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蒿里茫茫] 早安!三國打工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4-7-31 19:30:1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章 八卦含量超標

  鹹魚並不是一個八卦的人。

  但漢朝人民似乎樂趣不太多,所以街坊鄰居們互相消息共享就成了一大娛樂,只要你聽力夠好,從早到晚總能聽到些。再加上提前察覺到鹹魚有點奇怪的討人嫌,為了防範於萬一,張緡曾經給她科普過老板的家庭關係,所以這位老板娘的事兒她還真知道點兒。

  這位老板娘長得只能算中人之姿,不是雒陽本地戶,還是繼室進門,但肉鋪這群壯漢們除了懼怕老東家羊四伯之外就是她了……理由也頗簡單,少東家羊喜平日游手好閒不大幹活,所以銀錢賬簿和倉庫都是老板娘來管,然後再發老板一份零花錢。

  面對這樣一位銀錢一手抓的女強人,鹹魚決定盡量慫一點。

  「言語不慎,」她低了頭,小心翼翼地說,「惹了姐姐生氣。」

  「你也怪冤的,這幾日原本就當警醒些。」

  「還是小人莽撞。」

  老板娘嘴巴一撇,「陸小哥是個謹慎人,不似那等胸無丘壑的。」

  ……這個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感覺怎麼回答都很死亡。

  「我今兒和大郎商量,現下朝廷太平了,里正想來也不耐煩查得那麼嚴了,誰個要吃豬肉,自己來鋪裡買便是,省得大伙兒忙忙亂亂地,又不好記賬。」

  鹹魚盡量把脖子縮得更往裡些。

  看了她這幅模樣,老板娘似乎心情不錯,笑眯眯地說道,「還有件事須得拜托你。」

  ……她今天左腳進門對不對?

  「請夫人示下。」

  「城北的人剛剛過來訂了兩次豬肉,別看現下禁忌,這幾口豬還不夠貴人們用的,偏勞你,還出城多跑幾趟可好?」

  ……如釋重負。

  看起來今天左腳進門還是對勁的。

  但是這話還沒吩咐完,少夫人瞥了她一眼後,又轉過頭,沖著屋裡招了招手。

  ……一個很顯然昨天一宿沒睡,特別萎靡的少東家頂著兩隻黑眼圈出來了。

  「大郎也好久沒出城了,」少夫人溫溫柔柔地笑道,「你們同行倒好。」

  聽了這話,少東家硬是沒敢看自己媳婦,而是用兩隻充滿怨氣的黑眼圈看了一眼面前的打工人。

  ……她還是應該右腳進門的。

  少東家騎在騾子上,她牽著騾子走。

  天子登基,市廛裡就變得特別熱鬧,雖說先帝喪期未完,但也擋不住市民的熱情,滿集市的熙熙攘攘。

  一片嘈雜中,兩個不吭聲還非得同行的人就特別尷尬,一點兒也不想說話。

  ……其實不說話也沒什麼不好,還能少吃一口土。不停被煙塵撲一臉的鹹魚惆悵地想。

  但很顯然少東家不是個有城府的人,無精打采了一會兒之後,終於開口了。

  「這不干你的事。」

  「……郎君?」

  「是我自己要來的。」

  ……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羊喜。

  沒頂黑眼圈之前就頗有點苗條過分,現下簡直朋克青年的少東家惆悵地說,「她將我的用錢給停了。」

  ……她知道「用錢」是零花錢的意思,但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少東家的廢柴超出了想像,讓她挑不出一個禮貌點兒的回應。

  「利錢也不須我收了。」他繼續惆悵地說,「她說我總是算不清賬。」

  ……更不知道說什麼了,她想,還是邊走邊看看市廛裡都賣些什麼吧。

  便宜的比如針頭線腦,金貴的比如香料奴隸,只要不在雒陽置辦鋪面的商人都會來這裡賣東西,走一走看一看還頗新鮮。

  直到她看到一個賣藥的攤子,攤上擺著一小包一小包的粉末,旁邊打了個幡兒,上面畫了隻老鼠,不用小販說話,她就知道這是賣什麼的。

  ……報仇的時刻快到了!

  「給我來一包老鼠藥!」她咬牙切齒地說,「要那種毒性大一點的!多少錢一兩?」

  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快準狠地抓向了她!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就從來沒有被偷襲過的陸懸魚不自覺地側了一下身,然後眼看著失去平衡的少東家就要從騾子上摔下來,臉朝下摔進鼠藥攤子上!

  ……………………

  被她攔下來的少東家並沒有表達感謝,而是滿臉驚恐,「你想做什麼?!」

  ……她買鼠藥,能想做什麼?

  老板滿臉茫然地看看她,她看看少東家,少東家憤怒而委屈地嚷了起來,「眉娘是無辜的!」

  ……(╯‵□′)╯︵┻━┻

  鼠藥名為毒砂,如果在藥材店裡賣,那就是藥材礜石,能消冷積,祛寒濕,蝕惡肉,雖說大有用途,但本質還是含有相當大雜質的砷礦石。漢朝時提純技術本身就很粗糙,這東西一加熱還會產生有毒蒸汽,因而……

  「郎君想到哪裡去了,」老板尷尬地說,「毒砂苦得緊呢,怕不是傻子嘗了才不吐出來。」

  「那就好,」羊喜小聲回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聽起來確實得藏好,她心想,省得少東家不小心吃下去,事情就了不得了。

  今天的行程特別的順利。

  那支禁軍進城之後再沒出來,因此城郊的禁軍營基本是空的,自然也就沒人跑出來搶豬了。

  ……要不怎麼人人都說少夫人精明呢?她連這一點都算好了,保證城外的安全,才放羊喜出來遛遛。

  太陽慢慢升高了,確實是熱,曬得少東家有點兒蔫,控制了半晌,還是沒控制住。

  「其實是我不對,這件事,眉娘實是無辜的……」

  ……咳,她其實真的不想聽八卦。

  尤其是這種放在後世非常老掉牙的八卦。

  眉娘是幫傭的女兒,從小便被父親帶來羊家做事,洗洗衣服,領兩個賞錢,自然也就同羊喜認識了。雖說眉娘生得美貌,人又機靈,還勉強算個青梅竹馬,但那時羊家還在期待著長子能刻苦攻讀,將來尋個門路,刷點美名,舉個孝廉什麼的光宗耀祖一下,自然看不上這樣的媳婦。

  屠夫羊四伯自然是能管得兒子服服貼貼的,但東三道上總有管不住兒子的,最後便是一戶開酒坊的娶了眉娘。

  但數年前起了時疫,眉娘家除了她與一個孩子,其餘都沒熬過去,羊喜的髮妻及兩個幼弟也是如此。

  這場大疫對於有的人來說是機會……比如大賢良師張角兄弟。

  ……對羊喜來說也是如此,他不成器的素質已經顯露無疑,羊家為他選繼室時自然也不考慮門當戶對,而是希望娶個精明能幹的婦人進來,這一點眉娘其實頗合格。

  「您登門求娶了?」鹹魚好奇地問。

  「她心裡是有我的,」少東家惆悵地說,「但她說,她如此寒素,如何能與我家結親呢?豈不是會令家父責罰我麼?為了我,她受了多少委屈!」

  ……聽起來好像哪裡不對,她想,畢竟是隔壁,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在她看來眉娘一點都不像悲情古言女主角的樣子啊。

  而且老板娘也沒少受委屈啊,肉鋪的伙計們都說少夫人天不亮就要起身安排一家子方方面面的瑣事,入夜了還要查對賬本不能休息。

  「既如此,郎君亦迎新婦了,又何必掛懷過去呢?」

  那雙悲痛的眼睛望向了她,「爾年紀尚幼,怎懂情之一字呢?」

  ……這有啥不懂的,一百本古言裡有八十本都有這種渣男,其中二十本是炮灰,二十本是男配,還有二十本能當男主,但追妻火葬場燒不燒就看心情了。

  正午時,老牛也要趴在樹下打個盹。

  就只有她,慢吞吞地牽著兩頭騾子走,還要聽一耳朵的情感故事。

  遠遠近近的一片綠意之中,村莊漸近了。

  「可是快到了?」

  她點點頭,「就在前面。」

  這附近幾個村子都同羊四伯訂過買豬合同,度其輕重後,按照約定的價格交付銀錢即可。

  但羊喜突然發話了。

  「陸小哥來我家這幾日,作何想耶?」

  「……什麼作何想?」她停住了腳步,「郎君為何作此問?」

  騎在騾子上的羊喜在打量她,而且還很慎重。

  ……她的汗毛立起來了。

  ……出門時先邁的哪隻腳來著?

  「我只是想……」他一邊觀察她的神情,一邊斟酌道,「先帝大行,城中動蕩,這幾日利錢放出去了不少,有幾位貴人們又好拖欠肉錢,因而我想,今日不必用銀錢,到時給村民田客寫個契紙,賒著便是。」

  ……聽起來好像很合理,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比如說,少夫人為什麼沒提過一句呢?

  她警惕地盯著他,「郎君做主便是,與小人商量什麼?」

  太陽照在那張血氣不足的臉上,還落下了幾顆汗滴。

  「我的意思是……」他說,「待回去記賬時,就說現錢結過了便是。過幾日幾樁利錢回來,我自然平了賬。」

  ……………………

  「郎君的意思是,」她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您要偷自家的錢嗎?」

  少東家臉色一變,「胡說!既是我自家的銀錢!有什麼偷不偷的?!」

  「既如此,郎君何必還多此一舉呢?若是有什麼開銷之處,回去照實對夫人講了便是,她自然會為您支出銀錢吧?」

  少東家沉默了。

  挑著扁擔的農人從田間回來,見了他們倆立在村外,便頗為熱情地邊走過來邊嚷嚷。

  「陸小哥可又來了!今日城中有什麼新事麼?」

  「郎君若是不說實話,」她小聲說,「小人斷不敢為此不忠之事。」

  羊喜沉默許久,終於開了口。

  「這幾日酒坊頗不景氣,眉娘瘦了好些……」

  ……她可算知道歷史上那些「廢長立幼」都怎麼來的了,要是羊屠家有個皇位要繼承,估摸著也得這麼來不可。

  但羊喜又偷偷說話了。

  「若陸小哥想給家裡添置些什麼,也一併算進來如何?」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4-8-1 02:58:2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一章 未來可期

  肉鋪的活計雖然酬勞不錯,但頗辛苦,尤其到了夏日,堪稱辛苦中的辛苦。

  清晨天氣尚涼爽時,便要將肉豬宰殺完畢,而後放進深窖中保存起來。稍有不慎,豬肉若是臭了,主君怪罪下來,莫說一天的工錢,便是這個月的下水約莫也吃不到了。

  除此之外,這幾日又添了個麻煩活計——為貴人們送肉。

  此時雖處於國喪之中,但公卿世家中情真意切恪守臣禮的也沒多少。畢竟這位天子是從朝廷到民間,從洛陽到交州盡人皆知的荒唐天子。

  ……所以肉還是要吃的。

  ……就是豬肉送過來時要小心,大搖大擺扛著豬肉過街是不成的,須避人耳目,悄悄送到後門上,令僕役查驗後方能收下。

  木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須得用銀錢買;豬肉裝進去後須得嚴絲合縫,否則走一路流一路的血,豈不成了雒陽笑談;送到公卿府上的豬肉須得新鮮,哪怕豬肉顏色變了丁點兒,仗勢欺人的豪奴也會毫不客氣的丟回去。

  這一套折騰下來,比往日勞苦何止十倍。

  但這群壯漢也不會虧待了自己,送過豬肉之後,鋪中事便丟給他人,自己倒能尋陰涼處去躲懶。

  一碗澆了飴糖汁、灑了赤豆的菽乳,坐在路邊樹蔭下慢慢吃,飴糖甘美,菽乳順滑,夏日吃起來如同冰水入喉,除了每碗要2個錢之外,簡直完美無缺。

  見傭工當中資歷最老的李二吃得眉飛色舞,兩個跟著做苦力的小工便大膽八卦起來。

  「你我尚能在此偷得半刻閒,少主人卻要在城外奔波,夫人當真狠心啊。」

  李二瞥了二人一眼,「你等以為羊大郎是被夫人被趕出去的?此皆我之計也!」

  「為何?!」

  兩個小工驚呼一聲。

  這個麼,李二得意地笑了一笑。

  現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連年戰亂,糧價便時時走高,雖說城中許多商賈的小生意只能勉強支撐,但賦稅仍是一分不能少的。

  眉娘子的酒坊生意尚能支撐,也是靠她長袖善舞,還有幾個老主顧的情面。

  國喪期間,百姓是不敢多飲酒的,若是帶著酒氣出門,被巡查的衛士看到便是大禍一場。

  公卿倒是不在乎,但公卿士族會派人來城南買新鮮豬肉,卻不代表會買她一個平民寡婦的濁酒。

  她自然也是可以再嫁的,東三道上有兩家鰥夫,托人去說過好幾次,只是她不肯罷了。

  關於眉娘子為什麼硬要守著小酒坊,孤兒寡母不肯再嫁,街坊鄰居中有許多傳言,但無論如何,她不肯再嫁,便只能靠自己支撐這個家,實在艱難時,便將主意打到了家境殷實的羊喜身上。

  雖是午後最酷熱的時間,但入城的商販漸多,街上還是不免人來人往,捲起塵土。

  城中有隱秘的小道消息流傳,說是未來有許多各地的太守將軍要帶兵來雒陽護駕,誅殺閹丑。

  消息真假不知,但市井小民們還是頗為津津樂道。

  為此逐漸有商賈趕來雒陽探聽消息,就等著將來雒陽城擠滿了各地來的貴人時好大賺一筆。

  最後一塊菽乳被李二喝了下去,待得落肚,他頓感神清氣爽。

  「申時鼓敲過了不是?」他說,「咱們回去吧。」

  小工還是十分想知道真相,「二哥為何勸少主人出城呢?」

  自然是為了趕走那個陸懸魚,李二得意地想,夫妻本是一體,不管少主人在銀錢上起了怎樣的貪心,只要出城收豬的事,那黃口小兒跟著少主人沾了一星半點兒的差錯,難道少夫人會將責任歸咎在自己夫君身上嗎?

  羊喜同李二口中的「黃口小兒」是第二日才回城的。

  還有點狼狽,他們甚至還雇了一個人,挑了些醃肉進了城。

  按照他們所說,這兩日小道消息傳遍了,有些農人覺得若是咬咬牙再養兩三個月的豬,說不定待各地的將軍進城時,肉價還能再漲一筆呢!

  也因這個,兩人走遍了西縣各處村落,才買到了這十幾頭豬,順帶又將品相看著不錯的醃肉也買了不少。

  天氣炎熱時,醃肉不大好保存,但少主人能想到這一處,已經算是大有進益了。

  ……就是記賬的伙計頗有些頭疼。

  少主人明明是讀過書識得字的,但這個賬目記得真是一團亂麻。

  十四五頭豬,每一頭價格都不同,有的秤了斤兩,論斤付的錢,有的直接論頭付的錢,還有三頭是同一戶農家賣的,按著一筆來算,又因為銀錢不趁手,賒了賬!

  這還沒算雇人的工錢,幾十斤醃肉的錢,以及騾子吃了田裡的苗,不得不賠給人家的錢!

  少主人還在努力維持著一個東家的尊嚴,旁邊的陸懸魚低眉順眼,屏氣凝神,一聲不吭。

  少夫人拿過賬目,看了又看,狐疑的目光從兩個人身上掃來掃去,最後還是決定先花時間把帳理順了再說。

  ……反正這不成器的丈夫還是第一次出門辦事,出點錯也沒什麼,羊家家大業大,只要他別將銀錢拿去送給那等狐媚就行。

  「這兩日辛苦了?」她心中計較完畢後,和顏悅色地問了夫君一句。

  皮膚曬得終於有些人間氣色的丈夫一臉殷勤,「這兩日出城做事,才知夫人平日之辛苦!以後我還須用心學習才行!」

  ……確實該好好學學記賬,這個賬目亂糟糟的也不知理不理得出來。想起李二偷偷傳過來的話,夫人那雙眼睛眯了眯,又看向了正同其餘幫傭收拾豬圈的陸懸魚。

  「大郎不慣瑣事,這兩日必是累著你了。」

  少年抬起頭來,擦了一把汗,「這都是小人職份之內的事。」

  「我看你之前記得賬目也清楚,這次卻大不同。」她低頭又看了一眼木牘,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怎沒幫大郎一把?」

  少年忽然浮現一絲窘色,「如何記賬之事,小人同主君說過了。」

  她十分注意地看了看他的神色,雖然有些困窘,卻無半分心虛,看來不過是教了一二句記賬的本事,卻未曾從中獲利,幫著主人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還是父親的眼光好,城中置起了家業,鄉間又置辦了一片產業不提,收來一個幫傭也是個可靠的。

  ……就是生的兒子實在不行。

  這一關總算過去了。

  今天還是別在家生火了,下個館子吧,賺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軍火的心,這樣的挑戰再來幾回,早晚要少白頭的。

  ……尤其是回家還要繼續跟老鼠戰鬥,真是不吃飽怎麼成。

  【嘿,】她說,【你知道怎麼灑老鼠藥嗎?】

  【……也許你還記得我是一柄神兵?】它說,【能幹點正事嗎?】

  【抓耗子怎麼不算正事了?】鹹魚很有點不解,【你不是還教我怎麼做假賬嗎?】

  【……………………】

  雖然黑刃不是很想承認,但那個超出漢朝民企會計理解範圍的賬目的確是它教的。

  羊喜做假賬的思維方式還停留在「一鎚子買賣」的原始人層面上,要不了幾天農戶就會想方設法來要錢,哪怕捨不得進城錢,也要去找羊四伯要錢。

  到時羊喜會不會被老子吊起來打另說,反正鹹魚的名聲是完了。

  ……所以還是得把活幹得細致一點,賬目打亂,讓老板娘一時半刻看不出哪裡藏了一筆錢,這樣就能達到少東家的目的了。

  ……當然,一次貪污的錢不夠眉娘周轉用,但少東家可以多出城幾次,她想,反正她既沒從中獲利,又沒在老板娘面前說假話,哪怕將來東窗事發,兩口子對打,她也只是半個狗頭軍師,並不曾講過什麼假話,哪怕辭退,至少在街坊鄰居面前也不會社死到底。

  話雖如此,黑刃還是堅持著不吭聲。

  她嘆了一口氣,拎起了裝著老鼠藥的小口袋,開始滿院子灑了起來。

  金烏漸落,一輪明月升了起來。

  西邊牆頭也悄悄升起一個小腦袋。

  「你這樣,老鼠不會吃毒砂的。」那個稚嫩的聲音很認真地指導起來,「須得將毒砂與餌料拌了,再置於高處才行。」

  牆頭上趴著一個小男孩,大概七八歲的年齡,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極了眉娘子,見她望了過來,還沖她指了指,「要放在牆角那邊才好。」

  「……小郎君竟有如此見識!」

  「不是我有見識,」那個粉嫩可愛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指出了話語中的錯誤,「是你愚笨,連毒砂都不知如何用。」

  ……………………這是眉娘子親生的嗎?怎麼講話水平也這麼5魅呢?

  她放下鼠藥,也沖他揮了揮手,「你阿母呢?」

  小男孩臉色忽然一沉,「你也問!」

  ……哈?

  【沒事,】黑刃突然又發聲了,聲音裡還藏著一點幸災樂禍,【你們倆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不管小男孩為什麼這麼討厭別人問起他媽媽,她決定還是刷刷這個滅鼠指導的好感度。

  「我這裡有飴糖,你吃嗎?」她問。

  小孩眼睛一亮,然後又一暗,「那我也不會告訴你!」

  「……你不是告訴我如何用毒砂了嗎?」

  他又一臉驚喜了!

  「不錯!那……那就謝謝你啦。……等一下!」

  「哈?」

  鹹魚停住了伸向懷中的手,「怎麼了?」

  小男孩看看她,「你先去洗手。」

  ……………………

  眉娘子夫家姓蕃,同陳定的妻子亦是同族,大概這個年代宗族總喜歡盡量住在一起,東三道上的大姓除了姓蕃便是姓羊,其餘也跟這兩家略有點關係,只不過總會分出個親疏遠近。

  說起母親這個時間還沒回家,小孩子說,今日又有客舍來問新酒之事,言語中似是說什麼,過些日子說不定有一樁大生意,因而阿母忙去酒坊清點存糧了。

  「這消息旁人都不知道呢,」小孩悄悄地說道,「我不白吃了你的糖,須得告訴你。」

  「過些日子?」

  「說是有好多人會來雒陽呢!」小男孩天真地說道,「那時該多熱鬧啊,肯定會有很多人來打酒,阿母就不必再四處求借銀錢了。」

  ……聽起來確實很美,鹹魚想。

  院子裡的土地翻過了,現下種了點蔥薑,並一點韭菜。

  雖說夏天的韭菜總會被人嫌棄,不過她胃腸堅韌得很,吃了無妨……總是比買菜強的。

  到得上秋的時候,那些四方的太守將軍來到雒陽,到時候必能多賣點豬肉,多賺點工錢,她這幾日在鄉下尋覓到一片楊木林子,又問過木料價格,覺得在城外買下自己運回城的話,又能省下一大筆錢。

  ……到時先打個櫃子,板子厚一點,要上鎖的,任憑老鼠怎麼啃也啃不穿的那種。

  --------------------------------

  菽:豆類的總稱。

  《後漢書》:詈紹等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4-8-1 02:58:4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二章 八月二十五日

  中平六年,八月二十五日,雒陽城中的氣氛已經變得很奇怪。

  大將軍同常侍們的矛盾,每個小百姓都能講出三個版本,有相愛相殺的,有勢不兩立的,也有暗通曲款的,這也十分正常。

  畢竟何進起家是因為有一個美貌而得寵的妹妹,而安排他的妹妹來到靈帝面前的,正是這些常侍們,靈帝在位的日子裡,他們何止是暗通曲款,甚至結為姻親。

  ……沒錯,被靈帝呼為「張常侍是我公」的那位常侍張讓收了個養子,娶的正是何進的妹妹。

  ……無論從漢靈帝這邊算還是從何太后那邊算,怎麼算張讓都是何進的長輩。

  但就是這樣親親熱熱的姻親在靈帝死後很快翻了臉。

  何進宣調的軍隊已至雒陽城外,太后卻仍未下定決心誅殺這些曾經提拔她,並且支持她的宦官。

  這對兄妹陷入了膠著狀態,每一天都令無數人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城中倒確實亂哄哄地多了許多人,據傳有兵馬在城外放火,惹得人心惶惶,都逃進了城中,客舍紛紛漲價,柴米油鹽酒肉也全部都水漲船高,羊喜囤的那些醃肉甚至成了硬通貨,翻了好幾倍不止。

  ……這個難道就是傻人有傻福嗎?!

  終於就在今日,太后下旨,請大將軍入宮敘話,這位大將軍入宮之後,大概是被留下飲酒,遲遲未再出來。

  但大將軍府中漸漸懷疑起了另一種可能:如果大將軍被太后扣下了,或是被十常侍扣下,又當如何?

  在鹹魚來看,一點也不如何。

  比起數月前剛剛購置時家徒四壁一窮二白,現在這間陋室已經很像點樣子了。

  臥榻、案幾、毛氈、竹席、新換的窗絹,以及新打的櫥櫃,晚上吃過飯,便將飯菜塞進櫃子裡,小心鎖好,萬無一失。

  這些日子城內外流言紛紛,正好證實了她的想法——縱使世事紛亂,天子腳下的雒陽城總歸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這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最近又漲價了。買時算了契稅三萬多,數月之間,已經漲至五萬!

  見過這麼賺的買賣嗎?!簡直賺翻了好吧!

  美中不足的只有一樁,園中瓜果正是成熟時,老鼠吃不到廚房的剩飯剩菜倒也不氣,每至夜裡便跑出來啃園中瓜果,照樣吃個肚兒滾圓。

  ……老鼠咬過的瓜她是堅決不肯吃了,不過還可以送給其他的幫傭同事們吃,這年頭還沒什麼人覺得老鼠和病菌有瓜葛,平民百姓也不捨不得浪費一星半點兒食物,因而她這麼做,除了李二批評她是在收買人心之外,也倒沒什麼別的問題。

  ……但老鼠猖獗的問題還是沒辦法通過鼠藥來解決,這東西只要毒砂沒殺盡,很快就秋風吹又生。

  ……雖然有勝任鐵叉的黑刃,一守就是一個晚上也真的熬不住。

  關於抓老鼠這件事,少東家羊喜還給出了一個不同意見。

  「小哥為何不拜一拜鼠婆呢?」

  「……鼠婆?」

  漢朝人民秉承著「萬物有靈」的信念,不管什麼東西都可以供一供拜一拜,老鼠也並不例外,這種奇葩風俗據說在民間一直流傳到民國,某些血吸蟲病猖獗的地方還會拜瘟神。

  鼠婆婆也不是雒陽城內的土著神,似乎也是從什麼地方帶過來的不入流的供奉傳統,據說鼠婆喜歡吃油脂、醃肉、小孩子,當然最後一個沒什麼人供,這個封建迷信程度有點過分了。

  ……是不是到了二十一世界也有人拜一拜黃鼠狼先生?

  今天從肉鋪裡拿回來的是豬大腸,洗淨焯水切好,下鍋前鹹魚猶豫了一下。

  她拿出了一個小陶碗,抓了幾片豬大腸放進去,擺在了屋角的老鼠洞前。

  「商量一下吧,」她小聲說,「以後我每天都給你上供,別糟蹋我的菜園子了。」

  【沒動靜,這算不算收下我的貢品了?】她有點不確定,【還用不用再加點別的什麼貢品?】

  【如果我有眼睛的話,我會說——】

  【如何?】

  【眼睛好痛,別讓我再看你幹的這些蠢事了。】

  【……………………】

  今天的豬大腸是用豬油炒的,鹽加的對勁兒,蔥段加的也對勁兒。

  就是現在還沒有辣椒,幹起飯來不過癮。

  剛扒了幾口飯,院門突然被急促地敲響了。

  登門拜訪的是臉色十分奇怪的張緡,他穿著官服就跑了過來,八月下旬,天氣漸涼,他居然還一臉的汗。

  「賢弟,快入內敘話。」

  她引了張屬吏入內,看了看自己剛吃了小半碗的飯,以及還有大半盤子的炒大腸。

  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得客氣一句。

  「張兄可用過飯了?」她說,「若是未曾,不如在——」

  「你這些時日裡,可還習練弓箭?」

  「哈?」

  從石門溝相識到現在,絕大多數時間裡,張緡是個十分和氣的小官僚。

  他的人緣是東三道上最好的,不僅因為他有職位權力,他本身也是個溫和而懂世故的人,不管什麼出身閱歷性格的街坊鄰居,他總能聊得開開心心,讓人挑不出他的半點毛病。

  這樣的一個人,臉上自然總是帶著笑吟吟那股討人喜歡的勁兒,但現下張緡那張臉烏雲密布,陰沉得就快下雨了。

  「宮中大亂!」張緡半晌只蹦出了這麼一句,「這幾日間,恐怕城中亦不得安!」

  ……宮中大亂,也就是說大將軍和太監姻親終於打起來了?但是這和市井小百姓有什麼關係呢?

  「賢弟休問短長,」張緡態度決絕地說道,「今夜警醒些,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方是正理!」

  ……那行唄。

  見少年口中答應,卻並未去尋弓箭,眼睛還在那裡瞟著爐灶,張緡有些不解,「賢弟此作何態耶?」

  「……我還沒吃完飯。」

  張緡頓時露出胸口被一柄大鎚掄圓了勁兒狠砸一下的表情。

  雖然幾句話的功夫,大腸略有點涼了,但還是很香的,吃起來咯吱咯吱,頗有嚼勁兒。

  她專心致志的吃飯,院外漸漸傳來亂糟糟的聲音。

  趁著動蕩還未及這條街上,有計較的連忙去打水,買柴,沒計較或是甩手掌櫃的則在激烈地分享和更新關於朝廷局勢的新信息,批評大將軍的冒進,以及宦官們的禍國殃民。

  ……甚至還有批評她的!比如說——大家都出門來交換情報,怎麼那個殺豬的外來戶就仍是關門過自己的日子!若待夜裡來了盜賊,哪個愚夫會幫他呢!

  不幫就不幫唄,鹹魚將剩下的半盤大腸劃進碗裡,稀裡嘩啦拌飯吃完,收拾了碗筷之後,想想也出門挑了兩桶水。

  ……還排了半天的隊。

  入夜時的雒陽城原本還頗熱鬧,尤其是城北貴人和宮殿所在的那一大片區域,若是趕上什麼假節,公卿宴飲,車水馬龍,火把的光輝幾乎能將半座雒陽城的夜空照亮。

  但今夜確實格外的明亮。

  那火把的光輝是混雜的,流淌的,與呼喝聲,慘叫聲,馬蹄嘶鳴聲裹在了一起,而後滾滾濃煙升上了夜空之中。

  她坐在屋頂,背著黑刃,手持長弓,靜默地注視著城北的夜空。

  「你會開弓射箭嗎?」熟悉而稚嫩的聲音響起。

  她轉過頭,向下看去,牆頭上趴著熟悉的小腦袋,眉娘那個幼子阿謙。

  「今夜紛亂,你阿母怎放你出來了?」

  阿謙得意地挑挑眉,「我同阿母說要出來解手呢。」

  「那解完手便回去吧。」她搖搖頭,「回屋去睡覺。」

  「不是說今夜有大事?」阿謙睜大眼睛,「我怎麼看不到呢?」

  ……大概小孩子就是這樣,不管平時熊不熊,這時好奇心都會爆棚。

  看她不說話,阿謙又開始問起新的問題。

  「你背著一把劍嗎?」

  「你既會開弓射箭,又會舞劍嗎?」

  「為何從不見你用過?」

  「你若有這般本事,如何甘願做個殺豬的傭工呢?」

  ……………………

  【你覺得他魅力值多少?我個人覺得,大概也就3-4左右,不能更多了。】

  黑刃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對於喋喋不休的小孩子並未在意,而是重復了一遍最後一個問題。

  【你有這般本事,如何甘願做個殺豬的傭工呢?】

  今夜無人敲鼓打更,也就難以計算時辰。

  家家戶戶都熄了燈燭,沒有任何一戶點著燈光,也沒有任何一戶傳出來任何聲響。

  吵架的,拌嘴的,睡不著打孩子的,或者幾個孩子兄弟姐妹打群架的,以往那些嘈雜而有煙火的聲音一瞬間都消失了。

  一整條街彷彿陷入了沉睡,死氣沉沉的平靜。

  只有輕微而不可查的腳步聲響起。

  鹹魚轉過頭去,在一片夜色中,正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摸向這邊來。

  大將軍遭遇不測,西園八路禁軍入宮誅殺宦官,又有奉車都尉董旻聯合何進部將吳匡攻伐何苗。

  但這些都跟她沒什麼關係。

  幾片烏雲遮住了月光,半座雒陽城都為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籠罩。

  鹹魚在黑暗中站起了身,從背後的箭囊中抽出了一根箭,搭在了弓弦上。

  儘管這並非她最擅長的武藝,但她的動作依舊流暢而完美,不見半點生澀。

  那幾名盜賊很快便走進了六十步的射擊範圍內,但他們還未抽出武器,覓得目標,她還要耐心地等待一刻。

  --------------------------------

  《後漢書》:中黃門以進頭擲與尚書,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進部曲將吳匡、張璋,素所親幸,在外聞進被害,欲將兵入宮,宮閣閉。袁術與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閣。會日暮,術因燒南宮九龍門及東西宮,欲以脅出讓等。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24-8-1 02:59:0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三章 八月二十六日

  第一個盜賊終於選定了目標,那是一戶還算殷實的人家。他站在院牆外面,比了比院牆的高矮後,又謹慎地束了束腰繩。

  伸手時,腰間的環首刀也亮了出來。

  這是漢軍的制式武器,她想,如果不是黃巾餘寇,就是附近哪位將軍御下不嚴,令士兵趁亂偷偷溜進了城。

  與城北需要禁軍攻打的公卿宅邸不同,東三道上的人家不管窮富,院牆一般也就七八尺,誰家要是修個一丈高的牆,那真是相當體面,簡直讓街坊鄰居眼紅。

  因而這樣高度的院牆不需要什麼爪鉤攀附,只要扒住邊沿,雙臂一用力——

  箭矢在黑夜中閃著幾不可見的微光,破開空氣,紮進了那個盜賊的頭顱之中!

  盜賊雙手一鬆,從牆上直勾勾地落了下來。

  陡生變故,牆角下的同伙卻未驚呼出聲,一人立刻伸出手去接同伴身軀,另二人則抽刀出鞘,四處張望警戒起來。

  遇襲不慌,這幾個是職業選手。

  她放下了饒他們一命的想法,而是重新搭上一支箭。

  帶著淡淡灰痕的白色尾羽穿過夜空,紮進了第二名盜賊的胸膛裡,這一次他總算有機會在嗓子眼兒裡掙扎出一聲嘶嚎,再指一指方向:

  「敵——!」

  烏雲聚而又散,一輪下弦月重現夜空,將清幽光輝灑向雒陽城的每一條街道上。

  月光之下,他們終於尋到了那個弓手的身影。

  他立於屋頂,雙腳分開踩在瓦片上,不見搖晃,一張弓正在慢慢拉滿。

  弓手的面容隱在黑夜之中,那一點寒芒卻清晰無比!

  這幾人原是張懿麾下的潰兵,混於丁原軍中,至雒陽後眼見滿目繁華,又苦無立錐之地,便心思活絡起來。趁著今夜城中大亂,偷偷溜了出來,想於雒陽城中做幾筆不要本錢的生意,好歹也攢起個安家錢,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遇到了這樣的敵手!

  此時還剩二人,若是即刻逃走,須臾間那名神射手也只能射死一人,另一人多半得以逃至拐角處,得以走脫。

  但同伴慘死在腳下,怎能任由他們的屍體被此間螻蟻欺辱?

  況且他們四人本是一伍出身,若是丟他們在此,難保不事發!

  ——這些想法是事後鹹魚替他們腦補的,她覺得這樣的生死關頭,他們說不定會想得多一點,但她沒給他們那麼久的思考時間,他們也便沒有思考那麼久,二人互望一眼,發了一聲怒吼,便向她奔來!

  第一個人被射倒時,第二人已經奔至弓手院外,趁他抽出箭矢,重新瞄準的空檔,一手扒住土牆,全身肌肉一起發力,便越了過來!

  他落在院中,雙目赤紅地盯了屋頂上那人一眼,那人看身形似乎年紀不大,隔壁牆上還趴了一個嚇呆了的稚童,正要哭不哭地望著他。

  他是無暇去理會那孩子的,想來那個少年也無暇去管他。

  但少年突然開口說話了,聲音又輕,又沙啞,如同並州初冬的寒風。

  「阿謙,」他丟下了弓,從背後抽出的也並非箭矢,「閉上眼睛。」

  平地無聲,突然亮起了一道電光!

  整條街道都在一瞬間被這道電光照亮!借著這道電光,這個並州來的士兵終於看清了少年的面容。

  ……果然黃口小兒。

  ……長得其實也不算醜,但就是莫名討厭。

  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他心中升起了這樣奇怪的想法。

  鹹魚算了一下自己今晚的收獲。

  一柄環首刀市價660錢,她LOOT到的是二手貨,又有些磨損,折半賣掉也有1200錢。

  四個人還能剝下三套衣服,一套衣服又有一二百錢,外加這幾個盜賊誰也不是身無分文,湊一湊還有二百多錢,加在一起,一晚上就是2000錢的進帳!比她一個月的薪水還多!

  屍體須得搬到巷尾的陰溝裡去,等第二天隨便什麼禁軍金吾衛巡街時拉走就是。

  她扛著這一大堆戰利品,滿心歡喜地回家時,忽然看到隔壁窗絹上有道身影。

  阿謙被驚慌失措的眉娘拉了回去,那道身影並非那個孩子,而是神情復雜地盯著她看的眉娘子。

  ……說是守望相助,一條街誰也沒出門。

  ……行吧不出門就不出門吧!反正她是5魅狗習慣啦!

  八月二十六日,太監和禁軍的戰爭還沒結束,似乎周邊地區的官員也帶著守軍趕過來了。

  皇宮方向白天也在冒濃煙,偶爾風向一變,大家都被嗆得直咳嗽。

  ……終於也有這麼一天,皇宮區域產生的空氣污染擴散到平民區來了,真讓人百感交集。

  聽說禁軍已經攻進了宮中,雖然還沒有完全佔據整座皇宮,但天子與陳留王被十常侍們從北門帶走,剩下的不過負隅頑抗的一些黃門罷了。

  這就很尷尬,天子在的地方才是宮廷,現在雒陽城裡沒有天子,像個什麼樣子呢?

  校尉們帶著大部分禁軍呼啦啦跟著奔出城北,追尋天子的蹤跡去了。

  ……據說太后還在宮裡,太可憐了。

  今天沒什麼人出來買肉,因此肉鋪乾脆也不殺豬了。

  住在羊家的僕役們昨晚上徹夜未眠,拎著棍子站崗放哨來著,現在都去補眠了。

  院子裡只剩下一群平日不住這裡的傭工,湊在一起做清潔,順便聊一聊局勢,見她走進來,大家突然變了個臉色。

  她往哪一站,別人都閃開。

  過一會兒,有人悄悄遞過來個折凳。

  ……然後繼續閃開。

  她察言觀色不及格,誰能來告訴她,這到底是什麼態……

  「主君?」

  羊喜磨磨蹭蹭地蹭了過來,似乎想說點什麼,又好像不太方便說出口。

  她有了一個不好的想法。

  【男人一般什麼時候,會對一個女孩子表現得這麼扭扭捏捏?】

  【你們這位少東家呢,其實算不得男人,但這個還是可以商酌的事情,】黑刃冷淡地說道,【但你不算女孩子,這個是不能商酌的,至少你不算正常女孩子。】

  【……那你說他到底什麼意思?】

  「陸小哥……」羊喜終於開口了,「昨天辛苦了。」

  「……哈?」她眨眨眼。

  少東家又猶豫一會兒,「你昨夜那些……那些東西,是不是要出手?」

  「……是沒錯,」她說,「少東家想買刀?平日我尋賣家都按500錢一柄出手,若是少東家想要,450錢如何?」

  少東家終於大膽地看著她的眼睛了。

  「你莫說謊,330錢一柄,必是這個價的!」

  ……是沒錯,但是,為什麼無論荒野中路遇的小村莊,還是城中的市廛,亦或者是少東家羊喜,他們給出的收購價,居‧然‧是‧一‧模‧一‧樣‧的‧呢?!

  關於這個問題,黑刃勉為其難地安慰了她一句。

  【你不是說,作為一隻5魅狗,你已經習慣了嗎?】

  看到一貫同她不太對付的李二從眼前經過時,鹹魚突然喊住了他。

  「李二!」

  在傭工們面前頗有威望的李二不自然地轉過頭,神情復雜地望向這個少年。

  「何事?」

  少年沖他挑挑眉,「去打碗水來,我渴了。」

  一臉慍怒的李二轉身去給她打水,她再看看其他的傭工。

  每一個與她目光將要相接時都趕緊避開,看得黑刃也感慨起來了。

  【我看出來了,你是真的破罐破摔了。】

  傍晚時分,有人抄了城門口的告示回來了。

  前半段寫了一堆大家看不太懂的話,比如說「黃門常侍權重日久,不思報國」「滔亂天常,侵奪朝威,賊害忠德,扇動奸黨」等等,後半段倒是十分容易看懂:

  雒陽城中所有的黃門都是罪犯,因此城門不許走脫一個,城中亦不許窩藏,若是有人窩藏了太監,不僅此人治罪,一整條街的鄰居們跟著一起連坐。

  ……至於嗎?

  ……而且皇帝還沒找回來呢,聽說滿朝公卿都一路奔出城去追皇帝了,這是誰下的旨啊?

  今天沒有豬下水的福利,但是賣掉那一堆戰利品時,羊喜少給了她二十錢,取而代之的是給了她一條醃肉。

  「這個豈不是比那幾十錢金貴呢?」

  ……理論上說也沒錯,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吃,還是先收起來吧。

  好在家裡還有豬油,摘個瓜煮湯,拌冷飯吃正好。

  ……但是供品沒有阻止鼠婆婆吃瓜的決心。

  ……說不定多供幾天就好了?她總是下不了決心為了一窩耗子去拆房子。

  今天夜裡似乎沒有什麼賊。

  只有馬蹄聲在街上響起,似乎是禁軍在街上巡邏。

  偶爾會有呼喝聲,不知道是不是在抓盜賊,如果是這樣的話,其實還蠻好。

  今天應該不需要守夜了,反正哪個鄰居也沒大半夜不睡覺像她似的在房頂上坐著,阿謙也不出來了。

  她這樣拍死了一隻蚊子之後,站起身剛想跳下房頂,街口處顯出一個人影。

  那一定不是賊,因為他的身形還未長成,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男孩模樣。

  但他特別慌亂,跌跌撞撞的逃進了這條巷子裡之後,開始左右張望,四處尋覓藏身之處。

  每一家,每一戶,他都伸出手去推上一推,但誰家晚上會不關院門呢?又哪有他的藏身之處呢?

  這孩子未著外衣,頭上也是光禿禿連根簪子都沒有,但身上所著中衣材質卻十分精細。

  待他離得更近些,臉上的驚恐與淚水也落進了她的眼中。

  「救……」他忽然看見了屋頂上的人,立刻踉蹌著跑到了她家門口,渾身哆嗦著,嚷了起來,「郎君……救救奴婢!」

  ……這是個小太監。

  原來禁軍晚上不睡覺並非是巡邏,而是在搜捕黃門。

  鎧甲碰撞發出的聲音逐漸近了,道路盡頭也隱隱現出一縷火把的餘光。

  城門口的告示十分明確:窩藏黃門是要治罪的,而且還是一整條街一起治罪。

  這孩子也不是什麼神清骨秀的男主或者男配臉,換身衣服就完全是個路上隨處可見的初中生。

  ……救他根本沒有好處吧?

  「……進來。」

  她跳下屋頂,拉開院門,讓出了一個身位。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24-8-1 02:59:15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四章 八月二十七日

  火光近了,腳步卻未進巷中,只有寥寥數語在巷口響起。

  也許是禁軍在偷懶,也許是這條巷子較為筆直,一眼便能望到底,無可隱藏。

  也許是故意不想讓這隻靴子落地。

  她守在門口,小黃門躲在院牆下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腳步聲漸漸遠去,火光也隱入黑夜。

  整座雒陽城彷彿又陷入沉睡,只有北方夜空中的火光未曾熄滅。

  但誰也不敢出什麼動靜。

  直到小黃門突然慌張地跳了起來!

  ……一隻老鼠從他的頭頂跳了下來,飛快地鑽進了菜地裡。

  小黃門眼含熱淚,嘴唇抖得跟篩子似的,沒等說話,淚水就落了下來。

  「奴婢,奴婢並非……」

  ……………………

  難道說鼠婆想要的供品是這個小黃門?這有點不人道吧?況且這麼大一個孩子怎麼吃啊?

  秋夜寒涼,小黃門只著中衣,在寒風裡瑟瑟發抖的模樣有點可憐,還是帶進屋裡好了。

  ……其實屋裡也沒暖和到哪去,她雖然是5魅狗,但她身強力壯不怕冷,是荒野求生冬季地獄版的專業玩家,自然不會考慮購置炭盆。

  灶坑倒是尚有餘熱,上面溫著一壺煮沸過的山泉水,她倒了一杯遞過去,小黃門卻不接,只在那裡睜著眼睛,迷茫地四處看。

  ……她忘記只有她自己有黑視這件事了。

  「喝點水。」她拉住他的手,把杯子放進他的手裡。

  小黃門抱著杯子呆了一會兒,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行了一個特別標準的大禮,「郎君大恩,結草銜環,不能報也!」

  ……杯子裡的水也灑了一半,全灑席子上了。

  「……宮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待扶起來後,重新又給他倒了一杯水,這次小黃門終於可以坐下來慢慢喝水,講一講宮中發生的事了。

  「那幾日……人心不安,人人都看著張公的臉色,而張公亦看太后的臉色。」

  「大將軍三番五次地逼迫太后,若太后輕輕點一個頭,常侍大人們便將要人頭落地。」

  「但是太后不同意?」她問。

  提及於此,小黃門轉身向著北方磕了一個頭。

  「太后是重情之人,是奴婢們連累了太后。」

  「十常侍為何會與何進如此水火不容呢?」

  小黃門沉默了一會兒,「奴婢入宮不過三年,所知不過以訛傳訛,恐污郎君之耳。」

  「反正該死的都死了,」她說,「不該死的估計也死了,說說也無妨?」

  ……好像這話有點不對勁,至少在黑夜裡,小黃門的臉上露出了很糾結的神情。

  但他最後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宮中傳言,此皆黨人遺禍,袁本初造讒言於大將軍之側,欲盡誅宮中黃門,以告天下。」

  「但郎君細想,天下之人皆可殺十常侍,大將軍身受提拔之恩,怎能如此呢?」

  好的,曹操的異姓兄弟袁本初是個喜歡傳謠言的人,記在小本本上。

  「何進既為大將軍,為天下蒼生決斷也是常理,何況城中盡有傳言,十常侍專權橫行,橫征暴斂,以致民不聊生,引發黃巾之亂,宦官們現下又如何能喊冤呢?」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愣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出口,只是又一次叩首。

  「郎君所言是也。」

  ……雖然她不擅長察言觀色,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間,小黃門的復雜情緒。

  之後的事基本上與市井傳言也差不多了,何進謀事不密,幾次進宮覲見何太后,都表明要誅殺十常侍,終於令十常侍下定決心,率先下手。

  而後禁軍開始攻打宮門,又放火燒宮,中黃門宿衛宮中,直守門戶,與禁軍僵持了兩天後眼見堅守不住,張讓便帶著天子與陳留王奔去了北宮。

  「禁軍殺入宮中後,便關起了宮門,勒兵捕殺黃門,不論年少年長,見者即殺。」

  「除卻宦者,宮中還有許多雜役,還有每日領命入宮做事的小吏,舉凡沒有鬍鬚者,盡皆死於刀下。

  「除了奴婢這等閹人,最慘的是那些優伶,其中有許多少年人,來不及解開褲帶自證身份,便……」

  雖然在描述幾乎可以算作黑色幽默的場景,但無論她還是小黃門,都不會覺得那個場景好笑。

  這個小宦官不自覺地又開始顫抖,但他只抖了一會兒,便平靜下來,話語裡甚至帶上了一絲極度驚恐過後的麻木。

  「奴婢從未見過那樣的血,到處都是死人,還有割了喉嚨,一時死不了,卻還掙扎的人。」

  「好在宮中多珍奇,禁軍中許多兵士殺得乏了,便四處搜羅寶物,奴婢便是趁著那個時機,裝成了死人,而後方能遁出宮來。」

  她在想小黃門的欲言又止是為什麼。

  宮中多珍奇,黎民猶餓死。

  「先帝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突然問。

  小黃門的神情一瞬間變了。

  莊重、崇敬、並且帶著一股視死如歸的嚴肅勁兒。

  「先帝是賢明之君,郎君不可聽信謠傳!」

  ……她終於明白她當著小黃門的面罵十常侍,這孩子也不辯駁的緣故了。

  感情十常侍還負責接鍋的。

  但為了確認一下,她最後又問了個市井間的流言。

  「先帝曾向十常侍們要錢,這是真的嗎?」

  小黃門毫不猶豫地叩了一個首。

  「大人們能為先帝分憂,幸也。」

  ……這真是一個「什麼樣的昏君都有人效死」的典型案例啊。

  天色漸亮,小黃門受了一天一夜的驚嚇,已經在席子上縮成一團,睡過去了。

  四鄰也漸漸起了聲音,有舀水的,有生火的,有餵雞的,還有說話的。

  看起來靴子不準備落下了,她站起身,伸個懶腰,也準備活動活動自己,生火做飯時,巷外遠遠傳來了一陣敲鍋般的聒噪聲,小黃門一下子便驚醒了。

  「閹宦謀反,窩藏者同!見知不舉,闔家徒流!」

  「……郎君?」

  她擺了擺手,慢慢靠近門口,仔細聽一聽。

  喊話的士兵進了巷子,一邊敲,一邊喊,整條巷子的人誰要是不曾被驚醒,那聽力測試肯定是沒辦法過關了。

  但任憑他怎麼喊,似乎家家戶戶都在做自己的事。

  士兵的腳步在她家門口停了下來。

  ……是誰偷偷指認了嗎?還是昨夜小黃門倉惶逃進來時,落下什麼痕跡?

  她微微彎下腰,渾身的肌肉開始慢慢繃緊時,隔壁陳定家的院門開了。

  雖說整條街上的人都要連坐徒流確實過於可怕,況她又不是同大家熟識了幾十年的老鄰居,尤其還是個不討人喜歡的5魅狗,被檢舉揭發似乎也是正常事,但那一瞬間,心還是沉了底。

  ……一會兒先打死士兵,再過去暴打孔乙己一頓,她想。

  士兵一見他開門,立刻過去發問。

  「你知道哪家窩藏了閹宦?」

  過了幾秒,孔乙己那個拖著長音的聲調響起。

  「在下要去提水,大人有什麼見教?」

  士兵很明顯不太高興,又問了一遍。

  「我在問你,這條街上可窩藏了閹宦?你可要想清楚了!」

  「這裡都是清白人家,」孔乙己冷冷地說道,「從不曾聽聞誰與黃門有什麼往來。」

  士兵憤怒地敲著焦斗走了,一整條東三道上都是孔乙己拎著水桶,慢慢悠悠磨磨蹭蹭的腳步聲。

  ……打個水也這麼費勁。

  家裡多了一個客人,預留的水就不夠用了,還得去打一桶回來洗漱。

  她吩咐小黃門在家好好蹲著,暫時先不要出門之後,也跟著出去打了個水。

  清晨的陽光照在這條塵土飛揚的骯髒小路上,時不時有哪家的婦人洗漱完畢,端著殘水潑出來,避不避得過全看身手。

  一條黃狗趴在路邊,見到她便立刻站起來沖她狂吠,待她滿臉不善的沖它剛走過去一步,狗子便立刻夾起尾巴,瘋狂逃回院子了。

  待她拎著兩桶水回家的時候,孔乙己一臉頹唐的端著媳婦用過的殘水,正在往外潑。

  ……差點潑她身上。

  不過作為另一個狗魅,這人也沒說句抱歉,只無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就轉身準備回去。

  「陳大哥。」

  「……何事?」

  「你必定知道昨夜之事,」她說,「為何替我隱瞞呢?」

  孔乙己摸了摸山羊鬍子。

  「前夜之事,亦在眾人眼中。」

  ……前夜?她差點都忘了LOOT那幾個盜賊的事。

  「郎君有仁德心,行俠義事,若在下為一己安危,恩將仇報,豈非禽獸?」

  這還是陳定頭一回很嚴肅地同她說話。

  但她還是沒反應過來。

  「那鄰居們呢?也覺得我是個好人嗎?」她連忙追問了一句。

  陳定點點頭,「郎君確有品行,鄉鄰皆作此想。」

  ……她想想該怎麼說這個話。

  「那為何大家待我仍是如此冷淡呢?」

  關於這個問題,陳定又皺起了眉。

  然後那張瘦長臉迅速地垮成了孔乙己臉。

  「雖有品行……」他糾結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該怎麼說。

  「但是?」

  「但不知怎的,還是覺得你這人,令人嫌棄。」他坦率地說了出來,然後不敢等她的反饋,端著水盆迅速地逃跑了。

  似乎因為在外面站得久了,耽誤了做活,屋裡接二連三的響起了夫人的責罵聲,以及孔乙己含含糊糊的辯解聲。

  至於鹹魚,她得在門口冷靜一會兒。

  --------------------------------

  《資治通鑑》:紹遂閉北宮門,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鬚而誤死者。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24-8-1 02:59:3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五章 董卓進城

  雖然天子出城時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由太監背著,威儀全無,倉惶出城的——聽說見到來救他的大臣時,還嚇得哭出聲來著。

  但當他回城的時候,大臣們還是找來了全副儀仗,為這位少年君王架起了天子氣勢。

  但是路兩邊並未留給市井小民倉惶叩首——那些地方是留給公卿官吏們叩首用的,皇帝帶著陳留王,乘金根車,駕六馬,在紅雲般的炎漢旌旗下緩緩駛入北宮。

  隨他一併進入雒陽的,除了原本紮根在這個帝國中樞的公卿大臣之外,還有日夜兼程三百里趕來護駕的並州牧董卓,以及他的五千西涼兵。

  董卓雖是並州牧,但並非並州人,據說他甚至連並州都沒去過。

  他是西涼人,據說出身寒微,但戰功赫赫,為先帝器重,因功封侯。

  據遠遠偷瞄過他一眼的張緡說,這位斄鄉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威武勇壯,確實是位不世出的武將。

  關於「不世出」這種評價的武將到底該魁梧到什麼程度,街坊們有不同的看法,但大家誰也沒資格親眼見一見這位董侯的真面目,姑且信之。

  但董卓帶來的西涼兵馬在街上經過時,大家確實見到了。

  不僅見到,還竊竊私語了一番。

  這群西涼人的確身材高大魁梧,騎在馬上的姿態也十分穩健,一見即知是精銳騎兵。

  但他們那個濃眉大眼,高鼻闊口的相貌和中原人很不相似,再加上他們的裝束……怎麼說呢?

  在她看來並不以衛生聞名的雒陽城,在這群衣衫邋遢破爛的西涼兵面前,一瞬間成了真空無菌手術室般潔淨的地方。

  「長得有點凶。」羊喜第一個發言。

  「妾倒是覺得還好,一看便是豪爽之人,說不定酒錢給得還痛快些呢。」眉娘第二個發表了一下意見。

  「這群人跟羌胡蠻子待久了,望之不似中國之人,留他們在城中,日後必生禍患。」孔乙己第三個發言。

  「真髒!他身上有屎嗎?」

  ……這個是阿謙的發言,聲音還挺大。

  那名騎在馬上的西涼兵似乎聽到了這句話,迅速地轉過頭來。

  ……阿謙抓住她的衣角,特別熟練地藏到了身後。

  於是身上帶著黃褐色不明痕跡的西涼騎兵臉色凶狠地瞪了這名少年一眼,才重新轉過頭去,繼續跟著隊伍向前行進。

  「我覺得你這樣做不對勁。」她低頭看看這娃子,眉娘一下子臉紅了,伸手給熊孩子拉回去,拍了一下。

  「惹了郎君不快,都是小婦人的錯。」

  鹹魚趕緊擺擺手,「不至於不至於,姐姐說哪裡去了。」

  眉娘聽了這麼說,便眨眨眼,沖她笑了一笑。

  今日天子回宮,西涼兵入城,大家都跑出來看熱鬧,這位酒坊的女老板也特意打扮過一遍,身著絳紅羅裙,腰間繫著素藍底子的繡花緞帶,耳邊兩枚小小的珍珠,烏雲般的鬢間甚至還戴了一根茉莉銀簪。就這一身打扮,再加上略施脂粉的那張芙蓉面,誰見了不誇一句貴氣逼人?

  【你擋著人家視線了。】黑刃悄悄地說。

  【誰?】

  她左右看看,以為是少東家在看過來,沒想到目光一下子對上了跟著羊喜過來的少夫人。

  少夫人穿的就低調多了,半麻半綢的棕色曲裾,頭上也只有一根銅簪,似乎臉上連脂粉也沒用,素著一張臉,眼神淡淡地瞥過來。

  ……鹹魚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溜了溜了。

  這場宮廷政變雖說兩敗俱傷,但明面上背鍋的仍然是先下手為強,又沒能抵禦禁軍攻伐的十常侍,成了宮變中的欽定背鍋俠,除了為首的張讓那幾個運氣還不錯,投河自盡之外,剩餘宦官不僅頭顱被袁紹砍了下來,懸於宮門之外,全家老小都一起跟著吃了斷頭飯。

  現下皇帝回宮,不能缺了宦官服侍,但宮中的小黃門又被殺了個七七八八,到晚上吃飯時,士兵又來了。

  ……這一次是招人通知,宮中正缺人,誰家有七八歲往上,乾淨漂亮的男孩子,可以送進宮裡包吃包住,除了要做個斷子絕孫的小手術外,前途大大的好。

  聽到這個消息,抱著碗吃飯的小黃門默默將碗放下,趴在席子上,給她磕了個頭。

  「你想回宮?」

  小黃門又磕一個頭,「天子需得奴婢們服侍,奴婢是要回去的。」

  「鬼門關上走了這麼一遭還要回去嗎?」她拉他起來,順便還有點好奇,「你就不能去尋你的父母,做工也好,務農也好,總比回到那麼個傷心的去處要強吧?」

  「若是能夠,奴婢原也就不必入宮了。」他平淡地說,「家中還需奴婢接濟,怎能就此離宮呢?」

  見過十三四歲小男生負責養家糊口的嗎?

  她現在算是見到了。

  臨行時這小黃門又十分鄭重地給她磕了幾個頭,並且許諾日後一定要報答她。

  ……她也想不出來什麼地方會用到宮裡的公公,據她所知三國時好像沒出現過什麼特有名的太監,十常侍一共十二個人,加在一起也不比新進城的董卓名氣來得更大。

  但董卓究竟具體做什麼壞事了?

  ……靈帝的爛事兒已經幹得更多了,她思前想後也想不出,總不能比靈帝更爛吧?

  「懸魚!懸魚!」

  出門一看,夕陽西下,恢復元氣的阿謙趴在牆上,指著她家的小菜園,「你的瓜還不收!被咬壞了吧!」

  ……………………

  小黃門臨走時,突然問了她一個想不到的問題。

  「奴婢這兩日在郎君家中,偶然聽到街上小童所唱歌謠。」

  「歌謠?」

  小黃門躊躇了一會兒,終究沒說下去,只是又叩了一次首。

  「郎君保重,奴婢去了。」

  雖然是個十幾歲的小男孩,但那欲言又止的神態,總好似心中藏著一件可怕的事。

  有什麼值得擔心的地方呢?

  八月二十八,朝廷大赦天下,改元昭寧。

  董卓入城之後這幾天,不管朝廷公卿都在忙些什麼,東三道上的手工業者和服務行業人員是忙得不可開交。

  首先那些禁軍,按照小黃門所說,進了一次宮,就算袁紹約束著不令他們搶掠太過,到底不能空手而出,人人都搶了些宮中的東西,市廛裡到處都有舉止鬼鬼祟祟,神情又十分興奮的士兵,拉著各路掮客偷偷出手宮中財物,鹹魚也沒事就去轉一轉,甚至還真花了三百錢就買到了一盞形狀頗為精美的宮燈。

  除了禁軍,領到朝廷封賞,被雒陽武庫裝備得煥然一新的西涼士兵們也開始在城中產生了存在感,這些人打仗時大概悍不畏死,花錢上也是一樣的大手大腳,雖說有些粗魯霸道,在客舍中也常令老板感到頭疼,但絕對是肉鋪和酒坊的好主顧。

  生意一片興隆,房價也跟著水漲船高,當初三萬錢置下的房子,現在已經漲到了六萬有餘,每天都有掮客來附近問一問,有沒有哪個街坊鄰居願意搬去城外住?城外空氣清新,地價低廉,六七萬錢可以購置一個小莊子,外加兩匹騾子,一頭牛,說不定還能再加個小馬駒呢!

  ……她算了算,她這幾日靠著打強盜和幫著少東家倒騰點之前存下來的醃肉,存了三千錢,加上這套房子,可得約七萬錢,要不真就出城買個莊子?

  百姓們以為生活已經回到正軌,而且說不定日子應當過得更好一點時,一場浩蕩的風暴正從朝堂上掀起。

  八月三十日,已拜為司空的董卓在朝會上提出廢立事,認為劉辯軟弱,不能為君,而陳留王劉協不僅聰慧賢能,而且是董太后養大,號為「董侯」,正令董卓感到親近。

  朝中公卿大臣雖然憤怒,卻不敢言語。

  董卓帶來的這支西涼兵馬再也不是疾行三百里而至雒陽時疲憊邋遢的模樣,而是一支令人感到畏懼的騎兵,袁紹去後,禁軍亦落入董卓手中。

  新帝將要登基的消息傳到東三道上時,鹹魚正在忙著殺豬。

  今天的生意還是一樣的紅火,以至於聽了新帝登基的消息之後,大家議論紛紛時,也並未察覺到什麼異樣。

  「先帝鐘愛董侯,這確是真的。」

  「那也不能如此兒戲地廢立皇帝。」羊喜嘟囔了一句,「天子的威儀何在?」

  「縱使再廢立一百個皇帝,跟我們這些小民有什麼關係呢?」另一個傭工小心翼翼地看了鹹魚一眼,「陸小哥覺得如何?」

  ……她不知道,也不關心,再說她也沒感覺到天子有什麼威儀。

  剛想搖頭時,少夫人從屋裡走了出來。

  「你在?」

  「夫人有何吩咐?」

  少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有意無意的看了李二一眼。

  「明日你先不必出城收豬,幫他們去送一趟豬肉倒要緊。這幾日天氣寒冷,盡可今晚殺好,明晨送去。」

  明日便進九月,天氣更加轉涼,她本來真是想偷偷在城外看個莊子的,聽說不令她出城,心中有些遺憾,但轉念一想也不錯。

  秋冬又不能種地,白荒廢半年的莊子,還不如明年春天時再考慮這事兒。

  買個有池塘的小莊子,裡面種上蓮花,再養點魚怎麼樣?

  ……反正再等幾個月而已,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

  斄:音同離,硬而捲曲的毛。

  《搜神記‧第六卷》:「靈帝之末,京師謠言曰:「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24-8-2 01:52:5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六章 凜冬將至

  考慮到陸懸魚這位幫傭雖然勤快、老實、力氣大,但一開口總能莫名其妙的惹到別人,甚至有時還未開口,就惹到了別人,因此派給她的活計要麼是單純殺豬的力氣活,要麼是去城外收豬這種甲方活,真讓她出門同城裡的顧客們打交道倒是頭一次。

  送豬肉的這戶人家在貴人區,也就是城北,雖然仍然是土路,卻比城南明顯寬闊了兩丈有餘,往來路上的大半是乘車的貴人,小半是推車過來送貨的勞動力,偶爾聽到馬蹄響時,麻煩就來了。

  因為你得趕緊將推車靠至路邊停下,否則隨機會發生以下四種情況:

  1.騎士是個品行高潔的貴族,在城內騎馬時不僅小心,而且沒脾氣,見你擋了路,只會默不作聲地繞道而行;

  2.騎士是個品行比較正常的貴族,在城內騎馬時小心,但不是沒脾氣,見你擋了路,要不就喝斥你一句,要不就抽你一鞭子,然後再繼續向前;

  3.騎士是個飛揚跋扈的二代,在城內騎馬也看心情放飛,見你擋了路,沒空喝斥你,更不會紆尊降貴的停下來抽你一鞭子,而是會玩一把重騎兵游戲,直接衝過來,踩翻你的小推車,有可能還在你臉上印個馬蹄印兒,再飛奔而去;

  4.騎士不僅是個飛揚跋扈的二代,不僅從你身上踩過去,而且人家出行怎麼能不帶侍從呢?沒抽你的鞭子當然是由豪奴來代行啦!

  聽過好心伙計的「北城區送貨攻略」之後,鹹魚小心翼翼,聽到馬蹄聲便趕緊停在一邊,候著貴人先過去,饒是卯時出門,斷斷續續竟然走了半個時辰,才到了指定送貨地點。

  開門的是個老僕,待得她說明來意,正準備卸貨時,院內傳來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聽不出什麼感情,只是清清朗朗,珠圓玉潤,堪稱配音演員水準,讓人不覺想多聽幾句。

  「何事?」

  「郎君,是送肉的商販到了。」

  「你令他來我這裡,我有些事要吩咐。」

  ……她瞬間不覺得這聲音好聽了。

  ……就她以往經驗看來,多半是送上門的豬肉有問題,甲方準備噴人了,要不一位住在城北的貴人跟她有什麼話說呢?

  這座宅邸十分寬敞,但並不如她想像那般豪奢,只能說是樸素大方,打理得也十分精心仔細。

  院中種了些不明的花草,散發著一股幽靜而馥鬱的香氣,草叢中還真養了一隻仙鶴!見她進來,還歪著頭看了一眼。

  不過當她多走了幾步,立在主室的台階下時,她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這宅邸內的香氣並非自花草而出,而是出自這間屋子。

  案几後坐著一個年輕士人,頭戴束髻冠,身著藍灰直裾,除卻腰間配了一枚玉飾外,周身再無點綴,正在那裡專心致志地寫著什麼。

  聽到院中的腳步聲,他抬起了頭,於是那張精雕細琢,美輪美奐,無懈可擊的臉,展露在她面前。

  ……難道半空中有個隱形的燈光師嗎?就照著他的臉打?

  這人一抬頭,整個世界好像都調亮了兩度。

  頂著那張臉,鹹魚心中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人可以靠臉吃飯,那肯定就是這位了。

  不過這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士人現在不打算刷臉,他看了階下的布衣一眼,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有點尷尬,上台階到底要不要脫鞋?進屋肯定是要脫鞋的,但是這個長廊呢?

  她猶豫了兩秒,還是脫鞋上台階,進了屋子。

  至於襪子上有補丁什麼的……她連襪子都穿得起,在雒陽的平民階層裡也算個體面人了!出城看看,還有那麼多衣不蔽體的老百姓呢!

  他看了她一眼,一邊翻冊子,一邊開始同她說話,「你是城南羊屠家的傭工?」

  「是。」

  「送貨來此?」

  「是。」

  「辛苦了。」

  ……這什麼對話,一個住在城北的貴人喊她進來,總得有點什麼理由和目的吧?

  「這是小人的本分。」

  自帶燈光師的美男終於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翻開之後,和顏悅色地看向了她。

  「今日之後,不必再送肉來此,將賬目結一下吧。」

  !!!!!!

  她一瞬間撲了上去。

  「我家的肉哪裡不如郎君的意了嗎?是不夠新鮮嗎?是郎君喜歡吃瘦肉我家送的豬太肥了嗎?還是誰家壓低了肉價?若是如此,郎君千萬不可偏聽偏信,我家的豬肉素來都是當天殺當天送,送來郎君府上一律是精挑細選最好的——」

  美男沉默地盯著她看。

  ……真不能怪她聒噪!她出門送貨第一天!弄丟了東家一個大主顧!哪怕說是質量問題價格問題,誰會來接這口鍋啊?!她要是東家,非得讓她回家吃自己去!

  美男好像還是不為所動,她心想,要不偷偷打他一頓,打到他服軟求饒,繼續買她家的豬肉怎麼樣?

  【冷靜點兒】黑刃看不下去了,【你還是個守序中立呢。】

  美男可能終於忍不下去了,他開了腔。

  「我並非對你家的貨物不滿意。」

  那是對價格不滿意?

  「我已辭官,將回故鄉,」他說,「因此才要結清賬目。」

  ……話雖這麼說,但她不管賬目,她應該回去報告一聲,讓負責結清銀錢的伙計過來才對?

  ……咦?

  她此時忽然想起來,那個平時負責結算各家賬目的伙計,今天出城收豬去了。

  有點奇怪,老板娘為啥派他去呢?

  「小人明白了,」她想了想,「但郎君吩咐得突然,小人並未帶賬本過來,可否明晨再來?」

  美男看了她一眼,「我府中亦有賬冊,你可信得過我?」

  「郎君說笑了,」她有點尷尬,「小人連郎君姓甚名誰都不清楚,怎談得上信不過呢?」

  室內陷入了一片沉默。

  美男看向她的目光溫度越來越低。

  ……她肯定說錯什麼話了。

  「我明晨便將離城,無暇處理此等瑣事。」他最後還是沒給她趕出去,而是用平靜而不起波瀾的語調說道,「若你帶回去的銀錢不足賬上數目,盡可告知鄉鄰,言說守宮令荀彧短了肉鋪的錢。」

  ……她這5魅狗,出門去說別人壞話大概也沒人信,何況這人聽起來名聲就不錯,還長了這麼一張臉呢?

  ——你長得帥,且由你說。

  反正真要是短了肉鋪的錢,她肯定也有辦法追上把錢要回來。

  作為一個難得知書達理,守了三個月國孝的官員,這位守宮令府上的肉確實吃得不多,算上近期肉價上漲,也只有二千多錢而已。

  豬肉錢結算過之後,守宮令大人並沒有急著放她走。

  「雒陽城中,近日民生如何?」

  「托天子的福,百姓安居樂業,一片欣榮。」

  他微微側了頭打量她,臉上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眉頭皺成一個奇妙的角度。

  「哪位天子?」他問。

  「每一位天子?」她小心地回答。

  美男又一次一臉省略號,而後他站了起來。

  當他起身時,繚繞在室內的馥鬱香氣如流水一般,潺潺流淌起來。

  「既如此,便不打擾你做活了。」

  ……這位大人還挺彬彬有禮,連謝客都說得這麼客氣。

  只是在她躬身而退,正準備離開時,他又喊住了她。

  站在廊下的青年如修竹玉樹,帶著幾乎令人無法直視的美貌光輝望向了她。

  「迨天之未陰雨,」他說,「亦不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

  「……您這話什麼意思?」

  青年滯了一會兒,最後說道,「替我勸你家主人一句,少進些豬。」

  雖然這位大人只是隨口拽了個文,提醒她未雨綢繆,她也確實準備如此……但兩個人想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

  ……她懷疑少東家後院起火了。

  眉娘子只需要一筆救濟錢,羊喜當初做假賬時也賭咒發誓,說是只要外放的利錢回來,必然將這個窟窿補上,但一次假賬沒有被抓,二次沒被抓,三次也沒有。

  做假賬就成了羊喜新領悟的技能,並且越來越熟練,不需要陸懸魚的幫忙,他也可以將貪污的那點自家錢塞在各個採買項目裡,以達到騙過媳婦的目的。

  但少夫人的會計技能也跟著升級了。

  每次看到城外採買賬目都做得亂七八糟,因而不得不跟著點燈熬夜理清賬目的老板娘一次看不出,二次看不出,看了倆月怎麼也不可能看不出了。

  做賬目的伙計是羊四伯留下來的人手,精明強幹,十分受器重。

  派他出城收豬與其說是收豬,不如說是去核實那些賬目。

  ……這麼一想,鹹魚頓感大事不妙。

  待那伙計回來的時候,羊喜的軟骨頭是吃不住媳婦一頓打的!

  吃得住也吃不住他親爹的一頓打!

  那豈不是要供她出來?!

  但她所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

  那個出城的伙計當晚並未回來。

  第二天也沒有。

  第三天也沒有。

  就在肉鋪的大伙覺得這人多半棄下妻兒,自己捲款跑路時,雒陽城也開始變得不正常。

  --------------------------------

  荀:音同巡,姓。

  彧:音同玉,有文采的。

  迨:音同帶,趁、乘。表示時間。

  牖:音同有,窗戶。

  「迨天之未陰雨,亦不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趁著天還沒有下雨,取那桑樹皮桑樹根,緊縛門窗。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24-8-2 01:53:1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七章 眉娘

  農曆九月,又稱暮秋,地面逐漸開始結霜,早晚越來越寒涼,再加上之前數次大疫的前車之鑑,柴火木炭的價格開始緩步上升了。

  除了那些癱在城根兒下曬太陽,能不能活過冬天全靠運氣的流浪漢之外,正經過日子的人家是要早早將柴火儲存起來的,家中漢子勤快些的,便去鄉下買好運進城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如孔乙己那種,就去市廛上買現成的。

  冬天的院子自然是種不了什麼東西的,正好可以堆起柴草,用防水的油布蓋上,省得受潮。

  美中不足是這種柴草堆特別易燃,要是放在現代,一條街都是消防高危區域,連井口為了防止井水結冰,都要蓋上草堆。

  然則薛定諤的火災總比板上釘釘的受凍要強,因而大家還是要忙忙碌碌,拉柴草回來。

  但是現在大家輕易不敢出城了。

  最早進入雒陽,準備替大將軍何進分憂,鏟除十常侍的並州刺史丁原同太尉董卓拉開陣仗,對峙起來了。

  大家的兵營都在雒陽城郊,再算上何進何苗被殺後,群龍無首的西園禁軍,城中人心惶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總有人孤身出城後再沒回來,也有商隊進出城時,遇到軍隊打劫,被收繳個傾家蕩產。

  前者大家議論紛紛,除去捲款跑路外,也說不定是被捉進了軍營,成了苦役;

  後者雖也不正常,無論並州還是西涼兵馬,在雒陽人看來都如蠻夷一般,總得忍一忍,待風波平息,候著他們各自離去,才算重歸太平。

  普通百姓比較關心待他們離去時,還來不來得及囤乾柴;

  肉鋪比較關心待他們離去時,究竟還能不能交還那個記賬的伙計。

  鹹魚拎了一副簡單清洗過的豬肚,準備回家研究怎麼吃時,隔壁眉娘家正熱鬧著,引了街坊跑來看。

  兩個酒坊的伙計拉了一車柴火,正往院子裡運。

  看枝條上顫巍巍的松針就知是上好的松木,放在院裡晾晾乾之後,不單能生火做飯當柴燒,裡面的松油提煉出來,還能纏幾個火把留著應急,便宜極了。

  ……就是周圍街坊的目光不太友善。

  平日裡見了她經常會假裝沒見到的街坊阿姨,今天十分熱情地招了招手。

  「小哥可買柴了?」

  她抓抓頭,「還不曾。」

  「這一車柴,若去市廛上買,豈不要幾百錢?」阿姨撇撇嘴,「還是松木的!快不要一千錢了!也就她能運得進來。」

  話音落了,她看看阿姨,阿姨看看她。

  察覺到阿姨需要一個捧哏的,鹹魚連忙又問了一句,「眉娘子竟有什麼門路不成?」

  「說是有位西涼軍中的都尉時時去酒坊喝酒,頗照顧她。」阿姨嗤了一聲,「當初他們入城時,你可見了?跟羌蠻胡子有什麼區別?那樣的人,她竟也能彎得下腰去奉承!」

  呃,這句該怎麼捧?

  「來的都是客,」她委婉地說道,「你我這等小老百姓,拿那些西涼兵又有什麼辦法?自然是盡量奉承著,平安無事為上。」

  阿姨瞥了她一眼,還有點不太友善。

  「呵呵,」她發出了一聲冷笑,「誰讓咱們東三道上,只出了這一個美人兒,自然多憐惜些。只是陸小哥也當警醒些,別為了那等女人,到時倒真同西涼兵起了爭執。」

  ……………………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

  一大車的柴火歸置妥當,伙計們收拾走人,街坊們也各自回家去做飯,留眉娘子一個在院子裡打掃,一抬眼便見到也正準備回家做飯的少年。

  「陸小哥,你這幾日可是要買柴火?」

  「嗯……我倒是不急,」她斟酌了一下,「待城外那些鬧哄哄的兵馬走了,再出城也不遲的。」

  聽了這話,眉娘子停了掃帚,伸手便去扛柴火。

  她吃了一驚。

  「姐姐這是做什麼?」

  「這幾日城外不太平,你先從我這裡取些柴去用便是。」

  眉娘一邊說,一邊抱了一捆下來,便要往她家走,嚇得她整個人有點不知道手腳往哪裡放。

  「若我缺了,向姐姐借便是,這幾日乾柴這麼貴,何必……」

  「你這屋子,不像孤身一人的漢子住所,收拾得倒乾淨!依我看,未出閨閣的女郎住著也不差!」

  放下柴火後的眉娘站在鹹魚這間陋室裡,環視一圈,評價了一番。

  「若不是見你清早出門去鋪子,黃昏下工才回來,每日裡這屋子半點聲響也不聞,真要疑心藏了個替你收拾家務的娘子。」

  「斷然沒有,」她連忙道,「我這般既無家業又無親友的人,哪裡會有什麼小娘子會看上我呢?」

  這回換成了酒坊的女老板瞥她。

  ……難道她又說錯什麼話了?

  收了人家的柴火,給錢人家也不要,還人家柴火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還,這就比較麻煩。

  鹹魚想了想,決定拿豬肚當謝禮,當然這個人家也不一定會要,但好歹也是個態度不是?

  意外的是眉娘並沒有推拒,而是笑吟吟地收下了,還加了一句。

  「這東西做個湯正好,反正我要生一回火,你也過來一同吃飯,豈不是便當?」

  「這怎麼好!」她趕緊拒絕,「我這一碗飯極容易打發的!姐姐拿了自去便是!」

  眉娘呵呵噠了一下,「又不要你真同哪個西涼兵起了爭執,怕什麼。」

  ……背後嚼舌根真是不成。

  鹹魚在家也常做豬肚湯,總能嘗到不太喜歡的內臟氣息,但眉娘這一碗豬肚湯做得極有水平,又鮮又甜,只是阿謙悶頭扒飯,不太高興,看得她有點心驚膽戰。

  雖說漢朝時期民風還湊合,至少沒有後面一千多年那麼高標準嚴要求,但是冒冒失失男裝狀態下跑寡婦家裡來吃飯,心裡也還是有些忐忑的。

  正嚼著一條豬肚,心裡琢磨著該說點什麼打破冷場時,外面馬蹄聲響了。

  暮靄沉沉,百姓皆歸家,會在城裡這樣奔馳而過的,就只有西涼人的那支騎兵。

  百姓們盼著他們盡快離開,但每日都有新的兵馬入城,誰也不知道董卓到底要調多少兵馬上雒,以往貴人當中有騎馬不仔細不小心見到路上有人就當沒看見的,但有名的也不過那麼十幾個綺襦紈袴子弟,小心避開也就罷了,況且這些公卿貴族騎馬時撞了人,自己也容易從馬上摔下來,至少是個兩敗俱傷。

  但西涼騎兵不同,這群能在馬上吃喝睡覺的西涼人是完全不擔心摔下馬這種幼稚問題的,涼州馬又頗為力大沉重,被這樣的馬撞飛,再踩踏上去幾腳,非死即殘。

  「又是西涼蠻子。」她沒忍住自言自語了一句。

  阿謙抬頭看了她一眼。

  ……尷尬。

  眉娘倒是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拍了拍兒子的頭,「吃好了?吃好了便去吧。」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主人家起身去尋油燈,她趕緊也奮力扒起飯來。

  「若是這群西涼兵趕緊走了倒好,看這架勢,怕是過幾日陣仗更大些了。」眉娘嘆了口氣。

  「姐姐也嫌棄他們?」她抬了一下頭,「那些西涼兵也頗照顧酒坊吧?」

  燈火旁那張十分秀麗的臉上,罩著一層淡淡的陰影,但她並未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看起來眉娘很不喜歡西涼人,她想,「冬日裡釀酒也麻煩,姐姐為何不將酒坊停些日子呢?」

  「我倒也想,只是阿謙須用錢呢。」眉娘微微一笑,「我為他尋了個老師,這些日子就要將束脩錢攢出來了,待得來年開春時,不要他再去酒坊幫忙,也去認幾個字,豈不是好?」

  讀書識字當然是好的,但是學來有多大的用呢?不用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就是跟士人沾親帶故的陳定,不也連一官半職都沒混到嗎?

  但哪怕是5魅狗,也不會把這種話講出來的。

  「姐姐原來因著這個,才不願關掉酒坊,那萬事也得小心些,」她說,「我看這城裡沒什麼人管得了那些西涼兵,部尉們也束手無策呢。」

  「關了酒坊哪裡又有錢呢?現下城中什麼東西都貴,」她用胳膊支了頭,似是漫不經心地同她聊天,「你也每日做活,難道羊家婦對著你們,還能漫手撒錢不成?」

  ……這個話題也不對勁,還是不要再提了。

  城外的對峙並未持續許久,丁原為董卓所破,那些亂兵也漸漸被收攏了起來。

  市井間有了新的傳言,說這兩位並非真刀真槍在城外對陣殺敵決出的勝負,丁原帳下原有個十分器重之人,臨到頭來卻倒戈向了董卓,斬了丁原的頭顱,如此方才決出的勝負。

  董卓除了收編丁原的人馬,西園的禁軍也歸於其麾下,一時間如日中天。

  ……至少並未在城中打起來,對於百姓們而言,還是慶幸萬分。

  但到了這一日黃昏,她自城北送豬肉回來時,發現街坊鄰居們又一次聚在眉娘子家門前。

  院落大開,眉娘也不在,只有一個驚慌失措,坐在地上啼哭不止的阿謙。

  「陸小哥可曾聽說?」一個街坊立刻湊了過來,「眉娘子出事了!」

  「……何事?」

  「未時過半那會兒,據說是西涼兵去酒坊打酒,見她生得美貌,便擄了她,上馬出城去了!」

  可曾報於部尉?

  這個問題她還沒問出來,周圍嘰嘰喳喳的街坊們已經議論起來,據說一聽了消息,陳定便立刻跑去報官了,只是天子拿董卓都沒有什麼辦法,雒陽城中還有什麼人能管得到西涼人呢?

  在一片嘈雜紛亂中,阿謙突然見到了她。

  「求你救救我阿母!」這個找她要糖吃,又教她怎麼打老鼠的小男孩兒此時哭得嗓子嘶啞,幾乎快要說不出話,「求你救她回來啊!」

  【你要想好,】黑刃突然出聲,【這可不是黃巾流寇。】

  【……不錯。】

  【那婦人也不是你的知交故友,】它的聲音十分平淡,甚至稱得上冷漠,【難道你要管這一條街上所有人的死活嗎?】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24-8-2 01:53:3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八章 挖牆腳

  城郊一共三股兵力。

  城北隔河處是丁原的並州兵馬,城西則是西園禁軍,董卓的西涼兵原本安營在城西二十里處的夕陽亭,現下已經搬到雒陽西南郊。

  大致方向知道了,但問題還沒完。

  那幾名劫走眉娘的西涼兵究竟屬於哪位將軍的部下?

  但凡安營紮寨,必定是兩千人為一營,市井紛紛謠傳董卓不斷地從隴西調來西涼兵馬,因而原本只有五千人的營寨現在變成了浩浩蕩蕩一大片,頗為壯觀。

  好在聞訊而知的張緡倒是逮住了幾名酒坊的伙計,細細問詢下,終於有一個伙計想起來些什麼。

  「那位都尉似是提起過,今夜牛將軍將來赴宴,須得早些出城去!」

  西涼軍中只有一位姓牛的將軍,便是董卓的女婿牛輔。

  ……但問題是,誰知道牛輔去哪裡赴宴?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再等下去也沒不會有什麼幫助,反而城門一關,明晨就當真找不到人了。

  「就這樣吧,我邊走邊找找線索。」她沖眾人抱了抱拳,「雖說不能保證將眉娘子帶回,但必盡全力。」

  街坊們互相看看,有出來叮囑她不要逞強,尋不到便回去的,也有見她沒吃晚飯,拿了兩個餅子過來的,最奇葩的是待她出了這條巷子,還有個少東家在等著她。

  最後一絲夕陽落在巷口,照在他可憐巴巴的臉上,別說她了,看得黑刃也要同情起來了。

  「有何吩咐?」

  他遲疑了一會兒,遞過去一隻錢袋。

  「這裡有三千錢,」他小聲說道,「若是西涼人要你出贖金,你給他們便是。」

  「……郎君出這個錢,」她說,「少夫人知道嗎?」

  羊喜一驚,「你必不會去講的吧?」

  「我不講,少夫人便不知道嗎?」

  這個幼兒園級的問題難住了少東家,思前想後,還是愛情佔了上風。

  「她便惱怒,也不過罰我幾頓飯罷了!」

  【這個就叫無知者有福。】黑刃感慨了一句,【這樣的草包竟然也能順順當當活到現在。】

  鹹魚倒是對少東家的幼稚行為麻木了,揣起錢袋出城時,問了黑刃一句。

  【這錢要怎麼用?】

  【你可以拿它買點上好的油脂和絲綢,】它說,【犒勞我這些天以來給你的幫助,以及接下來很有可能帶給你的幫助。】

  【你也覺得給西涼人錢沒什麼用?】

  黑刃的聲音直接響在腦海裡,不辨男女,也很少有什麼語氣詞。

  但是這一次,它的輕蔑溢於言表。

  【用劍拿不到的東西,靠錢也是買不來的。】

  比起幾日前,城郊肉眼可見的蕭條許多,偶有進城的也是商隊,幾乎見不到孤身一人進城的身影,更不用提此時出城。

  因而她出城時,守城的士兵還好心勸了她一句。

  「這時辰出門,你活膩了吧?」

  她想想,點點頭,「有可能。」

  ……………………

  一輪金烏緩慢地落於地平線下,遠處見不到炊煙和人家,星星點點能見燈火處,只有西涼人的軍營,綿延成片,與城外的暮靄合為一體,彷彿蹲守在黑暗處的怪獸。

  她能與整座軍營為敵嗎?

  不能。

  如是賊寇,她有信心在數十人甚至百人面前,衝破防線,斬了首領的頭顱。

  但軍隊不是這樣的地方,她斬了一名首領,下面自然還有無窮無盡的偏將、都尉、什長,他們仍然能將士兵整合起來,前赴後繼。

  所以她得想點什麼辦法。

  箭塔上的士兵們正在交談,聊起這幾日的收獲,比如說打劫的村莊,搶來的女人,以及暢飲的美酒。

  雒陽真是個好地方,他們如此讚嘆道,這裡的富庶與安逸豈是困苦蕭條的西涼可比?

  但這些人憑什麼享受這樣的生活?

  還瞧不起他們這些鎮守邊關的將士?

  將軍帶他們上雒,就是為了撥亂世,反諸正,讓這個世界變得更講道理一點!

  ……聽說再過幾日,將軍會帶他們發一筆大財,什麼大財?

  戌時鼓已敲過,她一座軍營接一座軍營邊緣觀望,始終沒見到什麼牛將軍的車馬。

  營寨大門都關得很嚴,她在外面想聽一聽營中士兵說點什麼,結果這些西涼人的方言聽得她痛苦無比。

  營中忽然傳來幾聲呼喝,哨塔上的士兵看了一眼,揮了揮手,打了個手勢。

  寨門開了,幾個民夫從裡面推了一車血淋淋的東西出去。

  士兵探頭向下望了一望,「今日將軍們酒喝得不順?」

  塔下開門的士兵罵了一句,「還不是受了那些關東賊子的氣!」

  她小心地靠在木柵欄上,隱在陰影裡,一邊盯著那車血淋淋的東西看,一邊思考他們在講些什麼東西。

  但待得民夫將那車推出來時,她終於看清楚了車上裝著什麼。

  牛輔今天的酒喝得確實不順。

  阿舅能全據雒陽,靠的是赫赫威名的西涼鐵騎,而非關東世家!他現下親近士人,征召名士,低三下四的態度已令軍中將士們不滿,更不用提竟然還給那等棄官而走的袁紹等人授以官職,以示親近之意!

  那班公卿士族,哪會給西涼人什麼好臉色看!

  ……但雒陽的醇酒,的確甘美,多飲幾盞,便不覺自醉。

  「那王匡的府邸,我向太尉求了數次,皆是不許,」李傕也趁機發了個小牢騷,「太尉一片赤誠,只怕朝廷看不見呢,各個板著一張臉,連笑模樣也不見幾分!」

  帳外寒風蕭瑟,已漸有凜冬之感,帳內火盆卻燒得旺盛,溫暖如春。

  幾名將領各自抒發胸中鬱氣,喝了一輪酒,又覺得有些無趣了,就著李傕的牢騷,另一名偏將倒是出了主意,「剛剛那群喪氣婦人死便死了,現下空喝酒也無趣,不如換一批再進來?」

  「也好,」牛輔摸摸鬍子,「挑幾個好的來,將帳中血跡清洗了去。」

  「今日正有我手下都尉帶回來的酒坊女子,雖無胡姬之色,倒也可取來一樂,」偏將笑道,「或可入將軍之眼。」

  「身段如何?」

  「依小將看來,堪為楚宮之腰。」

  牛輔起了興致,「那便喚來!」

  「這些,都是從營中推出來的嗎?」

  「是,都是小人推出來的。」

  軍營旁不足半里的村莊,已變成一片廢墟。

  她似乎對這些低矮的泥牆還有點印象。

  雖說每一間茅草房裡住著的人都差不多的小心翼翼,憔悴麻木,但他們總歸還是想要活下去。

  而現在這個村莊變成了營中欽定的拋屍地。

  那些西涼人甚至懶得遮掩一下。

  十幾具扭曲而血腥的女性屍體就這樣被隨意地丟在了這裡。

  衣不蔽體,死不瞑目。

  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有條不紊地,剝下那名監督民夫拋屍的西涼兵身上所穿衣物。

  衣衫上有沒有血腥味兒?她仔細聞了聞,還是挺淡的,她下手很小心,並沒有讓他見血。

  「我們回去吧,」她對那名民夫說道,「再幫我一個忙,你就能回家了。」

  這座軍營裡每天都會送進來一些女人,也會拉出去一些女人,這並不算什麼稀奇的事。

  其中年輕的,乖巧的,有姿色的,能博取將領歡心的女人,也許會成為他們的姬妾,哪怕是被互相轉送,也比丟在軍營中,淒慘而痛苦的死去要好得多。

  而送進來的那些女人,大多又比她們的父兄或丈夫要好運一些,畢竟她們還有最後一點選擇的機會。

  而那些人已經沒有了。

  但這也稱不上什麼值得指責的惡行吧?奔著那間營帳而去的西涼兵漫不經心地想,那些關東人,雒陽人,豈不是祖祖輩輩都享受著太平富足,如此安逸地生活在這裡麼?

  現在換他們在這裡享用這富庶的土地,還有土地上的女人,這哪有什麼不對呢?

  他掀開帳篷,昏黃的豆燈下,那些披頭散發、瑟瑟發抖的女人抱在了一起,望向他的眼睛裡滿是血絲。

  ……還真不太容易找到那個據說略有姿色的酒坊女。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

  有敵入營!須得立刻報之——

  他其實是個訓練有素,十分警覺的士兵,只不過沒能發出示警,便軟弱地倒下了。

  帳中一片尖叫哭喊,她耳朵都要聾了。

  但這竟然也不會引起附近士兵的警覺,不遠處甚至還有西涼人開起了下流玩笑。

  她可以吹熄燈盞,讓帳篷裡一片黑暗,這樣她們看不到她的面容,不知她身份,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她卻可以尋到眉娘,悄悄來到她身邊,將她打暈,然後帶走。

  否則驚動了兵營,她自己可以全身而退,能不能帶走眉娘卻難說。

  但是,眉娘呢?

  ……廣陽門裡東三道上據說十分潑辣的這位酒坊老板,連看也不敢看她,抱著頭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要不是那件衣服看著眼熟,她還真找不出來。

  「……眉娘子?」

  鹹魚伸出手去,碰了碰她。

  那張臉終於轉了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她。

  ……啊呀,真是狼狽。

  她剛要伸出手去,拉她起來,眉娘卻抓住了她的手,撲了上來,一把抱住!

  【注意!打工人,】黑刃的聲音突然響起,還帶點幸災樂禍,【你在挖老板的牆角。】

  --------------------------------

  傕:音同絕。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24-8-2 01:53:4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殺豬刀 第十九章 上下級關係

  這座軍營是鬆弛懈怠的,這一點不假。

  但那些吃肉喝酒,嬉笑打鬧的士兵們卻並非沒有戰鬥力。

  他們的身材和肌肉,還有偶然一瞥的目光中不自覺帶上的凶殘,以及笑罵間會用鬥毆來決定勝負的習慣,西涼人的悍勇好鬥亦可見一斑。

  到了夜間,整座營寨燈火通明,又有巡邏士兵,想要尋到陰影處躲藏也十分不易。

  在這樣的軍營裡大開殺戒是一件既危險,又無助於救人的蠢事。

  她已經想好該怎麼做,唯一的問題是……這些婦女又該怎麼辦?

  帳篷十分昏暗逼仄,空氣渾濁。十幾個婦女在裡面擠得好似沙丁魚罐頭,一時拿不準她和眉娘到底什麼關係,見這少年身著西涼軍的軍服,又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西涼兵?

  終於還是有人小心發問了。

  「你到底是不是西涼人?」

  她看了那婦人一眼,搖了搖頭。

  聲音變得急切起來,「那郎君能帶我們離開嗎?」

  「營中有數千士兵,我只有一人。」

  婦人互相看了看,眼中藏不住的惶恐與急切就要變個樣時,眉娘忽然小心地開口了。

  「妾必不留此,雖死無恨,若是哪位姐姐與妾心意相同,便冒這一次險又如何?」

  帳外傳來了呼喝聲。

  「老六!讓你去領那婦人來!你他媽是不是自己胡作非為去了!」

  安置在帳篷門口的一點豆燈閃爍不定,帳內這些憔悴的婦人臉上神情也如此變幻著,有人覺得留下來也未必死,也有人覺得若是被抓住,恐怕死得更慘。

  最後只有兩個婦人向前一步,願意冒這個風險,一同出去。

  【還不夠,讓她們不至於恨你,並因此而叫來士兵,這是必要的,】黑刃悄悄說道,【但還不夠,還缺一個幫忙的人,幫你製造一點混亂,這樣你才能走得放心。】

  【……比如說?】

  【比如說她。】

  黑刃所指的那個年輕婦人全程都不曾吭過聲,也未曾哭泣過。

  她蜷縮在角落的陰影裡,彷彿一尊木雕般安靜而無聲息,陸懸魚的目光轉向她時,那婦人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

  「娘子有什麼心願嗎?」

  婦人轉過頭來,看向了她,「你那柄短刃,能借給我嗎?」

  即使是在這群形容狼狽的婦人當中,她應當也是最為狼狽的一個,當她蜷縮起來時,衣衫尚能遮住大半身軀,但她伸出手臂時,身上幾乎所有的傷痕便都展露在面前少年的眼中。

  短刃藏在腕鞘裡,她只需要手腕輕輕扭一下,便會滑落在手中。

  但她將刀遞出去時,那個婦人很明顯不知道該怎麼持用它,反手拿住後,便在手中上下打量起來。

  她還年輕,尚有好顏色,拿武器的手十分生疏,眼中卻半分留戀遲疑也沒有。

  似乎察覺到少年欲言又止的目光,婦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決然的笑意。

  「快走吧。」

  她領了幾名婦人,轉過一個拐角,小心翼翼繞開其餘兵士的目光,找到了送屍體出營寨的小推車。

  幾個婦人疊起羅漢,塞進推車裡,民夫推著,運至營門口。

  理論上來說,夜間開營寨門是頗為忌諱的事,而且進出皆需口令。

  但這群西涼兵不需要。

  ……因為他們那個難以模仿的西涼口音,自己就是高級防偽口令。

  「又來?!」士兵驚呼,「還剩了幾個?」

  【你學會說西涼話了嗎?】黑刃冷不丁問了一句。

  【我需要學西涼話嗎?】她淡定地回了一句。

  伸出五根手指,高高舉起,比了一比,在士兵罵罵咧咧的背景音裡,不留身與名地離開。

  附近的村莊被毀,十里之內是斷然沒有人煙的。

  城門也已關閉,要等到卯時才能開啟。

  對鹹魚來說,這其實也不算什麼,她既不怕凍,也不怕黑,有一百種在荒原上過夜的辦法。

  但現在一拖三就很麻煩,尤其初冬時節,天氣已經變得十分寒冷,不生火這麼在外面待一夜,凍不死也要凍出肺炎來,在沒有抗生素的漢朝,這兩種發展都差不多一回事。

  但是不確定西涼兵會不會騎馬追出來的前提下,在城外生火也不太對勁。

  「郎君可有什麼去處?」兩名婦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眉娘也十分期待地看著她。

  她思考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了兩張餅子,「你們先把餅子分吃了。」

  「……然後呢?」

  然後?

  她拍拍手,「跑起來啊!」

  哪怕是冰天雪地,只要你一直跑,你就凍不死。

  二戰時被送去西伯利亞挖土豆的德國俘虜走著吃,站著睡,每睡15分鐘醒來運動運動再繼續睡,保命秘訣就是「生命在於運動」。

  但三個婦人很顯然不太樂意這麼做。

  烏雲遮月,田間荒蕪,白日在土路上走本來就磕磕絆絆,何況是大半夜在田地裡搞競走。

  「我們不能拾點柴,生個火嗎?」婦人甲小聲提出請求。

  「不行,」她說,「你看這附近,半點煙火氣都沒有,你生起火來,豈不是令西涼兵察覺?」

  「也未必就會追出來啊。」婦人乙也小聲附和了一句。

  「說得對,但是萬一追出來,你們跑得過西涼騎兵嗎?」

  眉娘沒吭聲,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悄悄問了個問題。

  「郎君何以對荒野如此熟悉呢?」

  ……這個問題有點麻煩,她想想該怎麼敷衍過去。

  似乎察覺到她不想回答,眉娘又問了下一個問題。

  「那時的城外,亦是如此嗎?」

  這次換另一名婦人回答了她。

  「自然不是,現下可入了冬,家中翁姑年長,不耐寒冷,入夜必要燒一個炭盆。那點光亮雖不夠做針線,可是從外面看去,家家戶戶的窗子裡都透出一兩分炭火光亮,照著心中可暖了。」

  還有偶爾驚起的犬吠,父母叱責孩子頑皮,婆媳拌個一兩句嘴,都是夜晚時能在村口聽到的聲音。

  而今軍營附近的幾個村落都不見了,那些聲音也再也不聞。

  只有遠遠的一兩聲嗚咽,以及暗處幽幽的綠光。

  「那位娘子……又會如何?」那個住在附近村落的婦人又開口問了。

  不如何,一個忍飢挨餓的平民婦人想要刺殺經年累月在馬上廝殺的武將,成功概率不能說沒有,但肯定高不到哪裡去。

  但布衣之怒亦能天下縞素,所以誰說不能試一試呢?西涼鐵騎雖有威名,照樣埋沒在三國傳說之中,連同他們那位百戰宿將之名的主人,一並被歷史淘汰了出去。

  她需要的,只是耐心等一等。

  再等一等,等太陽升起,等世上的公義降臨……那時就好了吧?

  廣陽門裡,東三道這條巷子,清晨依舊是塵土飛揚的。

  太陽升起來不僅會帶來溫暖,也將破落街道每一塊磚瓦都照得纖毫畢現,中間的土道坑窪不平,每逢下雨總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中了招,半月前孔乙己一個趔趄踩進泥水坑,毀了一身衣服不說,還扭了腳,這條新聞被大家反復咀嚼了好久,方才意猶未盡地放過。

  但這樣的破落巷子在被迫競走大半夜的業餘運動員看來,簡直比雲頂天宮還要親切。

  街坊鄰居們不知誰第一個見到了狼狽不堪的兩個人,呼啦一下就圍了過來。

  ……眉娘子的眼淚是一下子就出來了。

  被隔壁小姐姐鄭重感謝,又收到兩隻肥雞做酬謝的鹹魚感覺有點不太適應。

  作為一隻5魅狗,她還是第一次受到街坊們的讚美和表揚。

  雖然有點不適應,但幾乎就要讓她飄飄然了。

  但第二天上班,少東家的奇怪臉色讓她內心那點飄飄然消散了。

  尋了一個機會,羊喜湊了過來。

  他先想了想,然後用腳尖摳摳地。

  黃土地面被他的布鞋摳了摳,立刻摳出一個小坑,塵土也跟著飛了上去。

  就著這一陣塵土飛揚,他又咳嗽一聲。

  「主君有何吩咐?」忍不了的鹹魚決定先開口。

  ……羊喜又哼哼唧唧了兩聲。

  她看了看手下沒分屍完畢的肥豬。

  「昨日……」

  「如何?」

  羊喜左右看看,小聲問道,「你不曾告訴眉娘麼?」

  「……告訴她何事?」

  少東家的臉迅速板了起來。

  「自然是那三千錢的事!」

  她搖搖頭,「不曾。」

  「那錢你用了嗎?」

  ……這問題她得想想。

  「用了,」她一臉坦率地說道。

  少東家的臉一瞬間變得又青又白,「你撒謊!」

  ……難道5魅狗真的撒不了謊嗎?

  見她不吭聲,少東家氣得嗓門也大起來,「明明是我出錢令你去救她!你竟然獨佔了好處!還得了她的青眼!你可知道,今晨我去她家拜訪時,眉娘連個笑臉都不曾與我!」

  「眉娘子笑不笑跟小人有什麼關係啊?」她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要不這錢先攢下,等下次主君被擄去時,小人再去救你?」

  「……我又不出城!又不是婦人!哪個西涼兵會對我這麼個男人下手!」

  「世事難測,」她堅持著不肯吐出錢來,「主君雖說得對,但也須小心才是!」

  羊喜雖然有點草包,但這話說得的確沒問題。

  在城裡安分守己做活的百姓,又是男子,似乎本來也遇不上什麼災禍。

  至少在董卓為了拉攏關東世家,進行最後一次努力前,全雒陽城的確是這樣想的。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22 15:1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