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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堪輿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千萬別見外
荀諶所率領的冀州軍再次攻城時,距離審榮戰死還不足一個月。有的女兵已經傷勢痊癒,有的女兵下榻不久,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
她們享受了一段難得的時光,那些冀州軍留下的輜重什麼好寶貝都有,尤其是審榮的部曲私軍丟下了山一樣的食材!天啊!
那一籠籠羽毛亂飛,還在企圖破開牢籠,奔向新世界的小可憐立刻被她們珍之重之地豢養起來,並且根據下蛋的頻率和飼養的難易程度決定是繼續當座上賓,還是淪為鍋中肉。
至於那些根鬚上還帶著泥土的蔬菜,一部分被她們栽在地裡,期望能繼續為她們提供新鮮的綠葉菜,一部分被洗乾淨醃製起來,同城中囤積的醃菜放在一起,偶爾換換口味。
盡管論打仗,陸廉將軍讓她們一隻手,但如果說到怎麼能將軍旅生活過得好一些,健婦營的女兵們大概也是可以讓她一隻手的。
比如陸廉吃大鍋飯,不管飯做生做熟都能吃下去,骨頭軟的硬的都能咬開嚼碎,不問味道,也不問口感。許多人都見過她嚼得滿嘴血淋淋骨頭渣子的畫面,甚至還偷偷編排了許多可怕的傳聞。
說陸廉吃小孩是沒人信的,也不太忍心。但狹促鬼們可以編瞎話,比如根據她的眼睛和正常人不太一樣,在黑夜裡也能視物這個很小的異事說起。
他們說到了夜裡,小陸將軍巡過營後是不回營的,她會避開士兵的耳目,悄悄地,一個人鑽進叢林裡,從兩條腿變成四條腿,身上也會長出獸毛,再四處踅摸一下獵物!
——小陸將軍那麼猛!真要是變成野獸!臉上肯定還有花紋的!
……但是陸白校尉就不必擔心有這樣的流言。
她和她的女兵們生活得也很節儉,但從來不用嚼骨頭渣子。
她們很會用木柴,可以用寥寥幾根柴小火慢熬,熬出一大鍋湯,將骨頭煮爛煮酥,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勺骨髓裡的油脂,嘗嘗味道。
她們也會從後方運來的糧草裡發現一定比例的稗子,但她們不會簡單粗暴地將它們直接摻雜進粟米裡,稀里糊塗地煮,愁眉苦臉地吃。
稗子要被單獨分出來,碾一碾,加水和麵,搓成麵團兒之後,放在鍋裡烤成餅,這樣一番炮製之後,它就不再像主食刺客,而變成了一種「窮人樂」型小吃。
同樣吃士兵的大鍋飯,大鍋飯同樣是主食、醃菜、骨頭湯,陸廉吃的就是劃得喉嚨痛的稗子飯和響當當硬邦邦的骨頭,外加兩根又鹹又苦的蘿蔔條;陸白吃的就是骨髓裡的膏腴和稗子餅,以及一碟鹹淡適中的小青菜。
如果陸懸魚知道的話,她會嫉妒的。
……但這樣美好的生活沒有持續很久,荀諶就來了。
陸白是見過荀諶一次的,他畢竟曾到過劇城,雖然沒有什麼正式的拜訪和會面,但多少是有點印象的。
她麾下有些女兵對他印象則特別深。
畢竟那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文士,生得俊美非常,因此招了劇城許多女郎的垂青,期間對他的「拜訪」幾乎是層出不窮的。
膽子小些的會送點香囊手帕情詩托人給他;膽子略大些的會在香囊手帕情詩之外再添加一些送禮的選項,比如送木瓜送梅子送絲帶,更大些的甚至會送些私密衣物甚至是頭髮。
最大膽的乾脆會跑去賄賂荀諶的護衛,準備溜進臥室跟他當面傾訴一腔愛慕。
……據說在最後一關被發現了,沒能成功藏到荀諶的榻下。
……但因為那位女郎也是出身名門,平素就驕橫得很,除了被爹媽拎回去罵一頓之外,受了驚嚇的荀郎君也沒辦法說些別的什麼。
總之那時忙於營中庶務的陸白除了在人群裡見過他一次,就只從女兵們的嘰嘰喳喳裡聽幾句八卦了。
八卦總是沒有價值的,她因為這些八卦而差點將他當成另一個審榮,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麼能打下范城。
大概多半是僥幸。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錯了。
荀諶是個言行與指揮完全兩種風格的人。
他看起來漂漂亮亮,因此名聲裡多少也帶些輕佻,但當他催動三軍,在范城下同守軍開始戰鬥時,他完全是個冷酷無情的指揮官。
他似乎也沒有使用什麼戰術,只是命令士兵不斷向前而已。
但士兵們走得並不快。
他們走得很慢,且很穩,不斷用盾牌來遮擋箭雨,減少人員傷亡。
守軍現在也有腰引弩了,雖然只有不到二百兵,但已足夠給他帶來些麻煩。
荀諶連這一點也考慮到了,他派出騎兵,不停騎射以騷擾兩翼,令那些弩兵沒辦法形成一波有規模有殺傷力的齊射。
弩兵未曾放在中軍,這一點陸白也覺得很失策,且很後悔,但重來一回,她也是想不到的。
……因為袁紹的八石弩,她的女兵根本是拉不開的,只能交給臧霸來用。
如果將臧霸的弩手調進來,也就是男女兵混於一營調遣,立刻就會產生一些新的麻煩。
冀州軍還在向前走。
前軍向前,中軍向前,後軍也不曾懈怠,烏泱泱的軍隊在太陽下如同山巒一般壓過來。
女兵們的臉又青又白。
可是遠遠看一看兩翼的泰山軍,似乎也一樣沒有血色。
……後陣的神射手將眼睛湊近望山。
這次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對面的大纛之下,只能看到一片烏黑,其中偶爾泛出一絲金屬光澤,證明那裡確實有一群長牌兵在嚴陣以待。
第一排的士兵進了五十步的範圍時,已經拎起長矛,正待蓄力——
陸白忽然下令,敲響了退兵的金鉦。
女兵聽了那錚錚作響的金鉦後,不由自主向後退去,而後她們紛亂的腳步聲就被冀州軍中的戰鼓給掩蓋過去了。
她們在撤退,撤得不是很有條理,甚至有些狼狽。
而冀州軍追得也很有分寸,並不冒險,他們似乎只想將守軍重新趕回城裡,而不想在城下決一勝負。
這樣的戰鬥接下來持續了幾天。冀州軍一邊有條不紊地將營寨修得越來越近,一邊將范城圍得越來越緊。在一場與河南岸駐守的泰山軍的戰鬥之後,冀州軍短暫佔領了渡口,並且將兩岸的兵馬隔絕開。
……大家討論過荀諶是不是帶了援兵過來,怎麼就這麼能蹦跶。
後來想想就明白了,這個兵力原本就夠他這麼用的,只不過一樣的兵馬,在審榮手裡是能不用就不用,在荀諶手裡是能用當用,盡量用,使勁用。
雖然范城裡的糧草囤積得不少,過個冬問題不大,但誰也沒心思這麼過年。
因為在將她們困在城內後,荀諶就開始準備攻城了。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射中主將有功,我卻沒想過一箭將他射死竟然這麼麻煩。」
射手悄悄地抹了眼淚。
旁邊趕緊有同袍姊妹過來勸。
在最美好的想像中,她們應該不是一箭射死審榮,而應該像射傷大公子那樣,讓他半死不活地躺下,要是能俘虜了來就更好,到時可以讓他叔父過來交贖金……
「那個荀諶,竟這般心狠!」又有女兵悄悄地嘟囔起來了,「那時還有人傳聞說他與辭玉將軍是有情的,我們女郎是將軍之妹,他竟然也兵臨城下,毫不留情!」
「這是什麼話!兩軍交戰被你說成兒戲一般!」立刻有人嚴厲地反駁了,「莫說那只是流言,他便真對辭玉將軍有情,難道便可置主君恩義於不顧,與咱們這一邊私相授受嗎?!」
這番慷慨陳詞立刻獲得了大家的讚揚與認同,八卦的小女兵也不八卦了,只悄悄撇一撇嘴。毫無疑問,這群女性武人在價值觀上和這個時代的男性武人沒太大區別,崇尚忠義氣節,認為兩軍交鋒不講私情總是對的,她們因此也並不鄙薄傳說中「愛慕小陸將軍又狠心與她斷絕來往」的荀諶。
陸懸魚捧著一碗摻了稗子,有些夾生的粟米飯,有點呆滯地看著親兵掀起簾帳,於是帳外等待的人就魚貫而入。
一個年輕士人,穿著喪服,身後跟著一串兒小娃子,也披麻戴孝,最小的一個在最大的那個娃子的懷裡,進來之後,納頭便拜。
她就感覺頭髮都豎起來了。
年輕士人叫荀紹,是荀彧的侄子。
他眼圈紅紅的,給這位小陸將軍講了講荀彧在回鄄城之後發生的一些事,他是怎麼被許攸和程昱陷害,怎麼心如死灰,怎麼丟下了這幾個孩子不管不顧。荀攸在軍中,不能回來,因此荀諶派他過來,安置自己這群小堂弟小堂妹云云。
……她聽得就也跟著眼圈紅了,趕緊給他扶起來,好好地安慰幾句。
……然後不安慰還好,一安慰那一串小娃子哭得就更厲害了。
……大的懂事的先哭,帶動不怎麼懂事的小的一起哭。
她挨個安慰一遍,又安排他們好好地住下,還沒忘記把看起來比較細心的小二小五都送去看娃子。
然後她冷靜下來了。
一個非常詭異的問題就跳出來了。
鄄城離黃河很近,離濮陽尤其近,因此荀紹過來接了荀彧家眷後,是不需要繞一大圈再北上的,他兩點成一線直接回返冀州就行。
……那他歷盡艱辛帶著娃子們繞水澤跑來陳留找她幹哈呢?
關於這個問題,也冷靜下來的荀紹是這麼表示的:
雖然荀彧叔父死了,但他生前最欣賞的是將軍!荀諶叔父考慮到這一點,不願意讓這幾個侄子將來在袁紹的地盤上長大!他們要出仕,也該跟著劉使君!跟著小陸將軍!雖然現在年紀還小,但這裡還有一個年紀大點兒的侄子可以勉強用用!將軍千萬不要見外!一定要收下他們!
雖然不知道荀諶在范城戰場是「生是袁家人,死是袁家鬼」的人設,但陸懸魚還是沉默了很久。直到吃飽了溜達過來的司馬懿特地跑過來圍觀這一幕,又發出了一串兒呵呵呵呵的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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