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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番外‧後悔藥(全員搞笑向)
建安二年的這個元旦,陸懸魚過得就很舒心。
其實自從她拉起一支隊伍跟著劉備之後,身家開始不斷提高,生活水平也跟著水漲船高,過年時尤其熱鬧,門前堪稱車水馬龍。
但今年比以往更加舒心一點點。
與袁譚的戰事結束,周圍局勢暫時安定下來,最讓她感到安心的是——呂布走了。
這種想法對她的老朋友來說不是很友好,但她反省了一下,又反省了一下,還是覺得自己想的沒毛病。
呂布放在什麼地方會安穩過日子她不太清楚,但顯然小沛是不行的。這個哥不僅不樂意給劉備當下屬,甚至連當客將的那點職業操守也欠奉。
人人都說淮南袁術有僭號之心,這樣的流言一個傳一個,傳得有鼻子有眼,活靈活現極了。考慮到袁術和士人的關係一直不太好,四捨五入就是他名聲不太好,因此各地都有他的傳說,包括但不限於他和他那數百個好妒的姬妾的故事,他和他哥哥的故事,他和各路方士高人或是騙子不得不說的故事。
陸懸魚對這些不太感興趣,他麾下的「五雷賢師」她也不是沒砍過,她只關心一件事:他要真就自立為帝了,那到時候大家肯定得圍毆他嘛,尤其是她家主公就在袁術旁邊,這種重任肯定跑不了啊。
那想像一下,自己一路向南,留呂布在小沛虎視眈眈,盯著老家,這是什麼感覺嘛。
這種感覺過於酸爽,誰都不想的,所以呂布走了,哪怕是帶了一大筆物資,害得徐州在大財主糜家這裡打了欠條,劉備和陸懸魚也覺得心裡很是安慰。
精神一放鬆,整個人也就跟著放鬆下來了。
她癱在家裡,不樂意接待任何賓客,尤其是青州當地的士族——這些人倒是很愛登門,很愛給她寫請柬,但是廣陵那一次她已經有心理陰影了,這些人心裡想什麼她根本不樂意去細想。
【該找點什麼理由婉拒呢?】
【以大家對你的印象來說,其實你不不必強求「婉」拒。】
【……總之想個辦法。】她說,【大過年的,我不樂意讓大家看我眼色行事。】
黑刃思考了一會兒,給出了一個比較中庸的建議。
【你只要赴孔融的酒宴就夠了,其他人一概拒絕。】
【那豈不是得罪了很多人?】
【一般來說,如果你得罪了全部人,那你就一個人也沒有得罪,】黑刃表示,【但這裡不一樣,你只要對孔融表現出敬意就足夠,其餘的事情孔融就會替你做到了。】
這個有點繞的邏輯她想了一陣才明白,孔融是青州刺史(這裡且先不算逃走的青州刺史田楷和佔據了另外一半青州的袁譚),而她只是從劉備那裡跳槽過來的青州別駕。因而她如果對其他人表現得冷淡些,反而可以製造出一副「我非常尊敬文舉,哪怕他只是名義上的青州之主,我也要行止謹慎些」的謙卑表現。
這個建議被她採納了,不僅可以用來搪塞青州士人,還可以搪塞熱情地喊她出門吃吃喝喝的少年們……
臧悅就是這麼被搪塞出去的。
他這天晨起便沐浴過,換上了最好的一件錦緞衣服,想一想糜芳的豪橫,又將阿兄給他的那些配飾一樣樣都戴上,腰間掛了六七件大小樣式不同的玉佩與香囊之後,對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冠,還不忘記最後拿梳子梳一梳光滑濃密的鬍鬚。
臧悅對自己的外型滿意極了,他仔細想一想陸將軍周圍的郎君,再沒有比他這般既年輕,又有朝氣的!陳衷也好,糜芳也罷,誰能比得過他這樣的美鬚髯!原本陸將軍身邊那位太史子義也有這樣的一把鬚髯,不知為何最近卻剃光了!想到這裡,臧悅的信心又增加了一點點!
他令侍從備了禮物,又騎上自己那匹皮毛光滑的駿馬,行至陸將軍府前時,有人正從裡面走出來。
那人臉色很白,不似糜芳那種塗粉的白,而是膚色裡自然透著一點紅潤的皎然之色。有了這樣的膚色,即使長得平凡也能透出三分俊秀,但那人五官又十分的端正,於是三分俊秀立刻變成了七分。
於是臧悅三分的忐忑也變成了七分。
再去看他的衣裝——那人身著淺灰深衣,外罩了一件青色氅衣,頭上並未著冠,只繫了一條頭巾,明明樸素得緊,卻怎麼看怎麼雅致閒適。
然後臧悅才認出來,這是從事陳群。
這位姿容秀麗的年輕文士很顯然在陸將軍這裡沒有受到令他滿意的招待,因而他出門時的神色與這個節日大不相襯。
面如止水,黑雲壓境。
但跟過來送他出門的陸將軍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甚至在看到他時,便揚起手來,招呼了一聲。
「呦!叔豫!」她喊道,「過了個新年,你發財了嗎?怎麼也學糜家的小郎君,往身上掛了這麼多東西!」
臧悅一瞬間覺得有點臉紅,可是陸將軍的聲音那樣自然而快樂,於是他那點羞怯也瞬間煙消雲散了。
「都是阿兄給我的,」他說,「既至歲除,就都掛出來給將軍看看!」
陸將軍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起來。
她的聲音並不算清越,而是有些沙啞,下令殺敵時聽起來格外冰冷,但待自己的親友故舊時又格外柔和。
於是一旁的陳群陳從事的臉就更黑了。
「那我走了。」他站在馬車旁邊,卻不上車,而是這樣說了一句。
陸將軍收了笑聲,「好,我就不送長文啦。外面冷,叔豫,你快進來吧,咦你帶了什麼禮物?泰山的豆腐干嗎?好呀!我聽說你們那裡的豆腐細嫩極了,曬出來的豆干也自帶了香味,不管切絲還是……」
她就這樣帶著他進了門。
不知道為什麼,臧悅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白雪裡的陳從事。
他總覺得那身衣著……也像是精心打扮過的。
她這樣收了臧悅的一大包豆干,一心一意都在思考晚上該怎麼吃這特產時,黑刃冷不丁開口說話了。
【又過了一年。】
【嗯嗯。】
【我覺得,我必須誠懇地跟你談一談。】
她在炒豆干和炸豆干之間沒有想得很明白,於是只隨便敷衍了幾聲,【嗯,嗯,談個什麼?】
【……比如說,你的情商?】
【它早就餵你吃了,你看不是很值得嗎?】
【……但現在它對你來說逐漸變得有用了,你沒有發現你身邊的異性多起來了嗎?】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多或是少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吧?】
【但是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
【……什麼變化?】
【雖然我沒有具現化某些人好感度的能力,但我覺得你的認知一直以來是有問題的,最近這個情況變得嚴重了,】黑刃警告了一聲,【請你嚴肅地想一想,這會產生什麼後果?】
她沒忍住,掰了一塊豆干下來,【後果?】
【人的表象和內裡是不同的,我們假設如果某一個人,某一個對你十分在意的人,獲得了高維的能力——】
陸懸魚覺得今天的黑刃特別多話,但她一點也沒有多想,而是張開嘴將那塊豆干咬了下去。
【他能選擇時間和節點之後,】黑刃的聲音還在繼續,【會發生什麼呢?】
當陳群走下馬車時,他的心情一點也沒有好起來。
他今天的確精心打扮過自己,並且也找到了一個十分完美的借口登門。
……但是她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她的態度完全是公事公辦的敷衍!
如果說這樣還不能令他感到氣憤的話,臧霸那個從弟登門時陸廉的表現——他的表情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難道她看不出來他那身不成體統的打扮有什麼暗示嗎!
她竟然還迎了他進去……竟然還品評了一下他帶來的那包雜貨!
想到自己送來的是千辛萬苦尋來的某卷兵書孤本,再想想自己今年連家都沒回……陳群覺得委屈極了。
方履踩在冰雪裡,涼意透過鞋底傳了進來。
他剛想疾行走進室內時,什麼東西飄了下來。
那是一瓣桃花。
緋紅色的花瓣輕柔得幾乎讓人無法觸碰到它,似乎只要稍微一用力,便會碰個粉身碎骨。
……時值歲除,北海哪裡來的桃花?
他驚詫極了,想要四處探看一圈時,忽然見到有人走了進來。
這不是孔融為他準備的那座小小院落,這是……下邳的州牧府。
有人在竊竊私語。
「到底還是年紀小,行事孟浪。」
「孟子有云,『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這也不值什麼。」
「話雖如此,到底是別人家的婦人,使手段掠來也就罷了,不該鬧得這麼滿城風雨。」
「誰知道那人竟能找上門來的?可見陸辭玉那些親兵也是怯懦,早該堵了嘴綁起來,讓呂布的人給他帶回去。」
「人家畢竟夫妻一場……」
「我聽說,那果然是個美人兒?」
「能引得小陸將軍興了這般風浪,恐怕不止是美人吧!」
於是話音戛然而止,起了一片低低的笑聲。
那幾個人端坐在席子上,衣冠作名士打扮,全然看不出皮囊下是這樣齷齪的心思。
他走進去時,不免冷冷地瞪了他們幾眼,而後方才尋了自己那張木枰坐下。
陳群已經完全想起來,這是去年年初時發生的事。起因是陸懸魚來下邳時攜了個婦人,大家原以為不是妻也是妾,後來那婦人的夫君登門來找,眾人才知道那婦人是嫁過人的,不知被陸懸魚使了什麼手段,令其離了丈夫,跟她住在一起。
這樣的新鮮事可以拿來當做笑談,但沒人真想站出來替那對夫妻主持公道,畢竟陸懸魚那時已經是劉備麾下的功臣了,而那個曲六不過是呂布麾下的小軍官,呂布都不會為了他來討這個公道,對於他們徐州人來說更是無足輕重啊!
但道理不該是這樣的。
若陸懸魚當真奪了他人的妻子,憑他有何等功勞,那也是不修行檢!
……陳群的思緒忽然詭異地中斷了一下。
……陸懸魚是個女郎。
……她怎麼可能奪人之妻?
……她怎麼可能「不修行檢」?
陳群是個冰雪般聰明的人,他一瞬間忽然想到了這一點——她既是女子,當初他指責她的那些話,便全然都是在冤枉她。
一個冤枉自己的人,能在心裡留下什麼好印象?
當他心頭想到這一句話時,立刻便到了嘴邊,立刻便想要講出來,立刻便委屈極了。
她那樣……那樣一個年輕小郎君的模樣,誰會知道她是個女郎!她為何要因此而怪罪他!
被眾人竊竊私語著的少年將軍就是此時走進來,在他對面坐下的。
她眼皮抬得不是很高,看起來有點睏倦,坐在那裡便像是要睡著一般,尤其她一進門,周圍便立刻靜了下來,彷彿誰也不想打擾到她,只有他在那裡盯著她看。
看她的眉眼,看她的鼻樑,看她那幅懈怠樣子。
當陸懸魚察覺到這道目光,抬起眼與他對視時,陳群一瞬間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將眼睛挪開,還是沖她笑一笑。
但不管哪種都太過輕浮,況且他心中還很是委屈!
於是他睜大眼睛,又瞪了她一眼。
陸懸魚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輕輕地翻了個白眼,將目光從他臉上挪開了。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眾人的目光也立刻挪了過去,那是陳登出使鄄城歸來,他有許多重要事要同主公講。
但陳群的腦子裡已經裝不下這些聽過一遍的東西了,他心裡只反復懊悔一件事:
他剛剛不該瞪她一眼的,他一定是錯過了……錯過了一次什麼機會。
清風襲來,與他心思一般飄飄忽忽的桃花瓣便被捲了起來。陳群盯著它飛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兒,又落在了田豫的案几上。
這支毛筆快要禿了,但至少還能堅持寫完這這一卷。
說不定還能堅持到下一卷。
田豫一邊想,一邊在山一般的公文裡繼續案牘勞形,偶爾停一停筆,將禿得快不能再用的那支細細的毛筆沾一沾硯裡的墨汁。
一瓣桃花正在那時落進了他的硯池裡,它舒展而美麗的邊緣立刻染上了一點墨痕,卻並沒有立刻沉下去,而是那樣肆意地飄蕩在飽滿的墨汁上,引得他盯著看了一會兒。
窗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說笑聲。
「要說練成呂將軍那樣,我是絕對不成了!」這是將軍的聲音。
「溫侯善戰無前,有虓虎之勇,恐怕不是後天練成的。」這是張遼的聲音。
「這世上有人天生便會騎馬嗎!」
「雁門地處偏遠,又時有征戰,哪怕是稚童,只要會走路……」
他們牽了馬,正自他的窗前走過,田豫推開窗子,兩人都聽到了他開窗子的聲音,便立刻停了腳步,轉過身來看他。
似乎因為有幾片雲朵自天上飄過的緣故,陽光並不刺目,將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照得纖毫畢現,卻絲毫不顯耀眼,反而溫柔極了。
她在庭間草木與廊下青磚之間,臉上帶著很輕鬆的微笑,觸及到他的目光時,那笑容就更加真誠了。
「國讓還在忙碌嗎?」她似乎興致很高,「我正準備同文遠出門去練練衝陣!要不要一起跑一跑?」
「今歲冬麥收割之後,立刻便要墾荒,」他飛快地說道,「將軍神威,去歲擊退袁譚之後,又有許多百姓攜家帶口來奔青州,案比之事一刻也不能耽誤。」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那好吧,」她說道,「你也不要太過勞累,等我回來時給你帶些新鮮的莓果吃!」
遠處的門口,僕役已經為他們牽來了兩匹馬,又有十幾名親隨已經身著戎裝,身攜馬戰各種兵器等在那裡。這兩個被簇擁著的年輕人說笑間上了馬,頃刻便跑得不見了。
田豫站在窗口望了望,轉回來看向自己那尚未處理完的公務,又看了看那支禿得就快寫不出字的毛筆,忽然感到了一陣委屈。
……他怎麼會感到委屈呢?他的委屈是從何而來的?
他重新坐在案几後面,靜靜思考自己心頭湧起的這一瞬間的情感,感覺詫異極了。
陸懸魚是極其信任他的,兵馬有太史子義,城池則由他來守,這份信任可剖肺腑,可鑑日月。
……但他總覺得,他想要的似乎不完全是這個,比如說見到她在窗外沖他微笑時,他心頭微動,想說點什麼,卻不知該如何說起。
……她和他的關係,為什麼只在「可剖肺腑,可鑑日月」這一步呢?
田豫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那裡,沉默了很久。
直到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推開門的竟然也是陸懸魚!
她雖去而復返,神色卻不似剛剛那般輕鬆又愉悅。
她看起來有點煩惱,看他的眼神也有些生疏和小心。
「先生啊,」她這樣試探著開了口,「那些軍資查點完了沒有啊?」
「……什麼東西?」
「我同二將軍好不容易擊破博陵守軍,先生好歹也該給我們留些!」
田豫迷茫地轉過頭去,四處看了一眼。
……這不是劇城的郡守府。
窗外一眼便能望到簡陋的柵欄,柵欄內有衣著襤褸的士兵跑來跑去,似是正在操練。
柵欄外有農人在田間忙碌。
遠處的一片窩棚前,有婦人聚在一起似乎講了個什麼笑話,引得周圍幾個婦人哈哈大笑,只有一個年級稍小些的變顏變色,叉腰罵了起來。
……每一句都清晰可聞。
田豫已經回憶起來,這是博泉,陸懸魚第一次募兵時的屯兵地。
「將軍不是替自己留了嗎?」他說。
她神色立刻一變,有些委屈,又有些小心翼翼,「我留什麼了?」
「韓固那裡還有一匣金餅不知去向,」田豫說道,「亦是軍資。」
這些對話是過去曾經發生的,現在再說一遍,除了感覺有些恍惚,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之處。
他就是因為這一點一滴的細節而慢慢敬服於這個少年將軍,認為他雖然行事略有些跳脫,但品行清高,心地寬厚……
陸懸魚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她蹲在角落裡,用不知道藏在哪裡的一柄小鏟子,鏟起了……
鏟起了……
角落裡的土……
很快就挖出了一個小木匣。
她也不嫌髒,抱在懷裡,很珍惜地搖了搖。
然後才轉過身看向他。
……臉上的痛苦讓他的心也一瞬間跟著痛起來了!
……那一次他忙著繼續清點造冊,沒有注意到她原來,原來這麼想,這麼想留下這一匣金子嗎!
田豫在那一瞬間忽然意識到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但陸懸魚已經將這匣小金餅放在了案几上,跑了出去。
陸懸魚好像身處夢境之中。
她周身的一切都十分熟悉,那些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事,她好似都經歷過一遍。
荒原上的長草已經沒了膝蓋。
它們肆無忌憚地生長著,在西沉的金烏之下彷彿褪去了鮮嫩的顏色,只剩下被夕陽映照得幾近透明的草葉。
風一吹,長草就一片接一片簌簌作響,在荒原上發出唯一的,寂寥的聲音。
她漫無目的地走啊走,想要尋到人煙,卻怎麼也尋不到,最終只尋到了一隊打著「荀」字旗的冀州兵。
那些士兵如同潮水向她湧來,將她團團圍在中間。
荒原上行進的軍隊,以及孤身一人的她。
陸懸魚怎麼也想不到她和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繫之處。
但士兵們在圍住她之後層層分開,將這支兵馬的主帥讓出來,映進了她的視線裡。
「阿魚。」端坐在車裡的青年男子高冠博帶,烏黑的眼,細長的眉,玉樹般的容顏展露在她面前時,彷彿荒原也立刻被他的美貌照亮。
「……荀諶?」她恍惚地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在他的膝蓋上,忽然怵然而驚,「這是怎麼回事?!」
荀諶的膝蓋上放了一個小娃娃,柔順得很,正在揉眼睛,他穿著一件夏布褂子,褂子上的紋理讓她無比熟悉。
「我知道你很看重你的親鄰,」荀諶微笑著說道,「除了這孩子之外,我實在尋不到願意跟我走的人,所以我就帶他來了。」
這是什麼話?
阿草在……阿草在劇城!荀諶不是袁紹的謀士嗎?他怎麼能千里迢迢跑來劇城,偷走了孩子?!
她的渾身都繃緊了,一隻手扶在了黑刃上,想要拔劍,又怕傷到孩子,只能死死地咬住牙。
「你有什麼企圖?」
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彎了彎,他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只要你答應嫁給我,同我回鄴城成親,」他說,「我就放了這孩子。」
這些士兵鎧甲整齊,手中的長槊短戟一見即知是百煉鋼製成。
他們的陣容嚴整,腳步絲毫不曾錯亂。
大纛兩側的騎兵馬匹壯碩,是並州人也要羨慕的良駒。
荒原之上,這樣的軍容,這樣的兵馬,這樣一個主帥!講出了這樣的話!
陸懸魚感覺自己短暫地懵了。
「你在講什麼鬼話?」她說。
頭頂似乎也有探照燈的美男沒有回答她,而只是微笑著舉起了阿草的一隻手,沖她搖了搖。
她在那一瞬間沒有忍住,赤手空拳地衝了上去!
兩個藤牌兵想要攔住她,被她避過去,硬生生撞開藤牌後,又有一排矛手舉起了長矛!
她抓住了一根矛尖,借著這股力量蕩了起來,幾十步的距離,不過須臾之間,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躍了過去!
當她落進那輛馬車裡時,首先迎接她的不是探照燈,而是一股馥鬱的香氣,這股香氣清幽而高遠,裡面還摻雜了一絲苦澀的藥香。
阿草自荀諶的腿上爬起來,張開了雙手。
彷彿是在學這個孩子一般,荀諶也張開了雙手。
「又一次。」他嘆了一口氣。
「……什麼?」她舉起的拳頭暫時停了一停,「什麼『又一次』?」
那雙悲傷的眼睛望向她時,陸懸魚忽然覺得十分睏倦。
彷彿這個夢境已經到了應當醒來的時間一般,她軟軟地癱了下去。
她睜開了眼。
太陽還沒有下山,窗外有人在說話。
她坐起來時,忽然看到一條什麼爬行動物自眼前的土牆上飛快爬了過去。
……再抬頭看看茅草棚頂。
……是平原的房子沒錯了。
……她揉揉眼睛,從榻上爬起來,推開門時,陸白轉過身看向了她。
「阿兄可是要去打更了?」她問,「我還在想,若是再過一刻你再不起,我只能敲門啦!」
「哦,哦,」她嘟嘟囔囔,「我從來不遲到的。」
「那個瓜真甜!」
她撓撓頭,「甜就再摘一個。」
「那怎麼行,這些瓜也要待成熟時賣掉補貼家用的,我只是隨口說說,阿兄可千萬莫讓小郎聽到……」
平原城很小,從她租住的房子出門,走不到一裡就到了縣府。縣府也很破舊,當初是磚石砌成的牆,新修時氣派,破落了沒人再用青磚往上修補,而只用了些泥巴,看著就加倍的破落。
……她記得那只焦斗也很破舊,好像還漏了兩個眼兒,因此敲起來的聲音就很怪異。
她這樣慢吞吞走到縣府門口時,庭院裡有幾個人正在說話,聽到她的腳步聲,便一同望了過來。
太陽已經快要完全掉到山後了,在明月與火把的交相輝映下。
太史慈在沖她微笑。
不僅在微笑,而且眼睛亮亮的,向著她走了過來……
走了過來……
二爺也走了過來,擋在了他和她之間。
劉備比二爺的腳步慢了一點,但沒有慢很多,也攔住了太史慈。
「子義,救援北海之事,還有事需要商酌才是……」
關羽和張飛的臉色都有點奇怪,只有劉備的臉色不變,平靜地,帶著似乎有點戀戀不捨,還幾次回頭看向她的太史慈走了。
留她在原地發愣。
二爺回頭看了一眼被拉進屋內的太史慈,又轉過頭來上下打量她。
目光很謹慎,帶了一點審視。
「……二將軍為什麼這樣看我?」
關公沉默了一會兒,「你年紀尚幼,在外行走還須多加小心,有那等人喜好男色的……便離他們遠些。」
她恍然大悟。
……太史子義竟然還有這樣的小秘密嗎!
見她一臉的明悟,關公拈鬚笑了笑,「在這平原城中,你定然是無事的,只是以後出門時小心些就是,去打更吧。」
「是!」
天色很黑,街道也很破舊。
偶爾有狸子叫一聲。
她背著黑刃,拿著焦斗,繞著這座古城慢慢地走,時間既長且短,她似乎走了一千年,一萬年,又好像只是走了短短的半個時辰,天色便漸漸亮起來了,那些土屋裡也傳來了一兩聲咳嗽,以及竊竊私語聲。
有賢惠的媳婦已經起身,也有年輕的學徒出了門。
長夜即將過去,她終於可以交差了。
陸懸魚這樣想著,走回了縣府門口,推開了那扇偏門,卻沒有走進去。
門內不是舊而乾淨的磚石路,兩側也不是無精打采的庭院,道路的盡頭也不是那高高低低的房屋。
門內是她的小院子,青菜長勢正好,小屋前晾了幾件她的舊衣服。
開門聲驚動了正在菜地裡鬼鬼祟祟的老鼠,趁她發呆,飛快地逃回了牆下的老鼠洞裡。
……老鼠洞前還放了一隻空碟子。
她就這樣站在門口,聽著周圍漸起的煙火之聲。
蕃氏似乎起床了,也似乎沒起來,但她在指示丈夫燒火,要孔乙己將水燒熱了再端進去給她洗漱。
阿謙肯定是沒起床的,因為眉娘喊了幾聲,一聲比一聲響亮,最後一聲已經藏了些怒氣,就快要拎起笤帚掀開被子那種程度。
她站在門口,一動不敢動,直到有人漸漸走近了她。
李二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十分嫌棄。
「你這是發什麼呆啊!難道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天子大行,咱們不能把肉放鋪面上去賣,須得早些殺,早些送,」他催促道,「快點兒!晚了被少主人責罵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少主人。
……少主人這時候根本沒起床。
她拎著一根木棍,站在豬圈面前,身後四五個殺豬的幫傭都在那裡圍觀,感覺奇妙極了。
天子大行,現下別說董卓進城,董太后和何太后還沒分出勝負該擁立哪一位皇子為天子哪!因此距離雒陽覆滅還有一段時間。
她的鄰居們都還在,都在操心那些雞毛蒜皮的事情。
甚至就連她,此時操心的也不過是該討好羊喜還是少夫人……
「這頭豬可凶!」身後有人嚷嚷,「就這頭吧!」
「這頭好!」
李二準備打開豬圈,陸懸魚滿懷著期望,舉起了木棒。
她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孟津城外的軍營中,有人快馬加鞭,風馳電掣,一路正向雒陽趕來。
不為天子,不為朝廷。
只為她。
心心念念,只有她一個。
若是能夠早一點認識她,若是能夠早一點帶她走,若是能夠……!
門被推開了!
李二嚇得停住了手,陸懸魚也轉過了頭!
朝陽之下,一個小個子男人風一般地衝了進來!
「魚魚!我是阿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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