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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堪輿圖 第二百三十二章 預兆
小沛每一天都在攻城與反攻中拉扯廝殺時,陸懸魚所領兵馬終於同劉備匯合了。
她已經徹底擊垮袁紹的西路軍,潰兵甚至成了冀州境內四處劫掠的盜匪,進一步蠶食著袁紹那深厚的家底。
以各人承擔的任務而論,她已經做完她應當做的,現在該看主公的了。
……主公擺爛了。
……特別坦率地擺爛了。
當她來到睢陽城外數十里處,劉備屯兵的這座小城時,主公正站在風中等她。
還有他身後那一串兒的人,都在跟著等她。
即使陸懸魚再怎麼後知後覺,也趕緊跳下馬,小跑過來了。
主公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剛想說句話時,她小聲先問了一句。
「主公,你是打輸了吧?」
主公臉上的微笑裂開了。
身後的謀士們咳嗽著將頭偏移開,紛紛不去看這君臣倆。
於是陸懸魚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
「差不多吧,」劉備倒是很豁達,「袁紹的確不好打啊。」
她認認真真點頭,趕緊安慰了一句,「沒事的,現在我來了,我給主公報仇就是!」
主公挑挑眉,哈哈大笑起來。
「有辭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劉備身後那些顆腦袋又轉回來了,一個個又露出了喜氣洋洋的臉。
大家先是湊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期間她還曾經將小豆丁曹植拎出來給劉備看看。
曹植已經鎮定下來,不怎麼愛哭了,大概也知道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劉備也不好意思砍了他的頭,還是禮數很周到地沖劉備行了禮。
……但曹植臉上還是有一點迷惑的,劉備也是,似乎都不太明白為什麼她要特意給這麼個小娃子領出來。
「這個,」她很嚴肅地介紹,「是曹植啊!」
劉備摸摸鬍子,「嗯,他的父親雖是我的宿敵,但也確實是一位豪傑,而今既然在你帳下,跟著你也能學些騎射的本事,不算辜負了他父親的囑托。」
「我不是說他的父親,」陸懸魚趕緊又重復了一遍,「這是曹植呢!寫首詩來給大家看看?」
她看看小豆丁,小豆丁看看她,直到有人打圓場,給泫然欲泣的小豆丁領下去吃飯,也沒人能理解她那個「你這麼會寫詩能不能當場寫幾首,讓我們都跟著出出名沾沾光」的心路旅程。
雖然有點尷尬,不過大家都已經對小陸將軍偶爾的奇怪舉動習以為常了。
……連司馬懿都是一臉淡定。
繼續喝酒。
酒是不多的,即使是劉備在中軍帳裡舉辦的酒席,每個人也只有那麼一壺,喝個意思罷了。
但這些高層將領喝到的好歹還是醇酒,士兵們就慘多了,他們眼巴巴盼望著盼望著,等來的卻不是酒,而是摻了酒的水。煮開了,聞著也有一股酒香味,引得他們圍在鍋邊瘋狂抽動鼻子,喝一口,立刻就呸呸呸起來。
呸完了繼續喝,誰也捨不得少喝一口。
酒變成了奢侈品,理由也很簡單。
「糧草不足,主公已將酒禁了,青徐豫揚,四州皆不可私制酒,釀者有刑。」
孫乾先生這樣同她講起時,簡雍忽然就是一樂。
「憲和先生笑什麼呢?」
劉備忽然將臉一板,看向簡雍,於是小圓臉先生又將笑臉收回去了,留下陸懸魚滿臉迷茫。
「總而言之,這場戰爭,真的是太久了。」
她舉著筷子,嚼著一塊兒沒被劁過,因此味道很不能細想的豬肉,下意識點點頭時,劉備又說話了。
「我在城南已築一土壇,辭玉要不要去看看?」
四面的目光都看過來了。
有人驚訝,有人擔心,有人的目光裡似乎帶著嫉妒,有人眼裡則是火辣辣的羨慕。
唯獨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以前是接管過關二爺的兵權的,當時他們連續打了孫策袁術曹仁于禁,兵卒疲憊已極,單論誰的兵馬都做不到單獨面對曹操,因此合二為一,由她領兵攻破了曹操的大軍,解了下邳之圍。
那時也沒什麼儀式,就是關羽將自己麾下的偏將、參軍、牙門將、中郎將、部司馬這些軍官都叫了來,當著他們的面宣布了這件事,並且將自己的印綬給了她。
大家都是武人,也都沒啥意見和看法,軍隊是個看資歷更看功績的地方,她的戰績能服眾,關羽的將士們就同意聽她調遣,隨她征戰。
但劉備交出自己軍隊指揮權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了。
這意味著下首所有的文士和武將都變成了她的下屬,聽她命令,由她差遣,而他們當中有人是追隨劉備自幽州起兵的,資歷與年齡都遠超過她,還有人出身閥閱,有封侯之位,出身地位上也遠超過她。
他們現在全部都在盯著她看,硬生生將她屁股下坐著的那個小墊子看成了一塊燒紅的火炭。
陸懸魚有點不安地挪挪屁股,這個細微動作給主公看笑了。
「再吃一塊肉,」他說,「明日起你就吃不到了。」
她立刻將那些人的目光都拋到腦後了,很是緊張地追問,「為啥?」
「明天開始,你要齋戒沐浴,」劉備說,「然後我才能將兵權給你。」
浴桶主公也為她準備好了,有點變態。
她猶猶豫豫地將自己塞進浴桶裡,整個腦袋都縮了進去,於是世界短暫地變得黑暗而靜謐起來。
這彷彿是另一個世界,可以讓她躲起來,想一想那些事。
但當她的頭腦裡出現了「想」這個念頭之後,這清澈而溫熱的水一瞬間彷彿也渾濁起來。
她聽到了許多聲音。
那些人沒有說出口,但他們的眼睛已經告訴她,這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對於一個武將來說,有什麼比「登壇拜將」更高的榮耀呢?
她獲得了調動劉備全部軍隊的權力!
那些分布在豫州的,揚州的,徐州的軍隊,那些郡兵,那些城郭裡的守軍,廣陵處張郃的兵馬,睢陽處關羽的兵馬,下邳處張飛的兵馬,全部歸她節制!
她從此不再是一名武將,而是真正統帥三軍,決定這場袁劉決戰的人!
幾十萬人——不,甚至是上百萬的人的生死,都決於她一個念頭之間!
這個念頭令她感到興奮,也令她感到不安。
她能勝過袁紹嗎?
她至今為止從沒有作為這樣的角色,真正為一場全面戰爭負責,她做得到嗎?
如果她做不到,又會怎麼樣?
袁紹大軍會席捲南下。
小沛、下邳、許城、宛城、壽春、襄陽,再無人能夠與他抗衡。
他不是個殘暴的主君,輸了這一場……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她這樣悄悄地問自己一句時,有不知何處的冷風襲來。
陸懸魚慌張地睜開眼睛。
土壇作八角型,四周沒有紋樣裝飾,只有旗幟,因此很是簡陋。
壇上支起帳篷,能遮蔽雨雪,但仍有寒風順著縫隙吹進來。
帳篷裡極其簡陋,除了一個火盆,一張席子,一個匣子之外,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四周還在叮叮噹噹,工匠們冒著寒風,連夜施工。
她感覺有點煩躁,很想堵住耳朵,覺得在土壇上根本沒辦法睡覺,更不可能去同天地間的神明說點什麼。
她要找誰說?說些什麼呢?
說袁紹大軍無窮無盡,所以她輸了其實也沒什麼?
說袁紹在河北的名聲也還可以,就算他入主中原,問題也不大?
說她其實有點膽怯了?
……她不能膽怯。
那麼多的將士會拼死搏殺,都是因為她。
他們高呼著她的名字,不回頭地向著死亡而去,他們是那樣虔誠而執拗地相信,只要他們在死亡面前也沒有後退低頭,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裡也有資格追隨她的腳步,於是他們的靈魂就可以站在雲端之巔的高處,微笑著俯視子孫後嗣驕傲地提起他們的名諱。
——他們曾追隨過陸廉將軍!那是他們倒在血泊裡,看著整個世界昏暗著落下前唯一的念頭,那是他們唯一能夠留給妻兒的東西!
她現在要告訴他們,他們追隨的是個懦夫嗎?
……她不能。
……她必須勝利,不擇手段。
當陸懸魚心裡冒出這個念頭時,她看向了時刻帶在身邊的那個匣子。
那裡有一匣已經碎裂的劍片,當她打開匣子,伸手摸一摸它們時,仍然能感到附於其上的凜冽寒意。
【你能拋棄我,】她聽到那個傲慢的聲音在心中響起,【也能拋棄他們嗎?】
【……我不能。】
【你能承受這場失敗嗎?】它又帶著惡意地問,【你知道的,你原本有很多,很多,很多試錯機會。】
【但這一次,我沒有。】
【不錯,】它似乎微笑起來,【那你在等什麼呢?在等一個預兆,等一個天命嗎?】
天亮起來了。
有人來到她的帳篷前,不是什麼小二小五,而是幾個生得十分秀美的少女。
她們每一個人都有尊貴的出身,每一個人都不曾做過服侍別人的活計,但她們每一個都是經歷了重重廝殺之後才搶到了這個工作。
她們的眼睛裡帶著微笑,好像殘雪消融後的花苞一樣散發著動人的清香。少女們的神情與舉止都在告訴她,她們很願意為她更衣著甲,很願意接近這位被神明眷顧的女將軍,很願意親手參與到這段一定會成為傳奇的歷史當中。
她們都相信她一定會贏,相信她在這個夜裡一定充分地向上天禱告過了。
而上天也一定回應她的禱告了——她就是那樣受到四方神明寵愛呀!
可她甚至不知該怎樣沖她們笑一笑。
她就是這樣走出帳篷的。
有士兵跑過來,快速地將帳篷撤走,布置起拜將需要的一應祭祀用具;
有文士從城裡出來了,裹著厚厚的大氅,在壇下走來走去,抬頭看到她的目光,還很客氣地向她行了個禮;
有武將領著士兵一隊隊地來了,在很遠處站定,也許有小兵在隊伍裡偷偷地打哈欠;
有越來越多的人來了,他們在官員的指揮下開始漸漸排成行,聲音先是很嘈雜,漸漸又弱下去;
張遼、太史慈、司馬懿也都來了,遠遠地看著她;
主公來了。
他穿了一身很氣派的官服,坐著車來到這裡,整個人顯得精神又抖擻。
而她穿著一身明光璀璨的鎧甲,看起來應該也能過關。
她這樣渾渾噩噩地走過去,準備迎接主公時,有人小跑著,拿著一份文書過來了。
劉備皺著眉拆開那封信看了一眼後,立刻將它又合上,遞給了隨從。
她已經走到了近前。
「昨夜禱告得如何?」主公微笑著問道。
她不知道如何說起,只能下意識問了一句,「那是哪裡來的急報嗎?」
「是陳元龍的。」劉備猶豫了一下,只簡短地說了這幾個字。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
今天很重要,不僅要齋戒沐浴禱告,日子也是特地選的。
不該有任何不吉利的事,不吉利的話。
陸懸魚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她已經得到那個「天命」了。
「主公,那就請登壇吧,」她清晰地說,「我準備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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