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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堪輿圖 第二百三十章 陳登
那天早上還是個晴天,風很硬,太陽落在士兵一層套一層的寒衣上,將最外層戎服上的殼子照出了一層光亮。
那也許是油脂,也許是污垢,原本是發烏的色澤,被太陽這樣一照,遠遠看上去倒像是鐵質甲片泛著的寒光,氣派極了,但不能離近了仔細看,離近了看,就露餡了。
他們也很機靈,從東城門出去,繞了一大圈,走了幾十里的路程,才堪堪繞到袁譚軍東北方十幾里的大湖旁。
那裡樹木豐茂,即使到了秋冬,湖邊的濕地裡依舊能長滿一人高的長草,除了在大湖裡討生活的漁民之外,就連附近的農夫進了濕地也會暈頭轉向,分辨不出東西南北,因而這地方除了有漁民,還有匪盜,有時兩者還會相結合,亂世時漁民就下了船四處劫掠,治世時他們又變成熱愛和平的好百姓。
陸白對這裡完全不了解,張超略知一二,泰山寇出身的臧霸來過兩次。
他們聽到陳登說要在這裡設伏時,立刻表示要尋幾個靠譜的嚮導。
「這裡的地形,」這位下邳陳氏的世家子說道,「我是很熟悉的。」
幾個人一起狐疑地看他。
「我來這裡剿過匪。」他又解釋了一下。
剿匪這活聽起來很簡單,己方兵精糧足,對方只是一群衣衫襤褸的零星匪寇,但實際操作起來就滿不是那麼回事,賊人勢大時,也是能給孔融堵在城裡不敢出門的——當然名聞天下的孔文舉不擅此道就是了——式微時,又能立刻作鳥獸散,躲進蘆葦蕩深處,讓人再難尋覓他們的蹤跡。
陳登的計謀就出在這裡,準備將袁譚的兵力引過來,到時埋伏在此的兵馬一起殺出,如果能成,這就是大功一件。當然也考慮過,按照袁譚最近的謹慎路數,他可能不會傾巢出動,但只要有冀州軍入彀,就不賠本。
等到這仗打完,正可以派一隊衣衫破爛的士兵回去亂嚷嚷,詐呂布一下,反正雙方混戰時,誤報軍情的事屢見不鮮,豈不一舉兩得?
他們在長草中間門埋伏好,順便從懷裡抓出一把麥粉塞進嘴裡,胡亂地充飢時,也有人將麥粉多倒一些,分給被他們抓來的百姓手上。
那些百姓一聲接一聲地哀求,直到有人過來,好言好語地寬慰了他們幾句——他們都是好百姓,不是間門諜,這件事陳將軍是知道的,只是怕他們被亂軍所害,所以留他們在這裡,等這場仗打完,自然送他們回去。
百姓們似乎信了,但也可能沒信,無論如何,他們得了那些粗糲的麥粉之後,眉目間門的恐懼也淡了些,一口口地將這點食物吃下去,一個挨著一個,低眉順目地蹲在那裡不言不語。
「隊率說的是真的嗎?」有新兵悄悄地問。
「什麼傻話,哪怕是管天管地的小陸將軍也沒這樣的善心,」他身邊的老兵嘀咕了一句,「只是怕他們通風報信罷了。」
百姓通常是懵懂而麻木的,有些是不辨善惡,有些是沒資格去分辨善惡,他們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不由他們自己說了算,他們會不會將軍情交代出去也不由他們說了算,甚至少數由他們自己說了算時,還要考慮到通風報信的獎賞的誘惑力。
那不是用來改善生活,喝一頓酒,穿一件新衣之類的誘惑力,而是自己和家人都能在這個冬天裡活下去的誘惑力。
他們活得很苦,因此這種誘惑力格外巨大,考慮到這一點,行軍時也必須將這些農人統一看管起來。
忽然有人從蘆葦深處跑過,有斥候立刻追了上去。
但這樣的地形很不容易騎馬,那幾個衣衫襤褸,踩著破爛草鞋的人也跑得飛快,離得又那麼遠,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斥候互相嘟囔了一下,覺得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遠處隱隱傳來金鉦與戰鼓聲,作為誘餌的前軍已經迎了上去。
戰鬥就要開始了。
這場戰鬥剛開始是很正常的。
陳登這邊三千誘兵,六千伏兵,由陳登和臧霸帶隊,留了六千人守城,陸白和張超守著。冀州人看到這邊只有三千兵馬後,也只派出了一個五千人左右的軍陣,一手盾,一手長矛,緩步向前,與陳登的兵馬逐步靠近,等到了三十步以內,雙方都開始互丟長矛,丟完長矛,盾兵後退一步,有壯漢手持短兵衝上來,那可能是手戟,可能是鉤鑲,可能是環首刀,互相撕扯在一起時,金戈撞擊發出的刺耳聲響竟蓋過了廝殺與戰鼓聲。
在冀州精銳的步步緊逼下,守軍這邊的陣線開始被撕出口子,有牌手頂上,但又被對面撞翻了盾牌,慌亂中只能轉身逃走,一不小心又撞翻了幾個同袍,這個口子就被撕得更大了。
當陣線上出現了數道口子之後,後方的旗幟一變,金鉦聲也起了變化。
士兵們開始緩緩後撤。
先是撤得很有秩序,相互配合,而後越來越慌張,很快就丟下了武器和旗幟,調轉方向,撒開步子,向著那片枯黃卻仍豐茂的沼澤逃去。
冀州人大聲歡呼起來!
那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的旗幟,那是廣陵太守陳登的軍旗,他不僅是朝廷親封的兩千石的高官,還是劉備極為器重的親信,名位大概也只在陸關張那幾人之下罷了!
奪旗之功誰不想要!
那些冀州兵立刻爭搶起了地上的旗幟,為了爭奪一面十分華美的大旗,有人甚至還對同袍動了手,這小小的混亂很快被軍官所阻止,但更多的冀州人還在追向逃兵,其中還有許多的軍官。
畢竟奪了旗是一回事,親手斬了陳登又是另一回事!
現在彼軍已潰,他們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呢?
陳登騎在馬上,遠遠地望著數百步外的景象,那裡原本是一個五千人的軍陣,而現在這五千人追擊潰兵,陣型已散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似乎又有兩個不遜於五千人的軍陣漸向他而來了。
這位廣陵太守的心繃緊了。
袁譚加大了兵力投入,這意味著接下來的戰鬥,他的收益可能會增加,當然風險也大大增加了。
他聽到身邊的臧霸在咬著牙,牙齒發出了一陣咯咯的響聲。
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身體都不由自主地輕輕戰慄起來,他們馬上就要迎來這場大戰最關鍵的節點——
對面忽然敲起了金鉦。
五千前軍如潮水一般襲來,又漸漸地退去。
陳登在那一瞬間門腦子裡似乎變得一片空白,而在下一刻,他所有的神智都回來了。
那兩個大陣不僅漸漸向他而來,而且其中點起了火把。
現在是下午,未時將將過半,為什麼要點火把?
「彼軍有詐——」陳登高聲道,「速撤!速撤!」
夏秋的大澤想放火是一件很搞笑的事,但當天氣漸漸寒冷,空氣濕度變低,蘆葦也因此變得比往日更加乾燥時,只要有人在蘆葦蕩裡點火時一個不慎——
那就是燒盡整片大澤的熊熊烈火。
陳登不知道袁譚是怎麼猜到他的計劃的,他甚至為自己棋差一著而感到懊惱羞愧,但當長草中的士兵慌忙往外跑,而他還不死心地回頭看一眼時,那種羞愧一瞬間門變成了更為復雜的情緒。
很顯然,冀州軍不懂得在沼澤中點火只需要一支火把,他們點起的火把越來越多,逐漸連成一片刺眼的光,而其中甚至有許多士兵背著乾柴,提著陶罐,那陶罐裡自然裝的是桐油,毫無必要。
到了這一步,陳登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這場戰鬥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門,因為大澤燒起來後,士兵們立刻就跑散了,而在蘆葦燒起來後,那些因結冰而變得冷硬的土地短時間門內又被烘烤泥濘,想在裡面翻找戰利品也很不容易。
冀州人只能點著火把,從太陽仍在一直找到天已將黑,除了幾個慌不擇路的小蝦米之外,他們還渴望找到一條大魚。
想找到臧霸不太容易,那畢竟出身泰山寇,有很高明的逃跑手段,但想找到陳登也不容易,因為這位世家出身的太守對這裡很熟悉,盡管與自己的親衛走散了,但他還是避開火場,走到了冀州人找不到的大澤深處。
天已經黑了,在一座又一座的湖泊之間門,有火光亮起。
那很可能是其他跑散了的潰兵,而幾乎不可能是冀州軍,因此陳登牽著馬,一步步走了過去。
有人在火邊轉過頭,看向了他。
那是十幾個壯漢,身上穿著小沛守軍的軍服,衣衫上有血跡,臉上有污痕。
他們起身迎向了他,眼睛裡卻毫無感情,有人甚至摸出了弓箭。
陳登閉了閉眼睛。
「你們不是下邳守軍。」
「是,」他們當中為首的那個咧開嘴笑起來,很是得意,「而你是一位貴人。」
「今日的軍情,是你們報給冀州人的,」陳登問道,「你們為何要行此背主投敵之事?」
「我們只是小民,哪來什麼主君?」壯漢笑道,「況且他們給的賞賜很多。」
「爾等非民,不過匪類罷了。」陳登冷冷地說。
這句話刺痛了那些人,他們的臉色在火光下變得極其不善,有人湊近了,越過那個小頭目就準備給這個穿甲的人來一拳。
而陳登已經拔出了佩劍,迅猛地刺穿了那個莽漢的胸膛。
這場戰鬥沒有持續很久,至少在消息傳來時,袁譚還沒有進朝食。
他很驚奇地命令親兵將那幾個人,還有陳登的頭顱一並送進來,他要親眼看一看。
「陳元龍竟死於爾等之手。」他圍繞著那顆頭顱轉了轉,嘖嘖稱奇,「可你們為什麼不能俘虜了他,將他活著送來呢?」
「這人出言不遜,罵了小人兄弟幾個——」
袁譚饒有興致地抬頭,「罵什麼?」
「小人是為大公子,為袁公出力的義軍,他卻罵小人是湖匪,還殺了小人三個兄弟!」
那人說到傷心處,偌大一個壯漢眼圈竟然也紅了,又是傷心,又是生氣的模樣,看了讓人好不動容。
「莫傷心了,」袁譚溫言道,「爾等今日立下大功,當賞。」
幾個壯漢那盈盈淚眼裡立刻露出了光,他們興奮得幾近貪婪,緊緊盯著親兵端出來整整一盤的馬蹄金,卻又不敢伸手去碰。
「都是你們的,」袁譚笑道,「慌張什麼。」
「小人……小人謝公子賞!」
壯漢連連磕了十幾個頭才終於大著膽子,將那盤金子用布抱起來,揣在懷裡,起身欲走時,卻又被袁譚叫住了。
「還有一件事。」
「公子?」
「陳元龍說的不錯,」袁譚說,「你們是匪。」
雙手還抱著懷中馬蹄金的湖匪愣住了。
「賞,我已經賞過了,」袁譚說道,「現在該罰了。」
幾個湖匪面面相覷時,坐在一邊的郭圖輕輕抬了一眼。
「愣著做什麼?」他看向兩旁的親兵,「將他們的頭砍下,與金子一起掛在營外。」
「再派幾個人,將陳元龍的首級送回小沛,」袁譚說道,「我與陳元龍……從無私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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