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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列缺劍 第九十六章 鳳凰于飛
雖說……諸葛亮也不清楚陸將軍究竟為什麼會千里迢迢,救他們回來。
這個問題在路上已經困擾了他很久。
要說叔父的才學當然也是有的,但為郡守刺史還是有些吃力的,尤其是這種亂世裡的郡守。
諸葛亮年紀雖小,卻已經見識過了亂世的面目。
郡守也好,刺史也罷,若無人護衛,與路邊的野草沒什麼區別,甚至因為他們是「士人」,倒能引來更多的賊寇覬覦。
回憶起叔父與那位陸將軍初見的一面,也想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竟能以一郡之重任相托?
這位出身琅琊士族的少年又在意地看了叔父幾眼。
叔父雖然三十有餘,但姿容清雋,氣度通雅,自從少年時失了髮妻後,這些年來專心撫養他們兄弟姐妹幾人,也不曾考慮過婚姻之事……
諸葛亮腦子裡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然後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雖說……雖說……叔父在政務上沒那麼,沒那麼精通,但他可以幫忙!將來兄長若是回了琅琊,也必定會盡心奉養叔父……叔父一家子!一片孝心!天日可表!
十四五歲的少年趕緊把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丟出去,略一思索後,決定幫小陸將軍一把,先勸叔父上任。
考慮到叔父現在猶猶豫豫的模樣,諸葛亮決定反其道而行,說點怪話。
「叔父不去也好,」他說,「侄兒聽說……」
叔父憂鬱的眼睛轉向了他,「聽說了什麼?」
「那位小陸將軍有些專橫,」他小心地說道,「尤其是北海士人,多有臧否。」
諸葛玄很明顯沒考慮到會提到這個,他愣了一下。
「是麼?倒確實看不出來,那位陸將軍行事如何專橫?」
「北海賊寇作亂,孔文舉無能為之,因此陸將軍便帶了精兵去替他平亂,」諸葛亮說道,「連各縣的瑣事,也是陸將軍帶了一應人等去處理的,孔融終日裡置酒高台,全然不問俗務,只與幾個經學大家研究學問……這般行事,如何看不出陸將軍的專橫?」
叔父開始陷入沉思。
諸葛亮在旁邊耐心等著。
叔父從毛毯上爬起來了。
「若我去東萊,也……」
「恐怕也如孔北海這般。」諸葛亮故意道。
叔父那張愁眉不展的臉上重新綻放出了光彩,「小陸將軍畢竟有恩與我們,她既欲取東萊,我怎能推脫?」
「……叔父的意思是?」
諸葛玄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了幾步,「既如此,便速命人打點行李,咱們明日便去北海!」
他們都是琅琊人,因此對附近幾個郡縣都不陌生。
即使是十四五歲的諸葛亮也知道,從陽都去東萊是不需要先去北海停一下的。
因此少年立刻用眼神表露了自己的不解。
但叔父的回答讓他更加懷疑小陸將軍這個選擇是多麼的……
「二郎還須攻讀詩書,陽都現下沒有那許多的經學大家,」諸葛玄面露微笑道,「我要備一份厚禮,將你送去北海,若是孔北海看中,收你為弟子,將來你便也如他那般文采……」
諸葛亮短暫地陷入了茫然中,他理解孔北海的才學,但不理解諸葛玄對孔北海的推崇。
在他看來,孔融那種「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的文人……哪怕文采風流美名滿天下,他也一點都不想學。
……半點也不想學。
……袁譚也這麼覺得。
天氣漸冷,平原在青州最北邊,尤其的寒冷些。屋中的炭盆燒得極熱,他又十分年輕,但也還是免不了要披一件皮毛大氅才能抵擋這一陣接一陣的風雪。因此除了炭盆與大氅,婢女又為他添了個小爐子在一旁,隨時烤一烤手,省得寫不出字。
袁譚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拿著一封信沉思,直到郭圖走進來。
「先生?」
「這樣的風雪天,公子不曾圍爐飲酒,仍如此案牘勞形,實在令人敬佩,」郭圖滿面笑容道,「公事固然要緊,也要愛惜身體啊。」
郭圖溫和的話語彷彿熱酒,熨燙在袁譚的心上,令他眉目舒展開。
「正有一件事想請教先生。」
這位中年文士好整以暇地坐下來,「何事?」
袁譚遲疑了一會兒,「北海賊寇已平。」
這並不出郭圖的意外。那些青州賊已經是強弩之末,無論人數、武器、戰鬥力,每一樣都不能與北海郡的郡兵抗衡,更何況陸廉那支軍隊跟隨她四處征戰,又悉心添置兵甲,已是一支精兵,平賊自然不在話下。
因此郭圖只點了點頭,等待大公子接著往下說。
「孔融空有美名,誰知竟無能若此,拱手將北海讓與一婦人,」袁譚終於忍不住了,「誠為天下恥笑!」
「雖有盛名,實不過一瓠壺爾,文學邈俗而不達治務,」郭圖笑道,「大公子不是早有所知?」
聽了這句吹捧,袁譚那張英氣的臉依舊十分糾結。
「我就算知道,」他道,「也沒想到他竟能這般無用!」
「陸廉雖能替他平寇,來歲我軍兵臨城下時,難道她也要替孔融守城麼?」
「我就是擔心這件事,」袁譚嘆了一口氣,「沮先生有信至……」
郭圖的瞳孔一瞬間縮緊了。
天下有些諸侯深恨自己身邊沒有得力的謀士,袁紹卻經常苦於身邊謀士太多。
沮授田豐審配郭圖荀諶逢紀辛毗許攸……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道理,不同的說辭,於是聽誰的不聽誰的就變成了一件麻煩事。袁紹以前總覺得那些不聽忠臣之言的君主實在愚笨,但自從他帳下多了這許多謀士之後,他才知道那些昏君也不是自願當昏君的。
這些謀士們不僅風度翩翩,而且口才絕佳,不管什麼事都有兩個立場相對的謀士出來爭執,不管哪一方都能把話講得無懈可擊,於是該聽誰的話就成了一個大難題。
主公在煩惱,謀士們也在煩惱,比如說郭圖,他偶爾就會幻想雲間飛下一隻大鵬鳥,給沮授叼走吃掉。
當然光吃沮授也不行,最好連田豐審配荀諶辛毗許攸一起吃了,這樣他就是主公唯一倚重的謀士了。
……咳。
郭圖從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中迅速清醒過來,並且以同樣迅捷的速度制訂了自己的計劃。
「沮先生有信至,」袁譚根本沒有察覺到郭圖那些復雜而幽微的心思,還在繼續說下去,「他說此時我父與公孫瓚征戰幽州,我不該再與劉備爭執,不如將青州平分,暫歇刀兵,令軍士得以修整,也好隨時北歸為我父效命。」
「沮監軍是忠貞死節的國士啊!」郭圖讚嘆道,「他這樣一心一意為主公謀劃,在下也不得不佩服……」
袁譚認認真真地點著頭,聽郭圖聲情並茂地誇讚了一番沮授後,畫風忽然悄悄轉了。
「但可惜,他一心都是主公,而公子的事,沮監軍考慮得略微少了一點啊……」
大公子猛地抬起眼,「啊?」
「公子細想!我們奮戰良久,終於驅逐田楷,斷了公孫瓚一臂,正是大張旗鼓,席捲全州的好時機啊!公子,只佔半個青州,算什麼青州刺史?咱們打了一年,到頭來卻讓劉備陸廉小兒把果子摘了?」
這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要緊的是都站在袁譚的立場來考慮問題,不由得這位大公子不陷入沉思。
屋子裡陷入了一片寂靜。
郭圖悄悄打量他一眼,聲音和緩地說道,「若大公子此時下令,苦戰一年的將士們必定感念沮監軍的恩德,但這小小平原,怎夠封賞他們?到時將士們不還是要歸怨於公子?」
這些和風細雨般的話語悄悄送進了袁譚的耳中,令他的態度慢慢起了變化。
「先生說得不錯,」他終於下定了決心,「若非先生,譚幾乎自誤!我父既表我為刺史,我怎能不全據青州!待得開春,我便領大軍南下,摧破北海!」
「以冀州精兵的勇武,難道陸廉小兒當真能螳臂當車?公子必得青州!」郭圖大喜,連忙起身恭敬肅然地行了一禮,「到時主公大業,就全看公子的了!」
袁譚一把握住了這位中年文士的手,很想說一句我之子房,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有些狂妄,因此話沒說出口,只是感動得搖了搖郭圖的手,又搖了搖。
陸懸魚雖然沒說過誰是她的子房,但她也在努力地搖田豫。
這場風雪持續了七八天,城中自然無恙,但只要出城走一走,冷不丁就能看到誰家的茅草屋頂被壓塌下來的誇張景象,因此她就很關心轄下幾郡外加北海東萊的雪後的情況,也想看看冬小麥如何了。
為了這個緣故,她已經幾天沒有好好吃飯睡覺,一直在不停地四處奔波,像一個人肉鬧鐘一樣瘋狂地催促各地的官吏從溫暖的家中走出,趕緊去除雪,去組織人手救災,去給那些四散的流民搭起帳篷,開設粥棚。
這些舉措一項項頒布下去,雖然在她看來仍然有點高高在上的嫌疑,比如那些負責照顧流民的小吏經常因為被迫加班而惡聲惡氣,於是那些救災的施舍也變成了嗟來之食……但百姓們完全沒有這樣的看法。
只要一碗稀粥,再來一碗稀粥,也許就能度過這個風雪天。
也許就能度過這個冬天。
也許就能活下去。
陸懸魚這樣四處跑來跑去時,吃飯睡覺都不規律,自然也沒有攬鏡自照過,不過猜也能猜到現在的臉色實在不會好看,眼圈青黑,面色慘白,整個人都籠罩在睡眠嚴重不足的黑雲之中。
……田豫就比她還辛苦,因為她負責四處巡查找不足,而那些不足的後續工作都需要田豫來組織,他負責出糧草出錢帛出人力,還要記錄各項工作的時間和進度,要查看工作進展和後續,於是過來匯報工作時,說著說著,突然一頭栽下去了。
……她慌慌張張地給他從雪地裡拉起來,「國讓!國讓!」
田豫那雙眼睛緊緊地閉著,怎麼喊也喊不醒。
她趕緊伸出了手,先輕輕拍兩下他的臉找找感覺——
「郡守這些日子都忙於公事!將軍!」隨行的小吏也是頂著兩個黑眼圈,連忙上千阻攔她,「將軍不必如此!讓郡守休息幾日就好了!將軍!」
「……哦。」她悻悻地收回了準備正手反手叫醒他的耳光,「那算了,我給他扛回去吧,讓他好好睡一覺。」
田豫還是一動不動,但比起上次敲他悶棍,這一次陸懸魚感覺有點心虛,還是令人找來毯子給他裹起來,再輕手輕腳地放到馬上,準備趕緊回城。
天上又隱隱約約飄落雪花了。
這樣的天氣裡,她很有些渴望回家。
回到溫暖的屋子裡,換一身乾燥的衣衫,抱著火爐,好好睡一覺。
她覺得孔融現在一定就像她所渴望的那樣,舒舒服服地在家裡躺著睡覺。
事實證明,她太小看孔融了。
當她帶著昏睡不醒的田豫往城中狂奔,路過城郊的一處莊子外,意外聽到了一陣歌聲。
「鳳凰于飛……」
「翙翙其羽……」
「亦集爰止……」
孔融沒在溫暖的屋子裡睡覺。
他和陳群、諸葛玄,還有幾個名士坐在亭中,正在一邊賞雪,一邊吃烤肉,一邊喝熱酒。
雪花飄飄灑灑,爐子上的肉滋滋作響,杯中的熱酒還氤氳著白霧。
天雖然冷,但這群圍著爐子吃吃喝喝的名士一點都不冷,相反任何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快樂極了。
幾個人你唱一句,我唱一句,還有一個年輕人一邊喝酒,一邊打拍子。
「禰正平這拍子打得慷慨激昂,」孔融讚曰,「何人能不動容?!」
那個年輕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神情有些詫異地瞥向了騎在馬上,循著歌聲來的陸懸魚。
於是另外那幾位也發現了她。
陳群和諸葛玄一瞬間臉上露出一絲心虛。
但孔融完全沒有。
「辭玉也是出來踏雪賞景?好興致!」他姿態優雅地招了招手,「不如來飲一杯熱酒!」
……可能是最近加班過度的緣故,她盯著孔融看了半天,遲鈍的腦子裡硬是想不出一句不帶髒字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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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音同居,姓。
毗:音同皮,接連、輔助、損壞,敗壞。
翙:音同會,擬聲詞。形容振翅高飛的聲音。
爰:音同員,連詞。相當於「於是」,表示承接關係。
禰:音同迷,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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