言罷,楚斯年身後跟著的一大群青蓮劍派的劍修已然長劍出鞘。

  劍修,最喜歡的就是挑事,最不怕的就是打架。

  這群被外界稱作瘋狗的青蓮劍修在山門被關的時間長了,現在好不容易被放出了,見誰都想拔劍過過招。

  楚斯年未曾拔劍。

  他只是道:「慕晚如今是我師尊的劍侍。」

  無需多言,只此一句,便能讓一眾蒼朮谷弟子退避。

  千秋歲,太虛境。

  只需一個名字,就能讓這群蒼朮谷的弟子放棄清理門戶這件事。

  盧秋桐摸著下巴:「幾個月前蒼朮谷下了追緝令後,雲玨和慕晚就消失了,一直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蹤跡,按理來說是不應該的。彼時還有不少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已經被蒼朮谷抓回去了,但蒼朮谷的追緝令一直未撤,證明他們還在外流竄,沒想到居然是劍尊插了手。」

  這世上,說起劍尊,也就只指青蓮劍尊一人了。

  這廂,仙盟負責指引抽籤的小童提醒道:「各位道友,貴宗還有一人未曾抽籤。」

  曲微連忙說:「抱歉,她如今還未到偃陽川,不知可否代為抽取。」

  自是可以的,她方才就已經看到不少讓友人和師門代為抽取的,如今這麼問,也不過是客氣一下。

  得到肯定答案後,曲微正準備上前去替祁念一抽取編號,卻被謝天行攔住了。

  她愕然回望,卻見謝天行桃花眼瀲灩生波,笑容滴水不漏。

  「我來替她抽吧。」

  曲微自無不可,給謝天行讓出位置,回頭跟盧秋桐咬耳朵:「我就說,小師兄果然也對小師姐有意,連抽籤都執意要他親自來抽。」

  盧秋桐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我還是覺得楚師兄更有希望,回頭我再去給他們倆投幾張仙緣箋。」她說說完,還去問一旁另一個滄寰男修:「寧師兄覺得呢?」

  寧瑾輕咳一聲:「我覺得……兩位師妹投出去的仙緣箋,只怕是都回不了本。」

  他頂著兩人質疑的視線,小聲說:「小師姐心裡,怕不是只有她的劍。」

  盧秋桐和曲微對視一眼,莫名沉默下來。

  「也、也有道理。」

  謝天行已經站在抽籤箱前很久了。

  將手伸進去把寫著編號的玉玦從箱子裡拿出來這樣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此刻卻覺得非常艱難。

  他腦中那個蒼老的聲音還在說:「抽個籤而已,就這麼難嗎?!」

  老頭又道:「方才我都說了,拿左下角的那枚玉玦,那枚是一百一十一號,分在第一組,這組強敵環伺,她要從中出頭不容易。」

  謝天行眼中浮現起掙扎,老頭又說:「我知道你對她有點心思,但聽我一句勸,你們就不是能走到一起去的命,你們二人命理糾纏,此消彼長,天地間靈氣逐日斷絕,你若不爭,她便會踩在你頭上,道途之爭,容不得半分心軟,否則便是飛昇無望。」

  謝天行艱澀道:「既然靈氣將斷,那千年前的你們又是如何飛昇的,而你既爭了,又為何沒有飛昇成功。」

  老頭氣憤道:「我那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我如何會以這般形態被你喚醒。」

  仙盟那小童看見謝天行停在抽籤箱前許久了,不解問道:「仙長可有疑惑?」

  謝天行喉結上下滾了滾:「無事。」

  謝天行腦海中想起了他們在滄寰的一切。

  他和祁念一入門時年紀都尚小,初入滄寰時甚至還不算真正入道了,滄寰本以修為輪稱呼高低,但因他們倆師尊輩分高,為顯尊敬,便被滄寰上下戲稱小師兄和小師姐。

  其實他比她入滄寰要早幾年的。

  他少時過的太苦,一朝進入滄寰,被滄寰上下視作天才陣法師,最初的忐忑過後,就不免飄然起來,生出了些少年意氣。

  「天才」二字總是能給人一些憧憬和遐想。

  他在出鞘閣上連設三陣,揚言誰若是能破了他三個陣法,他便將滄寰一年的月俸都拱手獻上。

  他那時自詡天才,自認為滄寰弟子中無人能破他的三星連陣,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心中自得,就看見,一個梳著丫髻的三歲小童艱難地抱著劍爬上了出鞘閣。

  然後,一劍破三陣。

  那一劍,不僅斬破了謝天行引以為傲的三星連陣。

  更將他的自信與自負,一同斬碎。

  三歲小童眼前裹著黑紗,聲音還很稚嫩:「我不要你的月俸。」

  「那你要什麼?」少年謝天行神色難看地問。

  小童抬頭看他,面容冷淡而稚嫩:「我要你做我的陪練。」

  這一陪,就是十幾年,不曾間斷。

  而他的心魔也不斷加深。

  十幾年來,他從未在祁念一手上佔得真正的上風。

  她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承天運的天才。

  若大道真的只容一人同行,那他……

  他狠狠閉上眼,將手探進去,抓起來左下角那枚編號一百一十一的玉玦,聽見老頭在他腦海中發出了滿意的笑聲。

  那他,也只能如此。

  他睜眼的瞬間,隱約的黑氣從眼底浮現,很快又消失。

  翌日,南華論道第一日開賽。

  抽籤結果公佈後,滿堂驚呼。

  仙盟玉家的兩位公子玉笙寒和玉重錦,參會者中修為境界最高者陸清河,傳聞中已死的神劍之主祁念一,五大太虛境強者之一孤山道尊的親傳弟子雁鳴劍黎雁回,還有那位從感業寺而來據說天生懷有佛心的佛子,全都分在了第一組。

  按照南華論道的規定,每組都會將組內編號打散,由一凡人稚童在箱內隨意抽取兩枚玉玦,作為對手,一輪結束後,勝者進入下一輪,直到決出每組的前四人,才算罷休。

  也就是說,組內對決賽,一場都不能輸,否則就無緣最終的決戰了。

  如此一來,強者紮堆的一組被戲稱為死亡之組,沒抽到一組編號的人紛紛鬆了口氣。

  而這一切,祁念一都並不知曉。

  彼時她才下飛舟不多時,正飛速御劍趕往偃陽川。

  雲海之中,號角聲響。

  第一日的比試正式開始。

  曲微擔心道:「遲到一刻後便算是自行棄權,小師姐怎麼還沒到。」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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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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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7 01:25:57 |只看該作者
卷二 負劍行千山 第三十九章 三人交鋒

  伴隨著南霄山脈的雲霧裊裊,南華論道第一日比試,打得甚是熱鬧。

  因參會人數實在太多,為了節省論道的總時長,有好幾場引人注目的比試都是同時開賽,讓人看客萬分糾結,不知該擇哪一場觀看才好。

  第一日,有一些比試堪稱精彩紛呈。

  比如道尊的親傳弟子雁鳴劍黎雁回初戰,劍式之中蘊藏道法三千,以劍式論道法,將對面來自曦和宗的道修打得啞口無言,甘心拜服。

  又比如西洲世家之首明家青年一代最傑出的姐弟倆一同參會,仙盟玉家的兩位公子同樣也是一同參會,還正好雙雙抽到了同一個組裡,決戰之前就可能會面臨族內手足之爭。

  又或者九轉音闕那位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怎樣的玉質天成,風姿綽約。

  第一日正午,備受矚目的玉重錦、黎雁回、楚斯年和妙音仙子同時比試,狠狠地給觀賽者出了個難題。

  大家思慮再三,最後齊齊選擇圍觀傳聞中的天下第一美人。

  以至於妙音仙子那處雲台邊一時人滿為患,小重山境界以上的修士甚至施展了御空之術,艱難地擠在雲台外圍,試圖一睹台上美人風姿。

  當時整個南霄看台幾乎三分之二的人都擠到了妙音仙子那邊,剩下三分之一沒去的是因為實在擠不進去了,其他所有的雲台邊都只剩下論道者的親友還本著最後的情分在場外陪伴。

  愣是把仙盟氣了個好歹。

  為了他們小公子的第一日亮相,仙盟不知提前預熱了多久,浩然劍的名聲也打響了,就等著第一日讓小公子一劍絕塵,結果小公子這邊沒幾人在看,其他人的雲台邊更少。

  對於此事,玉重錦本人倒是並不在意。

  他第一場的對手並不強,一劍足矣,從上台行禮到戰勝對手下台,也不過幾分鐘時間,他戰勝對手時,妙音仙子那邊甚至還沒開賽。

  他回到仙盟那處院落之中,又生出些熟悉的頭疼之感。

  初夏多雨,偃陽川午後便下了一場大雨,院落裡濕意淋漓,些微泥土的腥味泛起,又帶著些青草的沁人,本應是一副宜人之景。

  ——若是他的親兄長沒有跪在院中的話。

  玉笙寒的長衫濕透,以他如今的修為,隨意掐個訣就能將全身理淨弄乾,不留半點痕跡,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應該說,他現在做不到。

  還算寬闊的院落中,無數道無形的劍氣狠狠壓在玉笙寒的身上,他只要稍動一點,就是萬千劍氣加身,將他割得皮開肉綻。

  他眼中蘊著一層朦朧的灰,總顯得清寂淡漠,但玉重錦知道,他這個兄長,內心究竟偏執到什麼程度。

  其實說來,也並非兄長的錯。

  他從玉笙寒身旁路過。

  少年劍修第一場勝利,雖勝得容易,但也不免顯露出些意氣風發,便和跪在院中的玉笙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院落中只有有兩間屋子,仙盟特地給兄弟倆安排在一個院子裡,兩間屋子並立,每日推門便能見到。

  只是此刻屋中多了一人。

  玉重錦內心連連搖頭,腳步一邁,踏入了劍氣之中,屋中人來不及收回劍氣,便見玉重錦薄藍的短打裂開兩道豁口,鮮血立刻湧了出來。

  如此一來,無形劍氣迅速被收回,跪在地上的玉笙寒也感到壓力一鬆,呼吸鬆快了起來。

  跪地的玉笙寒眼眸緩緩動了下,在感受到屋中的動靜後,又復沉寂下去。

  「混賬!這般明顯的劍氣你感受不到嗎?非往裡闖,是要故意氣我!」

  玉華清的怒吼從屋裡傳來,很快就到了兄弟倆的面前。

  玉重錦衝他爹一笑,得意道:「我就是想試試我如今能不能接下爹的劍氣。」

  玉華清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父子倆的親近,彷彿與玉笙寒無關,他只是安靜地跪在一旁,眸光暗淡,連頭都不願抬。

  玉重錦心中五味雜陳。

  他對玉華清認真道:「爹,是我讓兄長報的名,契書也是我幫他找來的,我就是想在南華論道上和兄長光明正大的比一場。」

  玉華清眉頭擰著,闔眸許久,語重心長道:「重錦,你該知道爹為了這一日謀劃了多久。」

  「知道啊。」玉重錦毫不猶豫地紮他爹的心,「但那不也沒成功嗎,可見精心安排的劇本總是趕不上天降的意外與巧合。」

  玉華清堂堂太虛境大能,被親兒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況且,我本就無意仙盟,一心只為證劍道巔峰,九死不悔。爹如此行事,我認為不妥。」

  玉重錦字字鏗鏘,令玉華清臉色愈發難看。

  許久,玉華清才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玉笙寒,沉聲道:「既然如此,你便去參會吧,好好比,贏得漂亮點,別丟了仙盟的顏面。」

  直到玉華清離開後,他也未起身,是送父親離開的玉重錦見了,無奈上前把玉笙寒攙扶起來,聚靈力於掌心,給他揉了揉退,玉笙寒這才覺得自己的腿有知覺。

  「兄長。」玉重錦低頭給玉笙寒揉著腿,拿劍的手用來療傷也十分合宜,「今日我所言,句句發自內心。」

  玉笙寒低咳幾聲,淡聲說:「是我自己執意要參加論道,你大可不必替我頂罪。」

  玉重錦擰著眉:「若是一個修士想要參加論道都成了罪,那這世上還有什麼不是罪的嗎。」

  玉笙寒起身,回屋將自己關起來,淡聲說:「但在他心裡,我這麼做,就是罪。」

  他只給玉重錦留下一個背影。

  過了一會兒,屋內才傳來聲響:「你想要神劍嗎?」

  風露漸起,玉重錦握緊了手中劍。

  他朗聲道:「若讓我說實話,那便是想,普天之下,哪個劍修不想成為神劍之主。但我不想用父親所說的方式,我想要神劍,我自己去取!」

  「若她還沒死呢?」玉笙寒靠在門上,一闔眸,腦中就是她在無望海揮劍斬月的樣子。

  「那我就同她光明正大的比上一場,以全了我一試神劍鋒芒的願望,便也無憾了,無論是贏是輸,自那之後,我就尋自己的劍去。」

  門外,玉重錦意氣風發,眼裡含著憧憬微光。

  門內,玉笙寒清寂疏冷,眼底晦暗不見亮色。

  笙寒,重錦。

  似乎從名字開始,他們二人就注定要走上兩條不同的道路。

  玉笙寒垂眸,看向自己掌心的紋路。

  他身懷這天生劍骨,卻被雪藏,不被允許習劍。

  錦弟天生仙骨,本是有望成為仙尊的絕頂法修天資,卻偏偏一心向劍。

  父親竟也縱容他成為劍修,甚至要幫他奪得神劍。

  連如何消解神劍反噬的法門都已經備好。

  玉笙寒緩緩攥緊手心。

  ……

  這廂,祁念一和蕭瑤游下了飛舟,正御劍飛速趕往偃陽川。

  飛舟中間出了些意外,算來算去又耽擱了些時間,以至於原本正好踩點到的行程又晚了一步。

  「我傳信令人代為抽籤了,對方傳回消息,滄寰的人已經幫你抽過籤了,一百一十一號,第一場比試在下午,對陣凌霄宗的武修,咱們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祁念一覺得,蕭瑤游真對的起自己給她親封的修真界第一消息販子的名號。

  金鵬再次被喚出,兩人乘上金鵬的背上,蕭瑤游想起同行還有一位朋友,便好心地邀請薄星緯:「這位道友不如同我們一道?從此處走陸路去偃陽川,至少還需得兩日才行,你若是要參會,怕是來不及。」

  薄星緯下了飛舟之後,拄著盲杖,慢悠悠地在她們身後走著,聞言便道:「二位小娘子先行一步,薄某不急,想稍慢些去,能看看這沿途風景。」

  去往偃陽川的這一路確實是西洲少有的風景名勝,但也不知他一個瞎子能看些什麼,蕭瑤游還欲再勸,卻被祁念一在背後輕輕掐了一下。

  思及這男人身上的古怪,蕭瑤游便也放棄了,只是客氣道:「既然不急,想必薄道友的比試在後面幾日,那便不叨擾你賞景了。」

  薄星緯輕笑著頷首:「倒也並非如此,只是薄某前往偃陽川,並非是去參會的。」

  蕭瑤游不解道:「不參會,那你去做什麼?」

  只見薄星緯不緊不慢從衣襟裡掏出一塊玉牌,那玉牌上刻有仙盟八門靈符的徽記。

  他想了想說:「他們給我送了這個,邀請我去當掌教,我想能順道旅個游也不錯,就答應了。」

  蕭瑤游的眼睛慢慢瞪大。

  掌教,南華論道確有其事。

  是仙盟為證論道公允,從各地請來的見龍門大能,一共五位,共掌南華論道裁決一事。

  換句話說,眼前這個蒙著眼一路吃個不停走路還會摔的瞎眼男人,至少也是化神境大能。

  蕭瑤游迅速道:「您慢慢賞景,我等不打擾了。」

  言罷,驅動金鵬向著偃陽川的方向展翅高飛。

  薄星緯站在原地,金鵬展翅時掀起的狂風撩動他的衣擺,他手指拈了一枚胡桃仁扔進嘴裡,望向她們兩人離開的方向。

  在他眼底,無數的星線交織纏繞,在其中一個少女身上聚合起來,零散的星光會聚起來,近乎奪目。

  薄星緯低喃道:「多個變數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匯聚了。」

  他掌心出現一個星盤,似將整個宇宙鴻蒙都囊括在內,千萬條命線在某個時刻匯聚交錯,又奔往另一個方向。

  「究竟是怎樣的變數呢。」

  ……

  正午休賽,南霄山脈裡各處茶肆酒樓小館都已經坐滿了。

  果然,即便都是早已辟榖的修士,但也並不影響大家略享口腹之慾。

  茶肆中,道修與佛修對坐論道與佛法,醫修和丹修仍在為究竟哪一脈才更加具有立竿見影的療效爭論不休,法修圍坐在一起討論著如何提高掐訣的速度,陣法師索性擺了攤,呼朋引伴的招呼著有沒有人能交換手中的陣法原圖,武修倒是安靜,只因他們此時若過其招,這茶肆興許都要保不住。

  酒足飯飽後,不聊些八卦,怎麼對得起這閒暇一刻。

  不知是誰起了頭,眾人聊起今晨的比試,多少覺得意猶未盡。

  「可惜,實在可惜,今日對戰小劍骨、玉小公子和雁鳴劍那幾位,連一個來回都沒撐過就敗下陣了,我還想看看這幾位的劍路。」

  「這話說的,好像你看清了劍路就能贏了他們一樣。」

  「除了方才的三位,明家的姐弟倆也是相當有看點的,明大小姐的飛紅劍一出鞘,便如原上野火,生生不息,相當難纏。而明小公子的寒蟬筆卻如雨後寒蟬淒鳴,冷雨蕭殺。同出一家的姐弟,風格竟如此迥異。」

  「今日不是還爆了冷門,月讀宗的桑緒寧以金丹境初期的修為,一劍斬斷了凌霄宗奪魁熱門向安之的靈脈,聽聞向安之下了雲台就被凌霄宗的人送回去搶救了,不知靈脈還能不能補救回來。」

  「說到劍修,滄寰那位是不是仍然未到?」

  「難不成,此前的傳言竟是真的,神劍之主真的已經死了?」

  說到這個,茶肆裡討論得更加熱烈了,並沒有注意到茶肆三樓,身著滄寰道袍的一群人有些難看的神情。

  盧秋桐夾了塊紫蘇雞塞進嘴裡,含糊不清道:「別愁眉苦臉了,快吃吧,小師姐一定會在開賽前趕過來的。」

  曲微撂下筷子:「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

  盧秋桐囫圇嚥下雞肉,這才道:「她可是我們小師姐啊,雖然年紀小了些,但這些年下來,但凡是重要的事情,何時見她搞砸過。」

  曲微蹙眉道:「說是這麼說,我就是聽了不舒服。」

  她話音剛落,樓下又熱鬧起來。

  「要我說,滄寰那位不過是沾了墨君的光,才能成為這神劍之主的。誰人不知雲野大師的前六把劍皆歸墨君,若是最後這把神劍也是如此,那她能順利拿到神劍也不奇怪,若我有這樣一個好師尊,我也可以。」

  「確實,滄寰那位若真是個有些真本事的劍修,又何至於這麼多年下來都聲明不顯。方才諸位提到的幾個劍修,哪個不是少年成名,哪個不是曾有一劍驚鴻的過往。劍本是世間最鋒利的兵刃,若能做到一劍出即天下聞,才算是不負神劍威名。若要我看,她哪裡配得上神劍。」

  曲微越聽越生氣,正欲下樓爭辯一番,卻發覺兩道分明是金丹境,但氣勢卻遠超尋常金丹境的威壓一上一下向討論得熱火朝天的二樓鎮去。

  曲微愕然看向端坐一旁的謝天行,他若無其事地夾起菜,但卻沒能將菜送入口中,手頓在半空,眸色沉了下來,氣息外放,似乎正在交鋒。

  而樓下的威壓,澈如明月高懸,疾如江河奔湧,來勢洶洶。

  上下兩道不同威壓交會在茶肆二樓,方才那幾個大放厥詞的修士此事冷汗涔涔,心臟狂跳,被威壓相逼連呼吸都困難。

  最後,三樓拐角,傳來清脆一響。

  是竹筷落入碗底,敲出叮噹脆響,神來一筆,震散了上下同時而來的兩道威壓。

  謝天行抬眸看去,正巧對上三樓拐角處一個清寒寂寥的眼神。

  是玉笙寒。

  腳步無聲,很快,方才那在一樓放出威壓的人影出現在了三樓入口。

  黑衣銀劍,長髮高束,極深的眼窩中鐫著一雙烏沉的眼,他若不開口時,便是一個沉默的倒影。

  正是楚斯年。

  三人眼神交匯一瞬,又頃刻錯開,只需一瞬,對方的某些心思便已了然於胸。

  謝天行腦中又想起老頭的聲音。

  「既忌憚她,又要幫她,心裡還惦記她,搞不懂你。我再提醒一遍,若要證得大道,兒女情長是最要不得的。」

  「夠了,閉嘴。」謝天行在心底不耐道。

  盧秋桐擦了擦嘴,緩步下樓,停在那個可憐的被三個男人嚇得冷汗直冒的修士面前,遞去一瓶丹藥。

  「清靜丹,獨門秘製,吃了會好受點。」

  那散修打了個哆嗦,這才從雙重交加的恐怖威壓中緩了過來,連聲謝道:「多謝,多謝仙子!」

  盧秋桐生的頗具幼態,圓臉杏眼櫻唇,笑起來眼如彎月,不僅顯得年紀小,更顯得親善喜人。

  她緩緩笑了起來,對面修士心已經開始怦怦跳了,思索這嬌軟可愛的仙子是不是有什麼旁的意思時,盧秋桐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

  「吃點藥,醒醒腦子,省的成日肖想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盧秋桐笑眯眯的,說的話卻令人心裡發寒。

  「若還有人旁人對神劍有異想的,下午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們滄寰小師姐,傳聞中的神劍之主,究竟有怎樣的劍。」

  她擲地有聲,不太擅長言辭的曲微恨不得即刻起立鼓掌。

  人群散去後,曲微滿眼傾佩:「盧師妹,從前竟不曾知曉你如此能言善辯。」

  她話音方落,就見盧秋桐狠狠鬆了一口氣,癱軟在她肩上,顫聲說:「頭一回放這種狠話,嚇死我了,腿都軟了,師姐快扶著我些。」

  曲微:「……」

  她滿臉複雜地摻起盧秋桐,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聽盧秋桐小聲念叨:「小師姐可一定要趕上啊,不然我臉都要被打腫了,那也太丟人了。」

  她腳軟了一陣終於緩了過來,想起方才的事情,就開始和曲微咬耳朵:「師姐,剛才你看見了嗎。」

  曲微興奮地點頭:「對上了,真的對上了!而且是為了小師姐對上的!」

  盧秋桐低聲尖叫:「怎麼還憑空冒出來一個玉少盟主,這下我的仙緣箋真的不夠用了!」

  見這兩個師妹又開始說一些自己聽懂了但並不能理解的東西,寧瑾便低頭看著自己的劍,似乎要把靈劍看出個洞來,生怕師妹們再問他「師兄你覺得楚道友和小師兄誰和小師姐更般配」這種話來。

  他萬分沉重地想,按照今天的局勢,日後師妹們給他提供的選項中,似乎又要多出一個玉少盟主了。

  當師兄好難。

  都怪月下聽風樓搞的那勞什子仙侶奇緣賽。

  那廂,正火速趕往偃陽川的祁念一和蕭瑤游不約而同打了個噴嚏。

  ……

  日照當頭,稍作休息後,下午的論道正式開始。

  不同於上午幾位少年英才齊出的震撼,下午的賽事就略顯平平。

  此次南華論道修為境界最高者陸清河的比賽又早早結束,他只隨意布了一個陣,便將對手困在陣中,直到一場論道時間結束,對手都沒有破陣而出。

  這場比賽近乎血虐,看人困獸一般在陣法中尋不到破陣點實在無聊,眾人一翻賽事表,發現滄寰那位神劍之主的論道也在今日下午,對手還是凌霄宗的高徒,便起了興致,紛紛往神劍之主的雲台邊湊過來。

  三聲鼓響,論道開始。

  凌霄宗的武修名為江濤,他個頭奇高無比,手握一桿烏金槍,槍的長度比不少男修還要高,尖頭紅纓招展,散發著肅殺血氣。

  褐色短打遮不住鼓脹的肌肉,他舉手投足間,簡單的動作都能給人一種強烈的視覺衝擊,是駭人的身材優勢帶來的。

  他一上雲台,觀賽點眾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聽聞滄寰神劍之主是個女子?能撼動這人嗎?」

  「還真不好說,槍又是武修靈兵中最為凶悍的一種,這人修為已是金丹境中期,我看對手懸了。」

  「懸不懸的,好歹先登台吧,這連面都不漏,莫不是害怕露怯了?」有人如此調侃。

  凌霄宗亦是大陸赫赫有名的宗門,門下武修冠絕當世,雖不如青蓮劍派一樣專修劍道,但在其他武修道路上,也是頗有建樹。

  凌霄宗的武修,就如同青蓮劍派的劍修,上陽門的陣法師,蒼朮谷的醫修和滄寰的丹修一樣,只要說出去,那便是金字招牌。

  雲台上的滴漏逐漸見底。

  在最後一滴水落下時,如果祁念一還未出現,這場比賽便算她自行棄權了。

  江濤臉上浮現起一抹難以置信的笑容。

  第一戰就抽中神劍之主,他不是不緊張的,在來之前還試圖作了一番功課,但關於神劍之主的消息藏得實在很緊,他根本打聽不出什麼,因此上雲台之前很是忐忑了一番。

  沒想到老天竟然如此眷顧他,初戰的勝利,竟然要白送給他。

  江濤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不遠處觀賽點的滄寰眾人朗聲道:「你們的小師姐呢,不是說要讓大家好好見識一下嗎?」

  他此言一出,雲台外也開始起鬨。

  「就是啊,還神劍之主呢,是不是不敢來了!」

  「天下第一大宗,竟也有棄權之人嗎?」

  盧秋桐閉著眼睛,努力將外界的聲音屏退,專心道:「小師姐快來快來快來……」

  曲微也忍不住擔憂起來。

  謝天行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頭還安慰他道:「你看,即便你讓她到了競爭最激烈的一個組,也根本影響不了她,她自己都不來,怪不到你身上。」

  雲台上,江濤緊盯著滴漏,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就在最後一滴水晃晃悠悠從滴漏瓶中落下的瞬間,眾人感覺,似乎起風了。

  風勢驟烈,伴隨著朗日當頭的一聲悶雷。

  南華論道數百名劍修的佩劍,同時震顫了起來。

  和靈劍心意相通的劍修自然感受到了,這是他們的佩劍在發出驚懼和臣服的戰慄。

  一劍出,萬劍滅。

  烈日晴空下,清耀劍光飛逝,裹挾著直擊蒼穹的蓬勃戰意,正落於雲台中央。

  風捲塵浪,雲台從中裂開蜘蛛網般的裂縫。

  人未到,劍先至。

  呼吸間,水墨色的身影在空中劃出墨色煙波,髮梢拂過雲尾。

  雲層之中,七色虹光乍現。

  少女長髮高束,踏著滄寰獨門身法虹光步,頃刻間從雲端越至雲台,擦過登台梯時,伸手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在契書上按下指印。

  參會契約成。

  此時,最後一滴水正好落下。

  祁念一單手拔出立於雲台中央的長劍,看向對手,淡聲道:

  「抱歉,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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