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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殺豬刀 第二十二章 傳家寶
年節的幸福時光總是很短暫的,但公卿大臣被拉到城中「俱五刑」的頻率卻越來越高,甚至頻繁得讓雒陽市民習慣性開始繞路走。
畢竟反社會分子是少數,哪怕底層百姓仇富,願意偶爾看看世家貴族倒黴,也不會樂意天天去看他們被砍手砍腳挖眼割耳,血流一地哀嚎陣陣之後再砍掉頭顱,懸於午門。
那些大臣們的表現也不盡相同,有人痛哭流涕,癱軟在地,也有人痛斥董卓,慷慨就義,鹹魚還見過一個臨風玉樹般的美男子,一身白衣,氣質絕佳,也一樣地面如死灰,被拖到西涼人的屠刀之下。
……她也不是心理變態,特意跑去城門口觀刑,而是董相國在發現大家都很害怕這種事,甚至漸漸不想圍觀之後,就把行刑地點挪到了市廛。
【你看他生得那樣俊秀,又那樣年輕,】黑刃嘆息了一句,【這樣死去,豈不可惜?】
她沒吭聲,將目光轉開之後,繼續在人群攤鋪中尋覓草藥販子。
【不想救他嗎?】
草藥販子雖然沒有尋到,但她在賣野菜的攤前倒是發現了她想要的東西。
枝條淡紅,扁平肥厚的葉片圓圓小小,如同馬齒一般。
人群中心的慘叫聲響起,隨即沒了動靜——熟練的劊子手們為了防止這些行刑者破口大罵,對董相國搞什麼人身攻擊,上手會先割掉舌頭。
「來兩斤吧。」她不為所動地掏出了錢袋,想了想又問一句,「能再搭半斤薺菜嗎?」
【你真是個狠心的女人。】黑刃又嘆息了一聲。
這一次它的嘆息獲得了主人的回應,但她仍然是在小心翼翼將那包野菜裝進麻布口袋之後,才有功夫回答他。
【我的同情心很寶貴,不會浪費在那些公卿世家子身上。】
【因為他出身高貴,所以他不值得被同情?】
【因為在董卓和這些高門子弟的戰爭遊戲中,】她聳聳肩,【他們是玩家,而我們是游戲內容。】
這場戰爭自初平元年開始,成為了籠罩在雒陽街頭巷尾,盤桓不去的陰雲。
眾所周知,董相國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得殺點人的。
他殺公卿,殺名士,偶爾也會殺一個皇帝或是太后——據說那位被迫退位的皇帝,弘農王劉辯在被鴆殺之前,還作了令人潸然淚下的絕命歌:天道易兮我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蕃。逆臣見迫兮命不延,逝將去汝兮適幽玄!
……真的,太有文化了。
她那個小肚雞腸、一事無成、望之不似人君的少東家怎麼就沒能在赴死之前,留下什麼千古詩篇呢?
難道說庶民就該從生到死都發不出一聲像樣的嗚咽?
這個不成體統的疑惑偶爾會待在她的腦子裡一會兒,然後又被什麼不經意的事沖散了。
這幾日孔乙己家過得不太好,但也不獨他一家,全城百姓過得都不怎麼樣。
天氣雖然轉暖,雒陽方圓兩百里內已近無人煙,進城賣柴的人越來越少,出城拾柴又要冒著生命危險,乾柴的價格便越漲越高,終於漲到大家將要用不起的地步。
乍暖還寒時,最難將息,平凡人家為了省點柴草,取暖是不能隨意取暖的。家中有多餘的衣服,便多穿兩層,這也算是殷實人家,沒有多餘的衣服,便靠著一身正氣去扛一扛,貧民區那一排小窩棚,每天都能運走幾具正氣不足的屍體,而後窩棚上搭的爛草便被鄰居們哄搶一空,連搭樑的木板也不會留下,最後只剩幾堵泥牆明晃晃立在那裡,算是告訴別人,這裡曾經有過主人,他也曾在世上走過一遭。
……其他家當倒不怎麼有人下手,因為這種人家裡經常沒什麼家當可拿。
東三道上這些戶人家,多少還比貧民窟的泥腿子們強一點兒,能穿得起衣服,也能住得起遮風避雨的房子,但捨不得用乾柴也是人之常情。孔乙己家為了省點柴,這幾天喝了些沒煮沸,沒消毒的井水,一家子便病倒了。待鹹魚察覺到這戶人家幾天沒怎麼出門,上門拜訪時,孔乙己已是瘦了一大圈兒,渾然不似人形,問起來還頗為悔恨。
「人家也是這樣過日子的,偏我就不行?不過喝了幾瓢冷水,自己病了也就罷了,還將病氣過給了三郎,真是……」
「沒有病氣這種事,」她掏出馬齒莧遞給他,「這東西解毒止痢,陳大哥將草藥煮沸了喝下,就會好了,這些日子記得不管入口還是洗手,都要用煮沸過的水才行。」
看看孔乙己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想想又加了一句,「一會兒我給你拿一捆乾柴來,你先用著。」
「何必如此?」這位經常也追憶世家昔日風範的鄰居一臉羞赧,蠟黃臉上還多了一絲血色,「難道陸郎君不用柴嗎?」
「用,」她說,「但我缺柴時還能出城拾柴,你卻不行啊。」
……孔乙己的臉又黃了,半晌之後才想起了找回自尊的辦法。
「這幾日人皆傳聞,城中起了盜寇,你若獨自出城,千萬小心才是。」
「咦?」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為啥會有盜寇?」
「自是缺糧少米,附近又苦無補給之故。」
陳定似乎很想說點什麼,最後又咽下去了,只是搖搖頭,「世若沸釜,何人得安?」
宮中的小皇帝大概也很想說這句話,至少小黃門都作此想。
各路勤王兵馬漸漸聚集了起來,據傳有十幾萬人馬,將要與董賊一決勝負。
這樣的消息先傳進西涼軍的軍營中,那些頻繁調動的兵馬便是明證;
而後傳至宮廷中,宮中的內侍宮女們眼中便也有了光;
待得一名常侍悄悄說給小皇帝聽之後,天子也難得的露出了笑容。
大漢仍有忠臣在,袁本初、袁公路果然是忠義之士,祖上食漢祿,豈能不思報效國恩!
宮廷是不會缺少炭火的地方,當今天子為董卓所立,董卓更不會令他在衣食上受到半分委屈。
但在這空空蕩蕩的陰暗宮殿之內,只有這樣隱秘的消息能帶給天子一星半點的溫暖——直到董卓劍履上殿,宣布了一個新的消息。
「袁氏兄弟逆亂,凶國害民,」他的聲音如滾雷一般響起,連殿內的蠟燭都似被驚得跳動了一瞬,「陛下何如遷往長安?」
這位身材壯碩的武將已經不很年輕,花白的頭髮,眼角處的皺紋,手臂上的贅肉,都在暗示他已不再是桓靈時那個驍勇善戰的百戰之將了。
但在九歲天子的眼中,董卓仍然如懸在頭頂的巨石,隨時能令他如他的兄長一般,粉身碎骨。因而他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祖廟皆在雒陽,怎能去長安?」
祖廟在哪裡,董卓其實不怎麼在乎,但他仍然十分平靜且耐心地回答了天子的問題,「只有去長安,臣才能保護陛下。」
他才不需要這個賊人的保護!小皇帝在心裡控制不住的尖叫起來,但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喊出來,只是漸漸地紅了眼圈。
這樣的神情落進了董卓的眼中,他的神情一冷。
「陛下很喜歡雒陽?」
這個問題陛下答不出來,董卓也沒想要他答出來,這個老人更像是在自問自答,問過之後,便發出了一聲冷笑,連臉上的肌肉都跟著冷酷而凶殘地抖動了一下。
「陛下放心,臣不會將它留給賊人。」
遷都長安的消息在雒陽城內也開始隱秘地流傳。
皇帝和公卿們肯定不喜歡這樣的消息,他們的家族、基業、人脈、以及影響力都在關東之地,長安舊都二百年來未曾修繕,又在隴中將領的掌握之內,若至長安,豈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活注解?
但平民百姓不在乎。
大家忍受了董卓半年,覺得已經忍得夠久了,董卓想帶朝廷走,盡管走,關東世家勤王的軍隊將至雒陽,到那時不管長安太不太平,至少雒陽必然能迎來一個太平,再也沒有肆意劫掠,當街殺人的西涼騎兵,也不會有方圓二百里渺無人煙的荒涼。
聽過一耳朵這樣市井雜談的鹹魚也是抱著這樣美好的想法去睡的。
這些日子以來,不知道是不是否極泰來的緣故,連老鼠都不同她為敵了……陽春三月,她是不是可以研究該在園子裡種些什麼了?
眉娘對她的園子有超乎正常熱情的安排,包括但不限於春種芥,夏食葵,秋收蘘荷,冬天再來點蔥蒜……但她對這些蔬菜的愛好很一般,她覺得還可以種點別的,來點水果怎麼樣?
正思考的時候,院門突然被敲響了。
當她踏出門時,才突然驚覺,北方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夜空!
但她無暇多看一眼,敲門聲一陣急過一陣,正迫切地提醒著她。
待得開門時,門口站著一個少年身形的男子,還沒等她看清楚,一個包裹便塞了過來!
「郎君有俠肝義膽,是奴婢平生僅見的至誠君子,今日天子蒙難,奴婢斗膽,將此物托付與郎君!」小黃門急切地說道,「郎君切記將它保管好!若有朝一日漢室得以保全,郎君亦可名留青史!」
小黃門的話又快又急,退了半步,一撩袍便跪在地上,毫不猶豫地給她行了個大禮,沒待她反應過來,便一溜煙地跑了!
……她勉強能理解皇宮著火這個事,上一次十常侍之亂,也有人在宮中放火,幾日才被撲滅,但她理解不了皇宮著火同小黃門跑來找她之間有什麼聯繫。
然而這一次沖天的火光並未熄滅。
雖有西涼鐵騎護衛,皇帝與公卿們仍然是以極其不光彩的姿態離開的雒陽,他們自北門而出,一路向西,過潼關而至長安。百姓們只能隱隱約約地猜測,並滿懷期待地,等待著西涼兵全部撤離雒陽的那一日。
不過對於鹹魚來說,她有另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層層疊疊的包裹內沒裝什麼金銀財寶,而是裝了個巴掌大的,頗為精美的鑲金匣子,匣子上鎖打不開,晃一晃,裡面倒是發出了十分沉重的,石頭一般滾動的聲音。
【這是什麼東西?】她又晃了晃,【聽著不像金子,未必值錢。】
【不要妄下結論,】黑刃的聲音也帶了一點興奮,【說不定能給你當傳家寶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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