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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藥] 夫人跟老爺的小妾跑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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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8 00:17:56
第一百一十章 懷上

  「阿姐!你怎麼回來了!」尤嘉木一下子站起身,快步跑向尤玉璣。

  那邊尤夫人聽到尤嘉木的話,轉頭望過來。

  尤玉璣沒有顧得上奔過來的弟弟,目光一直望向母親。當母親的目光落過來,兩個人目光交匯時,她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坐在庭院裡的這個人是母親。

  她快步朝母親奔過來,蹲在母親身邊,將手放在母親的膝上,仰著頭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下個瞬間母親又睡著。

  「母親覺得身體好些了嗎?」尤玉璣握住母親的手,反反復復地輕挲著。她努力地擺出笑臉,可聲音裡仍舊難掩那一絲顫音。

  尤夫人反手將女兒的手握在掌中,先喚一聲「鳶鳶」。她的聲音很輕,透著股無力的病弱之感。

  「今天熱鬧,出來看看煙花。」

  尤玉璣已經許久不曾聽母親說過完整的句子。淚硬如她,仍舊當眾落下淚來。她飛快偏過臉,在煙火升空時迅速抹去眼角的濕潤。

  她轉過頭重新望向母親,臉上掛著極其燦爛的笑。她說:「今年的煙花是很好看。」

  尤衡在一旁說:「巧了,你母親剛出來,你就回來了。」

  尤衡大大咧咧地笑著,並不問尤玉璣這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跑回家。焦玉書卻輕輕蹙了眉,目光落在尤玉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阿姐,你能回來真好!」尤嘉木跑過來,開心地將手搭在姐姐的肩上。

  夜裡的涼風吹拂著尤玉璣身上的白狐裘,柔軟的絨毛輕撫她的頸側,提醒了她夜風的涼意。她急忙攥著母親的手,詢問:「母親涼不涼?」

  尤夫人搖頭,抬手摸了摸女兒的臉。將女兒鬢邊被風吹亂的一縷髮輕輕掖到她耳朵。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是尤玉璣渴望良久。

  尤嘉木在一旁說:「趙哥換的新大夫給母親換了個方子。母親果然好多了,還能下床來了!」

  尤嘉木口中說的事情,尤玉璣倒是知道。趙升從故鄉接過來一位醫術高超的老大夫,他對這老大夫有恩,老大夫聽說江淳有孕在身,就擔下來幫忙診脈安胎的事情。趙升心裡記掛著尤夫人,前幾日讓這位老大夫過來給尤夫人看病,給換了藥方。

  之前尤玉璣用帕子蘸了方清怡釀的酒,就是派人送去給江淳身邊的這位大夫查看。

  尤玉璣想起同來的司闕,她暫且依戀地鬆開母親的手,起身去拉司闕過來坐。

  長桌上擺著用到一半的年夜飯。按照司國的習俗,這年夜飯的確是半夜才開始吃,不像陳國的習俗年夜飯和平常的晚膳時辰不差多少。

  柳嬤嬤已吩咐侍女很快多擺了兩張椅子和膳具。尤玉璣拉著司闕坐下,微笑著開口:「本來我與闕公主是出府看煙花,忽然想回來看看,就帶著他一起回來了。」

  尤衡沒怎麼在意尤玉璣帶司闕回來。他吩咐身邊的侍女倒酒,望著尤玉璣說:「你就該早點回來!早點回家過年!待在晉南王府算什麼事兒!過幾天……」

  焦玉書輕咳了一聲。

  尤衡這才想到尤玉璣和離的事情還沒有與嬸娘解釋過。他立刻住了口,猛灌了一口酒,大笑著讚:「好酒!」

  天生聲音洪亮的他,這一大笑,笑聲竟比一牆之隔的院外小孩子手中的鞭炮聲還要響亮。

  尤夫人看了看尤衡,收回視線,望向女兒,溫柔地說:「趕了這麼遠的路,先喝些熱茶水暖暖身。」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剛說完,就不得不偏過臉去,一陣斷斷續續地咳嗽。

  尤玉璣暫時故意忽略母親的羸弱,壓下眼裡的濕意,去倒茶水。她笑著說,用乖順的語氣:「嗯,我聽阿娘的。」

  她倒了一杯熱茶,認真地喝。

  熱茶入喉,溫暖肺腑。

  尤夫人已經止了咳,溫柔望著女兒喝茶。她再開口:「還有你那位朋友也是。」

  司闕望過來。

  「嗯。」尤玉璣笑著點頭,幫忙倒了一杯茶,遞給司闕。

  司闕接過來,目光仍舊望著尤夫人,說:「多謝夫人的茶。」

  尤夫人和善地點點頭。

  這杯茶,司闕喝得也很認真。

  今晚哪裡都在燃放煙花爆竹,顯得很吵鬧。尤夫人今日覺得身上輕鬆些,難得出了屋,坐在庭院裡,看看煙花,也是看看嘉木。沒想到尤玉璣這個時候會回來,於她而言更是意外驚喜。

  尤衡、焦玉書和尤嘉木還在吃東西。尤夫人並吃不下,而尤玉璣來前已吃過。她推著母親的輪椅,帶著母親往後花園去轉轉。

  臨走前,尤夫人疑惑地望向尤玉璣,輕聲詢問:「你的朋友不跟著一起嗎?」

  ——他們母女兩個走了,膳桌上還剩三個男人,闕公主身為女兒家好似留在那裡不太方便吧?

  尤玉璣怔了一下,回頭望向司闕,詢問:「讓侍女帶你去客房先坐坐?」

  她還沒有等司闕回答,立刻改了口:「和我們一起去後院轉轉吧?我家裡後院養著好些花。」

  「好。」司闕對尤玉璣改口後的主意很滿意,起身跟在尤玉璣身後。

  咬著牛腿的尤嘉木吐字不清地嘀咕一句:「怪不得都說姐姐和闕公主關係好,連回家都帶著……」

  因為母親喜歡花,母親病後,尤玉璣越發用心叮囑下人將後花園裡的花養好,生怕以後母親痊愈了,發現她以前悉心養的花沒有長好而難過。

  三個人走在花園裡,尤玉璣還是忍不住感慨:「母親的身體會越來越好的。」

  尤夫人望著前面一盆又一盆被精心養著的盆栽,輕聲說:「鳶鳶,我昨天晚上夢到你父親了。」

  尤玉璣的腳步不由停下來。

  她一直都知道母親的病,心結才是重因。

  她忍下心裡的顫疼,微笑著繞到母親面前,在母親身前蹲下來,像往昔那樣笑著打趣:「母親又想父親了。」

  尤夫人反復撫著女兒的手,輕聲說:「我總是能夢到你父親,他住在我的夢裡不願意走。」

  她又溫柔地笑起來,虛弱地接一句:「我也捨不得他走。」

  尤玉璣快要忍不住眼淚,她將臉埋在母親的膝上,把眼淚藏起來。

  司闕詫異地望向尤玉璣,凝望著她這一刻的脆弱。

  尤夫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脊背,緩緩道:「夢裡,你父親問我你和嘉木還好不好。」

  她望著伏在膝上的女兒,心裡又酸又澀。她真的病了太久,將事情全部拋下。她失去了夫君,她的一雙兒女也失去了父親。

  她不是個稱職的母親。

  「鳶鳶。」她溫柔撫著女兒消瘦的肩頭,「母親的身體會好起來的。」

  尤玉璣壓著哽咽,努力用尋常的語氣回答:「是,母親的身體會好起來的。會長命百歲。」

  她慢慢抬起臉,淚痕已消,是她一慣溫柔的笑臉。

  司闕在尤玉璣洇紅的眼角多看了一會兒。

  尤夫人的身體實在是太差了,她今日出來這麼一會兒,已經是很難得。尤玉璣本想讓母親看看她以前喜歡的花都生機盎然地好好生長著。可顧慮母親身體,瞧著母親沒什麼精神,她只好將人送回房。

  柳嬤嬤迎上來詢問:「姑娘今晚住在家裡嗎?需不需要給闕公主準備客房?」

  這一晚上,尤玉璣實在沒怎麼顧得上司闕。聞言,她回頭望向司闕。司闕立在院中,夜風吹動他雪色的裙擺。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與柳嬤嬤交代了兩句,然後她走向司闕,道:「今晚我們不回去了。你身體也不好,先去我房中歇一會兒。我安頓了這邊就回去。」

  柳嬤嬤對尤玉璣讓闕公主住在她的閨房有些意外,她想著可能尤玉璣這次也和以前一樣晚上宿在夫人身邊?她不多言,立刻吩咐侍女去招待闕公主。

  尤玉璣親自給母親擦洗過,扶著母親上了床。母親很快便睡著了。她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並沒有如柳嬤嬤所想留下來。

  在母親這邊時,尤玉璣始終臉上掛著淺笑。回到她的閨房,疲憊與難過逐漸雙雙襲來。

  房門在她身後關上,她後背抵在門上,輕輕嘆息一聲。

  司闕剛沐浴完,從淨室出來,穿著尤玉璣的淺紫色寢衣,寢褲短了一截,露出涼白修長的一小截腳踝。他白色穿得太多,忽換上這樣柔和顏色,自是另一種奇異的瑰麗之感。

  他抬抬眼,望向軟綿綿靠著門的尤玉璣,道:「還以為你要很晚才回來。」

  尤玉璣好似才看見司闕一樣,她失神的眸子逐漸聚了神,落在司闕的身上。她忽然快步朝司闕走過去,裙角向後漾揚。

  她走到司闕面前,將手抵在他的胸前,將人向後推去。司闕身後不遠處是一座鞦韆。

  尤玉璣小時候有段時間喜歡鞦韆,父親為了討她開心在她的閨房裡也做了個鞦韆。後來一家人來到陳京,父親將她的閨房布置得和以前一模一樣,連她已經不怎麼玩的鞦韆,也做了一個。

  司闕順著尤玉璣推的力道,坐在鞦韆上。晃動,讓他反應過來自己坐的地方,是他之前還嘲笑過的小孩子氣的鞦韆。他下意識地抬手,握住了繩索,穩了穩身。

  下一刻,尤玉璣俯身過來,捧著他的臉,用力去親吻他。她的吻焦灼又蠻力,毫無半分她往日裡一慣的溫柔。

  當尤玉璣抬腿坐在司闕的腿上時,司闕才從她這強勢的侵吻中回過神。他止著鞦韆的晃顫,扶住尤玉璣的後腰,讓尤玉璣坐在他的腿上。

  尤玉璣發洩一樣的親吻逐漸緩下來,捧著司闕的手也放下去,她的手沿著司闕的臉頰緩緩下移,撫過他的胸膛,再輾轉到他腰側去扯他的腰帶。

  尤玉璣緩慢的動作,在摸到司闕腰側的繫帶時,忽然又變得急躁起來。

  司闕舔了舔唇上的血跡,望向面前的尤玉璣。她微微蹙著眉,垂著眼。微蜷的眼睫遮了眼裡的急迫。司闕抬手,微涼的指腹輕撫過尤玉璣洇紅的眼尾。

  她哭的樣子很蠱人,甚至讓司闕一瞬間想到「攝人心魄」這個詞。

  可是,他還是寧願她再也不會掉眼淚,眼尾永遠輕挑勾著笑,不會再洇紅。

  一定是太心急了,尤玉璣竟然一時沒能將司闕腰側的衣帶解開。微蹙的眉,擰得越來越深。她轉身,欠身去拉抽屜,從抽屜裡取出剪子,咔嚓一聲。

  剪子落了地,鞦韆晃了晃。

  伴著尤玉璣的眼淚。

  頭一回,司闕也希望尤玉璣這次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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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8 00:18:18
第一百十一章 擦擦

  司闕將擦傷藥倒在掌心,輕輕塗抹在尤玉璣的腿外側——她的腿側被鞦韆的繩索蹭傷了。

  「疼不疼?」司闕一邊給她塗抹擦傷藥,一邊皺著眉問。尤玉璣雪白的腿側發紅的蹭傷,是那麼刺眼。司闕剛剛真的沒注意尤玉璣的腿會被繩索蹭傷。凝脂般的肌膚那麼嬌嫩,他每次都捨不得用力去握,卻沒想到被繩索一下又一下蹭成這樣。

  尤玉璣合著眼,偎在他懷裡。她沒有回答,想到今晚剛剛的失態,鞦韆的晃動吱呀好似還在耳畔。她輕輕舒了口氣,懶倦地說:「今晚不該喝那麼多酒的。」

  司闕望向她緋紅的臉頰,低嗤了一聲,道:「姐姐,你可不能把人欺負了,再拿醉酒當借口。」

  尤玉璣先翹了翹唇角,才睜開眼睛好笑地望向他。她抬起手,輕輕捏了下司闕的耳垂,又在他躲避前,迅速收了手。她眼尾勾著笑,問:「怎麼,不喜歡被姐姐欺負嗎?」

  緊接著,她聽見司闕不置可否地嗤笑了一聲。

  司闕轉身,在一旁的盆中洗去手上的擦傷藥,用帕子將水漬擦淨,然後才回身將坐在腿上的尤玉璣抱起來。

  他抱著尤玉璣從軟塌上起身,往最裡面的床榻去。隨著他的走動,兩個人搭在身上相遮的衣物陸續緩緩落了一路。

  尤玉璣下意識地將手擋在胸口,又覺得遮的地方不太對。司闕本來沒有看向她,見她這舉動,反倒低下頭認真欣賞起來。

  「別看了……」

  剛到了床榻,尤玉璣從司闕的懷中離開,拉過工整疊在床裡側的棉被,將自己整個身子給裹起來。

  司闕瞥了一眼她將自己裹起來的模樣,想起她主動時的不同樣子,不由覺得新奇有趣。他轉身,緩步朝小間走去,重新拿一套寢衣穿,也給尤玉璣拿一套。

  尤玉璣的目光追隨著司闕的背影。

  司闕在小間拿了套尤玉璣的寢衣穿上,又抱了一套尤玉璣的寢衣出來,卻並沒有拿去給尤玉璣,而是送去了淨室。然後他走到外面去吩咐枕絮收拾了下淨室,給尤玉璣梳洗之用。

  已經很晚了,沐浴的熱水早就已備好。得了司闕的話,枕絮立刻帶著幾個小丫鬟進淨室拾弄好。從淨室出來,枕絮朝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屏風相遮,只能隱約看見一點尤玉璣的影子。枕絮本來想詢問是否要留人伺候,稍作猶豫,她什麼也沒問,帶著人退下。

  司闕走回床榻,立在尤玉璣身前,去拽裹住尤玉璣的被子。尤玉璣拽著被子不肯給他。

  司闕不鬆手,尤玉璣也不鬆手。

  司闕微微用力,待尤玉璣也用了力氣,他又慢慢鬆了手,等尤玉璣緊攢著被子的手稍微鬆開些,他又開始用力去搶。可惜尤玉璣手快,早一步又將被子護住。

  尤玉璣瞧著司闕皺起的眉,忍不住彎了彎唇角,頓時覺得兩個人搶被子的行為很是像小孩子胡鬧。

  她剛想說什麼,還未來得及開口,司闕先俯身下來,湊到尤玉璣耳邊,低聲道:「姐姐,再不去清洗,黏黏糊糊要把被子弄髒了。」

  尤玉璣怔了怔,抬起臉來,司闕頸上戴著的那個小小平安鎖從衣襟裡垂下來,貼著尤玉璣的臉頰。

  尤玉璣的目光不由在這枚平安鎖上多看了一眼。

  司闕注意到了尤玉璣的目光,略顯嫌棄地將這枚金質小金鎖收進衣襟裡。他一直覺得這枚平安鎖的款式太小孩子氣,雖日日戴著,卻也時時藏在衣襟裡,不外露。

  他摸摸尤玉璣的頭,心想她快點懷上孩子也好。那他就可以尋到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將這枚平安鎖送給他們的孩子。

  屆時,他還可以上演一齣依依不捨忍痛割愛的戲碼。

  對,就這麼辦。

  「好啦,不和你鬧了。是得早點梳洗歇下,明天要起得早一些,早早回晉南王府去。」尤玉璣身子往床外挪了挪,圍著被子下了床,赤著一雙雪足往外走。

  司闕不高興地開口:「我要抱你過去。」

  「不可以。」尤玉璣含笑回望。她柔軟的紅唇開開合合緩慢地說:「就不可以。」

  她笑著轉過身,自己往淨室去。她可不是乖乖的小姑娘,不會對他的所有要求有求必應。

  司闕立在原地,盯著尤玉璣的背影。藕荷色的棉被將她的身子裹住,曳地拖拽。她消瘦雪白的肩背從厚厚的棉被中露出一截,越發顯得瑩白又纖細。縱使這麼厚的棉被裹在身上,也藏不住她的玲瓏有致的身段。

  看著尤玉璣邁進淨室,司闕輕哼了一聲,慢悠悠地開口自語:「狐狸精。」

  司闕暫時如了尤玉璣的願,沒有跟進淨室。他環視著尤玉璣的閨房,悠閒地隨意看看。在尤玉璣沒回來前,他已經細瞧過很久。尤玉璣曾經用過的每一件小玩意兒,都能吸引他的主意,引得他去思量。

  書櫥最中央的地方,擺了一整套核雕。要麼,是她特別喜歡核雕。要麼,是送她核雕的人很重要。

  牆壁上掛著的字畫,只「風骨」二字,瀟灑飄逸。他在角落的印章辨了辨,知道是她父親寫的字。

  他隨手翻開一卷她曾看過的書,裡面夾著一葉乾花記著讀到的地方。角落的小銅盒裡放了許多這樣的乾花書簽,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有耐心弄的,還是她母親給她做的。

  書櫥裡有很多種類的書。司闕一一掃過,發覺原來她不止看醫書。

  司闕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手肘壓在窗台上,向外望去。已經過了子時,進到後半夜,熱鬧了大半夜的煙火也不再爭奇鬥豔,只零星綻放。

  司闕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遠處的煙花影子。

  其實,過年對他來說從來都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守歲守的不過是風雨無阻歸家去,與家人團聚。

  可他沒有家人。

  夜裡的風拂面,帶來些涼氣。司闕抬手放在胸口,輕輕壓了壓,緩解胸腔裡的疼痛。

  他已經斷藥相當長一段時間。

  不過這具身體腐爛的速度遠慢於他的想像,連他自己都很意外在斷藥這樣久的情況下,這具身體還能如此狀況。

  「阿闕。」

  淨室裡傳來尤玉璣的聲音。

  司闕將窗戶穿上,朝淨室走去。他進了淨室,看見尤玉璣懶倦地側坐在浴桶旁的椅子中,水珠沿著她光潔的雪膚一滴一滴緩緩向下淌去。她雪色的玉足下洇了一小汪水。

  她將臉枕在自己搭在椅背的手臂上,懶懶地說:「我沒有力氣,幫幫我。」

  分明,尤玉璣進去前還不准司闕跟進來。如今又邀他過來幫忙。

  真是隻善變的狐狸精。

  司闕面無表情地朝她湊過去。他拿了寬大的棉巾,將其抖落開,劈頭蓋臉的罩在尤玉璣的頭上,然後動作不算溫柔地給她擦拭水漬。

  很快,他手中的動作慢下來,面無表情的五官也隱隱帶了笑。

  尤玉璣將罩在頭上的棉巾扯開,含笑望向他,問:「不願意幫忙嗎?」

  「湊合。」司闕頓了頓接一句,「看在烤全羊的面子上。」

  他仔細給尤玉璣擦身上的水漬,從上往下。他蹲在她身邊,將她的腳放在自己的膝上,連她足底的水漬也給仔細擦拭乾淨。

  「好了。」司闕站起身,將給她擦過身的棉巾疊好,放在桌上。

  尤玉璣挪了挪身,朝另一邊側坐,將交疊的長腿一上一下的順序也換了一下。

  ——剛剛,司闕只給她擦了半邊身上的水痕。

  司闕立在她面前,沒動。

  尤玉璣慢慢抬起眼睫望向他,對上一雙漆色明亮的眼眸。

  四目相對,一時噤聲。

  倒是司闕先開了口,他又重復一遍:「好了。」

  尤玉璣默了默,慢慢挑起眼尾勾出一抹洇紅的嫣然。她抬手朝司闕遞過去,另一邊還水漬淋淋的手。

  「不給姐姐擦完嗎?」她溫柔眉眼裡裝著陷阱。

  司闕握住尤玉璣遞過來的手,落了一手水痕。他垂眸,視線落在放在掌中的手。

  尤玉璣看見他慢慢勾了唇。

  司闕俯下身來,微涼的唇貼在尤玉璣濕著的指背上。輕貼的動作,變成了吮磨,從她的指尖開始,慢慢向上去,待他的唇一路挪到她的手背上,他慢慢抬起眼睫,含笑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驚訝地看著他,尚不知曉他想做什麼。

  下一刻,司闕的唇仍舊貼在她濕漉漉的手背上,他說:「有點渴。」

  尤玉璣微怔,瞬間明白了他想做什麼。

  她疑惑的心頭忽然快速地跳動了兩下。

  尤玉璣慵懶微眯的鳳眸逐漸睜開,望著司闕垂著眼認真吮吻,悠閒又耐心地逐漸上移。

  尤玉璣也說不清時間過得太慢,還是時間在這一刻暫時停了下來。可手臂上逐漸上移的落吻帶來的酥意卻在提醒著她此時正在發生著什麼。在綿綿不斷遞到心口的軟酥之下,尤玉璣原本略顯緊繃的手臂逐漸放鬆下來。

  司闕的吻,已經落在她的肩頭。

  尤玉璣的視線一直追隨著他,不由微微偏過臉,望向他。

  垂著眼的司闕忽然抬起眼睛,撞進尤玉璣柔色的眸子裡。尤玉璣一怔,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正吻著她肩頭的人忽然吻上她的唇。

  尤玉璣下意識地抬手,也說不清是將手抵在司闕胸口,還是攀著他。

  旖綿的吻似乎也染了這一室的氤氳水汽。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尤玉璣眼前還是司闕那雙生得極好的眼睛。鹿蹄快踩的心跳逐漸慢下來,尤玉璣在漫越山河的溫柔裡,無聲喟然——當真是,美色誤人。

  屋樑上懸著的水珠終於承受不住越來越圓潤的肚子,「啪嗒」一聲落下來,落在兩個人纏綿的唇上。

  忽然的小意外讓尤玉璣睜開眼睛,不過是半息過後的下一刻司闕也睜開了兩眼。密不可分的距離,兩雙只裝著對方的眼睛凝視著。

  尤玉璣後知後覺,這個人故意在勾引他。

  結束這一個吻,分開時,兩個人凝望著對方,不約而同開口——

  「狐狸精。」

  「狐狸精。」

  尤玉璣抿起微紅的唇。對於司闕這樣稱呼她,尤玉璣並非第一次聽到,也不意外。

  司闕卻皺了眉,他不高興地說:「我怎麼就狐狸精了?少拿這種詞來說我。」

  尤玉璣溫柔地沖他眨眨眼,問:「怎麼,和姐姐同類不好嗎?」

  尤玉璣將手撐在扶手想要起身,肩膀卻被司闕摁住。

  怎麼能撩了人就走?

  他還沒給她另外這邊身子「擦」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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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8 00:18:34
第一百十二章 掌下

  夜深了,遠處的煙火聲也漸漸停止。

  尤嘉木卻全然沒有睡意,他趴在窗台上,望著庭院裡一棵枯樹發呆已許久。不大的人,眉頭卻擰在一起,像是在心裡犯了好大的難。他忽然起身,轉身往外跑,去了尤衡住的房間。

  往尤衡房間跑去的路上,他還在擔心這麼晚了元逸哥哥應該已經睡著了。不過他還是想過來碰碰運氣。到了房門口,看見玉書表哥從元逸哥哥房中出來,他鬆了口氣,急問:「元逸哥哥是不是還沒歇下?」

  「剛要躺下。有事情找他?」焦玉書微笑著說。

  房中,尤衡已經聽見了門口的對話,大聲喚尤嘉木。尤嘉木與焦玉書匆匆別過,推門進去。

  尤衡已經躺下了,不過除夕夜向來有夜燈不熄的習俗。房中倒也亮堂。

  尤嘉木一股腦跑到床邊,踢了鞋子就爬上了床。他說:「元逸哥哥,我想跟你一起睡!」

  尤衡一眼看穿尤嘉木滿腹心事,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什麼事情想說?」

  尤嘉木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兩圈,趴在床上,望著尤衡,認真道:「聽說元逸哥哥過幾日就要去戰場了!」

  尤嘉木「嗯」了一聲。他今日下午和幾個武將臨時被陛下召進宮中,年後出征幾乎已經確定。陛下雖還未下旨,不過他大概不僅僅是出征,還可能領個副將的職位。

  「我也想去!」尤嘉木急急道。

  「你還小。」尤衡不讚同。

  尤嘉木急著反駁:「過年了,我這都虛歲十二了!」

  他一下子坐起身,擼起袖子給尤衡看自己的胳膊:「元逸哥哥你看,我可有力氣了!我長得也高!隔壁那位林家哥哥,他比我大五歲還沒有我高呢!」

  他這話倒是不誇張,尤家人都生得很高。不僅男子,就連女子也並非身量嬌小,幾乎個個女郎都會生著一雙大長腿。

  尤衡收起臉上的笑容,換上稍微嚴肅些的表情,再開口:「疆場刀槍無眼,就算再神勇之人到了沙場之上,也是生死由天的事情。」

  他頓了頓,又說:「嘉木,我知道你怎麼想的。可萬事不能急於求成。功名也不是你一個十歲出頭的孩童去一趟疆場就能掙回來的。你可能死在那裡,就算活著回來,最大的可能也是碌碌無為小卒一枚,還會帶著一身傷病回來。甚至一些小毛病,會伴著你一生。」

  「這個我知道……每到陰天下雨的時候,父親就會覺得膝蓋很酸……」想到父親,尤嘉木沮喪地低下頭。

  在他心目中大英雄一樣無所不能的父親,也死在了戰場上。

  「可是,」尤嘉木抬起頭,「功名這種東西,不去掙就不會有!去了,就有名揚天下的萬分之一機會,不去就什麼都沒有!」

  「名揚天下?」尤衡笑著,「你小子野心還真不小。」

  「總要像父親那樣才行。才能……」才能成為讓母親和阿姐倚靠的參天大樹。是,他是急,他怎麼可能不急。他急得要死啦!

  尤衡枕著自己的手臂,好笑地看著這小子低著頭自己在那嘀嘀咕咕。

  「睡覺。」尤衡打了個哈欠,翻過身去。

  尤嘉木狐疑地盯著元逸哥哥的後腦勺,在心裡嘀咕元逸哥哥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聽著元逸哥哥又一聲哈欠,尤嘉木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揉揉眼,在床榻外側躺下,睏得閉上眼睛。

  就在尤嘉木快要睡著時,他開始後悔跑到這裡睡覺。

  ——元逸哥哥的呼嚕聲實在是太吵了!比打雷的聲音還要響亮!

  ‧

  大年初一的清晨,晴空萬里,朝旭暖意普灑。

  昨晚睡得遲,尤玉璣清晨醒了卻懶懶地不願睜開眼睛。她慵懶地翻了個身平躺著,想要換個姿勢繼續小睡片刻,身後司闕的手臂又握著她的肩,將她推著轉過去。緊接著,他將手壓在尤玉璣的前腹,將人往懷裡帶了帶。

  他總是喜歡在尤玉璣身後抱著她,兩具微蜷側躺的身體,嚴絲合縫地擁在一起,再將臉埋在她的後頸。

  司闕的氣息輕輕拂過尤玉璣的後頸,緊密相貼的兩具身體經過一晚的休息,又開始蠢蠢欲動。

  不行,今天早上不行。

  尤玉璣彎了彎唇角,摸到司闕搭在她身前的手,輕輕握住。她懶洋洋地開口:「今早會有客,不能貪眠。」

  她慵懶的溫柔語調絲絲綿長,將司闕裹住。

  他開始眷戀,眷戀醒來有她。

  「要回去?」司闕開口問。他的聲音裡也帶著絲沒有睡醒的倦意輕啞。

  若尤玉璣真的是晉南王府的世子妃,那自然是要立刻快馬加鞭地趕回去,甚至昨晚就不該出府。如今王妃傷成那樣,必然需要世子妃來接待拜年的女眷。不過尤玉璣從簽下和離書那日起,就沒把自己再當成晉南王府的人。

  「父親的一些舊部今早會過來。」尤玉璣已經稍微清醒了些,綿軟的聲調裡慢慢多了幾分清明。

  父親有一些重情重義的部下,他們今早必然會過來拜年,縱使父親不在了,也會過來。本來尤嘉木就可以接待,如今二哥過來,二哥也會擔下這事。

  外人尚不知曉她已不是晉南王府的人,她本不用早起待客。可趙升和江淳今早必然會來,她倒是應該去見一見。

  司闕一直閉著眼睛,用指腹沿著尤玉璣的鎖骨輕輕一遍又一遍撫著。他最近忽然喜歡上她前身這唯一不柔軟的地方。尤其當指腹撫著堅硬的鎖骨,掌心又貼著柔軟時,一掌之下的反差更讓他迷戀。

  尤玉璣想了一會兒事情,逐漸將迷糊趕離,徹底清醒了。

  她拍了拍司闕搭在她身前的手背,溫聲:「好啦。我得起啦。」

  司闕指腹輕撫著她鎖骨的悠閒動作並沒有停下的意思。

  「姐姐。」他慢悠悠地喚了這麼一聲,偏又什麼都沒有接著說下去。

  司闕貼著她後頸的聲音飄進耳朵裡,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稱呼,被他喚過無數次。可不知怎麼的,尤玉璣聽著忽然有幾分別扭。大概……是他最近兩次晚上每進入一次就咬著她的耳朵喚一聲姐姐,讓她不由臉紅了幾分。這個被他喚過無數次的稱呼便染上了幾分曖昧的味道。

  「夫人,您起了沒有?趙夫人過來了。」枕絮立在門外叩門稟話。

  江淳的話緊接著傳來。她笑著說:「都這麼遲了還沒起嗎?」

  她似乎想直接推門進去,畢竟以前這樣做也習慣了。枕絮趕忙攔住了她,說:「趙夫人要不先喝杯茶吧?奴婢先服侍夫人起身。夫人昨天晚上睡得遲。」

  裡邊很快傳來尤玉璣的聲音。

  尤玉璣坐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笑著說:「來這麼早,是故意堵在懶床嗎?這就起了。」

  「胡說!我來之前分明不知道你在家裡!」

  尤玉璣轉身將床幔放下來,口中還在對外面的江淳說:「進來吧。」

  床幔垂落,慢慢攏合。在江淳進來的前一刻,尤玉璣微微攥著床幔一側輕掀,俯下身去,將輕輕的一個吻落在司闕的眉心。

  司闕有些意外地睜開眼睛,只來得及看見尤玉璣溫柔的淺笑。她已經很快轉過身去,將床幔放下。

  床幔遮住了司闕的視線,看不見她了。

  司闕抬手,用指腹輕輕碰了碰被尤玉璣吻過的地方。

  他皺了眉,眼中浮現一抹不高興,在心裡念一句狐狸精——這是看見有人過來,知道他不能再做什麼,故意勾了這麼一下?

  這隻狐狸精心機這樣重,他可得懲罰一下。

  司闕慢悠悠地勾起一側的唇角,腦子裡生出一個絕妙的好主意。

  尤玉璣瞧著床幔已經遮得嚴實了,轉身朝梳妝台走去。她與江淳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得像一家人,根本不在意那些禮節。她一邊笑著溫聲詢問:「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一邊已在梳妝台前坐下,拿了梳子開始梳理長髮。

  「不是我來得早,是你起太遲啦!」江淳一邊說,一邊朝尤玉璣走過去。她走到尤玉璣身邊時,尤玉璣側過來身,輕輕拉了拉她的手,抬起眼睛對她笑:「好好好,是我起遲了。」

  江淳卻對尤玉璣使眼色,壓低聲音,神神叨叨地詢問:「有好消息了嗎?」

  尤玉璣一怔,望著江淳微挺的孕肚,眸色不由跟著一黯。

  江淳咬了咬唇,皺著眉說:「你偷偷養的那個小郎君靠譜嗎?他是不是不行?」

  床榻內,正因為想到一個懲罰狐狸精絕妙法子而開心的司闕,臉上的笑容瞬間凝住。他轉過頭,隔著床幔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尤玉璣擔心司闕聽了這話不高興,急忙說:「都說子女緣很奇妙,許是緣分不到吧。」

  「什麼子女緣?我和趙升成親當晚就有了的!」

  她與尤玉璣無話不談,說起這樣的事情也面色不變。可司闕到底還在暗處,尤玉璣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你和趙升可還好?」

  「怎麼就不說這個了呢?」江淳急得跺腳,「不行就尋點土方子唄!再不行,就換個人試試!你……你偷偷養的那個人是不是身體不大好?真的不考慮讓趙升在軍中給你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

  尤玉璣的視線越過江淳,望向床幔攏著的床榻,她嘴角不由自主地輕輕翹了翹,想象著此時司闕臉上的表情。她本該本要阻止江淳說下去的話咽下去,慢悠悠地梳理著長髮,給床幔另一側的司闕一個沉默的回應。

  江淳的侍女在外門叩門,稟話趙升尋她。

  江淳說:「我得和趙升一起去前面先給你母親拜年去。本該直接過去,聽說你回家了,我才先往你這邊跑了趟。」

  尤玉璣點頭:「去吧。」

  兩個人相識一笑,拉了拉手,江淳才快步往外走。

  尤玉璣望著江淳的背影,叮囑一句:「走慢些。」

  江淳擺了擺手,頭都沒回。

  尤玉璣望向床榻,床幔安靜地垂著,裡面一點響動也沒有。她放下手裡的梳子,緩步朝床榻走去。素手輕挑床幔,借著照進去的白日的光,望向司闕。

  司闕面無表情地躺著。

  他望向尤玉璣,問:「姐姐希望我什麼反應?一,抱著姐姐嗚嗚地哭求姐姐不要拋棄我。二,發脾氣不理人要姐姐來哄。三,黑了臉把姐姐綁起來揍一頓。」

  「選一個。」他命令。

  司闕的唇角慢慢抿起,勾出一絲詭異的狡猾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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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求我

  他眼中極盡瑰麗的怪異笑意,讓尤玉璣深看了一眼。尤玉璣慢慢在床榻邊坐下,仍舊瞧著司闕的眼睛。

  「選一個。」司闕重復。

  不可以不選。

  尤玉璣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欠身,將指腹輕壓在司闕的眼尾,柔聲道:「這眼睛生得真好看。咱們的孩子一定要有一雙和你一樣的眼睛。」

  她抬起眼睫,眉眼溫柔地望著他,輕柔的聲音噙著淺笑:「你說好不好?」

  司闕:……

  心裡的那團火氣莫名被往下壓了壓。當然了,也只是稍微壓了壓,消是不可能消的。

  哪個男人能聽得了「不行」二字?

  只有太監能容忍這兩個字!

  尤玉璣輕笑了一聲。見了她的笑,司闕反倒是收了笑,眼中浮現了一抹惱氣。見他真的不高興了,尤玉璣軟軟地偎過去,湊到他耳畔,低聲說:「行,姐姐的阿闕很行的。」

  明明百歲還在晉南王府,可司闕感受著耳畔的吐氣如蘭,心頭像是被收了爪子的貓爪輕撓了一下。不疼,癢。

  司闕轉過頭盯著近在咫尺的溫柔眉眼,執意:「選一個。」

  今兒個,非選一個不可!

  尤玉璣望著他,曉得他非堅持讓她選不可。尤玉璣猶豫了一下,將雙手遞給他。

  「我選三。」

  尤玉璣笑著深深凝望著司闕,她倒是要看看這隻小騙子會不會真的打人。

  司闕盯著尤玉璣的眼睛好一會兒,忽然抬手在她腰間用力一扯,將她的褲帶扯出來,寢褲頓時鬆散開。

  他果然如他之前所說,冷著臉,用這條柔軟的雪色繫帶在尤玉璣交疊的雙腕上用力纏繞了幾圈。

  尤玉璣微微蹙了下眉,望著他是怎麼綁了她的手。她的視線從被綁起來的手慢慢上移,望向他,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

  司闕卻果真始終黑著臉,絕情地不肯看她。他直接下了床,握住尤玉璣被綁起來的手腕,將人往小間拽去。沒了繫帶的寢褲鬆鬆垮垮地落下去,差點將尤玉璣絆倒。

  小間窗前的簾子垂著,微弱的晨曦從垂簾縫隙露進來些。狹窄的小間裡放滿了衣物,平日裡也很少會掌燈。猛地從外間進來,視線一下子暗下去,尤玉璣眨了下眼睛,眼睛還有點不太適應這種昏暗的光線。

  尤玉璣還沒等雙眸適應這裡的晦暗,耳畔響起司闕拉動椅子發出的刺耳聲響。司闕直接將尤玉璣摁到椅子上,然後去衣櫥裡翻找方便綁人的軟布。

  他本來想衣櫥裡翻一翻尤玉璣夏日穿襦裝時用的披帛,披帛還沒尋見,倒是看見了尤玉璣騎裝的皮帶。司闕猶豫了那麼一瞬間,還是拿了皮帶回來。他分開尤玉璣的腿,在她面前蹲下來,分別將她的兩條腿綁在兩邊的椅子腿上。

  尤玉璣蹙著眉,望著司闕,心裡隱隱有了個猜測。

  正在綁尤玉璣腳踝的司闕忽然抬起眼睛,一下子撞進尤玉璣審視的眼眸裡。他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問:「姐姐,你確定選三?」

  尤玉璣沉默了片刻,望著他慢慢彎了彎眸。她說:「皮鞭應該在衣櫥最下面那層右邊的抽屜裡。」

  「好。」

  司闕緊了緊尤玉璣腳踝上的皮帶,起身重新走向衣櫥。尤玉璣以為他會如她所說去翻最下面一層抽屜裡的皮鞭。卻不想,司闕從她以前的一條舞裙上扯下來一條碧綠雀羽。

  尤玉璣眼中浮現一抹意外。她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怕癢。」

  「地方不對罷了。」司闕垂著眼,視線低垂。他將碧綠的雀羽慢悠悠地劃過自己的掌心——先試一試。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問:「我現在改主意換第一個,成不成?」

  「求我?」司闕抬眼望過來,那柔軟的碧綠雀羽仍在慢悠悠劃過他的掌心。

  「算了。好像……」後半句,尤玉璣沒說。

  好像……有點新奇。

  司闕望著尤玉璣,心裡的那點子氣惱其實早就煙消雲散。他也說不清自己這算不算借機生事。

  他早就想這麼幹了。哪能每次都被她撩撥得心癢癢,然後她嫣然轉身獨留他一個人?他要先把人伺候好了,然後晾著她,讓她紅著眼睛求他抱抱她。

  哼。

  事實證明,司闕的自制力遠沒有自己想像得那樣好。他沒有等到尤玉璣紅著眼睛求他要抱抱,已經潰不成軍。他紅著眼睛生氣地瞪著尤玉璣,用手背用力蹭去唇上的濕意。

  這隻狐狸精,即使被綁起來,也不安分。

  尤玉璣表示自己很冤枉,她明明什麼都沒做。

  尤玉璣沒有想到司闕所言的「揍一頓」是這麼個揍法。她數了數,他喚了她至少一百次姐姐,那便是揍了她至少一百次。遠不止這些,只是後來她忘了再數。

  尤玉璣迷迷糊糊地輕嘆了一聲,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大年初一的清晨,就這樣可不太好。

  她懶倦地靠在司闕的肩上,開始犯起迷糊。原本想著要早起,要去做的事情竟也都被她往後推了推。

  再說吧。

  ‧

  陳安之被燒傷折磨得日夜不得安生。往年的今日,他會上午和父親一起待客,然後下午尋幾個堂兄一起出去吃酒玩樂。

  今朝,冷冷清清一個人。

  他聽說望江被方清怡買通,畏罪投水自盡了。他一直不相信望江真的背叛了他,明明望江這些年那麼忠心耿耿。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再言,望江與望山,還是望江更得他心意。

  晉南王頗有些焦頭爛額,今年大年初一,來拜年的人絡繹不絕。每個來拜年的賓客都要詢問火災的事情。起先他還能敷衍個一兩句,到了後來所有人都要詢問這事,實在是讓他煩不勝煩。

  王妃身邊的谷嬤嬤也忙得不行。往年新歲男賓有王爺和世子接待,今年世子傷成那樣,王爺把大公子帶在身邊待客。

  女眷這邊……

  王妃傷得下不來床。王妃又是個要強的人,不願意此時狼狽虛弱的模樣被賓客看見,所以徹底不出面。按理說,她不出面,下面有世子妃招待。可谷嬤嬤沒想到尤玉璣昨天半夜回娘家,竟徹夜不歸!

  雖她已經不是名副其實的世子妃了,可名義上不還是?谷嬤嬤還以為尤玉璣會幫忙待客,沒想到……不過王妃沒有說什麼,甚至拒絕了谷嬤嬤要回尤家接人的意見。谷嬤嬤也是沒法子。雖然她跟在王妃身邊這麼多年,完全能周到相迎,可她畢竟不是主子,很多事情不方便。

  遠遠看見林氏皺著眉快步走過來,谷嬤嬤知道林氏又遇到了難題。這也是難為了林氏。往年這些接人待物的大場面,大公子時不時也會跟在王爺身邊,林氏倒是一直沒參與過。今年那場火來的突然,林氏也沒什麼準備。真真是打了個措手不及,被臨時抓過來接待。

  沒有女主人,今日整個晉南王府都顯得有些亂。谷嬤嬤更愁的是,今日來的賓客裡不知道誰在暗地裡偷笑。

  谷嬤嬤嘆了口氣。

  晉南王府被這個大年初一的賀歲搞得煩不勝煩時,尤家卻是另一種其樂融融。

  因為都知道尤家如今的情況,過來拜賀的人生怕打擾了重病的尤夫人,都不會很早過來,只有尤家半子的趙升和江淳早早趕來。

  尤玉璣理了雲鬢,腳步匆匆趕到花廳時,驚訝地看見江淳正在和落在輪椅裡的母親說話。尤玉璣望向母親,驚喜母親今日也能下床。

  「怎麼耽擱了這麼久?」江淳佯裝生氣地瞪向尤玉璣,「故意讓我們這麼多人等著你用早膳嗎?」

  為什麼來得遲,還不是你說的話被不該聽見的人聽見了?尤玉璣含笑瞪回去,說:「就你話多!」

  她笑意盈盈地朝母親走過去,在枕絮拉開的椅子裡坐下,挨著母親。

  「母親今天覺得怎麼樣?」她握住母親的手。

  「還好。」尤夫人撫著女兒的手,「昨晚睡得好嗎?」

  「好,很好。」尤玉璣用力點頭。

  尤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尤玉璣望著母親,眼睛一寸也捨不得離開。她已太久沒有看到母親清醒時的模樣。

  侍女端著一疊疊豐盛的早膳魚貫而入。

  「終於可以吃啦!」尤嘉木大大咬了一口餃子,臉上還是一副孩子氣,全然不是昨天晚上面對尤衡時的雄心壯志模樣。

  尤衡看他一眼,感慨還是小孩子。

  尤玉璣接過婢女遞過來的藥粥,輕輕吹了吹,嘗過溫度不燙,才遞放到母親面前。尤夫人捏著勺子,沒吃,先問:「你帶回來那位朋友不過來一起吃嗎?」

  「他身體不太好,還沒起身。而且他也不喜歡熱鬧。一會兒吩咐侍女端進去給他就是了。」尤玉璣溫聲解釋。

  「咦?鳶鳶還帶了朋友?」江淳好奇地問。

  尤嘉木插話:「那位闕公主,昨天和阿姐一起回來的。」

  江淳狐疑地瞥了尤玉璣一眼。

  尤玉璣裝作沒看見,神態自若地吃了一口年糕。實則她心裡快速跳動了一下。

  她與江淳實在太熟悉,太了解彼此。剛剛江淳望過來的目光讓尤玉璣緊張了一下,生怕她起了疑。

  尤夫人握著銀箸,夾了一塊清脆的青筍放在尤玉璣面前的小碟上。尤玉璣的思緒被拉回來,回望著母親,心裡一片柔軟。

  大年三十的晚上,她深夜歸家,此時又在家中用早膳。這行為在外人看來著實不尋常。母親之前一直臥床昏迷時更多些,對她與陳安之已悄悄簽下和離書的事情一概不知。

  可是,母親沒有過問一句。

  用過早膳,尤玉璣又陪了母親一會兒,母親便覺得乏。知道母親體力不支,尤玉璣趕忙將人推回房,扶著她上榻躺下。

  「鳶鳶。」

  「阿娘,怎麼了?」尤玉璣在床邊坐下,握著母親的手。

  尤夫人溫柔地望著女兒,說:「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就好。」

  尤玉璣訝然,抿著的唇微微張開,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半晌,她點點頭,露出與模樣相似的溫柔笑臉,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嗯」,再說:「阿娘放心。」

  「放心。我放心的。」尤夫人疲憊地閉上眼睛,唇角仍舊掛著淺笑。

  尤玉璣彎腰,為母親蓋好被子。待母親睡著,她在床邊守了一會兒才起身,腳步輕淺地離去。

  她回到自己的閨房,去尋司闕。也不知道他這個病秧子可用過了早膳。然而她將閨房尋遍,也不見司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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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辣的

  尤玉璣走出房,迎面遇見打著哈欠的枕絮,看來她也是昨晚沒睡好。昨兒個晚上,尤玉璣與司闕從晉南王府回尤家時,吩咐了枕絮備馬車跟過來。一是她用枕絮和抱荷習慣了,二是今日白日裡回去乘坐馬車也比騎馬更方便些。

  不過昨天晚上只枕絮和抱荷跟過來,而尤玉璣現在有事想要找的人是景娘子。

  「夫人,您剛去前院用早膳的時候,闕公主便出門去了。」枕絮主動稟話。

  「也沒留下什麼話嗎?」尤玉璣問。

  枕絮搖頭。

  尤玉璣習慣性地想著和司闕一起回去,習慣性地擔心他。可是下一瞬,她不由又恍然,這個人根本不需要她擔心。她便還是決定按照原先定好的時候回晉南王府,若到時候司闕還不回來,她也不想多等。

  尤玉璣回到前廳與江淳說話,說了沒兩句講到母親的病。趙升身邊的那位老大夫說母親的身體不太適應陳京的寒冷和強烈溫差,甚至連總是有風的司國故土,也不是很適合修養身體。

  原本計劃好了回草原。可聽了這話,尤玉璣幾乎沒有猶豫地改了計劃。

  她決定不回司國草原了。她要帶母親回宿國,回母親的故土。

  午膳時,母親體力不支沒有過來。尤玉璣向表哥多詢問了些宿國的事情。

  焦玉書一一回答,詳細地跟尤玉璣解釋宿國的情況。實則他心裡有些驚訝尤玉璣會對宿國這般好奇。他忍不住問:「表妹怎麼忽然對宿國這樣感興趣?」

  尤玉璣笑著說:「李大夫說母親還是更適合在溫暖一些的地方修養,我打算帶母親回宿國。」

  焦玉書握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意外地望向尤玉璣,問:「表妹何時有了去宿國打算?」

  「剛才。」

  尤衡皺著眉,有些不太同意:「不回尤家?去宿國終究是他鄉客。哪如回家去。」

  尤玉璣還沒有回話,焦玉書開口:「宿國怎麼就是他鄉客了?焦家一直是姑母的家。」

  焦玉書望向尤玉璣,溫聲道:「宿國一年四季日日風景如春,暖和煦,百花爭奇鬥豔,你會喜歡的。」

  尤衡多看了焦玉書一眼。

  江淳偏過頭望向趙升,問:「我們也能去宿國嗎?」

  尤衡哈哈大笑起來:「有句俗話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跑。淳丫頭,我看你不是嫁給了趙升,是嫁給了我家妹子!」

  江淳哼哼了兩聲,嘀咕:「我就隨口問問……」

  趙升偏過頭望著她,說:「你若想去我們就去。」

  「看看,看看!」尤衡笑著望向尤玉璣,道:「鳶鳶,你去宿地時,還不知道能跟去多少人!」

  尤玉璣望向趙升,詢問:「京中的差事丟得開嗎?」

  趙升道:「不過是個小官,當與不當區別也不大。」

  趙升是個孤兒,被尤玉璣的父親撿回軍中,當成半子來養。他沒有家人牽絆,如今京中的官職也無關緊要。若江淳想跟尤玉璣去宿地,他在這邊也沒什麼拋不開的。

  尤玉璣捏著小瓷勺,微微走神。忽然有了變動,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從頭開始謀劃,這兩年在京中置辦的家業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確切地說,幾乎全都要拋下。去宿地不比回司地,後者有很多舊業與人脈,而到了宿地,卻是實實在在地從頭開始。

  不過所有的身外物都沒有母親的身體重要,尤玉璣不是放不下的人。若走時京中的資產不能及時盡數帶走,贈了貧苦百姓便是。

  重新開始也不錯。

  人還在,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用過午膳,趙升和江淳就要離開,去別處拜年。尤玉璣又與江淳說了會兒話,將人親自送到馬車上。不多時,又有些父親的舊部趕來拜年。他們見了尤玉璣在家中,不由都很驚訝。不過也都沒有多問。

  客人皆有尤衡和尤嘉木接待,尤玉璣守在母親床榻旁多坐了一會兒,便回到自己的閨房準備換衣回晉南王府。

  司闕還沒有回來。

  尤玉璣視線無意間掃過窗台。

  窗戶開著,外面的窗台上有一點積雪。本不該有人碰的窗台上,積雪並不平整,像被什麼小動物的小爪子踩過。

  枕絮順著尤玉璣的視線望過去,說:「麻雀踩的吧。」

  可能是麻雀,也可能是信鴿——找司闕的信鴿。

  尤玉璣沉默了一會兒,溫聲道:「走吧。」

  「嗯……」枕絮猶豫了一下,「不等闕公主嗎?她和夫人昨晚一起過來的,您一個人回王府會不會不太好呀?」

  尤玉璣沒有答話,視線越過枕絮,從開著的房門望向外面。

  司闕出現在小院門口,緩步朝這邊走來。他一身的雪衣,連面容也被帷帽的白紗遮住,與身後遠處的雪山融成一體。唯有他手裡拿的糖葫蘆,異常鮮豔。

  尤玉璣走到門口,輕倚門側,望向走近的司闕,含笑問:「去給姐姐買糖葫蘆了?」

  司闕修長的指抬了抬帷帽的白紗,望了尤玉璣一眼,將糖葫蘆最上面的那顆紅山楂自己慢悠悠咬了。然後才將手裡的糖葫蘆遞給尤玉璣。

  「酸的還是甜的?」尤玉璣接過來,在塗了糖的紅山楂上咬了一小口。

  「可能是辣的。」

  正咬著糖葫蘆的尤玉璣抬眼望向他,慢慢翹起了唇角,整顆山楂含在口中,輕「嗯」了一聲。

  一旁的枕絮眉心揪起來,完全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說什麼。

  柳嬤嬤從外面過來,笑著稟話尤衡請尤玉璣過去說兩句話。尤玉璣點點頭,問了尤衡所在。

  尤衡在出府必經的老杏樹下坐著,等著尤玉璣。

  尤玉璣與司闕一起往外走,走了一半見到尤衡,司闕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尤玉璣則在尤衡對面坐下來。

  司闕戴了帷帽,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他還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尤玉璣的淺笑聲。

  他再往前走了兩步,因尤玉璣帶著撒嬌意味的一聲「哥哥」,忽然停下腳步。他側轉過身,望向樹下的兄妹倆。

  尤衡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尤玉璣彎起眼睛,又甜又嬌地喚了聲「哥哥」。

  司闕側身而立,隔著隨風輕拂的帷帽白紗,盯著尤玉璣眉眼彎彎的側臉。

  「哥哥。」他將這個稱呼放在舌尖上,仔細品了一下。

  尤玉璣與尤衡沒說幾句話,便起身離去。尤衡坐在石凳上,笑著目送尤玉璣往外走。

  尤玉璣發現司闕沒往前走,停在路邊等著她。她也沒說什麼,經過他身邊,對他笑了笑,說:「走吧。」

  她繼續往前邁出兩步,才發覺司闕仍站在原地。她疑惑地回頭望過來:「阿闕?」

  司闕這才抬步。

  馬車上,司闕將帷帽摘了,神情懨懨地倚靠在車壁一側,時而一動不動,時而慢條斯理地擺弄著長指間的一枚銅板。

  尤玉璣瞧著他似乎有心事。她不知道司闕在想什麼,許是和他上午離開有關?尤玉璣沒有追問。若他想說,總會說的。

  司闕沉默,尤玉璣便也沉默,悠閒地吃著小桌上擺放的糕點和新年糖塊。每一顆都用正紅色的糖紙裹著。尤玉璣窸窸窣窣地剝開一張糖紙,將濃甜的糖塊放進口中。甜味兒在唇齒間化開,她視線落在手中的糖紙上。鮮紅的色調,讓她想起剛剛吃的那支糖葫蘆。

  她瞟了司闕一眼,又剝開一塊糖紙,將裡面的糖塊送到司闕唇邊。

  司闕抬抬眼,瞥了尤玉璣的一眼,才將遞到唇邊的糖塊含在口中。

  尤玉璣細細打量著他,也不知道這小騙子為了點什麼不高興。她往一側挪了挪,自顧自地吃著糕點,不再理會他。

  馬車到了晉南王府,尤玉璣剛下馬車,便看見景娘子已站在院門口候著她。景娘子親自將尤玉璣扶下來,低聲稟話:「夫人,昨天晚上您回家去之後,春杏姨娘落水了。」

  「落水?」尤玉璣驚訝地望向景娘子。

  「是。」景娘子解釋,「也不知道春杏姨娘會半夜跑去那麼冷清的池邊小坐。幸好被不遠處的家僕瞧見,將人撈上來。那麼冷的水,染風寒是逃不過了,幸好命是救了回來。」

  景娘子又低聲感慨著:「聽說春杏姨娘老家離得可遠,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才一個人去池邊坐著,不小心跌下去了……」

  尤玉璣蹙眉聽著景娘子的話,快步往府裡去。反正也沒什麼事情,也不急著回曇香映月,她直接去了春杏的住處。

  司闕仍舊坐在馬車上,他瞧著尤玉璣走遠的背影,不大高興。

  哥哥還在車上呢,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麼走了?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情動時親暱地摟著他,此時又頭也不回地走了。這變臉狐狸精,屬實過分。

  ‧

  這還是尤玉璣第一次來春杏的住處。小院子冷冷清清的,春杏身邊的丫鬟跑去廚房煮藥,小院子連個待客相迎的下人都沒有。

  尤玉璣最先看見的人,竟是站在窗口的司菡。

  忽然看見司菡,尤玉璣有點意外。司菡也很意外尤玉璣會出現在這裡,她皺了皺眉,轉身進了屋。

  景娘子詢問:「夫人,大年初一要不解了禁足?」

  尤玉璣隨意地點了點頭,繼續往春杏的屋子去。春杏身邊的丫鬟正端著一盆水從裡面出來,見了尤玉璣愣了愣,手忙腳亂地要行禮。

  「你去忙吧。」

  春杏虛弱地躺在床上,沒睡卻閉著眼睛。

  尤玉璣在床邊坐下,望一眼春杏緊皺的眉頭,猜到人是醒著的。她將春杏搭在外面的手放在被子裡,柔聲詢問:「怎麼那麼不小心跌進水裡去?」

  春杏驚訝地睜開眼睛,沒想到會是夫人過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一個字都還沒說出口,眼淚先順著眼角淌下去。

  瞧著春杏眼角的淚,尤玉璣忽然覺得她不是失足落水。

  「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尤玉璣側身吩咐景娘子,將人支走。然後尤玉璣欠身,拿著帕子輕柔擦去春杏的眼淚。

  倒也,沒多問。

  春杏的眼淚越擦越多。她無聲哭了一會兒,才聲音沙啞地開口喚了聲「姐姐」。

  「嗯。」尤玉璣溫柔地對她笑了笑。

  春杏忽然握住尤玉璣的手,她從來不敢這樣冒失大膽,她哽咽著問:「姐姐可以抱我一下嗎?」

  她真的好冷好冷。

  尤玉璣眼中的訝然轉瞬即逝。她很快俯下身來,輕輕抱住這具戰慄的寒涼身體。她將手探到春杏的後脊,輕輕拍了拍,撫慰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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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磕頭

  春杏斷斷續續沒頭沒腦地說了許多胡話。起初尤玉璣聽不懂她在說什麼。聽得多了,尤玉璣仔細琢磨了一會兒,才慢慢弄明白一個不太圓滿的故事。

  春杏以前以為自己會把和望江的秘密帶進棺材裡。可她連死都不怕了,再也沒有半分顧慮。一股腦將那些零碎的胡話說出口,好像將滿肚子的話都說完了,心口沒由來的輕鬆。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尤玉璣指腹輕輕撫著春杏手背上的擦傷,柔聲說:「既被救回來,也是天意。」

  春杏滿是淚水的眼睛望著屋頂發呆。她知道尤玉璣在勸她不要再想不開,可是望江不在了,那口撐著她殘喘活下來的氣,沒了。

  尤玉璣打量著她的神色,沉默了一會兒,詢問:「他還有家人嗎?」

  春杏搖頭:「前幾年家鄉有人給他寄信,他唯一的爺爺也不在了。」

  「若你也不在了,這世上便再也沒人記得他。他來這人間一遭的痕跡很快會被徹底抹去。」

  春杏呆滯的眸光裡浮現一抹異色。她轉過頭,迷茫地望向尤玉璣。

  「人活一世總有所求。他一定還有沒完成的遺憾。他沒做完的事情,你不想幫他做完嗎?」尤玉璣溫柔地問。

  春杏陷進迷茫裡,長久地沉默著。

  尤玉璣溫柔地擦去源源不斷從她眼角流下的淚水,她柔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姐姐能幫你的不多,也不能一直幫你。不過若你想離開晉南王府,倒是可以幫你。」

  尤玉璣用指背探了探春杏的額頭,見她不燒了,收回手。

  「好好睡一覺,若有什麼想不通等睡飽了再想。」尤玉璣給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尤玉璣知道春杏恐怕一時睡不著,也沒等她睡著再走,先起身離去。

  出了小院,尤玉璣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回曇香映月,而是先去了王妃的住處。她答應王妃考慮她的提議,也該給她個答復。

  見了尤玉璣,向來不苟言笑的谷嬤嬤立刻擺出笑臉,親自掀了簾子,笑道:「王妃剛剛還念著夫人呢!」

  「是有事詢我嗎?」尤玉璣問。

  「不是,就是從宮裡送過來些進貢的綢緞和好大一塊紫玉。王妃說看了那玉,立刻想到夫人,想著若是尋了巧匠打一套玉飾給夫人是頂好的!王妃正想差人送過去給夫人呢。」

  尤玉璣感受著谷嬤嬤對她態度的變化。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邊已經走到了屋裡。王妃坐在床上,正在喝藥。見了尤玉璣進來,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湯藥,勉強扯出笑容來,說:「過來坐。」

  尤玉璣快走了幾步在床邊坐下,道:「王妃還是先把藥喝了。」

  王妃點點頭,這才端起藥來。碗裡的藥剩得不多了,她皺著眉一口飲盡碗中的藥,將空碗遞給侍女。

  尤玉璣端起盛著蜜餞的小碟遞向王妃,王妃拿了一塊吃,以來緩一緩口中的苦澀。口中苦澀剛緩,王妃輕嘆了一聲。她垂下眼望向自己的肚子,感慨:「也不知道這個孩子還能不能保得住……」

  尤玉璣順著王妃的視線望過去。

  她當初願意為王妃的事情操心,很大原因是因為這個胎兒。她始終沒能懷上孩子,隱隱想著該多多積德行善。若萬物有靈,王妃肚子裡的這顆小星星興許會喊天上的某一顆星星跑到她的肚子裡來……

  「王妃勿多思,焦慮不管是對自己的傷還是對孩子都不好。」尤玉璣溫聲勸。

  王妃強打起精神點點頭,她問:「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知王妃是好意,免我在京中惹非議遭欺凌。」尤玉璣緩緩道,「只是我思來想去認義女這事情著實麻煩。若他日我有難處求到王妃面前,王妃肯幫忙一二,玉璣已是感激不盡,倒也不必走那樣麻煩的章程。」

  王妃聽著尤玉璣的話,知道這是被她婉拒了。有時候,王妃會很疑惑尤玉璣行事為何那般果斷,好似完全不擔心後續麻煩。不過尤玉璣既然已經這樣說了,王妃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也不強求。

  一個婢女腳步匆匆地進來,貼著谷嬤嬤的耳邊嘀咕了幾句。王妃瞧見了,皺眉問:「又怎麼了?」

  谷嬤嬤猶豫了一下,才將事情稟了。

  原來是陳凌煙跑到陳安之面前大吵大鬧,哭訴陳安之處理不好自己後宅那點事兒,害得家人遭殃。

  王妃嘆了口氣,沒說什麼,也沒吩咐身邊的谷嬤嬤過去。她自然是責怪陳安之的,可陳凌煙也讓她心寒。事情發生之後,一直到現在女兒都沒有過來看望過她。

  尤玉璣瞧著王妃神色,心道自己將來一定要好好教育孩子,不能步了王妃後塵。她轉念一想,自己的孩子在哪兒呢?尤玉璣抿了唇,眸中閃過一絲黯然。

  ‧

  陳安之被手上的燒傷折磨得滿頭大汗時,陳凌煙衝了進來。

  陳安之深吸一口氣忍了忍手上的痛,讓望山扶著他坐起身。他皺眉望向陳凌煙,擔憂地問:「凌煙,你下巴上的傷如何了?疼不疼?」

  他望著陳凌煙的下巴,可紗布黏在她的傷處,倒也看不清傷口。

  「你在這裡假惺惺什麼啊?」陳凌煙紅通通的眼睛瞪得很圓,「要不是因為你,我會受傷?」

  陳安之啞然。他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愧疚地說:「是我不好,連累你和母親。」

  陳凌煙本來想吵架,可陳安之立馬認錯的態度,反而是讓她更加生氣。她使勁兒地跺了跺腳,氣惱地口不擇言:「你以為愧疚有用?還是抱歉有用啊?瞧你這個窩囊德行!」

  陳安之驚愕地抬起頭望向氣勢洶洶的陳凌煙,簡直不敢想像自己的耳朵。莫不是他聽錯了吧?向來乖巧的妹妹居然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窩囊?

  這個人,真的是自己往日又愛笑又乖巧的小妹妹嗎?

  「你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陳凌煙一手掐腰,一手指著陳安之,「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啊?不就是命好托母親的肚子生出來?誰背後不說你是個除了一張好看的臉,一無是處!」

  「凌煙……」

  「我說錯了嗎?你看你把父王和母妃氣成什麼樣子了!你哪裡比得上幾個堂兄一星半點?同樣都是世子,誰像你這樣糊塗廢物了!」陳凌煙越是說話,越是扯動下巴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傷口越是疼痛,她心裡越是委屈,眼淚一顆接著一顆地掉下來。

  「一天到晚自以為是自視良好!結果被方清怡那個賤人耍得團團轉!該!你就是活該!」

  陳安之蒼白的臉上泛了紅,撐在床上的手不由慢慢收緊。方清怡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時不時提醒著他的有眼無珠,偏偏陳凌煙就這樣提及。

  他忍不住反駁:「你不是也被她騙了……」

  陳凌煙本來覺得自己說了好些過分的話,出了口惡意剛要轉身跑出去,忽地聽見陳安之這話,她心裡的那團委屈霎時又被點亮。她再次使勁兒跺了跺腳,奮力摔了桌上的一套茶器。

  她衝到陳安之面前,手指頭幾乎都要戳到陳安之的鼻子上。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怎麼說你?人人都說晉南王一世英明都要毀在你的手上。你就是父王這一生最大的污點!」

  「自你那年見了闕公主,就變得神神道道,拿這個女人當替身,拿那個女人當影子!堂堂世子爺,想要什麼好日子過不得,偏給自己找不痛快!是,我是看不上來自司地的草原女子。可方清怡那個瘋子說什麼你都信。她說尤玉璣和趙升有染你就信,連個考證都沒有!好哇,現在人家要跟你和離!說得好聽叫和離,說得難聽和離就是女休男!」

  「你個尊貴的世子爺被一個草原女子給休了,你丟不丟臉……」

  陳安之愣愣聽著陳凌煙的話,臉上泛紅之後,又再度慘白下去毫無血色。陳凌煙指責的話就在他耳邊,又好像離得很遠。

  那一日,方清怡指責他的可怖面孔逐漸和陳凌煙重疊在一起。

  難道她們兩個人說的都是真的?

  難道他當真那麼不堪?

  矜貴的世子爺,一朝遇了變故,徹底受到打擊,陷進了深深的自我懷疑旋渦裡。他開始質疑自己,質疑過去的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笑話。

  眼淚落下來,也不知是悔是愧,還是因為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

  又過了兩日,陳安之勉強能下床,被望山扶著去了王妃的院子。他記掛著母親的身體,想要看望母親。

  谷嬤嬤立在簷下石階上,板著臉:「王妃已經歇下了。讓人不要打擾。世子爺還是回吧。」

  陳安之臉色蒼白,忍著傷痛,使得腹部的傷口又沁出血水,卻仍被拒之門外。他視線越過谷嬤嬤,問:「嬤嬤,我母親的傷怎麼樣了?肚子裡的孩子可還好?」

  谷嬤嬤瞧著陳安之如紙的臉色,於心不忍,輕嘆一聲,道:「王妃的身體有太醫盯著,世子爺回吧。」

  望山也勸:「爺,咱們回吧。外面風大,您不能被風一直吹著啊。」

  陳安之將搭在望山肩上的手放下來,他向後退了兩步,朝著緊閉的房門跪下來。

  谷嬤嬤趕往向一側退了兩步,避開。

  陳安之認真地磕了三個頭。

  他搖搖欲墜,不能自己站起身。望山趕忙過去將他攙扶起身,扶著他往回走。

  「去……」陳安之猶豫了片刻,「曇香映月。」

  陳安之的住處離王妃這裡不遠,他勉強能走過來。曇香映月卻有些距離,陳安之花了好久才走到。

  到了曇香映月,陳安之見了院子裡的情景,不由怔住。

  烤全羊的香氣撲鼻,往烤全羊身上灑香料的兩個侍女有說有笑。旁邊兩個丫鬟蹲在那兒,正在剝叫花雞身上的泥。

  翠玉、紅簪和兩個丫鬟正在玩骨牌。還有兩個丫鬟站在她們身後正在學怎麼玩。

  尤玉璣舒服地坐在一張藤椅上,懷裡坐了一隻通體黝黑的貓。她正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給懷裡的那隻黑貓梳理毛髮。

  春杏也在。她安靜地坐在尤玉璣身側,正看著尤玉璣給百歲梳毛發呆。

  滿院子的人幾乎人人穿著顏色鮮豔的新衣,臉上帶著笑,一片喜氣洋洋。與陳安之所在的瑟瑟嚴寒成了鮮明對比。

  陳安之恍然,不知從何時起他身邊的人再也不因他的喜好穿白色。

  司闕從屋子走出來,懷裡抱著他的琴。

  竟也,一身紅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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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9 01:36:39
第一百十六章 踩踩

  陳安之在看見司闕時,瞳仁猛地一縮,不由在司闕身上的紅裳上多看了兩眼。

  尤玉璣抬起頭望向司闕,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緊接著,陳安之不可思議地看見他心中高高在上不可攀的闕公主望著尤玉璣也回了個笑臉。

  司闕在尤玉璣身邊坐下,問她想聽什麼曲子。

  尤玉璣給百歲梳理毛髮的動作慢下來,微微偏著頭琢磨了一會兒,才說:「《滿庭芳》吧,新歲伊始,想聽生機盎然一點的。」

  司闕沒說什麼,隨意撥弄了下琴弦使了音。然後長指撥轉間,鮮活明快的琴聲從他指下流出。

  從第一個琴音從司闕指下飄出時,滿院子的歡笑聲都在一瞬間停下,個個不由轉頭望過來認真地聽司闕撫琴。

  陳安之聽著這首曲子裡傳出的歡愉,心中一窒。原來所有人都過得很好,除了他。

  陳安之站在院門外,看著院內的歡愉,只覺冬日寒冷的風拂面,讓他打了個哆嗦。他今日走了太遠的路,腹部的傷口血跡滲過厚厚的紗布。

  腹部和手上的傷痕,每一次疼痛都讓陳安之想起方清怡,想起方清怡,便不得不一次次重溫最後一次見方清怡時她說過的那些話。那些……剜他的心一樣的話。

  就連望山都感覺到了不自在,他試探著開口:「世子爺,讓小的通傳不?」

  陳安之長長舒了口氣。

  「不用了……」

  雖然他想過來向尤玉璣道謝,謝她救了他的母親。可是如果他現在進去,滿院子的歡喜氣氛會變得很差吧?他們應該並不想他出現……

  陳安之轉身,邁著艱難的步子往回走,買踏出一步,身上的傷處似乎會變得更疼一分。

  身後,歡愉輕快的琴聲飄進耳中。總是讓他想到院內的歡樂氣氛。

  一時間,陳安之腦子裡亂糟糟的。

  他曾那般信任方清怡,方清怡卻是先給他下燥怒散,不顧他的顏面讓他一次次犯錯出醜,後來又乾脆想要殺了他。

  他還是不懂,他真的有方清怡和陳凌煙說的那麼差勁不堪嗎?不、不至於吧……可若非如此,為何父王和母妃不願見他。為什麼他潛意識裡已經猜到那歡聲笑語的庭院裡的人,並不歡迎他?

  好像,所有人都喜歡尤玉璣。除了他。

  難道真的是他有眼無珠?

  為什麼所有人都圍著尤玉璣,都喜歡她?他開始認真地想尤玉璣哪裡好。陳安之問出來:「望山,你覺得世子妃這個人怎麼樣?」

  「好啊!」望山不假思索,「為人和善又大度,對身邊的人都好。不像那樣不講道理的難伺候的主子,不管和什麼身份的人說話都和和氣氣的,從不仗著身份欺負人。也會體諒下人,一些無心小錯從不苛怪。過年的時候給身邊的人歸家的假,賞錢也比別處多多了。別的院子的人都羨慕在曇香映月當差的人呢!」

  身份關係,望山最先想到的自然是站在下人的角度。

  「現在茶肆間的說書先生還有講夫人當街馴馬的事情。那些文人學子也寫過詩詞讚揚夫人又會騎馬射箭又能跳舞。他們寫的那個詩叫、叫……」望山識字也不多,一時竟想不到起京中流傳的那幾句很有名的詩詞來。

  「夫人還很厲害。當初尤將軍出事,都以為尤家那些生意要垮,沒想到夫人直接接手,不僅沒讓那些生意破落下去,反而讓生意越做越好!」

  望山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他想說——「夫人還那麼好看,太好看了!」

  可是他哪敢議論女主人的容貌,乖乖閉了嘴,把最後這句話咽了回去。望山偷偷去看陳安之的神色,其實很是不明白世子爺怎麼會把人間絕色的夫人晾在一旁不管不問。他屬實是理解不了。

  陳安之沉默地往回走,沒有再開口。等走回屋,走神的他踉蹌了一下,差點被門檻絆倒,幸好被望山及時扶了一把。

  「血!」望山摸了一手的血。

  解開衣衫,陳安之腹部的傷口處已經是鮮血淋漓。望山嚇了一跳,趕忙扶著陳安之在床榻坐下,轉身往外跑吩咐院子裡的侍女去喚大夫過來。

  陳安之怔怔坐在床邊,對身上的疼痛反倒有些麻木。他還在琢磨著——當真是他有眼無珠?

  ‧

  曇香映月裡,司闕已經彈完了一支曲子。那邊廚房已經將晚膳準備得差不多了,雖然還沒到用晚膳的時辰,尤玉璣知道很多人惦記著上次吃的烤全羊,便吩咐提前擺膳。

  聽了她這話,院子裡的人個個笑得開心。她們可都惦記著前幾日的烤全羊呢!

  翠玉大口吃著烤羊腿,說:「姐姐對我們真好,又讓我們吃烤全羊!」

  尤玉璣含笑給她拿了塊荷花餅。

  抱荷站在一旁聽著翠玉的話,心裡覺得新奇——沒想到崔姨娘有朝一日說話也能好聽,而不是天生帶著嘲諷人的意味。

  抱荷朝枕絮使了個眼色。

  枕絮明白抱荷的意思,她不由想起剛入府翠玉時不時能吐出不討喜的話,她曾不滿,可尤玉璣說崔姨娘也是可憐人,多年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自然養不出知書達理出口成章的性子。

  那個時候,枕絮還不理解尤玉璣的說辭。如今倒是有些理解了。轉念一想,崔姨娘的轉變豈不是因為日日在夫人身邊?那句話叫什麼來著?近朱者赤!

  對,都是夫人的功勞。

  枕絮自顧點頭。

  司闕沒吃多少東西,便放下筷子,懶洋洋地倚靠著椅背。他將百歲拎起來放在腿上,拿了小刀將羊肉染滿醬料的外層切去,用裡面乾淨的肉餵它吃。

  以前百歲小的時候調皮,還會跳到桌子上搶司闕碗裡的東西吃,被司闕教訓過,現在已經乖了很多,大人吃飯時,它再也不會跳上桌子,只乖乖趴在人的腿上等著投喂。

  尤玉璣眉眼含笑地望著司闕餵貓。她又抬抬眼,望著發白的天幕。最近幾日反常的晴朗溫暖,不過看上去似乎在醞釀一場大雪。

  一頓飯還沒吃完,下人稟告尤衡過來了。尤玉璣趕忙吩咐將人請進來。

  「呦,這麼早就開始用晚膳?這香氣,好生活啊。」尤衡洪亮的聲音裡帶著笑。

  滿院的下人們立刻站起身——有客到,總不能給客人留下沒有規矩的印象。

  尤玉璣早已起身,一邊問尤衡怎麼過來了,一邊和他一起往花廳裡去。

  景娘子瞧著面面相覷不敢落座的下人,板著臉說:「繼續吃你們的。」

  尤衡可不算什麼客人,真是尤玉璣真正的家人。

  到了花廳,尤玉璣親自給尤衡倒了杯熱茶遞過去:「二哥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事?」

  「今兒個進了宮。剛出宮就直奔你這裡。」尤衡喝了口熱茶繼續說,「任命的差事下來了。果真是副將之職。」

  「二哥要保護好自己。」尤玉璣微微蹙著眉,「什麼功名戰績,都敵不過平安歸來。」

  尤衡點頭,道:「還有個事情得和你說。嘉木想跟去。他若跟去,我自然盡力保護。可疆場刀槍無眼,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二哥可不敢確保萬無一失。」

  「嘉木?」尤玉璣從椅子裡站起身,眉眼間寫滿了擔憂。

  想要阻止的話幾乎快要脫口而出,可是又被她忍了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她並不願意一意孤行阻止別人,只會勸。

  「我會找個機會勸勸他。」她說。

  尤衡點頭,說:「反正我是勸過兩回,這孩子有點擰。」

  尤玉璣輕嘆了一聲,緩緩點了頭。她想盡力去勸,並隱隱覺得勸不住嘉木。這孩子已經長大了,心思越來越多。

  半晌,尤玉璣問:「什麼時候出發?定下初八了?」

  「還不確定,這得看看天氣。」尤衡道,「寒冬本不是出征的好時候,陛下是心急。」

  陛下心急一統十二國,這是天下盡知的事情。

  臨走前,尤衡又提醒了尤玉璣:「琪世子遇刺之事,這幾日就要有結論。京中恐怕有變。」

  尤衡又與尤玉璣說了幾句話,便急著要走,拒絕了尤玉璣留他用晚膳的提議。沒幾日就要出征,他還有些事情要快速處理掉。

  桌上的茶水尚且滾燙,尤衡來了花廳與尤玉璣說話,也就待了一刻鐘。

  「二哥!」尤玉璣在花廳內喊他。

  已經走到院子裡的尤衡停下腳步,回身望過去。

  尤玉璣從花廳追出來,讓侍女拿來一套她親手做的護膝。

  「昨天剛做完,本想明後日令人給你送過你。正好你今日來了。」

  尤衡大笑著接過來,誇讚尤玉璣有心了。

  握在司闕腿上的百歲眼巴巴盯著司闕手裡的那塊羊肉,急得不行,它不明白司闕怎麼不餵它吃呢?它又不敢從司闕手裡搶東西吃。

  「喵嗚……」

  肉香撲鼻,百歲很是委屈。

  司闕抬眼,望著尤玉璣含笑的側臉,微微走神。他聽著尤玉璣喊尤衡的那聲「二哥」,想起尤玉璣上次帶著撒嬌意味的那聲「哥哥」。

  這隻狐狸精不僅從來沒喚過他哥哥,也從來不跟他撒嬌。

  司闕冷著臉,將手裡那塊削好的羊肉放在桌上。

  百歲的視線跟著那塊羊肉,眼巴巴看著它被擱在桌上。近在咫尺,卻吃不得。

  「喵嗚……」

  司闕終於垂眼瞥向百歲,百歲立馬豎起耳朵來,身後的尾巴左右擺一擺。司闕直接捏著它的後頸,將這個煩人的玩意兒丟到地上去。

  他起身,神情懨懨地往回走。

  尤玉璣將尤衡送到小院門口,尤衡便讓她回去繼續吃東西不用她送。尤玉璣回身,便看見司闕離去的背影。

  她目光掃過地上的百歲,猜到這小東西又被那隻陰陽不定的小騙子丟開了。她笑笑,走過去將它抱起來放在石凳上,又拿了一大碗羊肉放在它面前,讓百歲吃個飽。

  下人們在外面吃晚膳,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尤玉璣進了屋,一直到小間才尋到司闕。

  他正在換衣服,紅裳落地,被他踩到腳底下。

  「姐姐給你新挑的衣裳是不喜歡嗎?」尤玉璣款步走過去,倚靠著梳妝台的桌角。

  司闕不高興地聽著尤玉璣自稱姐姐,他褪了紅色的裡褲,換上一條他原本的雪色。

  不看尤玉璣一眼。

  尤玉璣瞧著司闕整理褲子,她抬起一隻腳,用腳尖沿著司闕的小腿緩緩往上挪蹭。

  司闕這才抬眼望過來,尤玉璣彎了彎眸,柔聲:「幫姐姐把鞋子脫了。」

  鞋子脫了,才更方便踩一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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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4-8-19 01:37:02
第一百十七章 離京

  窗外的鴿子咕咕聲,打破了小間裡的旖糜氣氛。

  司闕推開窗戶,一隻信鴿從外面飛進來,撲騰著翅膀落在窗下的梳妝台上。司闕取下信鴿腿上綁著的信筒,坐在斜放在梳妝台旁的椅子上,拿出裡面的信來看。

  尤玉璣無意去看司闕的信。倚靠著梳妝台桌角的她,扶了扶雲鬢,站直身子,抬步往外走。然而她不過剛邁出去一步,手腕便被司闕握住,繼而腳步踉蹌了一下,人被拉進他的懷裡,坐在他的膝上。

  尤玉璣回頭望向司闕。

  他垂著眼,視線落在長指間夾著的字條。他的眉眼是一慣的神色冷淡。只是這種冷淡中,似乎夾雜著另一種情緒。

  尤玉璣還來不及仔細去分辨,司闕揚了揚手,那張字條忽地燃起來,逐漸燒盡。

  尤玉璣望著那張字條上的火苗,忍不住問出來:「你身上真的有毒嗎?」

  「嗯?」司闕漫不經心地轉眸望過來。

  尤玉璣抿了唇,微微蹙著眉。

  她時常會想起那些傳言,傳言中都說毒樓樓主身上哪裡都是毒,沾之即死。可他的身體……

  司闕低笑了一聲,問:「你說呢?」

  他沒什麼情緒的漆眸逐漸染上了帶著亮意的笑。好像找到了戲弄人的興致來。

  「別把自己毒死了就好。」尤玉璣推開他搭在她腰上的手,站起身來,往外去。

  司闕目送著尤玉璣的背影。許久之後,他移開視線望向那張字條燒成的灰燼。

  ——又是司閬給他寫的信。

  ‧

  一處不起眼的宅院裡,司閬坐在書案後,在他面前的書案上攤著一張軍事圖。

  身為皇家人,縱使衣食無憂,也無人願意做階下囚。誰能不覬覦玉階高台上的那個位子?

  陳帝為了美名,將諸多降國皇室囚於皇室。司閬相信那些被囚禁諸位皇室子弟,一定有很多人和他一樣不甘心。

  他之所以自別宮逃出後一直留在京城,就是為了暗中聯絡別國的皇室子弟。

  當然,他很快就要離開陳京。

  陛下年紀大了,怕完不成一統十二國的大志,急於求成,寒冬時節出兵征伐寧國。

  司閬早已聯繫了寧國。

  造反一事,最重要的是兵權。

  他如今手中沒有兵馬,不得不先和寧國合作。他需要幫助寧國戰勝陳國的攻打。除了兵法謀略外,他更需要司闕手中的將毒。

  將毒,亦是陳帝近幾年鏟除毒樓的原因。鏟除是假,若能得到將毒,更善。

  將毒,一種給普通士兵服用之後,可以讓每一個士兵以一敵十的異毒。

  「唉。」司閬嘆息。

  他起身,推開窗戶望向窗外月亮灑在窗下的涼輝。

  對於這個弟弟……

  司閬合上眼,疲憊地用拇指壓了壓眼尾。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這個雙生弟弟並非表面上看去那樣病弱無能?大概,已經好些年了。

  最初,他真的以為弟弟從小病弱。

  他是和司闕同時知道了關於國師之言的荒唐可笑。他曾感慨曾唏噓,也曾憤怒。可他和司闕一樣,骨子裡涼薄。又或者,對於多年來的不甘心有了彌補。他是人人誇讚的天之驕子,可他知道自己在很多方面不如身後那個從小被放棄的弟弟。

  他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去想,倘若早出生片刻的那個人是弟弟,是不是他就變成了被放棄的那個人?若司闕早出生一時片刻成了太子,是不是會比他做得更好?

  後來,他慢慢發現了弟弟的轉變。

  雙生子,本就十分了解對方。他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個自一出生就被放棄的弟弟如何掙扎。

  弟弟開始擺弄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將他的宮殿搞得烏七八糟。不是冒出奇奇怪怪的煙霧,就是飄出古怪的味道。

  他曾一度觀望看戲,想知道這個弟弟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在他循規蹈矩讀書習武時,知道弟弟經常會偷偷出宮。他忍不住好奇弟弟又要做什麼,正如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觀察著弟弟的所作所為。

  或者說,暗中比較。

  弟弟能寫出的文章詩詞,他也該能。他還比弟弟健康,能比弟弟做更多事情!

  直到,他在宮外親眼看見弟弟輕易砍了別人的頭顱,他才知道弟弟竟然在暗中習了武。

  再後來,當他驚覺弟弟的毒術已經很是厲害時,毒樓之惡名已天下知。

  是的,他一直知道弟弟就是毒樓樓主。他甚至很清楚弟弟是如何將毒樓的惡名一點一點壘起。

  他面帶微笑地當面喚他弟弟,做一個和善的兄長,假裝對弟弟暗地裡做的事情一無所知。

  可他又隱隱覺得弟弟似乎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司閬需要司闕手裡的將毒,他給司闕一連寫了兩封信,可都沒有回復。司閬本不願意求這個弟弟,這樣好像顯得自己更加無能。迫於無奈,他還是寫了信。他心中忐忑地等著消息,卻隱隱覺得司闕並不會幫他。

  身邊人都說司闕還念著手足情,所以當初才會花了心思送他逃出別宮。可是司閬知道,弟弟送他出宮並非真心實意地幫忙。

  「他是在看笑話。」司閬撥弄著窗台上擺放的紅梅,「他想看我造反怎麼失敗。想看我失敗了之後,父皇如何失望。」

  司閬又嘆了口氣。

  如何才能得到司闕手裡的將毒?求不到,那只有逼了。

  以前,司閬對這個弟弟向來無可奈何。因知道弟弟無欲無求,連生死也看得很淡,否則也不會為了煉藥以身試毒把自己的身體弄成那個腐爛的模樣。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弟弟有了弱點。

  司閬將一片鮮紅的梅花花瓣扯下來,捏著花瓣用花汁在窗台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字——

  尤。

  「來人。」

  司閬面無表情地用鮮豔的紅梅花汁塗掉窗台上剛剛寫下的字,冷笑了一聲。

  ‧

  又過了兩日,陳安之再次去求見父親。這一回,晉南王在王妃的屋子裡見了他。

  陳安之的臉色比之先前已經好了不少。他走進屋,望見坐在床上喝藥的母親,趕忙快步走過去,又在將要走到母親面前生生頓住腳步。他生怕自己的出現讓母親動怒,那樣對身體不好。

  「你過來有什麼事情?」晉南王皺著眉,口氣不善。

  這也就是親生的,實在下不去手狠罰。可他心裡的那股氣究竟是難消。

  陳安之掀開長衫的前擺,在父母面前鄭重跪下。

  「兒子糊塗被人蒙蔽,惹得父親和母親生氣,又害得母親和妹妹受傷。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

  「哼。」晉南王重哼一聲,轉過頭去,懶得看他。顯然,並沒有因為陳安之的認錯而消氣。

  「兒子決定聽父王的話,這次以士卒之身出征,磨煉自己,洗去一身的紈絝。」

  晉南王這才轉過頭重新望向他。

  自打他進來,一眼都沒有看過他的王妃也抬起眼睛望了過來。王妃望著幾日不見瘦了一大圈的陳安之,心裡終究是不忍。她沉聲:「你傷成這個樣子怎麼出征去?」

  「此去寧國路途遙遙,等到的時候,兒子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就能為國效力。」

  「荒唐!」王妃氣得聲音提高,「當真是養在金窩窩,你以為出征打仗是什麼樣子的,能讓你在路上養傷?」

  陳安之低著頭,低聲說:「若挨不過去死在路上,是兒子運氣不好。」

  王妃怔了怔:「你……」

  陳安之抬起頭,望向王妃,雙唇動了動:「母親,別生氣了……」

  「兒子真的知道錯了。」陳安之的眼淚一顆一顆落下來,他朝前跪行至床邊,抱住母親的手,哽咽地說:「母親,讓兒子去吧。兒子沒有臉留在京城了……」

  王妃轉過頭去,將眼中的淚忍下去。

  「好!」晉南王答應下來,「本來念在你傷成這樣,不想你去。既然你自己提了,為父自然讚成。」

  「多謝父王和母親成全。」

  陳安之沒在王妃的屋子裡久待。出了院子,他猶豫了片刻,往曇香映月去。

  今晚曇香映月裡主主僕僕飽餐了一頓烤乳豬,如今個個心滿意足地梳洗過準備歇下。

  尤玉璣坐在桌邊,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望著桌上給自己舔毛的百歲發呆走神。

  胸口隱隱約約的疼痛和腰腹間的脹痛是那麼熟悉,提醒著她月事又快到了。

  尤玉璣眉心不由自主地皺起來。

  這個月,又沒懷上。

  司闕沐浴後從淨室出來,看見尤玉璣坐在桌邊發呆。他朝尤玉璣走過去,動作自然地俯下身來,在她身後抱住她。

  尤玉璣輕輕推開司闕攏在她身前的手,低聲拒絕:「不要。」

  司闕立在她身邊,伸手捏一捏她的耳朵尖。

  尤玉璣側了側頭躲開,再次柔聲拒絕:「不舒服,不要了。」

  司闕垂眼望著她。

  為什麼拒絕?因為今天不是紅筆圈起來的日子嗎?

  「夫人。」枕絮在外面輕輕叩門,「世子爺過來了。他說過幾日要隨大軍離京,有幾句話想對夫人說。」

  陳安之要離京?

  尤玉璣起身,疑惑地推開房門。陳安之立在門外三四步的距離,見了尤玉璣,他也沒有繼續往前走的意思。

  「我過來,是想謝謝你那日救了我的母親。若不是你最先知曉方清怡提前將後牆拆了,母親恐要傷得更重。」

  尤玉璣隨意地點了下頭,沒有接話。

  她不說話,陳安之也沉默下來。尤玉璣看出來陳安之還有話想說,不過她自然不會追問,只等待著。

  良久,陳安之艱難開口:「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尤玉璣訝然,簡直不相信這是從陳安之口中說出的話。

  「自你嫁了我,我不僅頻頻納妾,讓你難堪,讓京中人議論你。還總是疑神疑鬼懷疑你這個懷疑你那個,冤枉你、訓斥你……」陳安之低著頭沒有看尤玉璣,聲音也很低。

  他活到二十歲,除了偶爾向父母認錯,從未用這樣卑微的語氣對別人說話。斟酌排演了幾日的話,終於硬著頭皮說出來。陳安之不敢看任何人的表情,他覺得自己的臉在發燒。

  枕絮和抱荷面面相覷。抱荷臉上的表情堪稱見了鬼。

  尤玉璣細瞧著面前的陳安之,這人難得在她面前不是歇斯底裡張牙舞爪的模樣。至於他的道歉,被尤玉璣聽著,並沒有太多的感觸。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等我回來……」

  「已經和離了。」司闕冷著臉從裡面走出來。他用力握住尤玉璣的手腕,將房門猛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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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消氣

  陳安之驚訝地看著房門在自己面前猛地被關上,屋內的燈光隱約映出裡面兩個人的身影。他來時,並不知曉司闕在尤玉璣的房中。

  一想到自己剛剛卑微的認錯全被闕公主聽見,他本已發燒的臉頰變得更燙了。無地自容的感覺頃刻間將他包裹,尋不到藏身的地縫,他羞紅著臉轉身快步離去。

  房中,司闕拉住尤玉璣的手腕快步往裡走,直到將人抵在牆上。

  他冷著臉,漆色的涼眸中染上幾分戾氣。他一手仍緊緊扣著尤玉璣的手腕,另一隻手抵在尤玉璣耳後的牆壁,整個人逼近。

  尤玉璣瞧著司闕的神色。不管是他以前在尤玉璣面前演戲,還是後來那張笑臉面具被扯下來之後,他都沒有用這樣充滿戾色的眼神逼視著尤玉璣。

  尤玉璣新奇地瞧著司闕這模樣,不由好奇他會怎麼做。會生氣發脾氣?還是又要將她綁起來?

  「姐姐……」

  尤玉璣心跳停了一息,有些意外司闕用這樣一雙充滿戾氣的眼眸望著她時會低聲喚她姐姐。

  「姐姐心軟了嗎?面對浪子回頭的前夫,姐姐可心軟了?」司闕用力扯開尤玉璣的衣襟,讓她心口的位置徹底暴露出來。

  他將自己微涼的掌心緊貼在尤玉璣的心口。

  「來,讓我聽一聽姐姐的心跳。聽一聽姐姐這顆心可是為前夫心軟了?」司闕克制著怒意,這般克制便讓他的聲音隱隱帶著幾分沙啞。

  尤玉璣的後背緊緊貼著牆壁,身前是一個充滿火氣的人。本就酸脹的胸口被司闕微涼的手掌緊緊壓著,有些難以忍受。

  尤玉璣輕輕舒出一口氣,徐徐緩解著。

  下一刻,司闕緊緊握著她手腕的那隻手抬起,捏著尤玉璣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逼著她與他對視,逼著她看清他眼裡的怒意。

  「姐姐……」司闕親暱地喚她。他慢慢扯起一次唇角勾起一抹絢燦的笑容。「我的好姐姐不會對前夫心軟的,對吧?」

  他用力捏著尤玉璣下巴的手轉為輕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又細致。

  「姐姐,他一點都不好。你不可以心軟。真的不可以。他沒有我好,沒有我半分好,姐姐說對不對,嗯?」他用溫柔的語調,說著最危險的警告。

  司闕開始覺得若尤玉璣不是那般討人歡迎該多好,他甚至希望所有人都討厭尤玉璣才好,全天下只有他一個人喜歡姐姐就夠了。

  危險的旋渦在司闕的眼底凝聚著,越聚越深。不想傷害她的理智,讓他努力克制著。讓他變成即使滿目狠戾,偏偏唇角掛著乖順燦爛的笑容。

  反差,讓他這張近乎完美的謫仙面孔變得奇異古怪起來。

  尤玉璣胸口一陣涼意,她清晰地感受到司闕已經極盡壓抑的怒意。她抬起手,握住司闕的手腕。

  「阿闕,你把姐姐弄疼了。」

  司闕忽然提高了音量:「你不是我姐姐!」

  頓了頓,司闕又笑著慢悠悠地接了句:「我的好姐姐……」

  一會兒喚她姐姐,一會兒不許她自稱姐姐?

  尤玉璣抿起的唇微微張開,欲言又止。

  她將手搭在司闕的腰側,攥著他的衣襟,朝他靠近。兩人之間本就密不可分的距離,隨著她的主動靠近,更是緊密相貼。尤玉璣湊過去,主動吻了吻司闕的唇角。她柔軟的唇貼在司闕微涼的唇角,輕輕碰了一下,再輾轉碾過去,完整地覆上他的唇,然後又輕輕張開唇,將他薄薄的下唇含在口中吮了一下。

  司闕抵在牆壁的手僵了僵。

  淺淺一吮後,尤玉璣再輕輕咬上去,逐漸力道由輕變重,讓司闕感覺到了疼。她停下動作,抬起微蜷的眼睫溫柔望向司闕。她的唇還貼在他的唇上,她開口說話時,便帶著輕摩的柔軟芬芳。

  她說:「氣什麼呢?我不是在你懷裡嗎?」

  她又彎彎唇,唇畔與眼尾同時漾起溫柔的嫣然瀲灩。她柔聲說:「好,我不是你姐姐。」

  尤玉璣抬手,嬌嬌的手輕柔地抵在司闕的胸口,細細的指腹一下一下輕點著。她眸光流轉瑩瑩柔聲問:「那喚你哥哥你會高興嗎?」

  司闕眸色凝了凝。

  一瞬間,尤玉璣捕捉到了司闕眼底情緒的微妙變化。

  她果然沒猜錯,這人自從那次她向二哥撒嬌時便鬧小性。她踮起腳尖,湊到司闕的耳畔吐氣如蘭:「哥哥,你把我的衣服扯開了還不打算把我抱到床上去嗎?」

  司闕很想繼續硬氣下去。

  他垂眸,望向懷裡眼尾輕挑的女人。視線不由下移,落在她散開的衣襟。

  換一種硬氣,也不是不行。

  他低下頭,惡狠狠地在尤玉璣的肩窩咬了一口出氣,才彎腰將手臂探到尤玉璣膝下,將人打橫抱起朝著床榻走去。

  可惜,他的硬氣沒有什麼用。

  尤玉璣軟軟地偎過來,說她不舒服,說她渾身難受,不僅不許他亂來,還要他幫她輕柔地按摩紓解算賬的難受之感。

  司闕本來不想同意的,這實在太難受了。

  可是尤玉璣偎過來,一邊用手指頭戳著他胸口,一邊軟著聲音喚「哥哥」實在是太讓人難以拒絕了。

  「狐狸精。」

  這一晚,司闕也不知道自己罵了多少遍狐狸精。

  直到夜深了,尤玉璣舒舒服服地在司闕懷裡睡著了,睡得又香又沉。司闕卻全然沒有睡意,黑著臉盯著懷裡又香又軟的人。

  明明,他今天很生氣很生氣,一瞬間生出的惱怒讓他幾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心裡發瘋地嫉妒,嫉妒陳安之那個狗東西曾經和他的鳶鳶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拜天地交杯酒。

  他向來沒有太多喜怒,對世間事情不甚在意。極少這般動怒,而每次真的動了怒,必要殺人見血才能平息心裡的怒火。

  今天他是怎麼消氣的?

  司闕沉思了一會兒,也沒想明白自己今天晚上胸腔裡滔天的怒火是怎麼平息的。

  司闕陰著臉,轉眸望向懷裡的尤玉璣,這個罪魁禍首。

  尤玉璣睡得很香,她在睡夢中不自覺地朝司闕懷裡挪了挪,凝脂軟玉的臉頰輕輕蹭著司闕的胸口。

  司闕望了她一會兒,忽然就笑了。

  他捏捏尤玉璣的臉,又拍了兩下,低聲說:「再喊兩聲哥哥。」

  尤玉璣睡著呢,自然不能如他的願。她在睡夢中不舒服地蹙了眉。司闕便很快收了手,他又望了尤玉璣一會兒,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在她嬌軟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古來紅顏禍水,狐狸精真的要人命。

  其實司闕一直都不太懂尤玉璣。

  她究竟是真的喜歡他,還是氣不過他曾經騙了她故意報復來拐他的心?

  司闕為尤玉璣扯了扯被子,將她露出被子外的香肩蓋好。他凝望著尤玉璣,眼底的笑意慢慢散去,陷入了沉思。

  ‧

  翌日,尤玉璣的月事果然來了。她懶懶地躺在床上不願意起身。一方面是身體不舒服,另一方面是因為自從開始備孕,每次來了月事都證明了她上個月再次備孕失敗,自然心情不太好。

  「百歲。」尤玉璣喚趴在桌子上的百歲。

  百歲丟下小爪子裡的毛線團,跳到床上去。尤玉璣掀開被子,它自覺地鑽進被子裡,趴到尤玉璣的肚子上,給她暖一暖發寒的肚子。

  這一幕剛好被走進來的司闕看見,他輕嗤了一聲。

  他緩步朝床榻走來,手裡端著尤玉璣的早膳。尤玉璣不想起身,他便去端了她的早膳過來。司闕將尤玉璣的早膳放在床頭小几上,伸手探進被子裡,將被子裡的百歲拎出來隨手扔到床下。

  尤玉璣瞧著被丟到地上的小可憐,不由忍俊不禁,可憐這小家伙攤上一個脾氣不太好的主子。

  司闕在床上坐下來,將紅棗薏米粥遞給尤玉璣。然後他將手伸進被子裡,取代了百歲。

  尤玉璣身上沒什麼力氣,所幸沒有骨頭似地偎在司闕懷裡,吃粥。

  司闕給她端過來的早膳還有幾道小菜,不過尤玉璣搖頭拒絕,沒什麼胃口,拒絕了別的小菜,只神色淡淡地吃著紅棗薏米粥。

  她一口一口吃著粥,不由走了神。

  這麼久沒有懷上,她會不會患上了什麼不孕症?也不一定是她的問題,也可能是司闕的問題?尤玉璣忽然決定找大夫瞧瞧身體。

  還是……先給她自己看看吧。

  若檢查她的身體沒有問題,再問司闕願不願意去檢查吧?

  尤玉璣又吃了一口粥,莫名覺得司闕可能不太願意去檢查。她亦有些開不了口。倘若真的是他的身體因之前吃藥吃得太多而無法生育……

  尤玉璣的眉頭慢慢擰起來,盛著一點粥的小勺子微傾,其中黏稠的粥慢悠悠流回碗中。

  「姐姐?」

  尤玉璣回過神來,回眸對司闕笑了笑,隨口敷衍了句「有些不舒服」,便繼續吃著粥。

  枕絮進來的時候便看見尤玉璣偎在司闕懷裡吃粥的畫面。她在心裡哎呦了一聲了,下意識地錯開眼,差點要念一句非禮勿視。

  她收了收神,面無表情地規矩走進去稟話:「夫人,趙夫人過來了。」

  尤玉璣身上不舒服不想下床,她與江淳也無需客氣,便沒去花廳見她,直接讓人將江淳請進內屋。

  尤玉璣將碗放到一旁,轉頭望向司闕,道:「我們姐妹說說話,你自己去梅園轉轉?」

  她實在不希望司闕再聽見她與江淳的私房話了。

  司闕沒什麼表情,似乎不太情願。

  尤玉璣捏著他的衣角一點,輕輕搖了搖,換上一種撒嬌的含笑美眸望向他。

  司闕輕咳了一聲,瞥她一眼,沒動。

  尤玉璣莞爾,湊到他耳邊:「好哥哥。」

  司闕給她揉肚子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望著尤玉璣的眼睛,認真地警告:「以後不許在白日這樣喊我。」

  頓了頓,他又補一句:「不許在你身子不方便的時候這樣喊我。」

  「好啊。」尤玉璣輕輕點頭,在司闕起身的剎那,再悠悠補一句「哥哥。」

  司闕猛地轉過身來,對上尤玉璣含笑的眸子。她緩慢地眨了下眼,流露出幾許無辜的神色。

  「鳶鳶!鳶鳶!」江淳小跑著進來。

  司闕這才暫時止了想說的話,冷著臉往外走。

  江淳迎面和司闕錯身而過,她疑惑地望了司闕一眼。

  「怎麼又是跑進來的。真是一點都不當心些嗎?」尤玉璣含笑道。

  「還不都是為了你!」江淳笑著快步走到尤玉璣身邊坐下。

  尤玉璣笑著問:「為我什麼?」

  「我給你找了點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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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肚兜

  又過了五日,陳琪遇刺一事結案了。

  晉南王和與太子、其他幾位王爺,又諸位重臣跪在殿上,噤聲承著帝王之怒。臨出殿前,他不由多望了一眼盛湘王。

  盛湘王低著頭,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像是認命了。

  當真是四弟所為?

  晉南王不太相信。不是不相信四弟會殘害同宗人,而是眼下人人自危之際,四弟當真會在這個時候急不可耐地除掉三弟的子嗣?

  雖說太子不得寵,可畢竟還擔著嫡長的身份,也一直沒有被廢。盛湘王當真會在這個時候動手?而且還並非除掉平淮王,只是平淮王的子嗣。

  的確,自入了冬,陛下頻頻召見幾位世子進宮,其中自然加了許多品鑑的意味。陳琪雖幾次三番得陛下讚揚,可似乎也沒到出色到大放異彩。

  晉南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更像一場栽贓嫁禍。

  不由地,他望了一眼太子。大皇兄自幼被立為太子,可近些年一直不得父皇器重,這太子之位的確坐得不夠穩當。太子也不是個聰慧的人,否則也不會陷進換儲的風波。但是……晉南王搖了搖頭。

  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的假設。他抬頭望向龍椅上的父皇。若他能看出這件事情有蹊蹺,父皇會毫無察覺?晉南王並不認為自己比父皇有腦子。

  如果父皇……

  晉南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脊背忽地生寒。

  明明是父子兄弟的關係,可因為生在皇家,竟也不得不處處謹慎,所謂如履薄冰不過如此。

  離宮時,晉南王走在肅靜的宮道上。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因風而動的旗布,下定決心——他打算明日再進宮來,自請離京去封地。

  很多事情隱在白茫茫的迷霧之下,他既然參不透,寧願暫時遠離。

  年前他就有自請去封地的打算,只是如今王妃傷得這麼重,不適合長度跋涉。不過眼下遠離皇城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

  陳琪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在庭院裡走來走去,聽下人稟告父王回來了,他趕忙迎上去追問結果。

  「攆去封地了。」平淮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讓我兒吃了這麼多苦,只是送去封地,簡直是便宜了他!」

  他又嘆了口氣,感慨:「你四叔這是一時鬼迷心竅,被權勢蒙了眼。他不念手足親情,為父倒還是念著。放他一馬算是全了手足一場的情分。」

  陳琪皺眉,疑惑地問:「當真是四叔所為?我還以為是太子或晉南王的污蔑之行……」

  平淮王望著和自己一樣高的兒子,說道:「你皇爺爺親自過問,怎麼還可能有冤案?要怪就怪權勢還誘人,讓你四叔一時失了心,也失了智!」

  陳琪低著頭,輕輕嘆了口氣。

  「好了。」平淮王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身上的傷還沒有痊癒,冬日嚴寒莫要在庭院久留,回屋去。」

  「是。」陳琪應下。他沒有立刻回屋,而是側身立在一旁目送父親走遠的背影。待父親的身影消失的寶葫蘆石門後,他才慢慢收回目光。他皺著眉,眸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麼。

  ‧

  太子陳律的確在各個方面都不如下面的三個弟弟,他從紫龍殿回到太子東宮,立刻召見了幾位謀士,嫡長子陳汛也在其中。

  陳漣年紀還小,又有個嫡長兄在上頭,太子議事時一般不帶著他。

  此時,陳漣坐在抄手游廊的護欄上,,望向父親書房的方向。他晃蕩著腿,錦繡靴有一下沒一下地蹭著草木上的積雪。

  不多時,他看見內宦長春腳步匆匆地走進了父親的書房。他晃蕩著腿的動作不由停下來。

  長春這段時日只給父王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陳漣知道。

  「難道找到人了?」陳漣輕笑了一聲,「說不定我要有新後母了。」

  片刻之後,太子書房裡的幾位謀士紛紛離去,就連陳汛也走了出來,只留了長春一個人。

  長春滿臉堆笑,細著嗓子討好地稟話:「功夫不負有心人,人找到了!」

  「哦?」太子大喜,立刻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當真找到了?說說,這天生鳳命的人在哪裡?」

  長春臉上的笑容不由僵了一下,才繼續稟話:「生辰八字徹底對上了,連出生時刻都沒差一星半點!只是……這女子已經嫁了……」

  「嫁了又何妨!」太子明顯不在意。他只在意那個天生鳳命的女人助他榮登九鼎。

  長春何嘗不知太子的心意,可是這女子嫁的實在有些特殊。他聲音稍微低了兩分,才說:「她……嫁給了安世子。」

  太子愣住。

  「就是西太后親自賜婚,嫁給安世子的那位尤家女!」

  長春稟了話,偷偷去打量太子的神色。良久,太子悠悠道:「不就是侄媳?」

  就算是庶母,能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他也要搶過來。

  陳汛從父親的書房出來,遙遙看見了悠閒坐在圍欄上弟弟,便朝弟弟走過去。他立在陳漣身邊,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拂去弟弟肩上的一點積雪,笑問:「怎麼坐在這裡?」

  陳漣晃蕩腿的動作停下來,說:「有的人工於心計,有的人卻偏心術士的玄言。」

  「什麼?」陳汛皺眉。

  「沒什麼。餓了。吃飯去!」陳漣從圍欄上跳下來,沖哥哥笑了笑,轉身小跑著離開。

  陳汛望著陳漣跑遠的背影,不由回頭望了一眼父親書房的方向。

  ‧

  此時,尤玉璣正坐在窗下,親手給弟弟做護膝。枕絮和景娘子坐在她身邊不遠處,也在給尤嘉木做棉衣。甚至就連春杏也在一旁安靜地縫著衣服,春杏越來越少言寡語,不過她留在尤玉璣身邊的時候越來越多。

  尤嘉木這個年紀就要離京去打仗,尤玉璣心裡一萬個舍不得和擔憂。可尤嘉木那個擰性子,尤玉璣不覺得自己勸得住。就算她強勢地逼弟弟留下,她甚至懷疑弟弟會偷偷跑出京城。

  她總不能將人綁了。

  「姐姐,怎麼不叫我來幫忙。」翠玉笑盈盈地走進來,動作自然地拿起桌上縫到一半的衣裳,找個地方坐下,開始縫著。

  「我記得你不喜歡針線活。」尤玉璣笑著說。

  翠玉隨口問:「姐姐為什麼這麼說?」

  「之前給瑩瑩的妹妹縫嫁衣的時候,你不是就幾次推脫?」尤玉璣柔聲道。

  翠玉一怔,手中捏著的針差點戳破手指頭。她隨便點了下頭,敷衍過去,也不再這個話題上多說。

  天色暗下來後,春杏和翠玉才從曇香映月離去。

  不過尤玉璣給尤嘉木準備的棉衣還沒有做完,她用過晚膳,便慵懶地倚靠在窗下美人榻,拿了尤嘉木的棉衣做最後的縫製。

  明日就是大軍出城的日子,她不得不熬夜來坐。

  司闕從淨室沐浴出來,望了一眼窗下的尤玉璣。他取了高足架上的一盞琉璃燈,拿到美人榻旁的三足桌上,然後又將一旁的立燈往尤玉璣面前拖拽了些。

  ——夜裡燈下做針線活總是傷眼睛的,只好多拿幾盞燈過來。

  做完這些,司闕上了尤玉璣所在的美人榻。他懶洋洋地佔據了美人榻另一頭,招了招手,將百歲喚過來放在懷中。他一邊慢悠悠地撫著百歲,一邊欣賞著燈下美人。

  燈光從琉璃燈中映出來,落在尤玉璣的臉上,讓她白皙的臉頰多了一分暖意。

  司闕輕撫百歲後脊的動作逐漸慢下去。

  尤玉璣原以為還有一點就會做好,沒想到看上去不多的活兒,怎麼都做不完。她不經意間抬眸,發現司闕正望著她。

  尤玉璣怔了一下,彎了彎唇,柔聲說:「我還有一些才能做好。你先去睡吧。」

  她欠身,指尖輕輕撫了下司闕的手背,又收回來。

  司闕點了頭,視線跟隨者尤玉璣收回去的那隻手。

  他雖答應了,卻並沒有起身去床榻歇息的意思。尤玉璣軟軟打了個哈欠,繼續縫製。

  尤玉璣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

  第二天清晨,百歲蹲在她身邊用腦袋蹭她的手背,將她弄醒。尤玉璣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美人榻上睡著了,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她轉眸,才發現自己枕在司闕的腿上。

  他還睡著,清晰微涼的光照在他冷白的面頰。

  尤玉璣在司闕長長的鴉睫上多看了一會兒,不由自主揚了揚唇角。

  那件給尤嘉木做的衣裳放在一旁。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盡量不發出響動吵醒司闕。她將那件衣裳拿過來瞧了瞧,還好只剩袖口的一點點收口工作。她來不及梳洗,先將衣服做好,又在衣襟上仔細縫了個平安符。

  終於做好了。

  尤玉璣軟綿綿地伸了個懶腰,鬆散微皺的衣襟向一側輕滑,露出雪色的香肩。她將腿挪下美人榻,慵懶地攏了攏衣襟,回頭望向沉睡的司闕。

  起身去梳洗前,她朝著司闕微微欠身,用指腹輕輕撥了一下他長長的眼睫。當她想要第二次輕撥時,手腕被司闕握住。

  「姐姐。」他帶著懶倦氣息地喚她,仍舊合著眼。

  「把你吵醒啦?」尤玉璣眉眼含笑地俯下身去,將輕吻淺淺落在他合著的眼睛上。

  待她退開,司闕睜開眼睛。

  司闕握著她的手腕沒有鬆開,尤玉璣柔聲說:「你再睡一會兒,我要去將衣服送去給嘉木。」

  司闕還是不鬆手,冷著臉問:「姐姐什麼時候給我做衣裳?」

  尤玉璣想了一會兒,說:「嗯……等我回來了就給你做。反正昨日拿過來的料子還剩了些。」

  「哦。」司闕鬆了手。

  尤玉璣彎腰穿上好鞋子,抱起桌上的棉衣往外間去。身後傳來司闕懶洋洋的聲音——

  「姐姐要給我做什麼?」

  尤玉璣唇角彎了彎,說:「唔,剩的料子不多,剛好可以給你做個肚兜。」

  司闕充滿倦意微眯的眼忽地睜開,望向尤玉璣。尤玉璣已經邁出了房門,正回身關門。逐漸關合的門縫,露出尤玉璣輕輕沖他眨眼的笑靨。

  哼。

  司闕冷著臉坐起身。

  「喵嗚。」角落裡睡飽的百歲伸了個懶腰。

  喵叫聲吸引了司闕的注意力,他冷眼撇過去。正張大嘴伸懶腰到一半的百歲,生生將動作頓住,一下子從美人榻上跳下去,走得遠遠的。

  ——防止被丟。

  尤玉璣笑著走出裡間,將懷裡的衣服交給枕絮,令她將昨日做好的其他幾件衣服一起收好。然後她急急忙忙去梳洗換衣,連早膳也沒吃就出門,生怕趕不上大軍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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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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