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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堪輿圖 第二百零九章 另一群青州兵的心思
曹操駐兵在黎陽城,這事細想起來是很奇怪的,因為黎陽處於白馬之北,屬冀州魏郡治下,也就是說這是袁紹的腹地,無論如何不該讓一個被袁紹貶去隴右的人領兵進城。
況且他帶了兩千多的兵卒和同等數量的民夫,足有五六千人進城,這浩浩蕩蕩的隊伍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人的。城中官吏士族的眼睛都是雪亮的,當初許攸被抄家時,拉豬糞的車裡都能夾一封信,何況現在曹操連封城都不曾封?
黎陽令很是殷勤小心,為他出了一筆糧草,曹操軍中又有許攸和淳于瓊兩筆家貲在,從士族那裡買些豬羊來過個肥年也不勉強。因而雖然一路北撤,十分狼狽,但軍中將士這個年過得倒是十分豐足,有酒有肉,頗能提振一下士氣,甚至曹操自己也準備歇上幾天,寫寫詩,過個年。
除了城中總有士族豪強前來拜訪之外,沒有人來打擾他。
從鄴城到整個魏郡,甚至有可能消息已經傳至睢陽前線,都沒有人出聲。
他們是明知道曹操在這裡的,但就是假裝不知道,甚至有人私下裡以個人名義送來了一些年貨作為禮物,悄悄和曹操打個招呼。
關於這一點,堅持不懈在吃烤山藥的郭嘉同夏侯淵解釋了一下。
「淳于瓊臨陣脫逃,談何收攏殘兵?而今魏郡空虛,世家豈不驚懼?明公既與袁本初有舊,又與河北豪族交好,袁尚恐怕也存了驅虎吞狼之心,想要借明公之力,為他暫守門戶哪。」
夏侯淵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
「我軍勢單力孤,恐怕守不住啊。」
郭嘉的山藥噎住了。
「我軍旗幟整齊,盔明甲亮,遠望也足有近萬之眾,」郭嘉一本正經道,「如何勝不得陸廉啦?」
老實人夏侯淵是很想問一句這個「近萬之眾」是連士兵帶民夫還有輜重隊裡那些四條腿走路的東西一起算上的?但他雖耿直,卻到底還不是個傻子,只好將問題也噎回肚子裡去。
「若陸廉當真善待我兒,」卞夫人抱著信噙著淚,「我也就放心了。」
雖然暫時結束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並且又回到了幽靜安全的宅邸內,但作為一名母親,卞夫人仍然是感到很不安的。
她的兒子失散在亂軍中,被留在白馬,這一路上卞夫人食不下咽,夜不能安寢,都在為此懸心。雖然一般來說,主將家眷若是被俘虜了,多半也會被敵人善待,但曹操的家眷對此有不同看法……畢竟有前車之鑑。
身側正在縫縫補補的年輕婦人容貌姝麗,見她這樣的反應,立刻伸出手去,握了握卞夫人的手。
「陸廉雖說名震天下,但到底也與你我一般,都是婦人,夫人何必擔心呢?」年輕婦人抿嘴笑道,「她總不會如男子那般心狠的。」
這句話寬慰了卞夫人,盡管她沒見過陸廉,更不曾了解過她,但得了這封信,又被幾個側室安撫幾句後,心情的確寬慰許多。
「若主君能將五公子贖回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夠,多半會被送去青州,也不妨事啊,」又有一個年輕婦人說道,「聽說劇城學宮有許多賢明之士,正可跟著學一學聖賢之道。」
卞夫人聽了這話,眼淚又落下來了。
「天寒地凍,連冬衣也不曾為他添置幾件,去得青州那樣遠的地方麼?」
幾個婦人互相看看。
「要不,」有人試探著問道,「咱們求主君,為五公子送幾件衣服去?」
「光送五公子的是不是不太妥當?」又有人問,「他既然在陸廉處生活,不如連陸廉的冬衣也一併裁剪幾套送過去吧?顯得咱們也客氣些。」
窗外有人匆匆走過去,年紀不大,腳步又輕,因而夫人們並未察覺。
得想個辦法讓母親和庶母們打消了這個念頭,窗外的少年想,這要是當成一個提議,認真送去父親那裡,父親怕不是要被氣得頭風病犯了。
……誰聽說過自家女眷給敵營主將做冬衣的?得虧陸廉也是個年輕女郎,要不這事兒講出去也太可樂了!
冬衣總是很重要的。
民夫們在白馬城盤踞幾天後,又走了一部分人,他們感覺小陸將軍賞的和自己賺的錢足夠過一個肥年,因此興致勃勃地結伴回家去了。但還有許多人繼續留在白馬,他們當中有人擔心鄉吏為難,想要等到戰事結束,最好是跟著小陸將軍的大軍一起回去;另一群人想法更簡單些,他們多半是沒有自己土地的田客,在白馬城過了幾天好日子後動了心,不僅不想回鄉,反而還想求回去的老鄉幫忙,將自己的妻兒老小接過來,在白馬城附近定居。
這部分留在白馬的民夫一邊忙著用攢的錢充作本錢,做些比砍柴燒水更賺錢的生意,一邊忙著尋人為自己寫信帶回家。
……陸懸魚麾下的吝嗇鬼有了新辦法,將民夫們從他口袋裡掏出去的五銖錢重新賺回來。
剛開始似乎確實騙了幾個傻乎乎的民夫,賺了點錢,但很快就有捲王出現了。
「一個字一枚錢,」一個士兵說道,「當初咱們小陸將軍就是這麼教的。」
「這麼貴!」民夫驚呼,「一封信豈不是要幾十錢!」
「幾十錢怎麼了!」士兵大大咧咧地說道,「我當初就是用一個字讓我阿母給我送褲子來的!」
民夫猶豫了一下,正試圖用一個「來」字解決所有問題時,第二個士兵出現了。
「看他模樣也知道是個窮漢,」第二個士兵睨了士兵一眼,又看向那個窮漢,「兩個字一枚錢吧,我替你寫!」
「你哪個營的!」第一個士兵立刻發怒了,「有本事自己去市廛擺攤,搶我的作甚!」
那個傲慢的士兵立刻發出了一陣大聲怪笑!
「你不認得我,我認得你啊!」他扯著嗓門嚷嚷起來,「你那封信,連我們營都聽說啦!你這樣的居然也敢跑出來替人寫信!笑死啦!笑死啦!嘎嘎嘎嘎!」
那兩個士兵誰也沒搶到這份生意,因為在他們扭打起來,並且迅速被趕來的小軍官拉回軍營去處罰後,有第三個,第四個士兵跑了過來。
這次要價更低了,十個字一枚錢,當然要五銖錢,不能剪邊,紙張要自帶。
民夫還不死心,猶猶豫豫地又等了一會兒,最終等到了這一天的捲王。
——十個字一枚大錢,二十個字多贈一個字,還附帶一張紙。
白馬城就這樣因為一場大戰和堆積如山的戰利品而迅速變得繁榮起來。
「要同校尉說說,請他向子義將軍進言嗎?」有田豫帶出來的功曹憂心忡忡,「這幾日軍紀鬆弛,城中民夫又多貪心之輩,引誘兵卒出營揮霍,若將軍再不拔營,恐怕軍中許多兵士的犒賞都要花盡了。」
他身旁站著的小軍官職位不高,但在軍中資歷很老,也是平原城出來的,聽過這話後摸摸自己的短髭,「我覺得……將軍是故意的。」
雖然他們說不清楚將軍要士兵在這裡花錢做什麼,但所有依附軍營的青州人、兗州人、冀州人都因此受益了。
他們每天夜裡躺在加蓋了厚厚稻草的窩棚裡,摸著自己懷裡的銅錢,心滿意足地盤算著明日能賺多少,後日能賺多少,什麼時候可以去買種子,什麼時候還可以去問問有沒有便宜農具買。
黃河兩岸的土地已經荒廢啦,可是它們那樣肥沃,養育了一代代的百姓,怎麼能看著它荒廢呢?!
只要有勤快的農夫扛著鋤頭,推著犁過來,要不了一個春天,它又會變得很像樣了!
等到春天來臨,等到春天來臨……戰爭就該結束了吧?
他們就是懷揣著這樣的夢想,幸福地睡著的。
而在他們厚實的窩棚旁,也有些不那麼堅固的窩棚。
有人坐在裡面,蜷縮著腿,忍受著逼仄環境帶來的痛苦,悄悄嘀咕。
——真想抓兩個民夫來打一頓啊,白日裡我可是親見了,他們懷裡沉甸甸的!
——你可見他們兩頰都有肉了?
——豈止,他們身上都有肉湯味兒的!
——狗一樣的人,連刀劍都揮不動,竟也能吃上肉,喝上湯了!
——還不是靠著小陸將軍!他們也配!
有人的聲音略高了一些,立刻引得其他人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那些冀州人是不配的,冀州人與小陸將軍有什麼交情!竟然只因為開了個城門,被她稱讚幾句義軍,就這樣抖擻起來!
他們,他們就不同!他們可是小陸將軍的同鄉啊!
小陸將軍是青州人,這是天下皆知的!
那些被陸廉遣散的青州潰兵一股股地四散開,其中一群也混進了白馬城,他們太不起眼,誰也不會注意到他們,因此他們也可以笨拙地重新撿起過去的手藝,跟在那些勤勞踏實的民夫身後,賺一點殘羹剩飯。
能吃飽,也不至於受凍,但離富足還差得遠。若是以往,他們可以大喇喇地衝進那些冀州人所在的窩棚裡,拔刀逼著他們交出身上所有的錢財。
但現在城中有陸廉的軍隊在,誰也不敢這樣造次,便只能繼續看著那些民夫和流民混在一起,忙碌又快樂地賺錢。
他們又羨慕,又嫉恨,但這種嫉恨慢慢又轉化為另一種感情。
——那些冀州人活得好,還不是因為他們幫了小陸將軍?
——咱們要是也有什麼地方能幫得上小陸將軍,肯定過得比他們還好啊!
——可是有太史將軍在,小陸將軍麾下的青州兵是什麼模樣,她豈看得上咱們?
他們像一群流浪狗,冬夜的寒風裡只能蜷縮起來,一邊相互取暖,一邊舔舐自己身上禿了一塊又一塊的疤癩,一邊惡狠狠地瞪著別個吃飽穿暖的狗,最後嗚嗚咽咽地趴下,歇了那些壞心思。
——且先跟著她吧?
——小心些,別犯了將軍的律令,別招惹那些民夫。
——反正咱們跟著流民走,怎麼也不至於凍死餓死,且待來日看看。
他們這樣商量著,萬一,萬一有什麼機會立個功呢?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是鬼,還是畜生或者別的什麼東西,只是在這個陰沉卻並不冷酷的冬夜裡,模糊地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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